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男人底线免费VIP章节
游记小说网
游记小说网 武侠小说 灵异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经典名著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历史小说 乡村小说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科幻小说 玄幻小说 官场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免费的小说 天生尤物 兄妹骨科 娇柔多汁 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苦涩青柠 情夫难哄 匪妻望舒 渣女纪事 水漫四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记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男人底线  作者:陈彤 书号:44130  时间:2017/11/19  字数:17319 
上一章   第二部    下一章 ( → )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但对于魏海烽和陶爱华来说,这条规律完全不适用。

  魏海烽一进家门,就见陶爱华沉着个脸,见到他连个笑模样也没有。陶爱华在省‮民人‬医院做护士长,⼲⼲瘦瘦,整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训人,新来的小护士脸⽪稍微薄点的,轻轻松松就能被她训哭。其实,陶爱华并不喜训人,把人家训哭了,她心里比哭的人更难受。但陶爱华要強惯了,不仅自己做事情半点懒不肯偷,而且也容不得别人有丝毫的马虎。

  据说陶爱华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医院的“五朵金花”漂亮得能给男病人当止痛药使,那时候她脾气也好,说话轻声细语的,常常脸红,哪儿像现在?陶爱华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科里那些小护士背后说她什么,有说她有病的,也有说她长得就跟“三查七对”似的。可陶爱华没办法,她是护士长,她不“三查七对”谁“三查七对”?

  魏海烽放下行李,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陶爱华最烦他出门,他不出门,还能买菜做饭搭把手,陶爱华下班还可以吃个现成;他一出门,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就都落在陶爱华头上,也是奔四十的女人了,生活的重担扑面而来,不是不勇于承担,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魏海烽不是不体谅陶爱华这一点,但一进门就见她冰着一张脸,心里的那点体谅瞬间就演变成了不満。两口子过⽇子,谁欠谁的?他最恨别人给他脸⾊看。但他忍了。

  这几年,魏海烽的家庭地位连年下跌,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全怨陶爱华。陶爱华并不是一个势利的女人,但她过得不痛快,一个过得不痛快的女人,你能要求她每天⾼兴得跟个哈巴狗似的吗?再说,陶爱华是自己老婆,又不是宾馆服务员,不能因为人家没有给你笑脸,你就投诉;更何况,在一个家里,你要投诉,上哪儿投诉去?

  ‮机飞‬晚点,魏海烽是坐机场大巴到市里,然后又换乘‮共公‬汽车才到的家。他这个级别,跟单位要车不是不行,但他不愿意没事找事。公家的便宜不是随便占得的。单位那些小车司机,一个比一个势利。魏海烽要车,他们要是不想来,几句就给他搪塞了。你一个办公室主任,能有什么急事儿?过来接你,你得领情,不来接,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说出什么来又怎么样?他们是司机,又不是机关⼲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魏海烽得注意影响,人家本就没什么影响需要注意。更何况,司机班一向跟厅‮导领‬近⽔楼台,背后给你扎一针,顺手得很。

  早几年,有一次魏海烽去省里开会,他打电话的时候,司机班说有车,可等他坐了电梯下去,司机班说车已经让赵通达要走了。魏海烽然大怒,也是年轻气盛,拢不住火,跟司机班吵了起来。事情闹到副厅长许明亮那里,许明亮轻描淡写地说,派车要据工作需要,而不是据先来后到,工作有轻重缓急嘛。一句话,魏海烽就成了“轻”“缓”而赵通达则成了“重”“急”

  后来赵通达为车的事儿专门来跟魏海烽解释过。赵通达说他要知道那车魏海烽已经要了,他说什么也不会上车就走,他当时到司机班要车,司机班说车就在院里停着呢,他连想都没想开车门就上去了。赵通达一真诚,魏海烽就哑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意思。人家本来是又“重”又“急”结果还跟你这个既“轻”且“缓”的人解释,人家那肚量,人家那姿态,魏海烽要是再掰扯就太没劲了。但他还是生气。如果这事儿换过来,那车本来是等赵通达的,他魏海烽是后来的,司机班可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让魏海烽上车吗?不可能。他们有眉眼⾼低着呢。说到底,是魏海烽混得不好,既不善于跟‮导领‬肝胆相照,也不善于跟群众打成一片,上下都没人,当然吃不开。

  魏海烽脫了外套,换了拖鞋,他想先去洗个澡,然后靠在沙发上看看报纸,但他知道,他只能这么想想,不能真这么做。结了婚,就不能只顾自己了。他如果不迅速出现在厨房,陶爱华马上就会大声嚷嚷出来:“我也上了一天班,我不累啊?我还刚把一死尸送到了太平间呢!”

  陶爱华并不是不讲理,在她眼里,她的工作,就辛苦程度上来说,要比魏海烽的強许多倍。魏海烽住在单位的房子里,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办公室,上班的主要‮势姿‬是坐着,接接电话开开会,读读文件听传达。但陶爱华就不一样,她骑自行车上下班,每天扔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在医院一分钟也不得闲,这个要⽔,那个排尿,这事儿那事儿,忙得团团转,稍微一个不小心,怠慢了病人,遇到犯浑的家属,直接大嘴巴招呼。医院里,护士挨打的事儿可不是传说。

  魏海烽站在厨房门口,看陶爱华下面条,这是他的义务。他可以不动手,但不能不在场;可是光在场不说话,陶爱华也是不会満意的。上一天班,冲锋陷阵似的,回到家,还得自己动手丰⾐⾜食,你再要求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能吗?陶爱华说话,就是一台电脑,老这么使,也得死机。现在陶爱华是因为待机时间过长而黑了屏,并不是真的死机。如果真死机,更⿇烦。

  魏海烽调整心态,趁陶爱华回⾝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的笑容,并及时追上一句:“雅琴怎么样了?”

  雅琴就是赵通达的爱人,姓宋,跟魏海烽也算校友,在学校的时候没说过几句话,后来嫁了赵通达,就更没什么话说。现在癌症晚期,住在陶爱华他们科,用陶爱华的话说,死马当活马医,没几天了。魏海烽本来也就是随便找一话茬跟陶爱华搭讪,哪里想到,这话不问还好,一问,陶爱华瞬间“系统活”脸上不“黑屏”了,可嘴又开始叨唠,像一只漏⽔的马桶,滴嗒嗒,滴嗒嗒,说过来说过去,就是那么几句,魏海烽忍住烦,耐着子往下听。一边听还一边想起许明亮的一句名言——‮导领‬讲话就像老婆讲话,你就是不爱听,不想听,听烦了,你也不能表现出来。魏海烽这时想,‮导领‬讲话,你不专心,最多是升不上官,但老婆讲话,你不耐烦,那你就别想过了。

  关于“雅琴住院”这一专题,陶爱华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七八个回合,正叙、倒叙、揷叙,意识流,蒙太奇,闪回,经典回放,反反复复颠来倒去,每一回合的结束语都是:“你们的赵通达,简直当官当得没人味,老婆都病成这样,他该忙什么还忙什么。说工作忙,谁工作不忙?”然后,在这句话之后,立刻从头开始,再说一遍,每一遍都补充一点上一遍没有的內容,但大多数章节段落是完全重复的。

  陶爱华越说越气,魏海烽本来心里是想劝陶爱华别为别人家的事儿生气,可话一说出口,就像在为赵通达辩护:“通达肯定也是⾝不由己。”

  陶爱华“嗤”的一声,笑了。“什么叫⾝不由己?纯属官心窍。我在电视上都看见了,他跟着你们许厅去考察梅海大桥,就站在许明亮后面。我就不信,凭他跟许明亮的情,他要说老婆病了,许明亮能着他上电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魏海烽不做声了。他看出来陶爱华的一腔怒火不是没来由的。

  果然陶爱华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说了——“昨天一大早,赵通达到医院跟雅琴照了一面,然后就跑到我那儿,给我留了5000块钱,说自己要出个短差,一天半,有什么事儿让我先照应。结果赵通达前脚走,后脚医院就给雅琴开了3000块钱的自费药。我当时没多想,替雅琴了钱。今天我越琢磨越不对劲,自费药是不能报销的,万一到时候,赵通达心里不乐意,怎么办?”

  魏海烽皱皱眉头,没说话。

  “你说等我见了赵通达,跟他说这药他要是同意自费,那就退他2000块钱,要是他不同意,那这药算是我送给雅琴的,退他5000块钱…”陶爱华边昅溜着面条边问魏海烽。其实,以前她不这样吃,但现在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完全不考虑现场有没有观众,或许,她不认为魏海烽是观众。有一次陶爱华“嘎吱嘎吱”地吃苹果,魏海烽说她,她连脸都没红一下,一边继续“嘎吱嘎吱”一边“呜鲁呜鲁”:“我这是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家里,吃个苹果还要注意形象,累不累啊?”

  魏海烽忍耐着,夫吃面条,应该怎么吃?有规范吗?为这些小破事儿拌嘴,不值当。

  “想什么呐?快说啊,别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陶爱华用胳膊碰了碰魏海烽。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要真这么跟赵通达说,肯定把他得罪了。你想啊,什么叫他要是不同意,这药算是你送给雅琴的?”魏海烽说。

  “那你说怎么办?”陶爱华的声调一下子提⾼了八度,还配合着骤然放下的碗筷“嗵”的一声,蹾在桌子上。

  一直到吃过饭,俩人上,陶爱华还在嘀嘀咕咕这3000元的自费药。

  魏海烽不胜其烦,不仅是烦陶爱华的絮叨,还烦这些烂事儿——他感到自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全充斥着这些零狗碎的烂事儿。魏海烽做不到完全不闻不问,但闻和问,不仅要搭时间搭精力绞尽脑汁,有的时候还要搭进心情,弄不好还会惹火上⾝。比如这3000元自费药,凭魏海烽对赵通达的了解,如果当时赵通达在场,那么他不至于就舍不得为自己老婆花这个钱,毕竟是亲夫;但现在是陶爱华替他花的,那么赵通达心里可能多少会有点不舒服。赵通达心儿小,好猜忌,说得重一点,赵通达可能真会猜忌陶爱华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医护人员借给病人开贵重药拿回扣的事,天天上报纸;说得轻一点,他虽然不会怀疑到陶爱华的人品,但內心里可能会觉得陶爱华拿他的钱不当钱,不管什么药,说买就买了,连问也不问一声。

  如果这不是3000元,而是300元多好啊?如果是300元,魏海烽就当心意人情送给他赵通达了,但偏偏是3000元,他即使肯送,赵通达也未必肯收。

  “你倒是说呀?赵通达明天肯定上医院来,我见他怎么说啊?”陶爱华推魏海烽一把,没等魏海烽回话,就又自顾自说下去:“他那种人,我就不明⽩他上病房⼲什么来了,一来‮机手‬就响,永远站在走廊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接,等接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理万机也没他那么理的…”陶爱华満腔怒火,对赵通达的新一轮声讨已经是箭在弦上。

  魏海烽赶紧刹住陶爱华,即使陶爱华声讨的是赵通达,即使赵通达跟自己毫无关系,但总在自己耳边声讨,一晚上了,换谁谁也受不了。魏海烽说:“这事儿,你当时为什么不问问雅琴的意思,她说要,你再付钱也不晚啊…”“你这叫马后炮。我还不应该接他赵通达的钱呢。我是医院的护士长,又不是他们家的护士长,我管得着他老婆的事吗?噢,把老婆往医院一扔,自己就跑了,你工作再重要,还有老婆的命重要吗?我算看透你们这些男的了。”陶爱华火了。

  魏海烽也急了,回手就杀了陶爱华一回马:“是赵通达把他老婆扔在医院,不是我魏海烽。我就不明⽩,你这会儿这么能说,当时⼲什么去了?你当时怎么不冲着他赵通达说,你走了,你老婆万一有点事儿,我们医院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告诉你,要是换个人,我能说得比这还难听呢!这不是赵通达吗?我不得为你考虑考虑?我骂了他,给了他难看,他说话就要当你顶头上司,到时候谁受罪?谁难受?我无所谓,我跟他没关系,你可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天天跟人家低眉顺眼地早请示晚汇报呢!”陶爱华回过来的是窝心脚,魏海烽被窝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耳边嗡嗡的,像被一大群苍蝇蚊子包围着。

  这⽇子是没法过了。

  魏海烽夹起被子去了书房,陶爱华跳下,直接从里面把门揷上。魏海烽气得发呆,在书房坐了一阵,没头没脑地写起了“离婚协议书”不过,才写了一个开头,就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离婚?是想离就能离的吗?离了以后,他住哪儿去?如果还住在一起,那跟现在这样有什么区别?再说,陶爱华又不是头一次这么闹,去年这个时候,不是闹得更厉害?她就是这么个人,大炮筒子,直肠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计后果。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魏海烽喜她也就是喜这点,直来直去,爱憎分明,不蔵着掖着,不拐弯抹角。喜就是喜,不喜就是不喜,全都⼲⼲净净写在脸上,不像他暗恋的“朱丽叶”总是低着头,从来不用肯定句或否定句,永远是雾里看花,永远是美人涓涓隔秋⽔,总是走很远很远以后,回头看一眼待在原地的魏海烽,但就那么一眼,很吝啬很文艺的一眼。不像陶爱华,大大方方,一双天然妙目,看你就是看你,不会把视线“刷”地移开,又轻盈盈地飞回来,可就在你要用你的目光去接应的时候,那视线又移开了,仿佛你刚才做了一个梦,或者是一种幻觉,人家本就没有看你,是你一直在看她了。陶爱华从来不那样,她一直是个⼲脆利索的人,就像她扎头⽪针,一针进去,绝不拖泥带⽔。

  魏海烽扔了笔,把写了个开头的“离婚协议书”扔到菗屉里,上了。生气归生气,但他确实困了。

  这是一张单人,设这张的原始目的并不是为分居方便,而是为了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他以前常常到魏海烽这儿蹭吃蹭喝,最近几年来得少了,兄弟俩虽然在一个城市住着,但一年反而见不到几面。魏海烽心里隐隐觉得这和自己这几年比较落魄有关系。兄弟俩,渐渐变得没什么话说,说什么呢?魏海洋在光达管理学院当讲师,谈笑皆权贵,往来无⽩丁,说着说着,就会说到谁升了官,谁发了财,都是⾝边的人,也不是故意刺魏海烽。但魏海烽并没有修炼到八风不动,每每听到这些,表面上“噢”一声敷衍过去,但心里不是没想法的。魏海洋也提出过替他约许明亮,一起坐坐啊什么的,但魏海烽都拒绝了——一个单位的上下级,有什么话非要在下面坐坐的时候说吗?再说,魏海烽知道,许明亮绝对不是一个谁跟他坐坐,就能坐出名堂的人。‮导领‬喜什么人,有的时候跟家长喜哪个儿女一样,是没道理可讲的。虽然手心手背都是⾁,但⾁和⾁还不一样呢,总有心头⾁和滚刀⾁的区别。实事求是地说,许明亮从来没有亏待过魏海烽,但显然他真正重用和欣赏的是赵通达。这也难怪,人家赵通达命好点正。多年以前,赵通达还只是通厅下属公司的一个工程师的时候,许明亮恰巧是这个公司的总工,俩人在一个项目上摸爬滚打,知己知彼。所以,⽇后随着许明亮的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赵通达芝⿇开花节节⾼也在情理之中。这种关系你不能说他不正常,就像木匠喜用自己顺手的旧工具一样,‮导领‬喜自己的老部下,无可指责。相对“忘本”而言“念旧”总是美德。许明亮念旧,你魏海烽能说什么?再说,赵通达也是研究生毕业,而且和你魏海烽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只能重用一个的时候,人家凭什么非得舍近求远?子曰:仁者爱人,爱有差等。什么叫差等,就是亲疏远近。作为一个‮导领‬同志,如果对所有的下属都一视同仁,那就没有权威了。你总得器重其中的一些,让这些受器重的得到荣誉和利益,这样才会使其余的人受到鼓舞,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个方面,周山川就不如许明亮。尽管周山川是一把手,但在通厅这么多年,他一直強调,⼲部就是‮民人‬的公仆,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而且越是他器重的⼲部,他越要求严格。分房,他出面做工作,叫人家让给普通群众;评职称,他亲自上人家家,带着礼物劝人家⾼风亮节。一来二去,没有人愿意受他器重,甚至有人公开说,当⼲部要这么个当法,还有什么意思?混来混去,就混一个“俯首甘为孺子牛”?我要真想当“孺子牛”我戴一袖箍站街上协管通好不好?

  但人们说不出周山川什么,他以⾝作则两袖清风,一辆破自行车骑了大半辈子,你能说人家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实在看不过去,对周山川说:“您是厅长,您带头骑车,让下面的人怎么办?都跟着您骑自行车?骑一辈子自行车?”

  这事儿是周山川自己没想明⽩,你廉正是廉正了,可是你得清楚,别人跟着你⼲,给你拼死拼活,人家图什么?图个一辈子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这一点上,许明亮就比周山川想得明⽩——当‮导领‬怎么才有凝聚力?你不给下面的人好处,光让人家无私奉献,人家缺心眼啊?

  机关人有一句口头语,跟着许明亮,年年有进步;跟着周山川,年年犯错误。这话的意思是说,许明亮重视解决部下的实际需要,一有机会,就给人家一个提拔;但周山川则不同“千里之堤,毁于蚁⽳”周山川极其重视⼲‮队部‬伍中的“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山川就会要求他分管的几个部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要不就去基层听取意见。现在这年月,人家都在表扬与自我表扬,全社会都提倡励机制,谁还爱自找罪受?周山川虽然平易近人,但在机关,人气儿上比许明亮差多了。当年基建处处长位置空缺,周山川提魏海烽,许明亮提赵通达,几个回合下来,赵通达胜出。但机关的人说,这不是赵通达的胜利,这是许明亮的胜利。半年以后,魏海烽被调到办公室做主任,虽说都是处级,但处和处是不一样的。魏海烽知道,提拔他,有一半是为着给周山川一个面子,毕竟人家是一把手,虽然快到退休年龄了。

  从心底里说,魏海烽并不热爱厅办公室主任这份差事,这不是说这份差事不重要,而是不符合他的职业理想。他喜决策強的工作,而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就像庸俗电视剧一样,琐碎,啰唆,重复,没完没了,你看一半去接个电话上个厕所,回来不仅完全接得上,而且就是错过什么也不要紧,反正后面还要重复。不过,魏海烽还没有清⾼到拒绝。“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魏海烽没那么潇洒,也没那么桀骜。魏海烽是有家有口的人,他不能那么不负责。

  出了几天差回来,办公室一切照旧。没有非得要魏海烽批的文件,也没有非得要他做的决策。时光像静止一样,但人却在静止中悄然老去。

  魏海烽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到快下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省文物局打来的,措辞严厉,说泰华集团在青田野蛮施工,发现文物不仅没有及时汇报,反而加紧施工,如不制止,后果将不堪设想。打电话的是位老同志,情绪动,上纲上线,他在问了“魏海烽”的名字以后,语重心长地说:“魏海烽同志,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你们不要做历史和民族的罪人啊!”魏海烽放下电话,庇股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钟后,决定先去问问副主任张立功。庇股决定脑袋,魏海烽清楚省文物局和通厅的矛盾,两家结怨很深,省里一位政协委员是省文物局出⾝,曾经烈地提出过,‮导领‬⼲部任免应该实行“一票否决制”这一票就是文物保护——如果在任期间,有破坏文物的行为,一经发现,就地罢免。

  当然,这位政协委员的提议没有最后通过,但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魏海烽倒不是怕做历史和民族的罪人,这种量级的罪人,一般人是没有机会做的。不过魏海烽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他问了张立功,张立功翻翻眼睛说:有这事儿?

  这话等于没说。张立功跟许明亮跟得很紧,他对魏海烽只保持必要的客气,俩人基本属于井⽔不犯河⽔。按道理说,副主任是协助主任工作的,但因为张立功比较強势,又仗着许明亮撑,所以基本上他和魏海烽可以做到平分秋⾊。

  张立功二十七八岁,一脸精明。魏海烽对张立功是看不惯的,他不仅凡事直接请示许明亮,而且更过分的是,凡是自己代他做的事,他连违都不肯,而是直接给顶回去。

  比如魏海烽对张立功说:“青田的事儿,是不是你辛苦一趟?”

  张立功连磕绊都没打半个就给回了:“我去不了。许厅让我跟他下去跑跑。”

  魏海烽庒住火,他本来想警告张立功两句,但最终忍住了。魏海烽转⾝走了,张立功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心说:“再过半年,没准儿就该你跟我请示了。以为自己是谁?”

  魏海烽出差刚回来,还不知道,机关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要在年底前实行“⼲部竞聘上岗”也就是说要拿出一批‮导领‬岗位来,让大家自由竞聘。也有人说,所谓自由竞聘,其实还是‮导领‬说了算,早就內定好了,不过是借竞聘这么个形式,把‮导领‬不喜的一些⼲部拿下,换上他们自己喜的人。比如这次竞聘,基建处处长这个位置就没有拿出来,但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就要考虑公开竞选,择优录取。理由是,这次竞聘是一个尝试,所以先从一些“轻”“缓”的部门开始。

  魏海烽去了厅长办公室,厅长周山川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据说早年间,他可不是这样的。这几年,他的老部个个不辞而别,伤了他的心,但也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该封的官你就得封,该许的愿你就得许。天天攥小鞭子,鞭打快牛,喂人家草,挤人家,人家能不寒心吗?什么叫尊重人才?把人才当老⻩牛使,那叫尊重吗?

  魏海烽简要汇报了青田的事,周山川沉昑片刻,说:“说说你的想法。”

  魏海烽说自己打算亲自下去看看。周山川立刻満脸欣慰,连声说好,最后又补充一句:“要注意政策。”

  周山川如释重负。本来他以为魏海烽会问自己竞聘的事——至少会关心第一批竞聘的岗位中有没有办公室主任。已经有很多部门的头儿来找过自己了,比如法规处、老⼲处,他已经耐心跟大家解释过了,第一,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第二,即使最后定了,也是厅组集体通过,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个岗位;第三,希望大家端正态度,摆正位置,共产的⼲部,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配‮导领‬群众吗?但魏海烽一句没问,搞得周山川很忐忑。他心情复杂地追问魏海烽:“还有别的事儿吗?”

  魏海烽说:“没有了。”

  魏海烽从厅长办公室出来,面碰到刚从许明亮办公室出来的赵通达。赵通达虽然没有直接问竞聘的事,但许明亮是何等体谅下属的‮导领‬,他一见赵通达进来,就给赵通达吃了定心丸:“通达,基建处不动。不过你也要考虑培养接班人了,你早晚要往上走的,到时候不要让别人说,基建处的工作没人接,把你扣在那里,你就得不偿失了。”许明亮的话说得分寸得当,赵通达听了満脸放光,这等于是暗示他不久的将来就会“往上走”俩人在说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后,许明亮又关心了一阵子赵通达子的病情,最后许明亮很体察赵通达似的说,过几天自己要下去走走,准备让张立功跟着。

  赵通达愣了愣,许明亮马上把话说在明处:“通达,你儿子马上中考,雅琴又住院,你先忙家里的事。张立功呢,跟我谈了,他想竞聘办公室主任,⼲‮队部‬伍要年轻化,我想应该给他一点机会。”

  许明亮和赵通达说话,顾忌比较少,一来赵通达嘴严,不会随便说;二来赵通达讲原则,从不曲意逢。许明亮喜赵通达,就是喜他这一点。果然赵通达听了,第一反应是:“魏海烽怎么安排?”

  许明亮笑笑,说:“⼲部要能上能下嘛。”

  赵通达也笑笑,说别的去了。他心里想,张立功上,可能对自己还更有利。年轻人一上,虽然会把一些老人儿给顶下去,但对他赵通达这样的红人,则是⽔涨船⾼,正好把他给顶起来,如果再顶起来一小步,那就是“副厅”了!

  人逢喜事精神慡。赵通达走在走廊里,喜上眉梢。正是敏感时期,谁去谁的办公室是敏感中的敏感。通厅大楼,厅‮导领‬办公室一律在八层,所以只要在八楼的走廊里碰到,不用问,肯定是去找“家长”了。魏海烽与赵通达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魏海烽虽然没做亏心事,但不知为什么脸上还是透出些尴尬。赵通达则化被动为主动,満面舂风,主动跟魏海烽打招呼,那种主动,透着亲切和平易近人。魏海烽嘴上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是不自在的,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需要‮导领‬关心的群众。赵通达问魏海烽最近忙什么,魏海烽说瞎忙,然后魏海烽赶紧礼尚往来地询问赵通达雅琴的病情。赵通达叹口气,说多亏你们家陶爱华照顾,然后似乎是完全不经意地说到现在看病太贵,顺嘴就带出那3000元的自费药。魏海烽听在耳朵里,就像耳朵里扎了刺,还没等魏海烽作出进一步反应,赵通达就接着说:“你们家小陶跟我说,那药我要是不要,她可以想办法退了。我能说不要吗?大夫说雅琴手术不手术,意义不大,手术成功最多再活个半年,我不是也得签字手术吗?”魏海烽点头,叹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本来魏海烽还想再表示几句同情,或者说一些宽心劝慰的话,尽一尽同学同事之情,结果赵通达刚巧接了一个‮机手‬,在‮机手‬上连连说晚上没空,不行不行。人家那边肯定是死说活说,最后赵通达勉強答应了。他一边收‮机手‬一边对海烽苦笑:“实在没办法。咱们系的老秦。”

  魏海烽脸上表情不自然了,赵通达意识到,马上解释:“老秦最近⾼升了,他说,过几天要遍请老同学呢。今天晚上我是替你们打个前站。”

  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魏海烽被排除在外了。

  魏海烽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一天几乎没⼲什么就又过去了。魏海烽看看表,估计陶爱华可能已经回家。他耗了一阵,觉得实在没意思,不回家去哪儿呢?他听见其他办公室里有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声音,但没有人邀请他。都是一些单⾝汉,下班没地方去,泡在办公室打牌,谁赢了谁请客。跟他们扎堆,显然不合适。魏海烽只能回家,一个结了婚的机关⼲部,如果下班就回家,那么肯定是在外面没什么机会,像赵通达,你什么时候见人家下班就回家?哪天不是这个请、那个约的,如果没有人请,没有人约,那一定是让许明亮给安排好了。许明亮是个工作狂,专门喜下班以后找下属谈工作,谈得眉飞⾊舞,情绪昂。许明亮发明创造过很多口号,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句就是“不喜加班的⼲部不是好⼲部”

  但魏海烽认为,喜加班的⼲部也不一定是好⼲部。比如他自己,他有什么必要非得一拖再拖地待在办公室?他那个工作,上班八小时就⾜够了,不用他下班以后再“扑”在上面了。他之所以下了班还待在办公室,不是因为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而是因为他实在没地儿可“扑”

  这几天,陶爱华的脸越来越难看。儿子魏陶中考在即,陶爱华四处找人,找人就得说好话赔好脸,想必她好话好脸都给了人家,回家自然就没有好话好脸了。当然,陶爱华不给魏海烽好脸看,也是痛恨他在面对儿子中考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完全听之任之,好像魏陶考好考坏跟他没关系似的。这件事,魏海烽不愿意跟陶爱华争吵,魏陶是自己的儿子,当然和自己有关系,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是⾎缘关系,但再亲再近的关系,他也不能变成魏陶,替魏陶‮试考‬替魏陶设计人生,那是魏陶的人生,要魏陶自己过的。但这些话,陶爱华三句两句就给他顶回来:“谁跟你讨论魏陶的人生了?我跟你说的是,魏陶的中考,万一没考好,怎么办?你真就让他上个中专读个技校?”

  魏海烽被到墙角,说:“就是读个中专读个技校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读的中专吗?”

  陶爱华气出眼泪,发狠道:“所以我才不能让我的儿子读中专。我要他上大学,考研究生。”

  魏海烽苦笑,自己就是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又怎么样?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的,多了,有的还不如陶爱华呢,比如他魏海烽,就是如此。陶爱华医院福利好,工资虽然比魏海烽低,但现在谁靠工资生活啊?再说,陶爱华好歹是个护士长,好些人排不上队挂不上号,还要求到她。魏海烽是什么?虽然求通厅的人很多,但求不到他魏海烽头上。因此,就人的利用价值而言,陶爱华的利用价值远远⾼于他魏海烽。而且,陶爱华只要⾝体好,走到哪儿都不怕——一技傍⾝,怕什么怕?如果移民加拿大或者新加坡,魏海烽这样的,人家不见得要,但陶爱华这样的,抢手着呢。这说明什么?说明全世界都不缺当官的,当官不算一技之长,但厨师、护士,就算!而且越有钱的人家,越要⾼薪请自己的厨子、自己的护士。陶爱华医院的一个同事,办了內退,到新加坡专门讲养生讲护理,按小时收钱。魏海烽如果內退了,他讲什么?他有什么可讲的?就是他讲,谁又要听?他是通厅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是⼲什么的?负责值班、文秘、政务信息、综合调研、机要、保密、信访、档案、保卫,负责会议的组织工作和接待工作。这种工作,属于那种你做好了,没有人注意到,你做差了,大家立刻能找到罪魁祸首的差使。就像防汛,不发⽔的时候,你清理河道还会有人说你多事,可一旦发了⽔,是个人就会骂:“那些搞防汛的⼲什么去了?!”

  魏海烽记得刚到通厅不久,赶上过一次机构改⾰。那次改⾰优化组合了很多老同志。他当时不明⽩为什么那些平⽇里气宇轩昂恩威并重的大男人,‮夜一‬之间就全都形容委顿惶惶不可终⽇,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权力,做官做久了,舍不得庇股下面的位子。现在他体会到了,并不是坐轿子时间长了,不愿意自己走路,他们愿意走路,可是路在哪儿呢?你说一个处长,⼲了一辈子了,他就会当处长,你不让他当处长了,你让他当什么去?他还能当好一个兵吗?就是他能当好一个兵,也没有当兵的机会给他。因为即使他自己肯,新‮导领‬未必肯。魏海烽自己到了岁数,逐渐体会到了这一层——当官是没有退路的,退下来就是彻底回家,洒扫庭除安度晚年。在机关,其实只有两个角⾊,一个是“听人家喝”一个是“喝人家听”魏海烽这个岁数“听人家喝”他是不甘心的,但“喝人家听”他就不能“下来”现在老有人说什么“能上能下”纯属扯淡,让说这话的人自己试试,躺着说话不疼!

  魏海烽回家的时候,正赶上收⽔费。赵通达不在家,他儿子赵伟在。收⽔费的老太太摸着赵伟的头,对赵伟说:“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你爸爸了,站在许厅长后面,是他吧?下着大雨,视察现场,真够辛苦的!跟你爸说,得多注意⾝体,别光一心扑在工作上。”老太太说得夸张而富于感情,魏海烽心里好笑——这老太太,准是把自己定位错了,她是来收⽔费的,她以为她是谁?赵通达的⾝体轮得着她关心?当然话说回来,作为一名普通老百姓,如果要表现自己对‮导领‬的关心,除了关心人家的⾝体,还能关心人家什么呢?

  魏海烽知道,那电视画面肯定是以副厅长许明亮为主,赵通达最多是一个一句台词没有,从镜头前一晃而过的群众演员,但具体到机关,具体到真正的群众之中,人家就不这么想了。人家会把赵通达当盘菜,会以认识赵通达为荣,虽然那些人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事儿求赵通达,而且即使他们有什么事儿求赵通达,赵通达也不见得真给办,但人就是这样,谁不想提升自己?谁想成天混在柴米油盐之中?尤其是男人,有几个不想“一朝权在手”?

  陶爱华从屋里出来,见魏海烽就说:“你那儿有十块零钱没有?”

  魏海烽忙翻兜,他兜里多了没有,就有零钱。老太太说:“没零钱我找你。”

  陶爱华就给了老太太几张整钱,老太太接了钱,顺嘴对陶爱华说:“⼲脆,你们先给赵处长家垫上吧,也省得我再来回跑。就这么点⽔费,回回得跑个四五回。”

  陶爱华脸上难堪了一下,但她手上可没半点犹豫“刷拉”又递给老太太一张一百加一张五十。

  门关上,魏陶本来在客厅看电视,一看陶爱华愠怒的脸,立刻钻进自己屋里,就手关上房门。魏海烽懒得琢磨陶爱华的心思,反正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是瞅这个不顺眼就是瞅那个费劲。其实,陶爱华的愤怒是说不出来的——赵通达的⽔费,老太太凭什么让她给垫上?

  魏海烽刚进厨房,陶爱华就跟了进来。她三下五除二就把晚饭弄好,同时也把自己的愤怒宣怈了出来。她冲魏海烽说:“以前咱家里没人的时候,哪回不是在咱家门上粘一个‘告示’?”

  魏海烽记起来了,有一年舂节,他和陶爱华回了老家,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门上那“告示”差点把陶爱华气疯了。上面以最后通牒的方式极不客气地要求他们夫妇,必须于第二天中午之前将多少多少⽔费准时送到居委会,否则将可能造成全楼人的用⽔不方便。他记得接后几天,都有人不断在楼梯上问他:“你家⽔费了吗?”

  陶爱华为此专门跑去质问那老太太,说:“你们什么意思?不能先给垫一下吗?”

  老太太说:“垫?让谁给谁垫合适?”

  魏海烽一边吃饭,一边听陶爱华在边上叨唠:“噢,赵处长给我们垫就不合适,我们给他垫就合适,这是什么逻辑。势利眼。”

  魏海烽不吭声,他烦。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听说了一些竞聘上岗的事。魏海烽再淡泊名利,也不能对这件事情保持淡泊。陶爱华用筷子点着魏海烽,追问:“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势利?而且能势利得这么⾚裸裸,自己还没一点不好意思。”

  魏海烽觉得自己从进家门之后,耳朵边就没一秒钟的清净,他把眉头皱在一起,对陶爱华说:“行了,她势利她的你过你过的,碍着你什么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着?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能给人家赵处长垫⽔费是一项荣幸?多少人想给他送钱都没机会,咱和他多近?魏海烽,我就不明⽩,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无所谓那无所谓,魏陶说话就要中考了,你是不是也无所谓?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让人看不起一辈子?”

  魏海烽本来想说“我没觉得别人看不起我”但显然那不够实事求是。他还想说“人为什么非要在乎别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自己呢”但他知道,陶爱华肯定会反问:“人为什么非要不在乎别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自己呢?我就在乎。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不在乎?不在乎别人就说明自己牛X吗?那是鸵鸟,你以为你把脑袋钻进沙子里就完事了?你的庇股呢?照露在外面,谁都看得见!”

  过⽇子没有大事儿,全是小事儿。按道理说,魏海烽虽然混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在这个年纪,还有好些人什么都没混上呢。魏海烽好歹混上了一套房子,好歹混上一个正处,好歹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不是对门一个赵通达比着,陶爱华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偏偏就有一个赵通达,这让陶爱华心里总不平衡。别的不说,就说两家的孩子吧。赵伟和魏陶一般大,也没瞅出赵伟哪儿不一般,但人家就一直是班⼲部;魏陶学习成绩比赵伟好,体育成绩比赵伟好,但从小到大,当过最大的“官”是课代表。陶爱华并不一定要魏陶当什么“官”可是如果当过“官”中考的时候可以酌情加分。就这一条,陶爱华就觉得班⼲部重要、值钱。她去找过学校老师,找过班主任,甚至找过校长,问,魏陶为什么当不上班⼲部?魏陶哪点比人家孩子差了?最后,还是同院的一位家长点了点陶爱华,让她好好观察观察,那些当班⼲部的孩子,家长是不是也是单位‮导领‬。陶爱华回到家就跟魏海烽掰扯,魏海烽说不会吧?是巧合吧?陶爱华说:“我就不信这么巧!完全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魏海烽说:“那人家赵伟他爸也没当什么大官,赵伟不是照样两条杠?”

  陶爱华说:“赵伟他爸,谁不知道他是原始股?凭他和许明亮的关系,早晚飞⻩腾达。”

  最近几年,魏海烽只要一听陶爱华说话就头疼,是真的头疼。她易怒,喋喋不休,忿忿不平,而且几乎是一眨眼,就老成一棵歪脖树。那満脸的皱纹,如同电脑科技般“哗”地一下全面铺开,快得来不及你看第二眼就已经漫山遍野;而且不止如此,那些皱纹仿佛有魔力似的,如同舂天湖面上的冰儿,风一吹,就“喀喀喀”地裂,眼角,嘴角,鼻翼…越裂越深。年轻时,眼角眉梢都是恨,那恨是一种美;到了陶爱华这般年纪,那恨就成了皱纹,恨有多深,皱纹就有多触目惊心。

  大概九点半左右,魏陶从他房间出来,陶爱华见了魏陶,连忙问寒问暖:“肚子饿了没有?”“要不要下点面条?”“吃个⽔果吧。”魏陶说吃个西瓜吧。陶爱华为难了,家里没有西瓜。她看魏海烽,魏海烽马上识趣地说:“我去买,我去买。”

  西瓜买回来,魏陶只吃了一口。魏海烽知道,儿子是太紧张了。他想劝劝陶爱华,不要再给孩子庒力,但终于还是忍了。这话一出口,准又是吵,就算陶爱华不至于当着儿子的面跟自己吵,但也等于给自己⽇后的生活埋了颗雷,不定哪次夫吵架,这颗雷就被陶爱华引爆了。

  其实,婚姻中的女人,所能犯的两大错误,第一:把自己丈夫当成劳改对象;第二:爱之深,言之苛。这两大错误,陶爱华全犯了,所以他们的婚姻生活,实际上已经变成魏海烽的铁窗生活。魏海烽永远是错的一方,而且光低头不行,还得认罪,而且认罪态度还得好,并且还要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

  趁着一家人吃西瓜,陶爱华有点好脸儿,魏海烽见揷针和陶爱华说自己这几天可能要出个差。陶爱华当着魏陶的面不好发作,她再急子直肠子,但在自己儿子面前,她还是要尽量做“慈⺟”的。她一边吐着西瓜子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魏海烽说:“总共就去三四天。”

  “能不能等魏陶考完再走?”陶爱华头也不抬,庒着心里的火儿。

  魏海烽看魏陶,魏陶立刻说:“不用不用,最好你们都出差,等‮考我‬完再回来。”

  陶爱华瞪魏海烽一眼,魏海烽赶紧站起来收拾桌子,顺手把垃圾提出去倒了。

  晚上,魏海烽和陶爱华躺在一张上。魏海烽‮澡洗‬的时候,陶爱华把他的被子从单人上抱了回去,魏海烽洗完澡,正好就坡下驴。俩人躺在上,各怀心事。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不用说,是赵通达的,停在这一层,掏钥匙开门。魏海烽重重叹了口气,一种‮大巨‬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为什么老秦请赵通达不请自己?明摆着的,人家不是为叙旧。如果真要叙旧,老秦跟他魏海烽可叙的旧要远远多于赵通达,他们都是校话剧团的,而赵通达那时候,谁喝酒都不会想着叫上他,不是觉得他讨厌,而是觉得他没意思,跟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谁讲个笑话他还要问“真事儿啊”

  在魏海烽的印象里,老秦前几天跟自己要了一次赵通达的‮机手‬,他没问为什么,是老秦主动解释,说替一个朋友要的。老秦肯定是不愿意让魏海烽知道,是他自己在要。人之常情,老秦不请自己,未必是势利,而是怕赵通达不舒服。如果老秦是有事儿求赵通达,怎么好请个魏海烽在一边看着?

  “你走之前能不能再找找人?中考是大事儿。”陶爱华误解了魏海烽的叹气,以为魏海烽是在为魏陶发愁。

  魏海烽⼲笑着,说:“等考完了再说吧。”

  陶爱华叹着气,说:“我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魏海烽闭上眼睛,不想说不想说还是说了——单位可能要实行⼲部竞聘上岗,已经有消息了。陶爱华因为脑子都在魏陶⾝上,一时没转过弯来,只随便应了一句。五分钟后,她琢磨过味儿来,一个鲤鱼打,跳起来差点把魏海烽一巴掌拍到地上。魏海烽吓一跳,看着陶爱华横眉立目的,心里直发虚。陶爱华声音已经变调,气得直颤悠:“什么?凭什么你的岗位要拿出来竞聘,他赵通达的呢?我就不明⽩了,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还能出差!”

  魏海烽的脑子里“轰”地升上一朵‮菇蘑‬云,耳朵里“轰隆轰隆”的。他后悔跟陶爱华说这个。本来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排解排解,但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下面就全是陶爱华在说了——愤怒,恼火,埋怨,着急,歇斯底里,天塌了。

  那次魏海洋兴致地告诉魏海烽,权力和商品一样,商品不进⼊市场,不流通,价值怎么体现?权力也是一样,换价值换价值,就是商品在换中才产生的价值。魏海烽不傻,他都明⽩,他只是不愿意。他憎恨“换”他认为不是什么都能换的。

  魏海烽调研一回来就听说了,许明亮同志出了车祸。有意思的是,他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听自己老婆说的。

  魏海烽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五点钟。他先去办公室转了一转,一个人都没有。他当时觉得有点不正常,不应该呀,没到下班的点儿啊。但他没多想,转⾝回家了。本来说去三五天,结果去了一个多星期。陶爱华中间打过一次电话,语调愤怒,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还说海洋来过了,嘱咐他赶紧回来,机关年底可能要大动,这个时候是个人都知道该守在家里,围着‮导领‬转悠,哪有去外地搞调研的?缺心眼怎么着?

  魏海烽忍住气,没跟陶爱华吵。陶爱华这边急儿子的中考,那边急丈夫的前程,医院还有一摊子事儿,你让她怎么着?魏海烽格中有消极的一面,遇到事情,凡是他觉得说也说不清,或者就是说清了也没太大意思的,他就习惯于不说。比如他就不肯跟陶爱华解释,这个调研对自己的重要,当然也不完全是不肯,而是他感到很难表达清楚——魏海烽是一个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虽然不热爱办公室主任这个工作,但如果连这个位置都失去的话,他还剩下什么?权力过期作废,魏海烽的心情很复杂。

  不能说魏海烽对权力没有‮趣兴‬,他还没有淡泊到这一步,如果他真淡泊到这一步,那倒也好了。其实他弟弟魏海洋早就劝过他,权力虽然有大小之分,但也有开发得好与开发得坏的区别。

  魏海洋曾给魏海烽举例说明:“在你们通厅,许明亮是副厅,周山川是正厅,许明亮的位置比周山川低,权力也比周山川小,但许明亮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连周山川也要让他三分,为什么?”

  魏海烽不说话。魏海洋神情庄严,一字一顿地说出答案:“得——人——心。”

  魏海烽控制不住自己的面目表情,差点笑噴了。魏海洋马上明⽩魏海烽的意思,追上去说:“哥,你别觉得我幼稚。你肯定要说人家那叫玩弄权术…”

  魏海烽为自己辩解:“我没这么说。”

  魏海洋摆手,不容魏海烽再说话。魏海洋比魏海烽小个十来岁,当时正在读MBA,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说:“哥,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导领‬艺术,说穿了就是收买人心的艺术。‮国中‬有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怎么就多助了?不是你得道了,是你为更多的人谋福利了。你为别人谋的福利越多,你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共产为什么能打败国民?共产为‮民人‬谋福利啊。‮民人‬是一个多大的基数?你们周山川就不懂这个,滥用权力是犯罪,可握着权力不使那叫什么?叫资源浪费。他老強调,共产的⼲部不能总想着升官发财,而要多奉献多付出,结果呢,人家⼲活儿的人自己不想着,他当头儿的也不给人家想着,人家凭什么还跟着他⼲呀?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又不是他周山川的长工!你们厅的人统计过,周山川一辈子提拔过的⼲部,还不如许明亮来的这五六年提拔的多。所以啊,许明亮说话听的人就多,说出来的话就有分量。你看着吧,许明亮肯定还能升。”

  那一阵子,魏海洋见到魏海烽就讲“权力艺术”——什么“权力不使就等于没有权力”“合理使用权力就如同合理开发资源”魏海烽也明⽩魏海洋的用心,尽管魏海洋有现炒现卖的嫌疑,这就跟刚拿了驾驶证儿的司机,急于找辆车上街练练一样,魏海洋刚在课堂上学到的,急于理论联系实际,这魏海烽理解。但有一次,魏海烽实在忍无可忍,那次魏海洋兴致地告诉魏海烽,权力和商品一样,商品不进⼊市场,不流通,价值怎么体现?权力也是一样,换价值换价值,就是商品在换中才产生的价值。

  魏海烽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的伤害。他知道魏海洋话里有话,他这个做弟弟的是顾及到哥哥的面子才绕了这么大一弯子,他就差明说了——你魏海烽虽然只是一个办公室主任,但如果你把手里的这点权力用好了,虽然不够你荣华富贵下半辈子,但让老婆孩子风风光光的,小⽇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总是够了吧?  Www.UjIxS.CoM
上一章   男人底线   下一章 ( → )
忘川水重生之大娱乐我的女友是条不可抗拒娇气包藏在回忆里的带着孩子谈恋冷少逼爱:缠蜗婚:距离爱大学生浮沉记
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男人底线,如果喜欢男人底线 免费VIP章节,那么请将男人底线 小说章节目录加入收藏方便下次阅读,游记小说网提供男人底线完本版阅读与男人底线免费下载,更多精彩尽在游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