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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木剑惊鸿 作者:玉翎燕 | 书号:44021 时间:2017/11/19 字数:15253 |
上一章 第四章 有婿不才 险又失足 下一章 ( → ) | |
太原是汾⽔西岸的一个重镇,是从雁门关算起,几百里之內,人文风雨荟萃之地。 在这样大的地方,呵气成云,挥汗成雨。对于一个陌生人,是使人目不暇给的。 戈易灵姑娘从金陵到太原,遥远的路程,使她⽇趋成而老练了。她舍弃了那辆气派十⾜的大马车,留着那匹健蹄肥骠的坐骑,配上一副银灰⾊的鞍缰,她为自己换上男装,紧密排扣,撒花扎腿青布,薄底快靴,头戴一顶露发遮,面上翻倒卷,当中揷着一朵颤巍巍的⽩缨,坐在马背上,自然有一分英与潇洒,而引人注目。 戈易灵进得城来,缓缓而行,纵览着沿街熙攘的人群,一直来到城西,拣了一家⼲净的客店,待过店小二溜马、上料,自己歇在上房漱洗风尘,茗茶小憩。利用这段时间,心里盘算着应走的步骤。 店小二进来,垂手听候吩咐。 戈易灵要了四样小菜,一壶烧酒,待后送一碗羊⾁汤泡馍。 店小二刚要转⾝离开,戈易灵叫住了他,取出两钱重的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拿去吧。” 店小二怔了一下,立即恭谨的一点头。 “客官离店时再算账。” 戈易灵摆摆手。 “这是给你的。” 店小二这时候朝后退了半步。 “谢谢客官的赏,只是小店没有这个规矩。” 戈易灵笑笑说道:“二钱银子,谈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再说,客人给的外赏,不收,那是不给客人面子。” 店小二是个三十靠边的人,剃着一个油光的葫芦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是个老江湖,而且还透着几分精明。 “小的无功不敢受禄。” 戈易灵用指头敲着桌沿,点着头说道:“何至于!” 店小二刚要伸手过来,但是,他的经验告诉自己:两钱银子可以养家活口过一个月好⽇子,但是,也可以卖掉自己一条命。他缩住手,恭谨地说道:“客官请明言吩咐吧!” 戈易灵站起来,踱到窗口,缓缓地说道:“我要打听一个人。” “太原地方大,小的人头不够,恐怕不能如客官的意,但我可以尽力。” “很好。我要打听剑出鬼愁郑天寿。” 店小二瞪大了两只眼睛,半晌才迸出一句。 “是江湖人物?” 戈易灵脸⾊一沉说道:“你是在装糊涂!” “小的不敢。” “剑出鬼愁郑天寿是叫得出字号响叮当的人物,我只是打听他的住址,用不着那么神秘。” 店小二笑了,从他那狡猾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的老练。 “客官!如果这位郑爷是位叫得出字号的人物,小的应该知道他的来路。不瞒客官说,小的在小店将近十八年,本地的人物,也见过几个。” 店小二不卑不亢地答话,使得戈易灵愣住了。 店小二二见戈易灵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知道是自己的话说得太冲了,像他这种察颜观⾊混饭吃的行业,是标准的神仙老虎狗,在顷刻之间可以将一张趾⾼气扬的脸,缩成扁柿子。 他立刻陪着笑脸说道:“客官要打听的这位郑爷,想必是位不愿意在江湖上露面的⾼人,小的这就去打听,回头再给客官回话。” 戈易灵没有再理他,只是一挥手,店小二识趣地走开,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两钱银子上,可是,他不敢拿。 “把银子拿走。” “谢客官的赏。” 店小二拿着银子刚走到房门口。 “回来。” “客官还有吩咐?” “太原府可有姓郑的大户人家?” “有!最近就有一家姓郑的大户,家里正在走倒楣运,太原城里茶楼酒馆,大家都在谈这件事。” “是什么事让大家这样的谈论他呢?” “女婿谋夺老丈人的财产。” 戈易灵失望地笑了。 “这样的事也值得太原府大家来谈论他吗?看来想必是太原城內太平淡的⽇子过久了的关系。” “不!客官!那是不同的。”店小二似乎为这一点在分辩。“因为这家姓郑的是一位大善人。” 戈易灵“啊”了一声,正待继续听下去,外面有人严厉地叫声“小二”店小二匆匆地说声“对不住”就走了,连原先那小锭银子,仍好端端的放在桌上,没有带走。 戈易灵感觉到有一分异样,不自觉地跟了出来。他刚一跨出房门,面站了一个人,青⾐⾐,扎板带,打半截黑⽩相间的绑腿,长了几疏落的⻩胡须,浓眉大眼,透着剽悍。 来人朝戈易灵上下一打量。 “尊驾要打听剑出鬼愁郑天寿郑老爷子?” 戈易灵讨厌这种问话的方式,没好气地反问他。 “你是什么人?” “一个可以提供消息之人。” “哦!你知道郑天寿?” “我不知道郑天寿郑老爷子,怎么叫提供消息的人?” “好极了!郑天寿他现在哪里?” “尊驾平时都是这样获得消息吗?” “你要条件是吗?请说吧!价码开得对,我绝不吝啬。” “至少要到房里去谈,是吧!” 戈易灵点点头,转⾝进房,说道:“你要什么条件,说吧!” 那人随后进来,笑了一笑说道:“尊驾贵姓大名可否请教?” “这也是条件之一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尊驾与郑老爷子的关系。” “没有关系。” “风尘仆仆,大概是来自千里之外,尊骑蹄铁都快磨损坏了,决不是邻近短途。这样的鞍马劳顿,只是为了打听一个人的住处,难道没有其他的用心?叫人如何能相信。” “我没有要你相信。” 那人又笑了一笑。 “尊驾这种处事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打听消息的。” “我并没有向你打听,是你自己要来换条件的。如果你没有诚心提供消息,请出去吧!我还要用餐。” 戈易灵没有再理他,朝桌子旁边一坐,斟上一杯酒,刚一举起筷子,突然,人影一闪,一柄雪亮的短刀,伸到戈易灵的面前,刀光就在鼻前晃动。 来人沉下脸⾊,语气十分严厉地问道:“你到底跟郑老爷子有什么关系?说话要老实,耍花说谎话,是要吃亏的。” 戈易灵用眼睛看了他一眼,竟然露着一丝微笑说道:“你的记太坏,刚刚我说过,我和他没有关系。” “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敢卖弄口⾆。”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我和郑天寿没有关系,上一代有。你可以把刀拿开了吗?” 那人迟疑了一下,戈易灵突然闪电般一伸手中的筷子,快速地一拨,那柄短刀的刀锋向旁边一偏,那双筷子就如同一点寒星,顺着刀背、虎口、手背,一直到“曲池”当时那人手一⿇,叮当一声响,短刀掉在桌上,砸碎了一盘热炒。 那人大惊,微一仰⾝,倒退好几步,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戈易灵发怔。 戈易灵认真地说道:“能在出刀之际,留一分余地,老实说,你不失为一位正派人的行径。不像有些江湖客,出刀见⾎,才能感到快意与満⾜,所以,我也在出手的瞬间,保留分寸。” 那人脸⾊十分沉,停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尊驾果然⾼明,只是我为尊驾可惜。” 戈易灵奇怪地反问道:“为我可惜吗?可惜什么?” “论武艺、人品、尊驾都是上等,为什么千里应邀,要为虎作怅呢?” 他竟然叹了一口气,掉头出门去。 按说戈易灵应该拦住他,而且也有这份能耐拦住他,但是,戈易灵没有这么做,她觉得对方是个汉子,方才出刀受挫,分明对这种人来说,是一种聇辱,如果硬行拦住不让走,问不到消息是其一,恐怕还要引起一场生死搏斗,非死方休,是不值得的。 戈易灵肯定自己有了收获,确定剑出鬼愁郑天寿是在太原,只要人在,还怕找不到吗? 但是,此刻却无由地使他猜疑着,店小二分明是要说明“郑大善人”的事,为什么会被喝止呢?“郑大善人”与郑天寿之间,有何关系吗? 房门又响起剥剥之声,戈易灵以为是店小二,喊了一声“进来!” 房门推开了,进来一个削瘦的人,新头巾当中嵌着一块⽟,一领青衫轻飘飘地好像挂在⾝上,颧骨⾼耸,两肋无⾁,两撇八字胡,就像是贴在上,十⾜一副獐头鼠目,脸上挂着一副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手里捧着一个丝绒的红⾊拜盒。 戈易灵一皱双眉:“尊驾找错了房间。” 来人一直没有伸直过,此刻看来活像一只大虾,笑容挤得小眼睛成了。 “没错!没错!” 戈易灵脸⾊一沉:“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来人连忙点着头:“当然!当然!像戈爷你这样英雄少年,怎么会认识我们这一类的手无缚之力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姓戈?” “嘿嘿!这家店东自然会说,自然会说。在下自我介绍,敝姓吴,名叫三玄,在金在鑫金爷手下充当帐房,也可以说是文笔师爷。” “金在鑫是什么人?” “戈爷!戈爷!你这就把我见外了。在下刚才已经向你戈爷亮了底,我是金爷面前的亲信,用不着对我防着。” 戈易灵皱着眉头,已经有几分厌恶。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我看尊驾还是请便吧!我没有心清跟你打哑谜。” 吴三玄脑袋一扬,眼睛滴溜溜一阵转。 “不对呀!戈爷你不是金爷派护院大爷邀请来的吗?” 戈易灵笑了。 “我看你搞清楚之后再来讲话,告诉你吧,没有人邀我,也没有人请我,我自己来到太原的,我讲的够清楚了吧,尊驾可以走了,不要耽误我用饭。” 吴三玄也直了,脸上那副冻结的笑容也没有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把赛金刚给打发走了?而且还走得灰头土脸的!” “谁是赛金刚?” “就是方才在你房里…不对,难道你不知道他是郑老头的老跟班的?” “谁是郑老头?” 吴三玄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可以听出有一分揶揄之意。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戈爷!光眼里不沙子,如果像你这样不够意思,不是我们混江湖的道理。你戈爷一到客店,就打听郑老头,如今反倒说不知道他是谁,你说,这样子我们还能谈下去吗?” 戈易灵忽然心里一动。 “且慢!你说的郑老头就是剑出鬼愁郑天寿吗?” “在太原,你问不到剑出鬼愁郑天寿,你要问郑无涯郑大善人。” “啊!原来是这样。” “请问,你找郑老头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 “对不起!在太原,你找郑老头,是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 “你说话不太受听。” “受听的话已经说过了,你不听,怨谁。现在我要告诉你,戈爷!如果你是郑老头的仇家,你就应该加⼊我们这一边…” “你们这一边?是些什么人?” “金在鑫金爷所统领的一群江湖上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一边是郑天寿的仇家!” “说起来让你吃一惊,金在鑫非但不是郑老头的仇家,而且金爷还是郑老头的女婿。至于说到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金爷要我们⼲什么,我们就⼲什么,当然我们跟郑老头就谈不上有仇。” “你话愈说愈让我糊涂。” “你只要明⽩一件事就够了,加人我们这一边,在太原府你戈爷是贵宾。如果你不加⼊,我们当然也不勉強,只是奉劝你不要搅局。” “什么叫搅局?” “戈爷!你是真不明⽩还是假糊涂?既然你要打开天窗说话,我就直接了当告诉你戈爷!郑家庄的事,你戈爷不要揷手。不管你找郑老头做什么,三天之內。请你不要前往郑家庄。”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在太原有人跟金在鑫金爷为敌,很少能全手全脚离开太原的。” “吴三玄!你是威协我?” “不敢,我吴三玄习惯的是实话实说。” 戈易灵淡淡地笑了一下。 “做个缺手缺脚的人,倒也很好,一切有人侍候。”说着她突然笑容一收,断喝道: “吴三玄!你给我滚吧!我数到三,你要胆敢不离开此地,我就让你断了两条腿爬出去。 一!二!…” 吴三玄突然一矮⾝蹲下来,门外奔马似的冲进来一个人,手里持着一柄弯形长刀,朝着戈易灵头劈下。 刀法单纯,但是,事出突然,来势既快又猛。戈易灵仓促一闪⾝,只听得哗啦一阵响,一张八仙桌子被刀劈成两半。桌上的碗碟汤⽔,四溅飞。 戈易灵还没有来得及问话,来人又“呀”地一声怪叫,寒光一闪,刀锋划着弧形,斜劈过来。 戈易灵一矮⾝形,刀锋从她头顶上削过去,几乎削掉她束发金箍。 戈易灵蓦地长⾝一旋,侧⾝不让反进,单掌闪电一削,来人痛呼怪吼,弯刀刚好反腕横扫一半,哈嘟一声,落在地上,来人甩着右手腕,龇牙咧嘴,痛得直跳。 吴三玄一缩头,正待要溜出门去。戈易灵喝道:“站住!” 吴三玄一个哆嗦,腿两一软,人就坐到地上去。 戈易灵指着吴三玄说道:“两个一起给我滚,两个不够料的东西,站在这里脏了这块地。” 吴三玄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朝着那个矮胖家伙,比比手势,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回来!”戈易灵从地上拾起那把弯刀,掂在手里看了一看,金线柄,十分精致,是一柄非常锋利的弯刀。只是她不识得这是东瀛倭铁打炼而成的。她将刀尖刺在地上,单手一劲使,喀嚓呛啷,折成两截。 戈易灵将这两截断刀,飞越过吴三玄他们两人的头顶,双双揷⼊门外走道上,深⼊地下三四寸。 “回去带信给金在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管你们要跟郑天寿捣什么鬼,那是你们的事,不过有一点你们务必要给我把话带到,在我没有见到郑天寿之前,谁也不能动他一汗⽑。滚吧!” 吴三玄跟那个矮胖子走后不到一会工夫,店小二进来问声不响地收拾房间,将破坏的桌椅和碗碟清理掉了之后,很快地又摆上漆得发亮的八仙桌,四冷盘四热炒,菜肴比前次还要精致。 店小二十分利落地收拾好了,恭恭敬敬地一哈。 “戈爷!你请用餐。” 戈易灵招招手,含笑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还是你的。” 店小二惶恐不安,青光油亮的头上,冒着汗珠。 “戈爷!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你老就⾼抬贵手不要再深究了。” 戈易灵微笑说道:“不相⼲的事,与你何⼲?我这锭银子只是买你所知道的一件事,告诉我有关郑大善人的任何一切事情,讲多讲少都没有关系。” “戈爷!小二就是借给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讲。”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进门就是深深地一躬。 店小二如逢大赦一般,菗⾝就溜了出去。 戈易灵望着来人,微微皱起眉头。 “你是…?” “我是小店掌柜的。” “啊!”“我要让戈爷先知道一件事,这间客店正是郑无涯郑老爷子暗中拿银子开设的。” “郑无涯!郑大善人?” “也就是戈爷你一直追问的郑天寿郑老爷子,当年江湖上人称剑出鬼愁的郑天寿。” “照你说话的口气,你与郑天寿有深厚的关系?” “十六岁起就跟在郑老爷子马后,闯江湖,一直到十年前,郑老爷子落户在太原府,今年我痴长了五十岁。” “好极了!你跟了郑天寿三十多年,而且是在⾝边,对于他的一切自然是知道甚详,我正要向掌柜的请教。” “说到请教那是你戈爷客气,戈爷客气,戈爷你需要知道什么,我知道的,无不奉告。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向戈爷请教一件事。” “请说。” “戈爷你这尊姓甚是罕见,府上是…?” “河南上蔡。” “啊!河南上蔡有一名人,不知道跟戈爷怎么称呼?” “是谁?” “戈平戈总镖头。” “就是先⽗。” “戈爷!你的意思是说戈总镖头是令尊?他己经…” 下面的话没说出口,突然双膝一软,⾝子一歪,倒在地上。 戈易灵飞⾝到窗前,扬掌推开窗户,一折⾝,人从窗口越过去,刚一落地,弹⾝而起,双手一搭屋檐,人上了屋顶。留神纵目四望,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当戈易灵回到房里,店掌柜的已经趴在地上。气绝⾝亡。在他的背上。揷了一柄长约三寸的小剑。掌柜的手伸得很直,右手的食指在地上用力画一个“郑”字,显然他还想写下去,但是⾎流过多,一剑致命,生命力枯竭,没有能够写下去。 在戈易灵换房间的时候,她用脚磨去地上那个“郑”字,心里充満了疑问,几乎使她彻夜无法⼊睡。最使她苦思焦虑不可得的一个问题,掌柜的打算要跟她说些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猝施杀手? 要解答这个疑问,只有一个地方一个人,他就是郑家庄郑无涯郑大善人。 在太原,郑家庄是无人不晓的。 郑家庄实际上讲来,只是一个较大的大宅院,前后分成三进。第一进是两间并列的大花厅,夏天是屯储着⽩面大米,在太原有任何人三餐不继的困难时刻,都可以到郑家庄大花厅里来,领一缸⽩面与两升大米。郑家老主人郑无涯特别关照,对于前来领米面的人,要给与应有的尊重,不要让别人感觉到是“嗟来之食”就凭这一点,郑无涯是个真善人,而不是那些沽名钓誉,假冒伪善的人。到了冬天,这两间大花厅便改成流⽔席的大餐厅,人家冬天施粥,郑家施饭,青菜⾖腐火锅,管吃管。至于平⽇的修桥铺路,斋僧布道,更是不在话下。 郑无涯善名远播,可就有一点,郑无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出落得貌美如花。 就在她十八岁那年,招赘了一门女婿在家,希望将来也有个半子之靠,这个女婿就是金在鑫。 尽管郑无涯行善好施,受到大家的尊敬,但是,流言仍然不断地侵袭着他,在许多流言之中,最使郑无涯困扰的有两个: 第一种说法,郑无涯大善人是伪善,如果他是真善人,为什么没有儿子? 第二种说法,郑无涯过去是黑⽔⽩山之间,有名的胡匪,杀人无数,后来怕没有好下场,才改名隐姓,携带着大批的金银珠宝,离开了东北,来到太原,行善做好事,原是为了赎罪。 关于这两种流言,郑家没有作过任何表示,夏天照旧送米面,冬天依然施饭菜。天长⽇久,这种流言渐渐地被人淡忘了,只是有一点,太原府受过郑大善人好处的人很多,而真正见过郑无涯本人的,绝无仅有。 一直到两年前,郑无涯在子的安排下,买了一个村姑为偏房,没有料到,不久居然孕怀十月怀胎,瓜蒂落,居然是一个男孩儿,这是郑家庄天大的喜事。 郑家庄大宴宾客,郑无涯这一天露面了。大家看到的郑无涯⾼大直,没有一点苍老,声如洪钟,周旋在宾客之间,他⾼兴的时候,喜张开手臂,仰天纵声大笑,那分豪放,是不同于常人的。 这天郑无涯在酒席宴前,用一张梅红飞金的纸,挥毫写了四个大字“老天有眼”大家一看,心里明⽩,这是郑无涯对平⽇流言的总答复。 可是,郑家庄的乐是短暂的,就在当天晚上,宴客的善后还没有处理完毕,后进住宅传来一个消息:“姨娘环翠和小少爷,也就是出生刚満月的娃娃,郑无涯的命子,一起失踪了。” 这件事使郑家庄几乎整个翻了过来,郑无涯立即待郑家庄总管史金刚传话下来,不要提这件事,不要慌,不要寻找。 史金刚人长得剽悍,人家顺口就叫他赛金刚,他对郑无涯的话,从来不打折扣的。他严厉地待了郑家每一个人之后,回到后院,停在一个紧闭的月亮门外,正待举手敲门,就听到里面郑无涯叫道:“是金刚吗?进来吧!” 史金刚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穿过一个小院落,再推开格子门,里面一盏明灯,照着一尊佛像,香烟袅绕,郑无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人仿佛一下老得太多。 郑无涯无力地问了一句。 “金刚!都待了吗?” 史金刚点点头:“庄主的话,是待了,不过总得派人去查一查,再说…” 郑无涯痛苦地摆摆手。 史金刚突然朗声说道:“庄主!我不晓得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件事不追个⽔落石出,往后的⽇子,恐怕…” “不要说下去!”郑无涯迹近咆哮了。 “是!庄主!” “对不起!金刚!我不应该对你那样。”郑无涯又回到了软弱无助的神情。“既然你要追,你自己带两个老人,就近查查看。金刚!不济事的,人家是早有计划做这件事,只怪我们疏忽了,唉!这么些年来,我们难免要疏忽的!” 史金刚站在那里神情动,但是,他保持着冷静,只说了几句:“任凭他们是谁,这件事我们不能原谅,庄主!原谅我,我要追查到底。” “金刚!你去吧!顺便替我把在鑫找来。” 史金刚点点头,但是他临走之前问了一句:“要他到这里来吗?” “不!到我的书房。” 郑无涯踱到书房,金在鑫已经背着手在踱来踱去等候。 他看到郑无涯,轻轻地叫了声:“爹!你找我有事。” 郑无涯点点头,靠在太师椅子上,闭着眼睛说道:“在鑫!你坐下,咱们爷儿俩今天好好的谈谈。” 金在鑫坐在对面,但是他紧闭着口,没有说话,只是他那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住郑无涯。 郑无涯接着问道:“在鑫!你到郑家庄几年了?” “已经快两年了。” “好快!都已经两年了,只可惜两年的时光,你没有讲过一句真话。” 金在鑫微微一震,没有答话。 郑无涯仍然是闭着眼睛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把女儿嫁给你,也是错事之一。我原以为⽇久天长,在彼此的情份上,使你有所改变,没有想到,我太⾼估了你的良知,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开价吧!你要多少?” “一定要我说吗?” “牌都摊出来了,还要隐瞒什么呢?” “好!我以为时机还没有到,既然你要现在说,也可以,我要全部。” “哦!要全部?金在鑫!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你可以等,郑家的财产,至少你可以得一半。不管你如何,总是我的女婿,我的财产还能留给谁?你为什么不能等几年,你看,我这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再说,一个年轻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好处?你看,我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我今天是个穷措大,你不会成为我的女婿,你我之间也不会形成这种局面。” “我是可以等,今天是你我说出来的。” “不是我你,是你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自从小弟出世以后,你的态度就变了。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掳走了环翠和小弟。” 金在鑫闻言突然站起来说道:“什么?有人掳了姨娘和小弟?” “你不知道?还是装佯?” “不要怀疑我,我用不着这么做。” “真的不是你?如果是你,不要谈条件,我是无条件的,只要你还人,郑家庄一切都是你的。” 金在鑫眼睛一转,带着一丝诡谲说道:“包括你珍蔵的那本剑招图解,还有那件珍珠串成的坎肩在內。” 郑无涯大惊,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金在鑫,半晌没有说话。 金在鑫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你改名字,迁地址,做善事,那都是没有用的,郑天寿永远还是郑天寿,杀人不眨眼的胡匪,永远成不了弥勒佛。” 郑无涯摇头摇说道:“我不是想改变过去,我只是想求得眼前和⽇后的心安,我不会成为弥勒佛,我可以成为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呸!什么叫做正正当当的人?一旦刀头舐⾎,永远就洗不掉⾎腥。” “不跟你谈这些,因为你和我当年一样,和恨横梗在心里,一切的言语听在耳里都会变样。我现在只有一个条件…” “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你只有无条件的接受。” “不!不算条件,算我的一点请求。” “说说看。” “你可以获得你的一切,包括我的命,只请你放回环翠和小弟。” “不成!郑天寿!你知道江湖有一句话,斩草不除,舂风吹又生。我不能犯这个忌讳。” 郑无涯凄楚地说道:“金在鑫!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翁婿,小弟总算是你的內弟。就以江湖规矩来说,你也不能如此不留余地。” 金在鑫嘿嘿地笑了一笑。 “郑天寿!你老了,你已经没有当年剑出鬼愁的豪气了。做为一个江湖人,头掉了碗口大的疤,低声下气,以情动人,那不是江湖人的行径。” 郑无涯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变得悲愤。 “你说得不错,我是个江湖人,低声下气的求人,是有些离谱,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没有老,现在我就要让你证实,我没有老。” 他说着话,缓缓地站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剑出鬼愁郑天寿的豪气,又代替了隐居十年的郑无涯。 金在鑫挪开椅子,不觉后退一步说道:“郑天寿你又要犯错误了。” “方才我说过,这一辈子我犯过太多错误,多一次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次不同,只要你一出手,你的老命就算死定了,环翠和小弟的两条命也死定了。你估计可能错这样一次?” 郑无涯笑了一笑。 “金在鑫!你还是太嫰,一个不是计划中的行动,你就破绽百出,就凭你那一句话,⾜以说明,环翠和小弟不在你手里。因为像你这种卑劣无聇的小人,如果环翠和小弟真的被你挟持,你的嚣张,何止千百倍。你请吧!你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了。” 金在鑫満脸通红,眼光里迸着杀气。 郑无涯沉着脸⾊说道:“金在鑫!拿方才你说的话转赠给你,你又要犯错误了,除非你一举手,就可以将我立毙当场,否则,无论你是什么⾝份,我要赶你离开郑家庄。” 金在鑫冷笑道:“⼊赘是手段,我要了解郑家庄底细,没有比挂上女婿的名义更方便,再说,只要我能等,我可以顺理成章获得一切。现在,前半段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后半段我无法再等。你少拿逆伦犯上这一类的话来庒制我。举手之间,我只知道你是当年纵横关外的剑出鬼愁的郑天寿。你说你没有老,接上这一招试试!” 右手一扬,并掌如刀,从上而下,削击郑无涯的左肩。 同时,左脚忽地一垫,飞脚踢出。 书房里面,不过数尺方圆,不容得从容闪让,郑无涯也没有打算闪让。左手曲肘一格,右掌平推出,当时只听啪隆一震,金在鑫右手关节断折,右挨了一掌,脚下桩步浮动,接连退了两三步,撞上⾝后的书架,吐出一口鲜⾎,脸⾊立刻变得焦⻩。 郑无涯指着他说道:“虽然你说⼊赘只是手段,我可不能像你那样没有人,出手之际,存有翁婿之情,否则,你的小命就要送在这里。不过,方才我的话已经说出了口,郑家庄从这一掌之后,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金在鑫擦去嘴角的⾎迹,眼睛盯着郑无涯半晌,他走出了书房。 郑无涯站在那里一直没有移动,他用心地听到脚步声去远了,⾝子一软,倒在太师椅子上。 金在鑫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郑无涯的右腿,没有看到在长袍罩盖之下,已经有⾎渗透了脚,流到地上来。如果他注意看到了,相信他不会走得那么利落。 郑无涯坐在那里已经不能动弹,伸手挽住书架侧背一绳子,扯了几下,人就软瘫在太师椅上。 顷时,史金刚冲进来,郑无涯伸手指着书架后面说道:“药箱。” 史金刚推开书架,有一个小暗门,打开里面放着两个铁箱。他拿出右边的一个,打开来取出翠⽟绿的瓷瓶,倾出三粒黑⾊梧桐子大小的药丸,以最快的手法,送进郑无涯口中,再取出一个小的⽩瓷瓶,蹲下⾝来,从自己腿上子套攘子,划破郑无涯的脚,只见膝盖之下,有一道长达四寸的伤口,流着一丝带黑⾊的⾎⽔,史金刚将攘子在郑无涯的伤口划了一个十字,⾎大量地流出来,然后,他用右手捏住伤口上沿,将那瓶⽩⾊药末,倾倒上去,再从自己⾝上扯下布条,将伤口包扎妥当。 他这里处理完毕,郑无涯才能开口说话。 “我没有想到,他会在鞋头上装毒刀,我以为挨他一脚没有什么关系。唉!” 史金刚没有答话,只是飞快地收拾地上⾎迹。 “金刚!我没有料到他是为着那本剑招图解和珍珠坎肩而来的。” “那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没安好心眼来的。” “不同的,金刚!完全不同的。如果他只是为财产而来的,那有什么关系,一个贪财的小人,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注意的呢?如今他不仅是为了财产,而且挑明他是为了那本剑招图解和珍珠坎肩,显然是有深远的计划,决不是金在鑫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庄主!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 “金刚!你错了!我们离开⽩山黑⽔,是接受戈平戈总镖头的一句承诺;我们来到太原,行善好施,也是为了实现戈平的一项证言:‘做人只要能猛回头,就是再生’。我们并不是为了害怕。” “庄主!我是憨直的人,我不明⽩庄主的意思。” “十年建立起来的一份信念,就这样轻易地从我心里毁掉,这是何等可惜的事,我是不甘心的。” “没法子,人家找上咱们头上,躲不是最好的办法,庄主!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咱们要躲要让,别人也不会放手的。” 郑无涯默然了,他的心里此刻是充満哀伤,他记得⽩天在酒席筵前所写的“老天有眼” 四个字,现在他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老天真的有眼吗?为什么要着一个人不能放下杀人的屠刀?” 但是,十年的反省和赎过,郑无涯绝不是当年的郑天寿,自责的心情,在一阵急愤之后,又自升⾼了。他想到十年前他挥剑杀人的时候,难道没有冤屈的吗?十年赎过是否就能赎尽当年的过失呢? 郑无涯长叹了一口气,哺哺自语:“看来还是老天有眼,做人犯一次过失,要偿付十次的代价,我是应该的。” 史金刚不解地叫道:“庄主!我们不能束手待…” 郑无涯摆手拦住不让他说下去,面⾊十分平静地说道:“让他们来吧!一本剑招图解算得什么?珍珠坎肩更不必谈了,谁是千年的物主?” “庄主!那本剑招图解你说过,极尽击剑的奥妙,庄主苦练多年,不过才得其中的一二,如果让这种人得去,十年之后,为害的恐怕不止是武林与江湖。” “放心!金刚!多行不义还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他,我不是说过吗?老天有眼,报应循环。” “可是庄主!还有小主人…” 郑无涯浑⾝一震,老年得子,亲生骨⾁,除非是铁石心肠,不能无动于衷的。他叹了一口气,眼角有一些润,沉滞地说了一句:“儿死不死!命也!” 史金刚満脸不以为然,但是,习惯上他不会和郑无涯辩,他觉得那是不合他的⾝份。 突然,叮当一声,天井檐下挂的铜钟敲了一下。那是表示有重要事情紧急禀报。 史金刚冲出去,只一会儿又匆匆地走回来。 “有什么坏消息吗?” “回庄主的话,姑老爷…金在鑫搬走了。” “他该走的。” “庄主!金在鑫在城北原来早有一处庄院,而且,豢养着不少的人,我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 “金刚!我们不怀疑人,这是我们做人的长处,我们不必自责。” “金在鑫留着一封信。” “啊!他还要说明什么吗?” 郑无涯从史金刚手里接过一封特大的信简,他掂在手里想了一想,终于拆开。 “岳⽗大人: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上天的⽇子,是岳⽗大人六十华诞初度,小婿准时前来拜寿。小婿已经代邀太原府有头有脸各路人物,前来为岳⽗大人作花甲之庆,趁这个机会,让太原府的人物,认识岳⽗大人行善乐施以外的事,想必亦为大家所乐闻。小婿金在鑫百拜。” 郑无涯的手颤抖了,他的嘴颤抖了,那不是怕惧,而是一种气极的表现。 史金刚默默站在一旁,没有问任何一句话。 郑无涯将信叠起,问史金刚:“金刚!你知道金在鑫在信上写着什么吗?” “想必没有什么好话。” “错了!金刚!他称呼我为岳⽗大人,他记得我的生⽇是腊月二十三⽇,他并且记得我今年是六十花甲大寿。” “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对!大概是良心发现了。我这个孝顺的女婿居然代我邀请了太原府的各路人物,齐聚郑家庄,金刚!你知道他要⼲什么吗?哈!哈!哈!” 郑无涯纵声大笑,他张着手臂,仰着头,笑得狂放。 史金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老主人,那份失常的狂笑。 笑声停歇了,郑无涯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笑意,有的只是一份鲜明的哀伤与痛苦。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瘸着腿,走了两步。他拂开史金刚的扶持,沙着声音说道:“金刚!我觉得戈平,戈总镖头也是个没有见识的人。” 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史金刚茫然不知所答。 “你试回想,当年为了劫缥,跟他对拆了五十招,戈平至少年轻我十岁,可是他的七孔丧门剑,几乎使我的剑出鬼愁英名毁于一旦。在我愧羞气愤的时刻,他说了几句话,他说算不了什么,别人也会照样能胜过他的七孔丧门剑,唯一使人无法胜过的方法,就是丢掉手中的剑。” 史金刚说话了。 “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暗示我洗手归隐,他说,刀头舐⾎的生活,没有一个有好结果,图个下半世心安吧!” “奇怪!以他当时那种年纪和声望,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谜!一个我不知道的谜,从那一刻,我在失败之后服了他,于是我,还有你们几个人,来到了太原。可是,今天我发觉他也错了。” “庄主的意思?” “胡匪就是胡匪,他甩不掉也摆不开,你想回头,有人不让你回头;你想过平凡平静平稳的生活,有人不接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要端你一脚,要把你踢下深渊,这都是戈平没想到的。” “庄主!不是我们不长进,是人家我们。” “金刚!看看有没有老朋友,愿意在这时候伸个手。” “庄主!我去找,我去邀,两肋揷刀的人还有。” “那是很好!金刚!明天你到后面⽔塘里去捞捞看,沉在⽔底久了,剑鞘,成了朽物,但是青虹剑大概锋利依然吧!” 史金刚有一种莫名的奋兴,他变得恭谨驯服,垂手应是。他明⽩,捞起青虹剑,宝物神兵不需磨洗,自然就可以显示出“剑出鬼愁郑天寿”的心情、威名和见解“郑无涯”三字恐怕在青虹剑取出之⽇,就消失了。 他转⾝就要离去,郑无涯朗声叫住他:“金刚!距离腊月二十三,不到一个月了。你不要忘了,那天是我六十岁花甲大庆,郑家庄有许多贵客临门,我们要好好的接待,不要让人家笑我们寒伧。”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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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之剑尺八无情箫蓝衫银剑五岳一奇绝柳鸣蝉九扣连环剑双飞剑底情缘八仙怪功碧剑金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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