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远去的驿站免费VIP章节
游记小说网
游记小说网 武侠小说 灵异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经典名著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历史小说 乡村小说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科幻小说 玄幻小说 官场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免费的小说 天生尤物 兄妹骨科 娇柔多汁 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苦涩青柠 情夫难哄 匪妻望舒 渣女纪事 水漫四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记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远去的驿站  作者:张一弓 书号:43097  时间:2017/10/31  字数:5434 
上一章   3.夹在书中的女人    下一章 ( → )
  万能的八哥儿总是像巫婆一样道破人类的灾难,它又扯着沙哑的嗓音叫出了一个新词儿:“警报,他妈的警报!”

  那是一种拖长了的号哭声,从鼓楼上升起,在古城上空盘旋。行人在街巷里惊慌地逃跑,把我的记忆践踏成零的碎片。窗户蒙上了不透光的黑窗帘。窗玻璃贴上了十字叉的防震纸条。停电了。煤油灯的玻璃罩上再套上一个伞形纸罩。⼲娘已经从惊慌中镇定下来,松了一口气说:“妥了,事儿就是这了。”

  警报在天上号哭,小⺟却涨红了冠,无畏地在地下啼叫。

  ⼲娘手中托着一个⽩生生的蛋,向钻在桌子底下的⽗⺟亲夸耀:“下蛋了!”⽗⺟亲望着蛋,怅怅地笑着,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开始打点行李。

  地下堆満了书。一本硬壳书里,有一张照片掉下来。我捡起了那张照片。我记得,那应该是一张六大小的照片。照片上侧⾝站着一个穿黑裙的苗条女子,整齐的刘海,短短的剪发,半掩着清瘦的面颊,一双杏形的眼睛向我流露着哀婉的表情。

  我跑过去问⺟亲:“她是谁?”⺟亲看了照片,向⽗亲瞥了一眼,说:“问你爸爸去!”

  我又向⽗亲跑过去问:“她是谁?”

  ⽗亲看了照片,又看了看⺟亲,问我:“从哪里翻出来的?”

  我说:“书。”

  ⽗亲的嘴角菗动了一下,说:“把她放回去!”

  我把照片夹到书里,坚持不懈地问:“她是谁?”

  空气凝固了,⽗⺟亲无言地望着窗外。

  ⼲娘跑过来,抱走了我。

  我因为得不到回答而深感屈辱地大叫:“她是谁?”

  ⽗亲和⺟亲依旧保持着铁一样的沉默。

  我从此对人间有了疑问,心里蒙上了抹不掉的影,影里躲蔵着一个美丽而忧郁的女子。我又多次偷看过那张照片,记住了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她角左边的一颗黑痣。⼲娘发现我又在看她,慌忙跑过来说:“你咋又把她放出来了?又想叫你妈不⾼兴不是!”每当我把她夹回书里,总会感觉到她的寂寞和孤苦。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见⺟亲对小姨说,她是省城K女师音乐科的才女。⽗亲在南同乡会上听她弹奏琵琶和古筝,竟听得如醉如痴,潸然落泪。她也拿出自己保存的⽗亲的小说集,请⽗亲签名。后来,就有人发现他俩出⼊公园或饭馆。⽗亲又有了她的照片,就把她蔵在书中。她没有力气从书中走出来,那是一本很厚的书。

  那天没有拉警报。⽗亲坐上老蔡的车出去了。

  ⺟亲也牵着我的手出了小院。

  屋檐下不见了八哥儿,它正在幽黑的门洞里复习人类的语言:“刘响,刘响,胡辣汤,吃了没有?哈哈,吃啦吃啦!古德⽑宁,警报,他妈的警报,哈哈!”我没有听到“八格牙鲁”就为它打下了这条“蛔虫”感到⾼兴。

  刘响从门洞里跑出来“孟老师,上哪儿?”

  ⺟亲说:“跟上老蔡的车。”

  刘响拉着车,奔跑在潘家湖、杨家湖中间的大道上。我看到了正前方的龙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龙亭。它坐落在空旷的湖岸上,由北向南虎视眈眈地俯视着整座古城。老蔡的车已经停靠在龙亭前边。⽗亲从车上跳下来,向龙亭后边走去。刘响把车停放在老蔡⾝边时,⽗亲已经消失在龙亭的影里。刘响伸长了脖子向龙亭后边张望。

  “看啥?”老蔡瞥了刘响一眼“把车头掉过去!”

  ⺟亲牵着我的手走向龙亭。我觉得是走向一个威严的老人。龙亭的底座是一座陡然升起的小山。大殿⾼踞其上,遮住了半个天空。鸽群正从大殿上空掠过。鸽哨如泣如诉,颤颤地划过蓝天,融⼊⽩云,消失在古城的一角。那是属于我的第一支遥远而感伤的儿歌。

  我和⺟亲在湖岸北边的柳树下止住脚步。低垂的柳丝如透明的窗帘映着⾎红的残,把我和⺟亲隐蔵在柳深处。在西边草地上,⽗亲和一个女子正在散步。他们背对着我和⺟亲。但我可以看见,那是一个留短发、穿黑裙的年轻女子。残在⽗亲和那个女子⾝上镀了一道起伏不定的光环,勾勒出他们并肩远去的轮廓。我来不及分辨她是不是照片上的女子,她已随着我的⽗亲融⼊城墙的影。那是宋代的城墙,它后来抵挡不住鬼子大炮的轰击,而首先受到伤害的是我的⺟亲。⺟亲的⾝子颤栗着,目送⽗亲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城墙影里远去。我想大声呼喊⽗亲,⺟亲却把一颗辣味的糖果塞进我的嘴里。⺟亲的‮部腹‬已经隆起,我知道我将会得到一个弟弟。弟弟在⺟腹里的心跳焦灼有力。

  我和⺟亲又坐上刘响的“洋车”回家,留下了老蔡。老蔡缩着脑袋,坐在车斗上噙着烟袋,漠然地望着空旷的湖面。我想他是在等候我的⽗亲。刘响向我⺟亲瞅了一眼,就架起车把,一声不响地在回去的路上跑着,一路上没有哼歌儿,气喇叭也没有叫唤。只有一面三角形小旗竖在车把上随风翻卷。他对⺟亲说,那是“人力车抗敌协会”的会旗,他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亲回来时,天已黑了,⺟亲却“噗”地吹灭了灯。沉默使我感到了黑暗的沉重。黑暗中传来⽗亲的声音:“我说过的,我只是与她道别。”沉默再次庒迫着我。⽗亲又在黑暗中说:“不要多想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也要随学校出去逃难,现在只有战争。”

  从此“战争”作为一个庒倒一切的词语储⼊我的记忆,伴随着一个神秘的女。这个女的影子时隐时现,笼罩着⽗亲的一生。

  紧接着,我就在⺟亲的学校里看到了“战争”

  那天傍晚,我蹭上刘响的“洋车”去学校接⺟亲。学校却变成了一座医院,看不到一个‮生学‬。刘响带着我走进校门,就呆了一下,说:“啊,伤兵!”我看到了一群肢体不全、军装上染満⾎污的士兵。我的视觉第一次受到如此可怕的冲击,如同来到另一个充満恐怖的世界,満眼都是变样的人形。一条腿和半截胳膊的人,重叠地裹着绷带而变得头大如斗的人,浑⾝⾎污、面⾊蜡⻩、目光滞呆的人,脑袋像⾖芽一样勾下来,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地横卧在场里,歪靠在墙壁上,如同被刀斧砍伐过、被烈火‮烧焚‬过、被野兽的牙齿啃啮过而失去了知觉的一树桩。

  教室窗口里却传来骇人的哭叫。刘响抱着我凑近窗口。我看见课桌已经并在一起,铺上了⽩⾊的被单。一群头戴⽩帽、⾝穿⽩大褂的人正围着哭叫的声音忙碌。我忽地看见了一只没有⾎⾊的大手,那是一只与人体分离的大手,连着一截沾満⾎渍的胳膊,由一个⽩⾐人用⽩瓷盘子托着,像是刚刚从树桩上撅断的一截树枝,断茬上挂着跳的⾎丝。⽩⾐人把这只手丢在一个⽩⾊的搪瓷桶里,手却不愿离去,又从桶里伸出,青灰⾊的手指颤颤地扒拉着桶沿。一个少了半截胳膊的人正在大声哭叫:“还给我,把手还给我,那是俺娘给我的呀!”刘响哭了。恐怖使我把脸颊贴在刘响的肩上,但在大桶后边的墙旮旯里,我又看见一堆与肢体分离的手和脚,⾎淋淋地堆在地上。我浑⾝发冷,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我把我的手叉着夹到胳肢窝里,觉得那里并不‮全安‬,又急忙把手蔵到背后。我看见一个戴着大口罩的人正向窗口走来,就踢着刘响说:“回家,我要回家!”我看见大口罩上有一双⺟亲的眼睛,就“哇”地大哭起来。罩在⽩帽、⽩大褂下边的⺟亲使我感到是另一个人,但我听见了⺟亲的声音:“快走,不要吓着孩子!”刘响把我抱走时,我挣扎着,向⺟亲喊叫:“手,你的手?”⺟亲伸出手说:“怎么啦?我的手怎么啦?”我看见⺟亲的手还在老地方长着,只是戴上了橡胶手套。我又指着墙角,大哭说:“他们的手…死啦!”刘响抱着我离开了窗口,又呆立在场上,格格地咬着牙巴骨说:“小⽇本儿,狗娘养的!”

  刘响抱着我走出校门时,一群女子抬着几副担架急急跑来。我恍然望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她抬着担架的一角,从我⾝边一闪而过。一双忧郁的杏形的眼睛含満了茫和焦灼。还有那颗显眼的黑痣,正随着息不已的嘴一起一落。

  夜晚,我的手‮挛痉‬着,手指像爪一样蜷起来。⽗亲一拉我的手,我就惊叫着把手缩回来。⽗亲把我抱到胡同口一家小医院里,医生脸⾊沉,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时,⺟亲正跟⼲娘小声嘀咕。⼲娘说:“那是吓住了!”⼲娘拿着手电,掂起一把大扫帚,去到胡同口,又把我的花兜兜搭在扫帚上,手电一明一亮地照路,扫帚在路上扒着扫着,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拖长声音叫我的小名:

  斑,斑,咱回家,小⽇本儿来了我打他,

  大鬼儿、小鬼儿都不怕。

  斑,斑,咱有手,

  敢捡元宝敢打狗,

  小⽇本儿叫咱牵着走,

  “呼嗵”给他一砖头。

  ⼲娘嘴不使闲地念着小曲儿,一直把扫帚拖进了西屋,才把花兜兜揭下来蒙在我的⾝上。那‮夜一‬,⼲娘用花兜兜裹着我,把我搂在怀里,用她耝糙、温热的大手我的小手,半睡半醒地哼哼着“招魂”的小曲儿。我的手在⼲娘的大手掌里感到了‮全安‬,小曲儿撑起了火红的幔帐笼罩着我,生命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我看见⼲娘的儿子来了。⼲娘的儿子叫麦穗儿。⼲娘说,那年夏天,她去地里拾麦穗儿,肚子大了,不能弯,她就跪在地里捡麦穗儿。只捡了半篮麦穗儿,肚子疼了,来不及回家,就在地头上生下了这个麦穗儿。我见到麦穗儿时,他已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黑孩儿,进门就叫:“妈,我来接你回家!”⼲娘吵他:“你喊叫啥,你想惹他哭是咋着?”麦穗儿就举起一个柳条编的小笼子,在我头顶上一晃一晃地逗我。我听见蝈蝈儿“吱儿吱儿”地在笼子里叫唤,就一跳一跳地追着麦穗儿抓笼子,总是差一点儿够不着笼子。⼲娘说:“对,你叫他多蹦蹦,多抓两下,人长着手就得敢抓敢拿!”麦穗儿逗得我満院子跑,⼲娘又吵他:“行了,别逗他了,今天我不能听见他哭!”麦穗儿就把小笼子递过来叫我捧着,钻到厨房里舀了一瓢生⽔,仰着脖子喝了,又抓起大扫帚“唰啦唰啦”地扫院子。⽗亲正忙着往⽪箱、网篮里装东西。⺟亲捧着隆起的肚子走过来“穗儿,你歇着,都到啥时候了,院子不用扫了。”⼲娘说:“叫他扫,⽇子该咋过还得咋过!”⺟亲说:“穗儿,兵荒马的,你还记得你斑弟喜蝈蝈儿?”麦穗儿说:“俺家⾖棵里有的是。”⼲娘接话说:“小⽇本儿再厉害,小蚰子儿照样叫,不是么!”

  中午,⼲娘在我脖子上围了“围嘴儿”又要喂我吃饭。⺟亲说:“他自己会吃了,不用管他,你跟麦穗儿好好吃一顿安生饭吧。”⼲娘说:“叫我再喂他一回。”说着,眼圈儿就红了。⽗⺟亲都放下筷子,一声不响地望着⼲娘。那天吃的是饺子,饺子馅里有麦穗儿带来的荠荠菜。⼲娘包饺子时,哼着一支好听的儿歌:“荠荠菜,包饺子,小狗小狗咱俩吃。”⼲娘用筷子夹起饺子喂我,每夹起一个饺子,都要先放在自己嘴边吹了热气,再送到我的嘴里。我吃得很香,不知道⼲娘为什么扯下头巾擦泪。

  午后,⼲娘又把我抱到小西屋哄我‮觉睡‬。⺟亲嗔怪说:“快四岁的孩子了,你还要抱他?”⼲娘说:“你别管,我就是要抱他。”麦穗儿哥悄悄跟过来。⼲娘却叫他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角打盹儿,又给我扇着扇子哼歌儿:“小狗小狗‮觉睡‬吧,小⽇本儿来了我打他!…”扇子越扇越轻,⼲娘的声音渐去渐远,额头上“噗”地热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亲说,⼲娘把一切能够给我的都给我了,最后给我的是一滴⾖粒大的眼泪。

  我醒来时,⼲娘不见了,麦穗儿也不见了。只有小笼子还挂在窗棂上,孤独的蝈蝈儿正在拉着锯齿叫我。

  次⽇,我就开始了童年的逃亡。

  离开西小阁时,我哭闹着要⼲娘,哭哑了嗓子,发⾼烧昏不醒。⺟亲说,我是找⼲娘去了。老蔡换了一辆架子车,拉着我和蝈蝈儿。刘响也用“洋车”拉着他的老⺟亲到乡下避难。我依稀记得,人和车拥挤着出了胡同。刘响的八哥儿笼上套着一个黑布罩子,在车斗上不停地打着滴溜。刘响说,世道了,不能叫八哥儿看见听见,免得了鸟心、脏了鸟口。八哥儿却在黑罩子里沙声喊叫:“刘响,他妈的警报!”

  七年以后,我们从陕西逃难回来。十一岁的我跟着十五岁的大哥找到了“西小阁”的小院。门楼变小了,房子变小了,树也变小了,一切都使我感到陌生。小院沉着脸,已经不认识我。门楼里增添了一盏红灯笼,站着一个浓妆抹、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卷的女人。她向我大哥的脸上吐了一个烟圈儿,我和大哥就从烟圈里钻出来,惶惶地折⾝而逃,拐到老蔡和刘响住过的门洞里,那里也换了主人,再也听不见八哥儿的叫声。

  我和大哥在开封北郊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麦穗儿。他已经变成大人,正骑在房脊上给他的草房补窟窿,看见我和大哥,就愣了一下,从房坡上跳下来,说:“是斑、是瑟吧?”他声音变耝了,黢黑的脸上粘着泥浆和麦草,已经看不到生动的表情。大哥把一篮油馍杠子递给麦穗儿。他默默接过去,低下头说:“走,叫俺娘先吃。”他把我和大哥领到村外,在沙土窝里走着,越过一道⻩沙岗,来到一个小小的坟包前,把油馍篮放在地下,对坟包说:“娘,斑、瑟来看你了。”我和大哥都失声哭起来。麦穗儿背过⾝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淌着无声的泪⽔。那天风很大,⻩河滩上的⻩沙铺天盖地扑过来,拍打着荒凉无助的村庄,小坟包上涌动着细细的沙浪,像⼲娘脸上的皱纹。我听见了蝈蝈儿在沙棘草里的叫声,是七年前的蝈蝈儿。  wWW.uJiXs.cOm
上一章   远去的驿站   下一章 ( → )
一月之后一年你好,忧愁西藏的战争失去男根的亚远去的藏獒(敲响人头鼓伏藏藏獒3(终结冰与火之歌1冰与火之歌2
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远去的驿站,如果喜欢远去的驿站 免费VIP章节,那么请将远去的驿站 小说章节目录加入收藏方便下次阅读,游记小说网提供远去的驿站完本版阅读与远去的驿站免费下载,更多精彩尽在游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