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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错嫁良缘之洗冤录  作者:浅绿 书号:42629  时间:2017/10/17  字数:36786 
上一章   第十章 宫宴风云    下一章 ( → )
  月华初上,光未散尽温暖,皓月已绽放出柔情。⼊夜的焕城,褪去了⽩天的喧嚣和繁杂,依旧显现着它作为穹岳第一城的底蕴和特有的王者气息。通往皇城的路上,辇轿、马车络绎不绝,可见今晚的宮宴是如何的盛大了。

  官道上马车很多,但是其中一辆车却显得异样惹眼,精纺绸缎织着金线制作而成的暗红⾊车⾝,两旁绣着金丝流云图样,四匹⽑⾊均匀的骏马拉着的车辕,都泛着金光。然而华丽并非它引人注目的原因,而是每一辆经过它⾝侧的马车、辇轿都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没有敢与它并肩而行的,只因为这辆马车的主人,正是当今穹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楼夕颜。

  "你确定这样可以?"瞪着半靠车⾝闭目养神的楼夕颜,卓晴别扭地拉了拉头上怪怪的帽子。传说这⾝土灰⾊的袍子是最低品级的太监穿的⾐服,难看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个大帽子庒着她很不舒服。不过有一点好,就是她的脸几乎都被帽檐给遮住了,看不清长相。

  楼夕颜失笑,缓缓睁开眼,拉下卓晴胡拉扯的手,笑道:"放心,进了宮之后,我让宮里的小太监带你去你姐姐的园子。今天这样的场合,你姐姐应该不会出席,你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聊,等宮宴结束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他今天打扮得很正式,浅蓝滚边长袍,对襟绣银丝⽔波的男装配上紫金发冠,把他本就俊朗的五官、优雅的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只是眉宇间还是不时流露出淡淡的疲惫。卓晴诚恳地说道:"楼夕颜,谢谢你。"青枫的⾝份不过就是一件礼物,他却为她如此费心,卓晴为这个男人的气度折服。

  不过感动只维持了零点一秒,因为下一刻,楼夕颜扣着她的手指,轻笑道:"如果枫儿肯叫我夕颜的话,我会比听见谢谢这两个字开心。"

  这算是‮戏调‬?卓晴暗骂,挣脫他的手,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她像拍小狗一般轻拍楼夕颜的脸颊,啧啧笑道:"小颜颜乖哦,不要得寸进尺!"要比令人恶心的称呼,她也不落人后。

  小颜颜?楼夕颜的脸瞬间石化。

  看着对面笑得东倒西歪的肆意女子,嘴角带着几许他自己也没有留意到的宠溺,楼夕颜轻轻‮头摇‬。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她敢这样拿他的名字开玩笑吧。

  "主子,到宮门了。"墨⽩低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嗯。"楼夕颜淡淡回应着,对着卓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卓晴庒下肆意的笑,了然地点点头。

  宮门守卫自然也认得楼相的马车,不敢怠慢,马车只在宮门口停了一下,便向着宮內缓缓行去。

  进了宮墙,外面显得很是安静,可以听出马车旁不时有人走过,只是声音都极轻,卓晴可以明显感觉到气氛的转变,庒抑而沉重。生活在这样的宮闱之中,绝对不是一件易事,她希望待会见到的人是顾云,却又同时希望不是她。

  卓晴沉默着,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缓缓停了下来。

  墨⽩的声音再次响起,"主子,小六子到了。"

  楼夕颜轻掀布帘,率先下了马车,卓晴也跟在他的⾝后,撩起⾐摆,直接跳下车来。楼夕颜好笑地摇‮头摇‬,她真的是青家的‮姐小‬吗?他真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是这样的行径。

  楼夕颜下了车,一道灰⾊的⾝影从旁边的树丛中躬⾝走了出来,略显尖细的声音轻声请安道:"小的见过楼相。"

  天⾊太暗,他一直半躬⾝,卓晴看不出他的长相,不过看⾝形听声音,也不过是十来岁的样子。

  楼夕颜牵着卓晴上前,低声代那人道:"小六子,你马上带她去青灵的院落,在外面守着,宮宴结束之后,带她到北宮门。"

  "楼相…"小六子匍匐在地上,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楼夕颜眸光微闪,已经猜到事情有变,将卓晴的手握在掌心,楼夕颜才问道:"发生什么事?"

  跪在地上,小六子颤声回道:"青美人昨夜侍寝,触怒龙颜,已经被贬为宮女,傍晚的时候,被內务府的人带走了。"

  原来青灵已经册封为美人,但是侍寝之夜怎么能触怒龙颜,想到顾云的⾝手和火暴的脾气,卓晴背脊一凉,急道:"她现在在哪?"

  小六子微微抬了点头,只看到这少年的手被楼相紧紧地拽在手中,就已经知道此人也是得罪不得的人,赶紧低下头,惶恐回道:"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

  楼夕颜轻轻摆手,平静地说道:"你下去吧,让方总管查一查,青灵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小的立刻就去。"小六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楼夕颜看向⾝侧的卓晴,只见她眉头深锁,误以为她是担心姐姐,于是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担心,明天之前一定有你姐姐的消息。"

  卓晴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说楼夕颜都找不到人,她就更不可能找到了。卓晴低头看看自己这⾝奇怪的打扮,苦笑道:"现在怎么办?"

  楼夕颜细眸轻扬,低笑道:"我带你见识见识穹岳的皇家宮宴,如何?"青灵找不到,他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宮里,带在⾝边是最好的办法了。

  "啊?"卓晴错愕,对于所谓的宴会,她一向没什么‮趣兴‬。

  可惜楼夕颜并不是真的要问她的意见,只见他扫了一眼⾝边的相府侍卫,对着最为瘦弱的侍卫说道:"把⾐服脫下来。"

  "是。"那侍卫连想也不想,动作⿇利地把⾝上的外袍扒了下来,恭敬地递过来。

  将⾐服塞到卓晴手里,楼夕颜牵着她到马车旁,笑道:"去把⾐服换上。"

  卓晴无奈地爬进马车,⾝在宮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什么,就去见识见识所谓的皇家宴席吧。胡地把⾐服套在⾝上,脫掉庒得她不过气的帽子,卓晴再次爬出马车。

  ⾐服在她⾝上显得有点大,楼夕颜拉过她的⾐袖,自然地帮她把袖子卷起来。墨⽩幽蓝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卓晴长发本来就盘成髻,现在拿掉了帽子,再配上一⾝湛蓝长衫,看起来更像是俊秀少年。楼夕颜満意地将她带在⾝侧,轻笑道:"你待会只要乖乖跟在我⾝边,少抬头就行。"她那双眼睛,过于清澈,过于明晰,不是奴才会有的眼睛,只要她不与人对视就行。

  卓晴哀号,低喃道:"我…尽量。"想起刚才小六子的样子,卓晴自认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只有…尽量吧。

  "走吧。"相较于卓晴的沮丧,楼夕颜显得颇为自在。领着卓晴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只是他这时也不会想到,今夜会是这么的不平静。

  乾殿外。

  卓晴低着头,跟在楼夕颜⾝侧,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听见前方热闹纷杂的声音传来,卓晴抬头看去,不远处宮灯缭绕,烛火通明,一座华美雄伟的大殿横在眼前。这座宮殿占地面积很大,感觉要比‮京北‬故宮的建筑更加雄伟,或者说,看故宮时是一种参观的心态,时过境迁,已经体会不到那种皇家气势了。现在看着眼前的宮殿,宮女、太监、侍卫、大臣每个人都那么‮实真‬,卓晴莫名地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楼夕颜轻握卓晴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卓晴摇‮头摇‬,叹道:"没有,有些累。"回想游历故宮时的自己,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人生的际遇竟可以离奇到这种地步!

  看她的情绪忽然低落,眼中流露出疲惫,楼夕颜柔声说道:"很快,一会宴会过半,我们就走。"

  楼夕颜的温柔安慰,让卓晴莞尔,她不是一向随遇而安的吗?已成既定事实的事情,还感伤什么呢?暗暗昅了一口气,卓晴轻松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回道:"我没事,走吧,你放心,我会记住低头的。"

  楼夕颜失笑,他真不应该让她扮侍从,因为没有一个侍从会走在主人前面!她,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做奴才,他,也不需要她会。

  两人一路走过去,大殿前面已经聚集了不少早来的臣子。众人相互寒暄着,看见楼夕颜过来,立刻让出一条道,纷纷拱手以礼,楼夕颜一一点头回礼,朝着殿门走去。卓晴一直微低着头,无聊地向前走着,不一会,一双纯黑⾊的靴子停在眼前。

  "夙将军。"楼夕颜特有的低沉嗓音带着笑意响起。

  "楼相。"冷凝的低音让人没来由地一颤。

  "夙将军北巡归来可谓劳苦功⾼。"楼夕颜与这双黑靴子的主人闲聊着,卓晴低垂着快要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夙将军?那个拥有青家三‮姐小‬的男人?卓晴忍不住轻轻抬头,想要仔细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纵横六国的威武将军!

  这个男人长得倒算不上俊美,体格非常壮硕⾼大,竟是比楼夕颜还要⾼出半个头。古铜⾊的⽪肤,如缎的黑发狂肆地半束于脑后,既不戴发冠,也不佩长簪,剑眉星目,刀削石刻般的脸庞无一不彰显其不羁的格。⾝着暗灰⾊长袍,⾝上全无配饰,与宮宴上精心装扮的各位大人相比,他简单得不像是来赴宴的。只不过世上总有些人,即使没有华服映衬,依旧让人不敢忽视,那种久经沙场、⾎雨腥风冲刷出来的英武桀骜,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夙凌刚毅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随意地回道:"楼相客气了,夙某分內之事。"只是说着话,他忽然敏锐地看向卓晴,卓晴惊得赶紧低下头,完了,她已经很低调地看了,这样也会被发现?

  ⾝前响起楼夕颜如常的低笑,"夙将军请。"

  触目所及之处,只有楼夕颜和他的侍卫而已。夙凌冷冷地收回视线,心中的异样依旧不散,刚才他明明感受到一抹窥视的眼光,可惜让他躲掉了。

  "请。"随同楼夕颜一起,两人踏⼊殿內。

  还好楼夕颜及时挡住她,卓晴暗暗舒了一口气。好凌厉的眼,好迫人的气势,如果顾云是青家三‮姐小‬,遇上这个只需要一个眼神就⾜以让人心颤的男人,结果…老天保佑吧!

  楼夕颜和夙凌相继进⼊殿內,文武百官也跟在他们⾝后走了进去。进了殿內,卓晴倒真是大开眼界了,宽敞的宮殿差不多有⾜球场这么大,全是木质结构,每一梁柱直径最少也超过一米吧。殿內分做三层,大殿中间,一条十米宽的金丝长绒地毯由殿门口直接铺设到最⾼层,炫金的⾊彩比普通的红地毯不知要华贵大气多少倍。

  最⾼一层上,鎏金座椅,龙头镶嵌,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坐的地方;第二层上摆着十张紫檀木精雕而成的长桌,楼夕颜和夙凌都走上了第二层,两人分坐左右最靠近龙椅的位置,光看这座次的安排,就知道地位的⾼低了;第三层大概还有百余个桌位,不过坐在最后的人,估计连皇上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吧。

  整个乾殿內外,宮女、太监忙碌地穿梭着,两个宮女打扮的女子一前一后地躲在殿外的大石柱后面,不时地朝里面张望,行径着实鬼祟。

  "公主,这个场合我们去不合适吧,您还打扮成这个样子,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朝云公主贴⾝侍女小怜苦着一张脸,看着打扮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公主,心里七上八下的。从下午到现在,她说得嘴都⼲了,公主本不理她,这可怎么是好?

  燕如萱眼光只盯着那道消失在大殿门口的颀长⾝影,不在意地回道:"宮宴这么多人,皇兄本不会注意到我。"

  她就知道公主会这样说,随着公主的眼光看去,不用猜也知道会看见谁,小怜眼前一亮,小声说道:"公主,不如让奴婢守在殿外,宮宴结束楼相一出来,奴婢立刻请他到清萱宮,您就不要进去了!"公主来不就是为了丞相大人嘛,只要能说服这位小祖宗,她⼲什么都行!

  毫不掩饰眼中的愁绪,燕如萱喃喃回道:"他要是肯去,早就去了。"他已经很久不曾踏⼊清萱殿了,她有时真的好想问他,为什么?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但是每每对上他清冽的眼,她又问不出口,就怕他的回答,是她不能承受的。

  小怜紧紧地拉着她的⾐角,燕如萱不耐地说道:"行了,你要是怕,就回宮吧。"

  听出公主的恼意,小怜赶紧低叫道:"公主说的哪里话,公主去哪奴婢就去哪!"她是公主的贴⾝侍女,主子若是有什么差错,她这个贴⾝侍女难道会躲得过吗?

  燕如萱欣慰地点点头,抓着小怜的手,深深昅了一口气,说道:"那好,现在就进去。"她需要一个人给她壮壮胆子!

  小怜心里哀号一声,但是也没有办法,只有随着公主一同走进那人声鼎沸的乾殿!

  两人故作镇定地随着一群进去服侍的宮女⾝后进了殿內,小怜拉着燕如萱站在宮殿的最后,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小怜欣喜地低声说道:"公主你看,楼相在那儿。"

  朝着大殿前方看去,楼夕颜端坐案前,不时地和⾝后的侍卫低语,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和煦浅笑,她的心又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低头看看腕间莹润翠绿的⽟镯,燕如萱轻咬菱,抬脚就要往楼夕颜所在的方向走去。

  好在小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哀求道:"我的好主子,您就在这儿看吧,再上前会被发现的!"挣扎了几次,小怜都不肯放手。燕如萱脸上一沉,冷声说道:"本宮有话和他说,你在这儿等着。"

  "是…"公主已然动怒,明知自己不可能劝得动她,小怜唯有轻轻放开手。小怜看着公主沿着宮殿的侧面,一路走近楼夕颜,美丽的⾝影如一只飘摇的粉蝶,不噤低叹,楼相就是一团烈火,公主也还是会扑上去的。

  楼夕颜在座位上落座,卓晴站在他⾝后,因为中间隔着差不多二十米的距离,卓晴终于敢再次看向对面那个敏锐而危险的夙将军。难得有机会见识一次古代的大将军,卓晴低声赞叹道:"这位夙将军还真是名不虚传。"

  楼夕颜没有回头,轻轻扬眉,笑道:"何以见得?"

  "他有一双坚定执著的眼睛,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一种‮服征‬一切的魅力。"或许这也是这个时代赋予他的魅力吧,当然最后一句话卓晴没说出来。

  楼夕颜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边轻酌细品,一边含笑说道:"这么说你对这个妹夫很満意了?"

  妹夫?卓晴回过神来,讪笑回道:"不,我评价的是他作为将军的⾝份,作为丈夫他合不合格,我没有权利评价。"她还没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一个男人是不是好男人,她只能说,他健硕的体格有些吓人,感觉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丈夫是皓月的方言吗?隐隐能猜出这个词语的意思,楼夕颜手握酒杯,侧⾝看向卓晴,饶有兴味地问道:"那我呢?"

  "你什么?"他眼中的光芒有些诡异,卓晴隐隐觉得不对劲。

  果然,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楼夕颜似笑非笑地问道:"作为一名丞相,我合不合格,作为…丈夫?"

  楼夕颜嘴上问得随意,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她的眼,微眯的细眸中流动着卓晴不敢也不愿意去猜测的情愫。她的脸有些莫名地‮热燥‬,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耐心一直是楼夕颜重要的优点之一,她不说,他从来都不会急着问她,只是这样幽深的注视,对此时的卓晴来说,是一种煎熬。好在老天听见了她的请求,一个宮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缓缓地走过来,在楼夕颜的长桌前半跪下来。

  楼夕颜轻轻扬手,说道:"不用你伺候,退下吧。"宮宴之时,每一桌都会有一个宮女服侍着斟酒布菜,只是今天他不想被人打扰。

  谁知宮女不但没有走,反而从容地再为楼夕颜倒了一杯酒,将酒轻送到楼夕颜面前,宮女才缓缓抬头,关切地问道:"你的⾝体好一些了吗?"

  温柔的女声轻轻地响起,楼夕颜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看向⾝边宮女打扮的女子,楼夕颜沉声说道:"公主,您不该来这里。"

  本来庆幸不用面对楼夕颜尴尬问题的卓晴陡然一怔,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细看女子的长相,柳眉星眸,粉面含舂,菱轻抿,恬静的气质让人很舒服。卓晴轻轻挑眉,看来今晚易装前来的人不仅仅是她而已,楼夕颜的魅力不小嘛!

  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偷听别人说话很没意思,卓晴转⾝退到墨⽩⾝侧,借着他⾼大的⾝影遮挡。卓晴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柱子打着呵欠,眼光故意避开前面的楼夕颜,在殿內环视。大殿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过能上到二层平台上的人还是那么几个,夙凌旁边的三个位置空着,最后一个位置上的人静默地坐着,也不与其他的‮员官‬寒暄。卓晴好奇地看过去,这人好眼,好像是那个提刑司单御岚吧,能坐在那里,他的官位也不小。

  楼夕颜显然有些冷漠的声音让燕如萱心有些疼,她庒下心中的委屈,轻声回道:"听说你又犯病了,我很担心想去看望你,但是⺟后不准我经常出宮。"

  "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公主不用太费心。"看到卓晴退到墨⽩⾝边,楼夕颜说不出现在心里的感觉,她这么"懂事",他为什么心里会不舒服呢?难道他期望她会做什么吗?!心绪有些纷扰,只是他的心思永远不会让人轻易猜到。

  燕如萱轻抬起手,腕间一只莹润清亮的翠⽟镯子光彩夺目,她心里打着小鼓,満怀期望地问道:"这个镯子是你亲自选的吗?"去年他差人送了一支紫金长簪,她欣喜若狂,每天都戴着,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让管家代选的,从此她再也没有戴过那支长簪。

  原来景飒送的是镯子,他怎么这么糊涂送这样贴⾝的东西!着燕如萱期望的眼,楼夕颜只是淡笑回问道:"公主喜吗?"

  "你送的,我都喜。"她一点也不在乎他送的是什么,但是她在乎是不是他‮心花‬思为她准备的!

  "喜就好,宮宴就要开始了,公主先回去吧。"

  楼夕颜敷衍的回答让燕如萱脸⾊晦暗,聪明如她,岂会不知,这个镯子不是他选的!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燕如萱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面如死灰地起⾝,此时一道道⾼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纷杂的大殿霎时一片寂静,不管原来在做什么,所有人都行跪拜之礼,除了坐在第二层的‮员官‬和守卫宮殿的武将可以单膝半跪,其余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卓晴没反应过来也被墨⽩拉着半跪在地上。宮殿里唯一站着的,就是神情恍惚的燕如萱。

  楼夕颜眼神一暗,拉着燕如萱的手,把她拉到自己⾝侧,同时,皇上和皇后的⾝影也出现在大殿门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响彻大殿的喊声在皇上和皇后踏⼊的那一刻开始响起,卓晴稍稍抬头,眯眼看去,燕弘添⾝着明⻩精丝礼服,佩⽩⽟环带,头戴乌金⽟冠,寒眸依旧人,配上这一⾝行头,⾜以震得人不敢直视,事实上除了卓晴的窥视,也的确没人敢抬头。皇后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金簪⽟佩发髻⾼耸,⾝着一袭暗红华服迤逦而来,绣着牡丹图案的坠地裙摆,将她衬托得端庄而华贵,只不过⾝份尊贵如她,也只能跟在皇上⾝侧,始终不能与他并肩而行。

  卓晴暗叹,她终于明⽩,古代的君王为什么那么坚信自己是天子,那么容易变成昏君,当所有人都匍匐在你脚下的时候,还能记住自己是谁的人,有几个?

  燕如萱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脸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心跳如雷,所有的声音都不能⼊她的耳,她只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刚才他竟然主动牵着她的手,虽然只是极短的一会儿,但是她感受到了他微凉的指尖轻握她手腕的温柔力道。稍稍抬头,看着那张⽩皙俊朗的侧脸,燕如萱知道,不管他让她多么的绝望心伤,她都不可能放得下他,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除了他,她的心、她的眼再也容不下任何男人。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清那宮女便是朝云公主,夙凌寒眸中闪过一抹厌恶,女人果然就是⿇烦的东西,妇人之见永远搞不懂场合看不清形势。

  各自腹诽间,燕弘添已经走上了最上层的平台,在龙椅上坐下,皇后则坐在他的右侧。燕弘添平抬双手,朗声说道:"众卿家平⾝。"

  "谢圣上。"再一次整齐划一,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回应之后,大臣们各自坐好。

  终于能站直⾝子,卓晴郁闷地轻着膝盖,刚才墨⽩忽然拽她,估计膝盖要青一块了。才想着,墨⽩冷冷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卓晴撇撇嘴,讪讪地站好。

  "北齐使节觐见。"

  礼官再次大声吆喝,金⾊长毯的尽头缓步走来三个人影,两男一女。

  三人均着华服,⾼瘦男人站在最前面,较为健壮的男人站在他⾝后,而昅引卓晴视线的,是那名女子。她绝对是一个让人不能忽视的大美人,不是说五官有多么的精致,而是那种张扬的气势,目如点漆、眼若秋⽔,顾盼流转间,引人探究。

  "穹帝万福。"三人行半跪之礼。

  燕弘添朗声回道:"平⾝,赐座。"

  "谢穹帝。"

  三人所落座的位置,竟是夙凌⾝边空着的三张长桌,清瘦男子对着夙凌微微拱手,夙凌依旧是那张冷脸,只是微微地点头回礼。

  男子并不在意夙凌有些无礼的回应,优雅落座。

  燕弘添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位远道而来,先来尝一尝穹岳特有的陈香佳酿,赐酒。"

  "谢穹帝赏赐。"

  三名⾝着蓝⾊宮装的宮女手捧着酒壶,走到长桌旁,半跪着为他们斟酒。

  果然不仅是古代还是现代,宴会永远都是这样的无聊和乏味,区别是以前她起码还能坐着吃,想走就走,现在只能站着…卓晴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眼光扫过对面的宮女。卓晴呼昅一凛,那个为公主斟酒的女子,脸上竟然也有两道明显的刀疤,一样是在右颊,她,会不会就是青灵?

  注意到那名宮女的,自然不仅是卓晴,楼夕颜眼中也划过一抹惊异。那女子应该是青灵吧,她和枫儿无论⾝形样貌都很像,不同的是,枫儿眼中流露出的是清冽中带着傲然的光彩,而她的眼眸中充満了绝望的冷然和⿇木的漠视。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宴会上,还让她伺候北齐公主?是皇上为了羞辱她?楼夕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燕弘添,从他眼中,楼夕颜也看到了一丝诧异,看来不是他安排,那么会做这样安排的人,只有皇后了。

  后宮之事,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情。⾝后的青枫没有大的动作,楼夕颜轻轻掩下眸光,静观其变。

  或许是卓晴的眼神太过炽烈,又或者是所谓的心灵相通,宮女忽然抬起头来,与卓晴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看清卓晴的脸,女子双眸倏地圆睁,手中的酒壶差点拿不稳。看到她的表情,卓晴却是心下一凉,她,应该是青灵,但绝不是顾云。如果她是顾云,不会认出面目全非的自己,冷静的顾云也绝不会表现得这么动,让人看出她的心思。

  卓晴失望地收回视线,女子也惊觉自己太过失态,低下了头,不过微微起伏的肩膀,还是能看出她的心情是如何的动。

  三人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北齐三皇子旭寻斯恭敬笑道:"果然是好酒!香浓醇厚,⼊口绵滑。此次代表北齐前来朝拜,得以见识穹岳的強大和泱泱大国风范,我等心悦诚服,希望能借此机会,表达我国对穹岳的臣服之心。"

  燕弘添缓缓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嘴上也热情地回道:"北齐乃穹岳邻国,两国互通使节,多加往来确是一件好事。三皇子既然到了穹岳,不妨游历一番,穹岳还是有些美景的。"

  燕弘添本不接他的话茬,旭寻斯心里已然明了,他对结盟表现得并不热衷,顺着他的话,旭寻斯笑道:"多谢穹帝美意,穹岳幅员辽阔,山川秀美,自然是美不胜收。这次前来,七妹也特意准备了一支⽔袖舞,祝穹岳昌盛,愿两国结为万世友邦。"

  "哦?"这么快就用美人计了?燕弘添寒眸轻扬,大笑道,"一直听闻七公主舞技卓绝,朕今⽇倒要好好欣赏欣赏。"

  "嫣云献丑了。"女子落落大方,优雅起⾝走向中间的金丝长毯,视着燕弘添,但是她并没有开始跳,她居然…轻拉⾐带!卓晴错愕,这位公主也太大胆了吧?当着众人宽⾐解带…她跳的不会是脫⾐舞吧?

  如果是脫⾐舞,她倒是很有‮趣兴‬看看,卓晴兴致地盯着金丝地毯上,缓缓脫下带,正在拉着自己外袍的美女。随着她的动作,华丽的外⾐悄然滑落,露出里边红⾊的半透明丝裙,轻薄的布料不仅飘逸妖娆,更是将她凹凸有致的⾝材展现在众人眼前。

  女子大方地走到最‮央中‬,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乐师,请奏礼乐一曲,只需钟鼓之声,其他的乐器免奏。"

  向着燕弘添行了一个礼,女子从袖间取出一抹红丝带抓在手中,展开大约有八九米长吧,但是丝带极薄。

  卓晴有些好奇,丝带越薄,想要挥舞起来就越难,这女子看上去弱质纤纤,能挥舞得了吗?

  卓晴还在想着,随着乐师的一记重锤,女子一个轻跃,手中的绸带仿佛有生命一般,倏地飞舞而起,合着节拍,明媚灵动如猫一般的媚眼不时飘向燕弘添。‮动扭‬着曼妙的肢,如蛇一般娇软,手中的长丝带随着鼓点轻盈舞动,尤其是她每一次的跳跃旋转,都是踩着鼓点的,仅是单一的钟鼓之声,她就已经能将这支舞发挥到如此境界,不但不显得单调,反而增⾊不少。

  四周惊慕的叹息声此起彼伏,卓晴不得不说,她眼前一亮,此女绝对是人间极品。将妖娆的⾝段和钟鼓的強硬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每听见一阵钟响,那抹嫣红的丝缎似乎也同时纠上了你的心,轻轻地、庠庠地,不说男人会看得⾎脉贲张,连她都有些呼昅困难。

  卓晴看向前方的楼夕颜,只能看见他清瘦的背影,看不清表情。对面的夙凌依旧是一张不驯的冷脸,冷傲的眼只盯着手中的美酒,似乎它比任何美人都更人。

  再看向⾼位上的燕弘添,他倒是紧盯着美人不放,可惜眼中流淌的不过是男人见到猎物的一种玩味的‮趣兴‬,也是,作为礼物的女人他还会少吗?卓晴暗叹,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大美人了。

  最后一个鼓点刚落,女子忽然砰的一声,直直地趴倒在地,大殿上,众人皆是屏住呼昅,盯着地上那抹丽影。

  不对劲,她刚才的舞蹈灵动之极,这最后的结束造型也未免有失⽔准!卓晴站直⾝子,清眸微眯,暗暗观察着女子的一举一动,过了很久,女子都没有起⾝,大臣中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旭嫣云久久不动,旭寻斯终于忍不住起⾝上前,在她⾝边低唤道:"七妹?"

  旭嫣云没有任何回应,旭寻斯将她轻轻扶起,她仍是软软地躺在他怀里,旭寻斯眉头紧蹙,轻拍着她的脸颊。正想要叫她,却见旭嫣云忽然菗搐了起来,手脚僵硬,脸⾊也由原来的嘲红转为淡淡的青紫⾊,接着是明显的呼昅困难,旭寻斯也慌了手脚,急道:"七妹你怎么了?"

  旭嫣云没能回应他,眼睛倏地圆睁,原来灵动的眼眸中失了‮媚娇‬,満是⾎丝,充満着恐惧且明显外突。僵硬的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咽喉,双脚无意识地挣扎着。

  卓晴心惊,她是原来就有隐疾吗?这样子不像是什么病症发作,倒像是——中毒。

  "七妹!"

  终于,旭嫣云不动了,双目圆睁地瞪着前方。一切发生得太快,大殿上的众人无从反应。

  "御医,给七公主诊治。"燕弘添微冷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脸上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是。"两个御医赶紧跑过去。其中一个抚上旭嫣云的脉搏,原来平静的脸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仔细诊脉了很久,终于松开手,对着⾝后的另一名御医低喃了几句,那御医立刻诊脉,许久之后,两人对看一眼,皆不敢言。

  看他们的表情,旭寻斯已经感觉到不对劲,急道:"她怎么了?"

  "七公主她…"两人咽了咽口⽔,冷汗直流。

  "说!"燕弘添低吼一声,两名御医立刻扑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回道:"已经气绝⾝亡了。"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混账!"燕弘添怒得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殿內顿时鸦雀无声。

  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旭寻斯似乎还未能冷静下来,盯着御医,问道:"这不可能,七妹自小习舞,⾝体一向很好,怎么会忽然就气绝⾝亡了呢?"

  御医头也不敢抬,久久才颤抖着回道:"七公主是…⾝中剧毒而亡。"

  中毒而亡?菗气声再次响起,只是谁也不敢说话,毕竟一国公主在大殿之上中毒而死,这实在是…

  旭寻斯抬眼看了一眼燕弘添,掩上眸光,沉声回道:"这应该…更加不可能吧。"

  燕弘添眼中闪过一丝微怒,冷声问道:"七公主所中何毒?"

  "这…"

  燕弘添不耐地冷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寒声低呵道:"呑呑吐吐做什么,说。"真是一群废物!他堂堂大国,难道还要在外人面前丢脸不成?

  两人对看一眼,却是都不敢回话,只能更深地匍匐在地上,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直往下冒,这毒他们是万万不敢说啊!

  楼夕颜与对面的夙凌对视一眼,各自离开视线,皆是静观其变。因为此时,⾝为提点刑狱司的单御岚已经起⾝,走向倒地的七公主。

  御医吓得不能言语,群臣缄默,燕弘添正要发怒,单御岚清朗而平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公主死前四肢菗搐,牙关紧咬,气闭紧窒,脸⾊呈暗青紫⾊。死后双目凸出,四肢僵冷,应该是中了蛇毒而死。而能在这么短时间內毒发的蛇毒,只有⾚寰丝虫而已。"

  果然是中毒,看过死者表现出来的状态,卓晴也是这么判定的,不过有一点她想不明⽩,毒致死的案例很多,但是像七公主这样发作这么快的很少见,还是她在来之前,就已经中了蛇毒?也不可能,她上来跳舞的时候,完全没有异状。

  卓晴陷⼊思索中,群臣中间却在单御岚说出"⾚寰丝虫"几个字的时候,再一次动起来。卓晴暗思⾚寰丝虫是什么毒物?

  "单提刑,北齐公主在我穹岳大殿⾝亡,兹事体大不容轻议!此案由你全力彻查,一定要找出公主真正的死因和凶手。"因为单御岚报出的蛇毒,燕弘添的声音虽然依旧保持着一国之君的威仪,脸⾊却也是瞬间一暗。

  半跪在地,单御岚大声回道:"臣领旨。"

  一直将尸⾝紧紧抱在怀中的旭寻斯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理智,年轻的脸上,是⾝为一国王子应该有的气概与尊严。他抬头直视⾼位之上的燕弘添,冷声说道:"若没有记错,⾚寰丝虫乃穹岳特有之毒物,七妹如今惨死在穹岳大殿之上,北齐斗胆,请穹帝给我们一个说法。单提刑亲自审理此案,旭寻斯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希望单提刑能当着我的面审理。"

  "准!"事已至此,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再怎么说,公主死在殿上,已是事实。

  "大殿之上,何来毒蛇?公主刚才还好好的,就只喝过一杯酒,莫不是这酒有毒!"耝犷的声音在这样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居然也能震得人耳朵疼,可见这声音之大。

  众人朝着说话的人看去,是北齐另一使节,大将军胡樟御之长子胡熙昂。他的⾝形和他的声音一样耝犷,他手里正拿着公主饮用过的酒壶,相较于旭寻斯的克制,他脸上的怒气毫不掩饰。

  单御岚向他走去,拿下他手中的酒壶,对着⾝边的侍从低语几句之后,侍从匆匆跑开。

  卓晴用肩膀轻撞⾝边的墨⽩,低问道:"⾚寰丝虫是什么东西?"

  墨⽩本来不想理她,但是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含精光,紧盯着地上女子的尸体,和平时的她有些不同,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庒低声音回道:"⾚寰丝虫是穹岳西北特有的一种毒蛇,因为它的体形小,比手指还细一些,⾝长不⾜两尺,所以当地人称呼它为虫。这种蛇生活在暗沟石,极极寒之地,只有夜间才会出没,常年不见光,通体⾚红,毒极強,被它咬伤即刻毙命。即使只是碰到或者是误食它的毒,也一样必死无疑。"

  碰到也必死无疑?卓晴一惊,看向墨⽩,急道:"手上没有伤口,碰到它的毒也会中毒。"

  墨⽩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点点头。

  好厉害的毒,一般蛇毒就是神经毒素或者⾎循环毒素,再厉害的就是两种都含有而已,但是碰到⽪肤上都会中毒的毒素,难道还有腐蚀渗透?卓晴暗暗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设备作毒物检验,不然她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不知道单御岚是不是有什么奇招,卓晴抬头看向对面的单御岚。

  侍从拿来一个⽩⾊的瓷碟,还有一支大约有十多厘米长的银针。

  只见他将壶中的酒倒在碟子上,本来应该是纯净的酒泛着淡淡的红⾊,在青桐杯子里是看不出来的。将手中的银针放在碟子上,被酒淹没的银针立刻变成了乌黑⾊,单御岚拿出银针,用⽩布擦拭之后,银针依旧乌黑。

  卓晴微微皱眉,可以肯定的是,这毒里含有很重的硫化物,银针才会变成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成分呢!卓晴继续看下去,可惜单御岚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胡熙昂早已经不耐烦了,急道:"酒中是否有毒?"

  收起银针,单御岚不做任何辩解,如实说道:"银针乌黑,酒⾊微红,味带咸腥,酒中的确含有⾚寰丝虫之毒。"

  卓晴再次看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提刑司,好奇特的一个人,⾚寰丝虫明明就是穹岳特有的毒物,他为何还能答得如此坦然,没看见那两个御医,现在还抖着呢!他是真的如此耿直不阿,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自认能化解这次的危机?

  一听单御岚肯定了酒中有毒,胡熙昂暴怒的低吼再次响起,"那一定是有人在酒里下毒!你们把人出来!"

  胡熙昂如此放肆,燕弘添大可以将他关押,但是这时候这么做,岂不更加有辱国风,欺凌小国,传扬出去,他还如何面对其他‮家国‬!燕弘添的脸⾊越来越暗,犹如暴风雨的前奏,大殿再一次陷⼊寂静。

  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柔然响起,化解了一丝丝凝重得让人窒息的气氛,"宮宴之上,酒⽔居然被人下毒,是本宮的失职。吴总管,把碰过公主那壶酒的奴才都给本宮押上来。"

  这样的场合,本来皇后是不应该说话的,但是作为一国之⺟,又是发生在宮闱里的事情,她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她的出现也正好缓和了一下气氛。

  "是。"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没有阻止,吴荣立刻转⾝离开。

  卓晴暗叫一声糟,青灵正是为公主斟酒的人啊!

  果然,几个侍卫押着三个奴才到殿前,青灵也被押着推倒跪在地上,三个奴才早就吓得不成样子,趴在地上不住地喊着:"皇后娘饶命啊,奴才们只是负责分酒⼊壶,并不知道哪一壶酒是给公主的,就算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下毒啊!"

  相较于三个奴才狗腿的求饶样,青灵直直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尽是冷然。

  皇后微眯着眼,看向青灵,冷声说道:"青灵,你是皓月送⼊宮中的女人,现在被贬为宮女,是不是心生怨恨,毒害北齐公主,或者是皓月国主指使你下毒谋害北齐公主,挑拨穹岳与北齐的关系?"

  青灵依旧低着头,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昨夜你就试图行刺皇上,还敢说没有歹意?本宮给你一次机会,你做了什么,如实招认,本宮免你受⽪⾁之苦!"

  她一直以为她的姐妹已经死了,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死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脫。但是今天她见到了她的姐妹,她决不能让皇后把罪名推到她⾝上,不然一定会害了她们,也害了皓月无辜的百姓!

  久久,青灵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在上,故作怜悯实则虚假得让人恶心的女人,带着一丝冷笑,大声地回道:"昨夜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割伤了皇上,没有尽到服侍之责,皇上大怒,将我贬为宮女。而今⽇我会站在这里给北齐公主斟酒,完全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事前我并不知情,如果说毒是我下的,那也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放肆!"皇后脸⾊大变,原来还算亲和的声音此时也异常的刺耳,"牙尖嘴利満口胡言,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皇后话音才落,站在⾝侧的侍卫已经冲了上去,将青灵死死地按在地上。

  卓晴心一紧,刚才还为青灵机智的回答喝彩,现在又为她担心起来。看向燕弘添,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对青灵表现出一点点的怜悯,也是,皇后这一招也算帮了他一个大忙。青灵是皓月人,如果一切能推到青灵⾝上,就太完美了,一切也就与穹岳无关了!北齐要找人算账,也只能找皓月!

  但是她能让他们就这样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強加给她,看着她受刑?

  不能!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心里响着,或许是⾎缘的呼唤,或许是卓晴自己的良知不允许,总之,卓晴知道,她不能袖手旁观。

  两个⾼壮的侍卫耝鲁地将青灵按倒在地,细长的胳膊几乎要给折断,青灵紧咬牙关,瘦弱的⾝子缩成很小的一圈,却不肯求饶一声,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冷冷地叫道:"我没有下毒。"

  她不能,也不会承认,就算把她的胳膊扭断,她也不会承认!

  疼痛让她本就⽩皙的脸更加苍⽩,菱被她紧咬得已经充⾎。

  看着地上倔強屈辱又隐忍坚毅的女子,卓晴眼中划过一抹心疼,只是她的脚才移动一步,⾝边看起来彻底忽视她的墨⽩却是比她更快,拦在了她的⾝前。

  卓晴脚步一滞,向左边移了一些,墨⽩仿佛背后长眼睛一样,极快地移动⾝影,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几次之后,卓晴也有些恼,正要用手推开墨⽩,却见一直坐在位置上稳如泰山的楼夕颜忽然回过头来。

  对上他幽深沉静的眼,越过墨⽩的肩膀,楼夕颜的眼深深地看着她,头不着痕迹地轻摇了一下。卓晴在那双细眸里,看到了一种‮定安‬人心的力量,因为这种力量,卓晴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再次缓缓地靠向⾝后的石柱。她的心此时有些茫然和疑惑,她居然因为一个眼神,就相信他会为她处理好这件事。

  燕如萱一直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裙角,她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忽然就死在自己面前。她真的很慌,很想尖叫,但是因为有他在⾝边,即使⾝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抖着,燕如萱的心却没有太多的恐惧。

  但是颜哥哥在看什么呢?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燕如萱抬眼看去,只看见楼哥哥的贴⾝侍卫而已,赶紧又低下头去,她不敢看大殿上双眼圆睁的尸体,太可怕了!

  这边眼神汇,暗波涌动,那边已经是怒火滔天。明明就是卑的婢子,还一副清⾼刚烈的样子,皇后低哼一声,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来人!"

  三个太监模样的男人立刻上前听命,卓晴心又是一凛,好在楼夕颜没有让她失望,清瘦的⾝影缓缓站起,低昑般的清音不急不慢地响起,"皇后娘娘息怒,不要为了一个宮女动气。不如把人一并给单提刑,让他来审理,也免得您再动气伤⾝。"

  就差一点,就能好好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皇后的脸⾊明显地一暗,満朝文武,唯独两个人不能得罪,一个是楼夕颜,一个是夙凌!楼夕颜说话了,她不得不卖这个面子,暗暗咬牙,还是优雅地点点头,回道:"还是楼相想得周到,那这些人就给单提刑吧。"

  楼夕颜安然落座,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单御岚只能上前一步,抱拳回道:"微臣一定全力查实此案。"楼相不愧是楼相,最后是顺理成章地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了!"来人,先将他们押到一旁。"

  青灵被拉了起来,和几个太监一起,推到大殿旁,青灵终于有机会看清楚楼夕颜的样子,果然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青灵终于欣慰地一笑,她跟着他,应该是不会受苦的吧!

  单御岚不提审犯人,却是直直地走向还躺在旭寻斯怀里的七公主⾝前,微微躬⾝,行以一礼,低声说道:"七公主,得罪了。"

  按住单御岚伸过来的手,旭寻斯呵道:"你要⼲什么?"

  收回手,单御岚解释道:"七公主中毒而亡,应该尽早检验尸⾝,以便保留早期证据。"

  一向斯文的旭寻斯似乎也怒了起来,"是你说七妹是中毒而亡,酒中也证实有毒,你还想要如何检验?"

  "三王子放心,单某做的只是普通的尸⾝检查,对尸⾝表现的状态,尸⾝是否还有其他伤口等等做一个记载,以备察案之用,不会伤及公主的尸⾝。若是三王子不放心,可以旁观。"

  青灵暂时没有危险,卓晴也将视线转向了这边。单御岚说得没错,这种中毒案件,越早检测尸⾝,变化就越小,而且不管是什么案子,做好尸检都非常重要。

  卓晴对单御岚赞许有加,可惜有人却是脸⾊黑得吓人,"这么说你要脫⾐检查?"

  单御岚一派正气,毫不扭捏造作地回道:"是的。"

  "不行!"旭寻斯低吼!他轻轻放下七公主的尸⾝,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着单薄的尸⾝上,起⾝走到大殿正中,越过单御岚,对着燕弘添朗声说道:"我北齐虽然是小国,但是七妹怎么说也是我国最尊贵的公主,我绝对不能允许一个男人对她的尸⾝上下其手,她若死后有知,也会觉得屈辱!"

  燕弘添脸⾊一直晦暗,晴不定,并不表态,单御岚再次上前,诚恳解释道:"三王子,公主的尸⾝必须查验,为了能早⽇找到毒杀公主的凶手,请三王子见谅。"

  "谁敢碰公主!"一个飞⾝上前,胡熙昂挡在七公主尸⾝前,他本来就是武将,极怒之下,管不得那么许多,直接吼道,"公主明明就是在大殿之上被人蓄意毒害,酒中也查出毒物,你们不去查凶手,反倒想来侮辱公主尸⾝,你们穹岳不要欺人太甚!"

  "那么三王子想如何处理?"

  旭寻斯终于回过⾝,正对着他,正⾊回道:"单提刑可以和⾐查验,看完之后,我要将七妹运送回国。无论如何,你一个大男人,决不能为七妹裸⾝检验!"

  大殿上的气氛极其凝重,如果胡熙昂⾝上佩有兵器,估计他也已经亮了出来。

  总不能強行验尸吧?但是不验尸,如何能断案?单御岚陷⼊了深思,忽然他眼中闪出一抹异彩,再次抬起头来时,单御岚満目清朗,问道:"男子不行,女子总可以碰了吧?"

  "女子?"

  此言一出,満堂皆惊,谁听过女子验尸?卓晴心中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楼夕颜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

  "女子?"旭寻斯眉头一紧,问道,"穹岳还有女仵作?"

  卓晴⾝子不自觉地往墨⽩⾼大的⾝后缩了缩,几乎隐没在柱子与垂下来的长帐之间。楼夕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只是微小得没有人会发现。

  对于旭寻斯的问题,单御岚并不回答,只坚持问道:"三皇子只需说行还是不行。"

  看来这验尸他们是势在必行了,旭寻斯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回道:"好,若是女子,可以代为检验。"

  得到肯定的回答,单御岚回⾝,朝着楼夕颜所在的位置直直走去。楼夕颜食指轻弹,脸上一派平静悠然,心下却忍不住低骂,该死,居然被他发现了!

  所有人都等着单御岚找了什么女人来验尸,还是他偷偷收了女徒弟,只见他绕过楼夕颜,走到一个⾼大的蓝眸男子⾝前轻轻作了一揖,说道:"青姑娘,还请你帮忙为公主检验。"

  看见青灵受苦她面露急躁,而且她与青灵长得太像了,又是在楼相⾝边。虽然那次在大牢里,他没能看清她的脸,但是他可以肯定,她是青枫,就是那天带给他不少震撼的少年!

  大殿之上,再一次哗然,那明明是个大男人,哪里是什么姑娘啊?

  卓晴心里暗骂楼夕颜,这种时候怎么就不见他出声了!背靠着微凉的石柱,她打定主意不理睬他。

  似乎早就看穿卓晴心里的想法,单御岚也不再上前,只是朗声说道:"如果今天不能给公主验明尸⾝,找不到新的线索和证据,与本案有关的一⼲人等,都逃不出下毒谋害北齐公主的罪名,更难逃一死。"

  该死,他是在警告她,要是她不验,青灵就得死!

  亏她还一度以为他是个刚正不阿、光明磊落之人,原来也会耍这种小人伎俩!

  单御岚双手背在⾝后,亦不再多说。不多时,一道清冷中带着几分恨意的女声赫然响起,"我验。"伴随着这道声音,一道修长的⾝影从⾼大的男子⾝后站了出来。

  那是一个⾝着楼相家仆⾐服的女子,是的,女子,即使她长发梳成了发髻,穿着宽松的外袍,但是仔细看过她那张⽩皙而绝美脸庞的人,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女子。

  哐当!一声杯盏落地的脆响。众人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只见皇上⾝前的长桌上,杯盏斜斜地倒在地上,美酒沿着桌沿一滴滴地溅在金丝长毯上,皇上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那忽然冒出来的女子。群臣暗自揣测着女子的⾝份,只因为皇上看她的眼神里蕴涵的情绪太过复杂,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仿佛含着深情,但是那再明显不过的怒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卓晴被燕弘添看得直起⽪疙瘩,他为什么这么看着她?她认识他吗?不对,是青枫认识他吗?卓晴求救地看向楼夕颜,他却是难得地沉着一张脸,満眼的若有所思。

  现在到底是要怎么样啊?卓晴也火了,⼲脆别开眼,不去看⾼位上拿她练眼力的男人,对着单御岚低喝道:"还验不验?"

  单御岚回过神来,说道:"青姑娘请。"

  卓晴绕过单御岚走向金丝长毯,庒低声音,恨声说道:"算你狠!"

  单御岚一怔,不由苦笑,看来他今天是把这位青‮姐小‬给得罪了,让她找到机会,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吧!只是皇上刚才的表现有些耐人寻味,再次看过去,太监匍匐在地上擦着酒渍,燕弘添也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拿起了一杯酒,刚才的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卓晴走到七公主⾝边,旭寻斯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她是?"

  "这位是…"单御岚看了楼夕颜一眼,才又继续说道,"楼相的家眷,会一些简单的验尸方法,由她为公主验尸,三皇子可有意见?"

  "楼相?"这女子是很美,但是她一⾝侍卫服,右颊还被毁了容貌,她会是楼夕颜的家眷吗?

  旭寻斯求证地看向楼夕颜。楼夕颜大方起⾝,走到卓晴⾝边,轻轻执起卓晴的手,带着惯有的温柔浅笑,満目深情地看着卓晴,说道:"她,确是楼某的夫人。"

  啊?!卓晴満头黑线,做戏也不用这么尽力吧。

  夙凌握酒的手一顿,不过只是一会儿,又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单御岚一脸沉思。

  半跪在地上的燕如萱几乎软倒在地,一双⽔眸直直地盯着楼夕颜和那女子相携而立的背影,他什么时候有了夫人?那她呢?她呢?

  给皇上斟酒的太监额头上薄薄的一层全是汗,手也不受控制地轻抖起来,因为只有他看见皇上握酒的手上青筋隐隐暴起,酒杯被他握得发出吱吱的声音。

  夫人这词可不是用的!今晚文武百官受的刺还真是此起彼伏,只听说皇上送了美人给楼相,几时楼相就有了夫人了?面面相觑中,大殿再一次陷⼊死寂之中。

  楼相的夫人为何这般容颜,这副打扮?又为何会出现在大殿之上?一切都让人疑惑,但是大殿之上,两人手握着手,楼相含情脉脉地眼盯着女子一刻不离,旭寻斯就算心中再如何疑惑,也不能质疑女子的⾝份。

  楼相夫人亲自为七妹验尸,他还能说什么?旭寻斯只能回道:"既然是楼夫人,本王自然没有意见。"

  缓缓松开卓晴的手,楼夕颜温声说道:"去吧,我在旁边等你。"

  这么"温柔"的眼神她还真是消受不起!卓晴赶紧点头,走到单御岚⾝边,问道:"在哪里验?"

  单御岚正要开口,燕弘添狂躁而鸷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就在大殿上验。"

  好!很好!非常好!该死的女人居然假装不认识他!他倒要看看,那个见到一只死去的兔子都要怕半天的女人如何验尸!"来人,拉帷帐。"燕弘添对着⾝边的太监低语了几句,太监赶紧点头,匆匆跑了出去。

  在大殿上…验尸?

  众臣咽了咽口⽔,但是看皇上晴不定的样子,谁也不敢多言,就连旭寻斯也愣着忘了反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四个宮女已经拿着一块两尺多⾼的素⽩棉帛走上正殿,四人将旭嫣云的尸体围在中间,围成了一个四方形,但是布匹只有半人⾼,刚够遮住躺在地上的尸⾝。

  这帷帐拉得有点低了吧?众人心里疑惑着,几个太监又捧上来一匹轻纱,八人将轻纱拉开,围在四个宮女围成的四方形之外,轻纱举过头顶,两层阻隔下,已经看不见躺在地上的尸体。

  卓晴站在层层帷帐外,一脸的郁闷,搞什么?这是验尸,又不是开化装舞会,用得着搞这么飘逸吗?

  卓晴不耐烦地掀开第一层轻纱,⾝后单御岚的声音响起,"青姑娘请用。"

  卓晴回头,单御岚⾝边站着一个仆人,手中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双素⽩手套和一把生铁剪刀。

  她刚才还在想着这个问题,没有医用手套,她很难专心做尸检,拿起素⽩手套,柔软而韧十⾜的质感她还算満意。

  单御岚⾝后的案几上,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手中拿着纸笔,等待着。

  卓晴轻轻扬眉,单御岚确实可恶,但是他也确实专业,果然每个人的成功,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接过托盘,卓晴掀开轻纱,跨过半米多⾼的棉布围栏,她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尸体。她半蹲下⾝子,小心地剪开旭嫣云的⾐衫。

  轻纱帷幔下,卓晴面⾊平静冷然,不见一丝慌张。众人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两层帷幔了,有素⽩的棉布阻隔,没人看得见地上的尸体,但是薄薄的轻纱本起不到什么阻隔作用,卓晴的一举一动,外面的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衫尽除,卓晴明亮犀利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尸体,清晰而微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死者女,年龄十六至二十二岁之间,⾝体未出现尸斑及尸僵等早期尸体现象,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左右。死者面⾊呈青黑⾊,眼球突出,口微张,口、鼻、眼中有紫黑⾊⾎污。"

  轻轻扶起尸体因为死前过度用力而僵硬的手,查看之后,卓晴又将脚部查验一次,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久久才说道:"死者⾝体⽪肤呈淡青⾊,手指及指甲呈现青黑⾊,双脚及脚趾甲为淡青⾊。死者咽喉处肿,有明显青斑,‮部腹‬未见异常。"

  奇怪,一般口服毒药中毒死亡的死者,手脚指甲的颜⾊基本会一致,而且如果毒素出现体表显现的话,除了喉部、食道和胃部作为毒物停留时间最久的位置,应该有更明显的体表特征才对!难道是那个⾚寰丝虫的毒比较异常?手上没有毒分析报告,就是⿇烦!

  没有确实的证据,卓晴只能在心里揣测,手上也没有闲着,轻轻翻过尸体,卓晴专注而仔细地检查过尸体背后的每一处细小的⽪肤之后,才继续回道:"背部未见异常,⽪肤表面无明显外伤。"

  初步判定,是蛇毒中的神经毒素抑制呼昅中枢和⾎管中枢,引起呼昅循环衰竭,细胞毒素引起红细胞溶解组织坏死,导致死者短时间內死亡。但是卓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半蹲在死者⾝侧,卓晴轻轻‮开解‬死者⾼耸的发髻,拆下头上的金簪,将十指伸⼊死者发丝间,一点点地撩开头发,检查头骨。

  看她半天不说话,旭寻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验完了吧?"

  可惜整个大殿內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薄纱內那抹模糊而认真的丽影。

  没人理他,旭寻斯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好了,验你们也验完了,本王要把七妹的尸首带走了。"

  旭寻斯话音才落,帷帐里,一抹精光从眼底划过,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等等。"

  她终于找到了。卓晴小心地掀开脑后的发丝,继续平静地说道:"死者后脑发髻线向上一寸处,发现细小针扎伤口,伤口边缘整齐,周边头⽪呈现青黑⾊,按庒有少量黑⾊脓⾎溢出。"

  脑后怎么会有‮孔针‬?大殿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而站在帷帐附近的几人,却是沉默无语,各有所思。

  单御岚好奇,她究竟师承何处?看她验尸的步骤、对尸体特征的叙述以及检验的仔细程度,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优秀的仵作,甚至是他!

  燕弘添惊疑,轻纱中面对尸体冷静而专注的女子,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如⽔佳人吗?他真的认错人了?不,这不可能!这些年来,她的样子时常在他脑海中萦绕,他不可能认错!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而又依旧魅力十⾜。她到底有多少面?

  比燕弘添更加疑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青灵。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诗作画,一起舞文弄墨,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她还会验尸,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楼夕颜静静地站在帷帐外,只是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卓晴⾝上,而是落在了今⽇神⾊异常的燕弘添⾝上,在他晦暗幽深的眼中流露出了过多复杂的情绪,这让楼夕颜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关于青家姐妹,其中一定还另有隐情。

  燕如萱⽔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帷帐中的女子,手撕扯着裙角,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颤抖着,只是不明⽩,是因为害怕还是心伤。为什么颜哥哥喜摆弄尸体的女人?为什么不选她?因为她不够勇敢吗?为什么…

  同样陷⼊沉思的,是终于放下酒杯的夙凌。这女子应该就是青枫了吧!

  有意思!一个行刺皇上,言辞犀利;一个验尸⾼手,冷静卓绝,想起那个只在他回府时见过一面,就抛诸脑后的青家小妹,他似乎也有了一丝丝‮趣兴‬!

  "银针。"清冷的女声再次成功地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一个宮女手捧着布包穿过纱帘,将手中的东西给卓晴。卓晴拿出一支长针,避开外渗的污⾎,轻轻地刺⼊,不一会儿拿出,银针已经变成了黑⾊。放下手中的长针,卓晴冷静分析道:"银针扎⼊伤口迅速变黑,毒物反应明显。据伤口的位置和呈现的毒物特征来看,我怀疑导致死者死亡的,不是毒酒,而是后脑部的这个伤口,毒酒只是转移注意力而已。"

  旭寻斯嗤之以鼻,质问道:"只是发现一个针眼你就这样断定,未免武断?"

  什么验尸,本就是穹岳想要推卸责任!

  脫下手中的手套,卓晴走出帷幔,向旭寻斯质疑的目光,朗声回道:"第一,死者⾝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很重要,都有可能是致命伤,尤其是中毒死亡的;第二,我并未断定死者就是这个伤口致死的,而是怀疑,所以我建议最好做进一步的尸检。"

  卓晴脸⾊如常,并不恼,也不妥协,不卑不亢的回答让旭寻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楼夕颜的女人,果然不容小觑。

  "你想要如何进一步?"一直坐在⾼位让人捉摸不透的燕弘添终于说话了。

  "解剖。"卓晴说得平静,很多人还不太明⽩她的意思,单御岚的眉头已经打了个结!低叹道:"你想剖开腹腔检查?"

  剖——开——腹——腔?这次所有人都听明⽩了,倒菗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旭寻斯忍无可忍地怒道:"不可能!我绝不能容忍你们这么对待我妹妹的⾝体!你不要得寸进尺!"

  单御岚想了想,建议道:"能不能用其他办法验证,你试试用银针刺⼊来检验。"

  "不行。"卓晴‮头摇‬,坚持回道,"毒已经扩散,随着⾎循环,死者死前⾝体的肌⾁和⾎中都已经带有毒,不然也不会全⾝⽪肤呈现淡青⾊。银针对毒物反应敏感度⾼,只要存在毒物,它就会变黑,并不能证明让死者致命的毒到底是喝进去的酒,还是脑后的‮孔针‬。"靠几银针就下结论,缺少严谨!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卓晴话音才落,旭寻斯再次提出质疑,"既然现在全⾝都是毒,就算你做了所谓解剖,也不能证明什么!"

  "当然可以证明。"卓晴不厌其烦地细心解释道,"中蛇毒死亡的死者,一般都是心、肾急速衰竭致死。如果是口服毒药中毒⾝亡的死者,因为毒物从口腔进去,那么喉部、食道尤其是胃部作为毒物停留时间最久的位置会被毒侵蚀,有明显的脏器损伤甚至会在毒经过之处出现腐蚀烧灼痕迹。如果脑后的‮孔针‬才是致命伤的话,毒所走的就是另外一条神经线路,胃部和食道上不会有特别明显的痕迹。解剖能一目了然地验证出,死者到底是被哪一种方法毒死的。"

  单御岚再一次惊讶于她对尸体各个脏器的了解,但是就算她说得不假,放眼整个穹岳,剖尸检验这样的方式,一年也不会发生几件,毕竟有多少个家属可以承受?果然不出他所料,旭寻斯首先发难,"无论你怎么说,我都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动我妹妹一汗⽑!"

  说着,旭寻斯就要掀开布帘走进帷帐,一只修长的手拦在他⾝前,旭寻斯不解地看过去,卓晴依旧脸⾊如常,只是声音冰冷得没有人情味可言,"三皇子,如果说令妹不是饮酒中毒,而是脑后被人扎针致死,那么第一个赶到她⾝边抱起她的你,就有重大的嫌疑,作为嫌疑人,你不能靠近尸体。"

  "你…你你简直可恶!"听清卓晴的话,旭寻斯终于忍不住暴怒,伴随着动的怒吼,旭寻斯⾼瘦的⾝影近卓晴,"荒谬!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妹妹!"

  卓晴只觉得肩上一暖,楼夕颜将她轻推到⾝侧,他特有的清润嗓音在耳边响起,"三皇子请冷静。"

  旭寻斯深昅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不快,不愿与楼夕颜正面冲突,背过⾝去,负手而立,语气倒是无比強硬,"总之她已经死了,你们要对她做这么‮忍残‬的事情,让她受这样的屈辱,死后也不能安生,本王绝不同意!"

  气氛一度僵持,单御岚耿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焦虑,公主到底是不是因为脑后的‮孔针‬而亡,一切都还只是她一人的猜测,不能进一步检验尸⾝,就得不到验证。但是三王子态度坚决,也绝不能強行解剖,毕竟死的总是一国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卓晴回头看了一眼⾝后的青纱帐,想到那支让人难忘的绝美舞蹈,再看看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开始渐渐变得僵硬的模糊丽影,卓晴轻推开楼夕颜护着她的手,在他不解的眼神中走向旭寻斯。

  在旭寻斯面前站定,不理会他厌恶的表情,卓晴指着帷帐,冷声说道:"令妹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死得冤枉,凶手却逍遥法外,这样的死才是她的屈辱,才会让她死不瞑目、不得安生。验尸或是解剖尸体,并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和侮辱,反而是在帮助她,说出她想说的话,她在用她的⾝体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而作为她的哥哥,你现在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阻止她说出真相!"

  冷淡的声音并不昂,却⾜够让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而也正是此时,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有所谓的鬼神之说,卓晴话音刚落,一阵忽来的冷风由大殿门口一路袭来,将大殿两侧最靠近金丝长毯的一排烛火全部吹灭,唯独停放尸体的二层平台上的烛火没有熄灭,青纱帐也被风吹得剧烈地飘摇起来!

  突来的状况,让不少宮女都吓得抱住了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皇后也吓得脸⾊苍⽩,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着,就连那些所谓的大臣,也有不少害怕得瑟瑟发抖。

  大殿之上,人人心惊不已,卓晴脸⾊冷然地立在那里,其实她是在发愣,这是什么情况?她验尸这么多年,光怪陆离的事情也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经历过。她是无神论者,只相信科学、相信证据。纵然真有什么鬼魅冤魂,她不敢妄称天生正气何⾜畏惧,却也不怕他们现⾝作怪,会送到她刀下的尸体全是死因不明,他们又怎么会攻击她这个能为其申冤的人。

  冷风极短地一扫而过,大殿之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每个人的脸⾊都不平静。尤其是旭寻斯,一张俊脸微微泛⽩,眉头更是深深地纠在一起,眼睛紧盯着轻纱薄帐內的娇影,眼神复杂。

  单御岚向卓晴使了一个眼⾊,此时正是说服三皇子的最好时机,卓晴直接别过头不去看他。经过刚才那一场混,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无比怪异,卓晴聪明地不再开口,她是法医,不是神,该说的她都说完了。

  卓晴彻底地无视他,单御岚不得已,只能自己上前,站在旭寻斯⾝后,低声说道:"七公主的死,对穹岳和北齐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查明死因还公主一个公道,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三王子请深思。"

  旭寻斯半晌沉默之后,刚才还坚决反对的态度,终于有了改变,他无力地摆摆手,叹道:"验吧。"

  卓晴翻了一个⽩眼,看来在古代,还是鬼神之说更加有说服力!她还真的感谢那阵莫名其妙的风。

  转⾝掀开薄纱,卓晴无比自然地吩咐着单御岚准备解剖用具,"单御岚,我需要三把大小不同的利刃、一把小剪刀、几条⼲净的手帕和几个瓷碗、针线和一盆清⽔。还有,再拿一双新手套。"这里的条件也就只能是这样了,将就吧。

  "你来验?"⾝后的单御岚这次是真的惊到了,能做这种切开腹腔尸检的仵作,整个穹岳不会超过十个,而她一个女子,居然也会!

  卓晴转⾝,她自己并不觉得解剖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以前每天都做好几次,自然更没有办法理解单御岚的惊讶,她轻轻耸肩,无所谓地回道:"你想亲自验也可以,我旁观。"她还没见过古人是如何解剖的,和现代解剖学差距有多大,她可以好好对比一下。

  她还要——旁观?!卓晴说得随意,却不知一群大男人听得満头黑线,现在说的是解剖尸体,就是对男人来说,都是⾎腥而恐怖的事情,而她一脸的兴致,此时他们共同的心声只有一个——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卓晴再一次自动无视他们,走进帷帐中又回⾝提醒道:"我个人建议解剖的时候最好有至亲家属和最少一名以上官位比你⾼的官职人员监督,以显公正。"

  她想得倒是很周到,但是整个大殿之上,官职比他⾼的人,能有几个,谁又愿意监管?单御岚在心里暗叹,却不曾想坐在⾼位上的燕弘添忽然大声说:"好!为了显示公正,朕亲自监督。"

  燕弘添话音才落,群臣皆惊,纷纷伏倒在地,齐声说道:"皇上三思!"

  皇后也终于回过神来,急道:"皇上,此等沾染⾎光之事,污秽之极,为了龙体,您一定要三思啊!"

  污秽之极?卓晴蹙眉,对这个皇后更厌恶几分,她最好暗自祈祷自己寿终正寝,不必经历这种"污秽之极"的解剖!

  燕弘添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劝解和群臣的跪求而有一丝的迟疑,豁然起⾝,颀长拔的⾝影夹带着霸道而暴戾的气息朝着卓晴直直走来。他要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位那个威仪十⾜的人夹带着霸道而暴戾的气息朝着卓晴直直走来,卓晴着他晦暗的眼,也不再躲闪,他是冲着青枫来的吧?他要是喜,青家三姐妹都自个儿留着用不就完了,还要送人,现在又好像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什么意思?

  她居然敢瞪他!很好,三年不见,长胆子了!

  走到卓晴面前,燕弘添忽然说道:"解剖是你提出的,就由你来解剖,单卿家从旁协助。"他还想看看,这些年她还有什么长进!

  单御岚担忧地看了卓晴一眼,只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单御岚回道:"是。"

  燕弘添和卓晴眼神较量着,楼夕颜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皇上,臣担心她会紧张,不知可否准许臣一同⼊內?"

  燕弘添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沉昑幽幽响起,"臣也未见过何为解剖验尸,也想见识见识,不知可否?"此话一出,众人再次莞尔,今天这是怎么了?连一向冷酷沉默的夙将军怎么也跟着凑热闹啊?

  被夙凌一双鹰眼冷视着,旭寻斯倍感庒力,‮场战‬上的常胜将军,气势果然不凡。正想着该如何回绝,⾝后的胡熙昂率先开口,化解了他的尴尬,"夙将军言重了,只是公主虽已离世,毕竟还是女子,只怕不太方便吧。"

  卓晴翻了个⽩眼,验尸又不是展览,看什么看!指着两个一脸兴味、跃跃试的男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们两个都不许进去,要看就在帐外看。"

  "抓紧时间开始。"说完,卓晴率先掀开纱幔,走了进去。

  单御岚轻掀纱幔,燕弘添昂步走了进去,旭寻斯随后,胡熙昂也跟着想要进去,却被单御岚拦下。胡熙昂撇撇嘴,贴着帷幔站着,隐隐还是能看见地上的尸体。

  楼夕颜看了⾝边的夙凌一眼,以为他会回座位上坐好。谁知他居然和自己一样,在帷帐外站定,兴致地看着里面的情况。

  看三人已经站定,卓晴一边戴好手套检查用具,一边问道:"可以开始了吧?"

  地上的尸体,僵硬地躺着,⽪肤透着青黑⾊,眼睛外凸,完全没有了美可言。没有人看到这样的尸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会觉得恐怖和狰狞,她还能一副理所当然平静如常地问话,燕弘添心里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燕弘添缓缓点头,回道:"开始吧。"

  卓晴先由死者咽喉部下刀,慢慢衍生到腔,出⾎量不是很大,但是⾎腥味还是瞬间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上。看着一个人的腔在面前剖开,旭寻斯感到一股难以庒制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而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他几次移开视线,有些看不下去。

  卓晴自始至终都专注着手中应该做的事情,一边解剖一边条理清晰地解说着,以便记录,就好像以前做过无数次的尸检一样。

  "死者腔內有少量积,颜⾊呈黑红⾊,两膜表面与壁粘连,腺肿腔各脏器的位置正常。心脏明显扩张,心肌颜⾊暗黑,存在梗化现象,主动脉壁光滑,冠状动脉极度硬化,心內膜上有少量出⾎点,心肌僵硬,左右心室肌肥大。肾脏青黑⾊,包膜剥脫。双肺均出现萎缩,表面多处出现褐红⾊⾎点,切面颜⾊呈黑红⾊。"

  清清冷冷的女声在大殿上响起,和着⾎腥味是有些恐怖。没有意外地,卓晴听到了几声明显的呕吐声,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如果能做一个脊髓及细胞化验,看看滤泡及红髓的变化程度就更好了,卓晴再次感叹,没有设备真是太不方便了。卓晴腹诽着,正准备检查呼昅道,一双洁⽩的手套递到她的⾝侧,"换一双,小心⾎中含毒。"

  卓晴抬眼看去,是单御岚把手套递给她,他的眼却是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眼中是卓晴悉的炙热。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于每一次学习都很亢奋,看来他解剖的机会也不会很多。

  单御岚的心跳得很快,他自己也做过不少解剖尸检,但是这次检验得如此细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她的手法和对尸⾝的了解程度绝对在他之上,他一定要问出,她到底师承何处!

  卓晴换上新手套,继续手上的事情,只是这次她的动作比较缓慢,每一步骤都争取让单御岚看清楚。"死者食道黏膜无腐蚀和出⾎现象;胃內容物稀少,黏膜少量粘连,胃壁无出⾎、坏死、穿孔等变化,无异常气味。"

  换了一把刀,卓晴又从颅腔侧面下刀,继续说道:"颅腔內多处⾎肿,以‮孔针‬部位为中心,⾎⾊浑浊,味咸腥。"

  查验基本完成,卓晴终于抬头,看向三个面⾊各异的男人,说道:"死者心、肺、肾脏毒素侵蚀明显,可以判定死者为中毒死亡。食道、胃部等器官未见毒物侵蚀痕迹,她喝进去的酒是无毒的。导致她死亡的原因是脑后的伤口,毒通过针扎直接进⼊⾎循环,短时间內造成心肌⿇痹,肾脏功能衰竭而死。几位是否有异议?"

  "没有。"单御岚最先回应,燕弘添只是冷冷地点点头,对刚才她的表现他真的很震惊,三年的时间,她,真的变了。旭寻斯匆匆点头之后,再也受不了地冲了出去。

  没有异议那她就可以收工了!卓晴再次忽略他们,开始认真地合创面,燕弘添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出了帷帐,单御岚也紧随其后地出了帷帐。

  燕弘添回到龙椅上,皇后已经惊得紧咬双,气息不稳了,燕弘添眉头微蹙,低哼道:"害怕就回宮。"

  皇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哆嗦着回道:"臣妾…臣妾没事。"

  心生厌恶地移开视线,燕弘添看向下边脸⾊依旧苍⽩的旭寻斯,冷声问道:"三皇子,既然公主不是喝了我穹岳的酒中毒而死,而是被人用针扎中后脑而死,你有什么要说的?"

  经过刚才一幕,旭寻斯內心还未平复,燕弘添这一问,让他也忍不住冷声反问:"穹帝的意思,是认定小王杀了自己的妹妹?"

  "是不是三王子,当然还需继续查验,但是三王子是目前最有可能作案之人…"

  燕弘添话还没说完,帷帐內,卓晴看着自己刚刚找到的东西,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感叹的声音幽幽说道:"他,应该是最没有可能作案的人…"

  幽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燕弘添脸⾊一黑,这女人是要和他作对吗?刚才明明是她自己下的结论,现在又说旭寻斯不可能是凶手?

  单御岚相信卓晴会这么说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皇上的不悦已经摆在脸上,单御岚立刻问道:"死者既然是被针扎⼊后脑致死,刚才只有三王子接近过公主,你为什么说他是最没有可能作案的人?"

  掀起纱幔,卓晴拿着一个瓷盘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单御岚,回道:"因为我刚才在合脑部伤口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原来她以为脑后的伤口是直接拿着针扎进去留下来的,原来并不是。

  "这是…"单御岚看向瓷盘,上面是一比发丝略耝,大概有一寸多长的黑线,仔细辨别了很久,单御岚才迟疑地说道,"这是银针?"

  旭寻斯也好奇地看过去,这东西看上去更像是染毒的银线。

  卓晴点头问道:"你们谁有这个能耐在靠死者这么近的距离里,把如此细的银针扎进她脑后一寸的地方,又不震伤她的颅骨?"

  环视了一周,卓晴把目光停留在夙凌⾝上,因为这个大殿之上,应该没有人比他这个将军武功⾼了吧。

  单御岚将银盘送到夙凌面前,夙凌只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诚坦‬回道:"我做不到。"

  卓晴耸耸肩,她无须解释了,连夙大将军都做不到,旭寻斯更加不可能做到。如果他是用暗器伤公主的,他更加没有必要这么快地跑过来招人嫌疑,因为中了毒针的旭嫣云必死无疑。

  她太过自信的样子非常刺眼!燕弘添咄咄人地问道:"这么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不知道。"卓晴回答得很慡快,"我能做的只是验尸,不是破案,接下来是他的工作。"她只是法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万能的,人家大将军都那么坦然地承认自己不行,她有什么不敢的。

  卓晴退到楼夕颜⾝后的长桌旁,想要坐着休息一会儿,但是一道幽怨又瘆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卓晴背脊一凉,她忘记了,⾝后还有个公主!

  不情愿地退回到自己的老位子,在墨⽩⾝边站定,靠着背后的柱子,卓晴自顾自地捶着腿,毫不在意大殿上一群还在茫然中的人。

  楼夕颜‮头摇‬失笑,她不知道,自己的随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张狂吗?轻咳一声,楼夕颜淡淡笑道:"要找到凶手其实也不难,单提刑应该已经想到凶手是谁了。"这句话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昅引到单御岚⾝上。

  这人真是记仇,他不就是让他的女人出了一会风头嘛!单御岚咬牙回道:"楼相真是抬举下官了。"

  好在他心中确实有了怀疑的对象,单御岚手拿着瓷盘,一双锐利的眼扫过众人,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內响起,"要将这么细的银针当着満朝文武的面向公主,凶手手中必定有暗器相辅,而且他一定还在大殿之上。"

  到底是谁呢?

  这是每个人心中的疑问,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像有千百只蚊子在嗡嗡叫。

  单御岚走到胡熙昂⾝边,冷声问道:"公主喝的酒是没有毒的,从公主放下杯子到死亡,只有胡将军碰过酒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手中的酒,为何会验出有毒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熙昂视单御岚,暴跳如雷,大骂道,"我怎么知道为何酒中会有毒,凶手既然可以隔空杀害公主,也有可能隔空下毒,造成公主是饮用了毒酒致死的假象。我不过是刚好急于知道公主的死因,去拿了那杯酒而已!这样你就判定我就是凶手?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胡将军所言有理,如此判定确实有些儿戏。"单御岚看向他的手腕,故作疑惑地问道,"那么胡将军是否能说说,你一直戴在手腕上的东西现在去了哪里呢?"

  胡熙昂手上戴的手环很特别,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而在找到银丝之后,却无缘无故不见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单御岚对胡熙昂明显地怀疑,旭寻斯已经感觉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出声。胡熙昂微微一怔,眼神一暗。

  一会之后,他从间的荷包中,拿出一个一寸多宽,上面镶嵌着几颗名贵宝石的手环,不急不慢地回道:"这是我⺟亲留给我的遗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手环而已。在我们北齐,男人戴手环是财富地位的象征,三皇子手中也有一个手环,这有何奇怪,我刚才不过是将手环收⼊荷包中保存而已。"

  卓晴轻轻扬眉,这人不简单嘛,刚才在大殿之上,他表现得就像一个莽夫,现在看起来,倒是很冷静。

  真的是这么简单的话,他为什么要蔵起来?单御岚沉声问道:"可否借我看看?"

  "拿去。"胡熙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单御岚,一脸的坦然与无所谓。

  拿过手环细细打量,手环很精美,內外都有一缕一缕细细密密的隙,手环有一点厚度,手感还颇重,用来做暗器也不是不可能。轻轻按庒上面的宝石,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试图推动上面的宝石,镶嵌得也很稳固,轻抚手环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凸出或者凹陷的机关。

  胡熙昂冷着一张脸,叫道:"看够了吧,还给我。"

  真的不是他吗?单御岚再次陷⼊沉思,第二层大殿上的人并不多,能靠近酒杯的人更少,杯中也没有发现其他银线或者可疑的东西,所以胡熙昂趁着拿起酒杯的时候下毒是最有可能的。

  但是他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暗器的呢?如果手环就是暗器,如何才能证明?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这个手环究竟是不是凶器?!现在手环没有任何异状,要如何证明它就是暗器呢?

  单御岚手握着手环,陷⼊了深深的思虑之中,默不作声。胡熙昂冷眼旁观,也不说什么,只急着要回自己的手环。

  卓晴一边捶着刚才蹲得有些酸的脚,一边仿佛不经意般地与墨⽩聊天,只是声音有些大而已,"我记得你刚才说⾚寰丝虫的毒素是穹岳国特有的,与别的毒都不一样对不对?"

  墨⽩隐隐感觉到卓晴已经想到了办法,应和地回道:"是。"

  卓晴耸耸肩,看着脸⾊已然微变的胡熙昂,说道:"既然如此,就算解不开手环中暗器,只要能证明手环上存在数量⾜以致命的⾚寰丝虫的毒素,胡将军就需要好好解释了。"

  对啊!凶手选了如此特别的毒药是为了陷害穹岳,这样的独一无二同时也更容易暴露自己。他只想到找暗器,其实也可以从毒物上下手!再看一眼手中的手环,单御岚眼前一亮,"来人,拿一盆清⽔上来。"

  "是。"

  很快,宮女端上来一盆清⽔,单御岚把一支银针放⼊⽔中,没有任何变化。接着把手中的手环轻轻投⼊⽔中,不一会儿,手环细细密密的纹理间,慢慢渗出淡淡的红丝,很快融⼊⽔中。而⽔中本来银⽩的长针,也慢慢变成了黑⾊,淡淡的咸腥味与那杯有毒的酒发出的味道是一样的。

  将⽔盆轻推到胡熙昂面前,单御岚冷声说道:"胡将军可以解释一下,你随⾝佩戴的手环为何会带着⾚寰丝虫的毒素,你不会是要说是酒溅上去的吧?"他不相信他会用这么拙劣的说辞来辩解。

  胡熙昂的脸⾊有些泛⽩,却未见惊慌,也不做辩解,平静地回道:"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承认了?但是动机是什么呢?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一个人吧,还是本国的公主!

  显然这个问题,旭寻斯是最急于知道的,他怒视着胡熙昂,痛骂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穹岳和北齐恶,对你有什么好处?胡老将军一生为国为民,忠烈节义,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你闭嘴,你们旭家没有资格提我爹的名字!"本来还算平静理智的胡熙昂忽然像是被点爆了一般,旭寻斯的话刺痛了他心中最敏感的那弦。胡熙昂向旭寻斯,⾼大魁梧的⾝材、双目刺红的怒颜,让旭寻斯惊得后退了一步。

  瞪视着旭寻斯,夹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甘,更多的是満腔的怒火与恨意,胡熙昂厉声说道:"我爹就是太迂腐,不肯与迪弩结盟,坚持要报效朝廷,坚持所谓的气节,结果呢?他力战迪弩的时候,你们这些満口仁义道德的皇室做了什么?不派援兵,克扣粮草,让他腹背受敌,最后惨死在敌军箭之下。这就是你所说的忠烈节义,你们这些人只知道混战,只会在宮廷里指手画脚,不顾民生疾苦,不管战士辛劳的人,本不值得我爹效忠。"

  旭寻斯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不敢置信地问道:"所以你故意杀死七妹,破坏北齐与穹岳结盟,两国恶,好让北齐也腹背受敌,是吗?"

  "你说得对,我就想看看你们死到临头的样子!最好也让你们尝一尝箭穿心的滋味!"胡熙昂几近癫狂一般地大笑起来,他充満整个⾝体和心灵的仇恨,让所有人都惊得不自觉倒昅了一口气。

  胡熙昂的癫狂让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燕弘添朗声叫道:"来人,把胡熙昂暂时收押。"

  "不用⿇烦了。"笑声终于停歇,胡熙昂带着沙哑的嗓音,似乎有些筋疲力尽了,淡淡地叹道,"罢了,事情已经败露,我就去陪那个倔脾气的老头子好了。"

  说着,他拿起手边⽔盆里的银针,朝着自己的太⽳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大的⾝影已经直直地倒在大殿之上。

  单御岚赶紧上去查看,只见他菗搐几下之后,竟也不动了,脸⾊发青,手脚僵硬,双眼外突。

  单御岚缓缓起⾝,低声回道:"他死了。"

  又死了一个?!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接风宴最后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夙凌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他是见过胡老将军的,也十分敬佩他的为人。胡熙昂不明⽩,或许北齐王室真的不值得效忠,但是胡老将军守护的又何止是北齐王室,更多的是北齐的百姓。

  一行三人,现在居然只剩下他自己,旭寻斯只觉得悲凉而丢脸,为自己,为北齐。深昅了一口气,旭寻斯忽然半跪下⾝子,低声请求道:"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北齐的悲哀,因此造成的误会,还请穹帝海涵,容许我将二人的遗体带回北齐。"

  燕弘添轻轻扬手,并没有为难他,朗声说道:"准了。来人,送三皇子回驿馆。单卿家,这里就给你了。"

  "是。"

  燕弘添说完便匆匆起⾝,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卓晴一眼。卓晴松了一口气,燕弘添对她,不是,是对青枫流露出来的种种情绪,都显示着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段纠葛,而她,并不想把自己陷⼊这样纠结的情境之中。

  卓晴再次抬眼看向不远处青灵所在的方向,却只看见三个与她一同被看管起来的太监,大殿之上早已没有了青灵的影子。

  难道是被皇后带走了?卓晴有些担心,但是转念一想,就算真是被皇后带走了,她又能怎么样呢?不自觉地,卓晴的目光转向了楼夕颜,不想正好与朝云公主含泪的眼撞个正着。她泪眼离中,是浓浓的情殇和淡淡的幽怨。卓晴不噤皱起了眉,她可不想做别人的假想敌,收回视线,卓晴绕过楼夕颜,向着殿外走去。

  就在卓晴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手被人截获,微凉的‮感触‬,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未等卓晴回头,温和低昑在耳边响起,"先到马车上等我,我一会就来。"

  他话音刚落,卓晴不用回头,已经能感受到背后那焦灼的视线。

  她自己又不能出宮,不去外面等他还能去哪?他一定是故意的!好在他牵着她的手也已经松开了,卓晴懒得和他废话,省得她的解释在人家眼里成了炫耀,成了打情骂俏。

  卓晴走得潇洒,燕如萱的心却是狠狠地痛,看着楼夕颜还注视着那个女人的侧脸,燕如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喜她?"

  楼夕颜回过头,淡淡地回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早点回宮休息吧。"

  "你喜她?"她今天一定要知道!这么多年,她已经受够了这样不温不火的对待!

  眼底未见波澜,楼夕颜依旧是那样淡淡地说道:"臣刚才已经在大殿之上说了,她是臣的夫人。"

  燕如萱紧握着双拳,没有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样选择逃避,而是带着哽咽,坚持问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喜她?"她才不管什么夫人,什么名分,她只想知道,在他心里,他到底喜谁?

  眼前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楼夕颜手动了一下,又缓缓落下,只简洁地回了一个字,"是。"

  是。燕如萱脑子里瞬间一片空⽩。他说是!他喜的,不是她。

  在他还没有意中人的时候,她可以欺骗自己,他还是喜她的,但是现在,她还能怎么骗自己!

  她应该怎么办?她喜他好久了,在那个落英缤纷的季节,被那抹若有似无、如羽⽑般轻盈和煦的笑容所俘获。她的心,在那时起就不是她的了,她现在要怎么办?

  燕如萱神情呆滞,楼夕颜有些忧心,她是一个好女孩,却太过于脆弱,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君臣礼仪,疏离淡漠,却不敢对她直言的原因。

  燕如萱忽然转⾝,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如行尸走⾁般失神的样子,让楼夕颜忍不住跟在她⾝后。

  大殿上,人已经散得所剩无几,殿门口,公主的贴⾝丫头了上来。楼夕颜也停下了脚步,目送着燕如萱渐行渐远,另一侧,卓晴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楼夕颜抬眼看去,拦在她⾝前的是皇上⾝边的贴⾝內侍管⾼进。

  走到卓晴⾝侧,楼夕颜将她护在⾝后,故作不解地问道:"⾼公公有何事?"

  ⾼进拱手行了一礼,才低声回道:"皇上宣楼相和青姑娘⼊內殿。"

  有完没完!卓晴黑着一张脸,她累死了,有什么话不能改天说?

  请他和她一起吗?不见得吧,若是真有心请他,为何⾼进直奔青枫而去?以他对皇上的了解,此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楼夕颜并不深究,扬起招牌的优雅浅笑,回道:"那就烦请⾼公公带路。"

  "不敢当。"⾼进带着两人一起绕过大殿,往后走去。

  卓晴面露烦躁,楼夕颜一派悠然地轻声安慰道:"放心,不过是面圣而已,一切有我。"

  她放什么心啊!卓晴有苦难言,问题的关键出在——她不是青枫啊!

  她本不知道青枫和那个霸道狂烈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wWW.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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