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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淡妆的男人 作者:松本清张 | 书号:42559 时间:2017/10/16 字数:179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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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呀,有一个时期想倡立‘万叶’①考古学哩!” ①“万叶”指⽇本古代诗歌集《万叶集》。 S大学年轻的考古学副教授八木修蔵先生,在研究室和三个生学闲谈时这样说。 三个生学是今冈三郞、杉原忠良和冈村忠夫。三个人都不是专攻考古学的,是怀有趣兴才到八木副教授这里来的。 “有所说的‘神社’考古学吧?” “噢,有。那是宮地直一先生倡导的。据说是从考古学的角度研究神社的祭器、遗迹,以及祭品、神垣这类有关古山城址的学问。神社是世代相传下来的传统形式,从这里来探索古代的生活方式。” “先生的‘万叶’考古学也是満有意思的吧?”杉原说。 “那是研究《万叶集》中的诗句,从中探索古代生活。” “嘿,原来也是那样的呀!” 副教授叼着烟,变换了目视的方向。在那边,置放着许多复原了的去年暑假发掘得来的深钵型陶器。傍晚的光进玻璃窗,照着那些像旧家具店似的放着的古文物。墙边的搁板上,堆积着装満石斧、石碑、陶器碎片的木箱。 “可是,先生!”说这话的是冈村忠夫“万叶诗歌完全是以抒情为主的。说起来,用考古学的唯物主义方法,是怎样从那些形而上学的诗句中,发现线索的呢?” “这是合乎情理的质问,谁也都会这么想的。”副教授又把视线转向生学“的确,万叶诗歌是以抒情的基调编成的,里面充満文学的词藻。考古学揷手这个领域,也许是耝鲁的,不,也许是危险的。可是,我在这里出一个试题看看。你们知道收在十三卷里的《淳名川》这首诗吗?” 三个生学面面相觑,回答说不知道。 副教授打开菗屉,拿出文库本《万叶集》,翻到了那一页“就是这首!”^ 生学们一齐看副教授手指着的地方: 渟名河底⽟,寻求可得之,拾取可得之。正应珍惜时,惜君年近暮。 “像⾼等学校的试考呢!”副教授嘴边浮起微笑。 “先请诸位把这首诗解释一下,今冈君,怎么样?”副教授对坐在最前边的生学说。 “是。”戴着眼镜的今冈三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首诗句“我想是这样的:渟名川底有⽟石,是寻求⽟还是拾取⽟?不知道。总而言之,有那么一块⽟。和⽟一样不能更易的帝王,可惜已走向了老年,遗憾哪!是这个意思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杉原君、冈村君你们以为如何?方才今冈君的解释没有错误吗?” 两个人看了诗歌的词句,答道: “大体上是同一个意见。” 副教授说: “那个解释是不错的,可是,这里就有我们自己的理解了。例如,就是这里出产⽟石的问题。诸位,对这⽟石怎么想呢?” “生在河底的,不就是美丽的石头吗?” “美丽的石头?对,那也不错。”副教授赞同道“那么,这条渟名川是什么呀?” “就是有那么一条河呗。”三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这不是修饰⽟石这个名词的吗?不用说,被称做渟名川的河,并非实际存在,想来是像冠饰词一样地用来美化⽟石这个词语的吧。” “那么,就还得提出一个疑问。这里有寻求⽟还是拾取⽟这选择问句,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嘛,也只是为了突出⽟石这个主题而添写的,想来也并非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我认为即使是⽟,也不过是为了那以前的恋人的可悲才取来的。” “但是照这样说法,寻求⽟还是拾取⽟这句活,就真的意义不甚清楚了。其实,我们万叶考古学这个东西,也可以说是从这个词语具有的疑问出发的呀!” 三个生学听了这话,一齐望着副教授的脸: “先生,那是什么意思?” “啊,啊…”‘ 副教授慢慢吐出香烟,好像故意使人着急的样子,环视着他们的脸: “我在这里一味哇啦哇啦地说,没有什么价值,还好像自己有点了不起的样子。今天晚上你们回去,可以先向前辈们请教一下,那就能清楚了解我所说的话了。如果还有趣兴,明天再告诉我要了解哪些问题吧。” 第二天,三个生学早早地各自带着书和笔记本,集合到副教授这里来。三个人都好像饶有趣兴似的。 “先生!”今冈三郞说“关于那首诗歌的解释,我们分头翻阅了文献资料。大体上,和我们所做的解释,没有什么大的出⼊。” “是嘛!”副教授微笑了“那么,各自把你们搜集的资料稍加整理,先听一听前辈们的看法好吗?” 带来的资料,都在那里摆着。 “这是契冲编着的《万叶集诠释记》。” 书中写道: 渟名川底之⽟:渟名川为某一郡国所属。绥靖天皇被奉为“神渟名川耳尊”即因渟名川而得到此种镒号的。 此川之⽟有其意蕴。乃将人喻⽟之意。渟名川底所蔵之⽟,寻求可得,拾取可得,此系比喻天生之丽质也。“ 其次,是鹿持雅澄的《万叶集古义》。 渟名川,与安天河中的渟名泉属同一处所。在远古神治时代,称天真名泉,亦称天渟名泉。真名泉以”真“美称之,即真渟名泉之意也。而谓此泉只位在安天河中之斯处,翻查古事纪与古代史即知。然则,称为渟名,乃属假借之字义(此类称谓,多见于古籍中),实系琼之泉也。盖因远古时代,此泉底有琼⽟,故以名之。 桔千荫的《万叶集略解》这样说: 渟名川可释为池沼之意。或因出产琼⽟,而称之为琼之泉。在现世已成珍闻矣。 在天皇的御谥中,以渟名川命名者有,神渟名川耳天皇、神渟名仓⽟敷天皇、天渟名原瀛真人天皇。在神治时代,尚有天津渟名仓长峡,乃摄津国住吉郡之属地也。 “的确不错。现在该看看现代派学者的书了。” 副教授翻开来下一册书佐说木信纲着《万叶辞典》: 渟名川,地名。解释为天上的河,在《神代纪》一书中,称之为天渟名泉。据说渟名川底出产有寻求可得的美⽟。 武田佑吉着《万叶集全释》: 沼名川,是想象中的河,不是实有的地名。⽇本古史中有天渟名泉,天武天皇就谥为天渟名原瀛真人天皇。这里所说的“沼”按文义看,就是“渟”的意义,也就是原来的琼的意义。所说的“名”是接续助词,就这祥形成了沼名川这个复合语,实是⽟川之意,这川只在天上才有。川底蔵⽟,是说渟名川出产具有灵的美⽟。 折口信夫着《口释万叶集》: 绝代丽人容子皇后,生得和沼名川底的美⽟一样可爱。遍寻那⽟,是正寻得的⽟?还是偶然拾得的⽟?总之是一块绮丽无瑕的美⽟,可惜它已年深⽇久了。美⽟一样的皇后年方近暮,这也是无比重要的啊。 二 “那么,珍奇的所在,现在大体上是搞出来了。”副教授说“但是暂把渟名川这个地名往后放一放,首先研究一下这⽟的问题吧。诸位是怎样考虑这⽟的呢?” “是弯月形的⽟吧?”杉原回答。 “是的,考虑是弯月形的⽟也可以嘛。可弯月形的⽟也因构成的材料不同而有形形⾊⾊的差别。构成材料,从金银那样的金属,到贝壳,到动物的骨和牙都有。种类最多的是:硬⽟、碧⽟、玛瑙、⽔晶、蜡石、滑石等等,而且有像玻璃一样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形下,推测哪一类是最合适的呢?” 生学们沉⼊思考中。 “因为生在川底,大概是⽔晶和滑石吧?” 冈村回答,今冈和杉原也表赞同。 “不,我的想法稍有不同。”副教授说“的确,因为生在川底,做那样的考虑未尝不可。但再请仔细推敲那首歌词的意义吧。关于这点,正像种种注释那样,用像美⽟一样年华的皇后年方近暮来形容,恐怕这⽟,是意味着青舂哪!” “啊,明⽩了,是翡翠呀!”今冈揷嘴说。 “对了。四世纪以后从⽇本出云国出产的青玛瑙,也叫做碧⽟,但它没有透明度。翡翠的⾊泽却是一⾝透碧的。用这鲜美的⾊泽来象征青舂,一定是古代人的感受。可是这翡翠,⽇本当时并没有,它是从国中和缅甸输⼊的。这已成了定论。缅甸也是在北部的山地兴都河⾕和国中云南一带才有。从这里,我终于得到启迪,摸到了‘寻求’和‘拾取’的意义。” 副教授遍视在座者的面孔: “关于这个词句,解释稍有不同。像你们带来的书籍所说的:契冲说寻求、拾取,显见是十分贵重不易⼊手的东西。但我,与其同意鹿持‘拾取可得’的说法,宁愿支持折口先生那‘遍寻那⽟,是正常觅取的⽟,还是偶然拾得的⽟’的说法。然而我并不拘泥在那个词句中。在‘寻求’这个说法上,我有自己特别的解释。” “那是指的什么事呢?”三个人一齐望着副教授。 “也就是说,我对‘寻求’这句话,解释为‘买’的意思。其次才轮到‘拾取’那句话,这也是‘取得’的意思。‘买’,就是买卖的意思。从这里,可以发现这样一个假设。这样一来,不用说必有卖⽟的人。如有卖⽟的人,就应当考虑⽟的产地。我以为那产地就在⽇本內地哟!” “先生请稍等一等。”杉原忠良拦住了话头“在考古学上,古代翡翠是从国中南方和缅甸北部输⼊的。先生的假设,也可以说买卖的是这种输⼊品,原产地就不一定限于⽇本內地了,是吗?” “完全正确。但是现在需要探索一下渟名川这个名称的意义了。所谓渟名川,在前辈们的诸种见解中,不是实有的地名,而是修饰的虚拟的词语。例如:契冲说是天上的河;鹿持说是与安天河中的渟名泉为同一处所;佐佐木信纲先生也说是只有天上才有的河。总之,都把渟名川拟作天上的河,在这点上,和七夕歌颇有相通之处。武田佑吉先生认为不是实际存在的地名,只有一个桔千萌说渟名川和天皇的御谥有关系,而且研究了神治时代的史记,主张这河就在摄津国住吉郡。但鹿持却斥为不⾜为信的臆说。认为渟名川乃系地名的是千荫,我愿向断定渟名川是实在地名的千萌表示敬意…然而这个实在的地方,今天在⽇本的何处?关于这个问题,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那么,是在何处呢?”冈村问道。 “探索这个问题,首先就有弄清楚渟名川这个字义的必要。”副教授依然叼着香烟“关于渟名川这个地名,千荫引《神功纪》为据。我也想窃自效颦一番,用《古事记》中的纪事做一解释。” 副教授一面说着,面拉开菗屉取出文库本《古事记》给大家看。他打开了揷签的书页。 打开的书页处,这样写着: ——为了婚聘,八千茅神①行幸⾼志国②之沼河比卖家。此是驾临沼河比卖时所咏的歌: ①八千茅神:⽇本神冶时代出云国的神皇。 ②髙志国:⽇本北陆道的古称。 八千茅神有圣命兮,为大八洲国③选后妃;路途其修远兮,遥闻⾼志国有贤媛丽女;御驾之亲诣兮,殷殷为求凰而来。 ③大八洲国:古代⽇本国的美称。 “这是大国君主因多情求爱而亲临各地巡访,我受的启示就在这里。这个沼河比卖,我想和万叶诗歌中出现的渟名川是有关系的。也就是说,沼河比卖既是⾼志人、那么,渟名川也一定属于同一个⾼志国。我做了这样的推想。” “啊,明⽩了。但⾼志国的版图是相当广阔的,从新泻县到富山县,是里⽇本一带吧?”杉原说。 “是啊。西为越中,西南为信浓,南为上野,东为岩代,东北为羽前,是一个方圆60里的大国。所幸,⽇本地名录中恰恰出现了沼名乡这个地名。不仅如此,还有与渟名同音同字的奴奈川神社。特别是‘渟’即‘沼’的同义同音字,读做沼川乡。⽇本地名录中,写做颈城郡沼川乡。” 八木副教授边说边拿出来笔记本: “这是吉田东伍先生的大⽇本地名辞典,现读一段,请听一听:…指现在系鱼川及知⾕、今井⾕到大和川⾕、早川⾕诸村。近代称做沼川庄的西滨山下,笼着七支河⾕…辞典中这样写着。看看新泻县的地图,所说的沼川庄在西颈城郡,这一带的河川流出无数溪⾕。这个地域的河川,恐怕就是所说的渟名川。但这是西颈城郡,而在东颈城郡那方面,现在还残留着‘奴奈川’村,文字也和奴奈川神社相同。看了这个地域的地图,也同样流着无数的河⾕。啊,无论如何,新泻县一带是弯月形原石的翡翠产地,想来是无可争议的了。” “先生,这是很有趣的呀!”冈村忠夫感叹地说“筒直是一种推理!” “是推理呀。”副教授笑了“可是,我还对此怀有自信。反正从古籍中逐一推论开去,还是很有道理的。” “把这个论点拿到学会上去发表怎么样?”今冈三郞说。 “不。可悲的是⽇本的学会还不承认这个论点,各式各样的知名的先生们持有反对的态度。现在的万叶学权威都引照 前辈们的论点,一口咬定这是凭空的想象,诗歌绝不会含有现代的意义,批评那首诗歌就事论事,是旁门琊道。” “尽管这样,可先生的论点是很有意义的呀!”三个人同时这样说“为了一个一个地取得实证,现在到渟名川去勘察一番如何呢?” “如果诸位有那种愿望的话,”副教授在眼镜后面眯细了眼睛“先⼲一次看看吧。反正我已没有跋山涉⽔的精力了,这个勘察只好委托给诸位了。” “先生,你考虑是勘察吉田东伍先生所说的古沼川庄呢?还是勘察现在的奴奈州村呢?”今冈问道。 “是啊,这事我还没考虑成,就请诸位先研究一下再定如何?” 八木副教授把勘察渟名川现址的任务,给了三个生学。 三 恰值暑假。三个生学利用这次休假,去勘察渟名川了。 虽然了解渟名川在颈城郡,但是颈城郡却分为东西两郡,而且都各自残留着渟名川的地名。 选取哪一郡呢?这成了三个生学之间的问题。 结果,今冈三郞依吉田东伍说选取西颈城郡,冈村忠夫和他同调。但杉原忠良作为补充,却选了东颈城郡的奴奈川村。 三个人分别买来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査看,了解到西颈城郡也好,东颈城郡也好,都有无数河川像⽑细⾎管一样地在山间密布着。西颈城郡的古沼川,现以系鱼川市为中心城市,在北阿尔卑斯的⽩马、乘鞍两山之间向北流淌着。 东颈城郡的奴奈川,在所谓上信越⾼原国立公园的孤立的群山间,向西北流伸而去。无论哪一郡,都有小河卧在深山幽⾕中间。因为翡翠适宜在低温的溪流中生长,所以在这点上区别哪个地域最合格是困难的。 今冈三郞选取西颈城郡,是受了未婚芝垣多美子意见的影响。 “真有趣呀!” 芝垣多美子从今冈那里听到八木副教授的话,唤起了极大的趣兴。 “那是一定得步行的啊。我也想一块去,可这次因某种关系,不能去了。” 芝垣多美子是另一个大学的女大生学。 “还是西颈城郡这地方是真的吧?从地名录看,好像这方面才是真的。” “但是,看了这个地图,有许多细流密布,一条河一条河地步行勘察,也不是容易的啊。”今冈说。 “是哩。”芝垣多美子凝目观看地图,顺手指着一条河“不晓得是不是这条河?” “那是姬川啊!”这是紧傍系鱼川市横流而过的大河。 “从地名看,莫非是这条河吗?噢,叫做沼河比卖吧?” “啊,是嘛!” 姬川的流向,大体上是沿着连结系鱼川和信州的这条大路⼲线。上流似源于长野县鹿岛山麓。直到⼊海,还有无数支流枝梢般地分出来。此外有能生川、早川、海川、青海川、田海川。就是姬川,也有知川、小潼川、大所川等支统。所有这些川都像静脉一样地在山⾕间细细分流着。 “在这样的广大地域里,从上游一步步地走去,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调查完呐。” 今冈三郞现出了任务很严重的表情。 “那么,就抓住一个目标,一条条地勘察吧。从最大的姬川开始如何?” “是啊,但只拘泥在姬川这个名字上也不合适。你是和歌作者,立刻就被那种罗曼蒂克的名字昅引住了。” “没有那回事。八木先生的话,都是引自古事记的典故,‘姬’毕竟是沼河比卖的名媛,那不是不合理的,难道你觉得完全不合逻辑吗?” 但今冈把这主张吿诉冈村,同样持西颈城郡说的冈村也引起疑问。 “去那样的大川不合适。我觉得还是去不知名的小川为好。去姬川好像很有道理,可稍稍感到有点不合辙呀。” 杉原在旁边说: “嗳,你们去那边勘察吧。我还是到明明⽩⽩残留着沼名川地名的东颈城郡去。我看过地图,那里有松之山温泉,是个有乡村凤味的所在。我一面舒舒服服地洗着温泉,一面在那一带调査好了。” 结果,三个人各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同时决定:出发一周之后,必须回到东京碰头,一同汇报。如无成果就再次出发;如稍有线索,就三人同心协力,进行重点勘察。 “真⾼兴呀!如果在川底发现那望眼穿的碧⽟,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儿啊。”冈村说。 “喂喂,翡翠不一定显出碧⾊落⼊眼中。我做了调査,自然石表面酸化后呈灰⾊,书上是这样写的。这是一件困难事,因为灰⾊的石头在川底到处都有啊。”杉原这样说,眼里现出愉快的神⾊。 “但是,既使发现不了⽟石,我还有另外的希望,涉渡那样的溪流,能采集到珍奇的植物也未可知呢。” “的确,你真有那样的趣兴。”今冈说。 “被它昅引住也可以,但务请你注意那贵重的⽟石哟!不要耝心大意地看漏了,对沼泽地也要十分注意,反正这次不是采集植物啊。”冈村进行忠告。 “啊,知道。没有什么要紧。只是在我来说,就是没有发现翡翠,也可以说不会那么失望的。”杉原辩解似的回答。 三个人背上登山背蘘出发了。 他们在刚要出发之前,顺便一齐到八木副教授家来。 “真的要去吗?”副教授⾼兴地说“但是,不要期望一次就能发现,还是慢慢地⼲吧,今年不行,还有明年。进⼊深⾕,千万要注意。总之,我盼着诸位喜报的到来。” 三个人从新宿站乘上了去长野的晚车。芝垣多美子到月台上送行。多美子和杉原、冈村也同是友人。 “一路顺风。望你们带回来鸵鸟蛋大小的特产翡翠!”她向头探出车窗外的三个人说。 “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带呀?”冈村戏笑地问道。“把最好的取下一点点镶在戒指上,其余的卖给宝石店去。” “是把它储存起来,打算做和今冈的结婚费吗?” 杉原⾼嗓门地说。附近的乘客顺声直望多美子,她羞得脸上红红的,今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列坐満登山年轻人的央中⼲线上的夜行火车,刹那间就远去了。 芝垣多美子一周內都在等待今冈他们回来,因为周內有一次要在东京碰头的约定。晴朗的暑⽇也间有雨天。多美子想象着今冈三郞一个人流着汗在⾕底小路上奔走的情景。当然不止是今冈,杉原和冈村也各自在所推测的土地上奔走着。 杉原像最初主张的那样,进⼊了东颈城郡的奴奈川溪⾕,冈村和今冈一同到西颈城郡,瞄准了另一条川。三个人虽然分散开来,但是都在绝少人迹的溪⾕间寻找,却没有什么不同。三个人的个各异。今冈有今冈的表现,杉原和冈村也各如其人。多美子相应地想象起作为他们背景的山间风景来了。 一周过去了。晒黑了的爬山越岭而归的三个人,如期在东京的茶馆里会齐。多美子也在这时来到这个场所。三个男人面容都僬悴了。 “还没有献出成果哟。”杉原见了多美子,第一个说道“这个地方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是个除了烧炭绝无人去的绝少路径的地方,我只好沿河而行了。” “这边也是一样的。”冈村也向多美子说“尽管这样,还是要勘察下去。可举步非常艰难,以为是一条小河,傻乎乎地走进去,不料却是一条流。像杉原所说的那样,村人几乎不走的羊肠小径,忽然又变成全无路径了。栈道也塌坏了,有几个地方还要爬着才能过去呢!” “而且⽔是冰冷的,脚迈进去,连一分钟也忍受不了。”今冈说“⾕⽔冰冷,是因⽩马、乘鞍山上的融雪流过来的缘故,连脚趾都冻僵了。” “真想去看看啊!”多美子眼里闪着光。 “全靠步行呐!”今冈说“可是这次登山,并不是徒步旅行。有时看上去像是不同寻常的石头,拾起打碎了进行观察却又不是。而且一旦进⼊枝川和它的源头沼泽地,那东西可就太多了,一年二年也拾不完呐。” “到沼泽地了?”多美子问道。 “是啊。因为不知道哪个地方有石头,而且因为翡翠也不会过于暴露,所以还是想到那样的地方去察看。” “危险吗?” “断崖绝壁可多着呢,稍有大意,脚一滑可就了不得了。” “受了伤,也不能立刻找到给予救助的人,可怎么办哪?” “那时候,他本人就只好在世间失踪,悄悄掉进深⾕,变成骷髅了!” 冈村对多美子的担心嘲弄着说。 但,这句话却真的变成了现实。 四 休息两天之后,三个生学又到新宿站去了。为了防备被暴风雨困锁在溪⾕中,在登山背嚢中储进了三天的食品,装満罐头,和登山者同样地装备起来。 这次列车挤満了登山旅客。乘客们从月台到地下道的⼊口,排成一列坐着等车。几乎都是年轻人,或者坐在登山背囊上,或者坐在铺着报纸的地上看书。三个生学挤在这个行列中。芝垣多美子今晚又来送行了,她红着脸偎在今冈三郞⾝旁。 去松本的快车开车时刻是23时5分,到那时还有一个钟头的空余。 这次列车到松本是5时21分;5分钟后换去信浓大町的车,6时19分到大町;再换大⼲线的车,到终点新泻县系鱼川是9时31分。 途中,杉原在松本换去长野方面的火车,今冈和冈村在小潼分手。 冈村在系鱼川换北陆⼲线火车西去,到青海下车,从这里沿青海川进⼊偏僻地带。选取这条川,或许因为“青”字中暗示着悲翠的含意,他的脚步走向溪⾕的源头黑姬山麓。 杉原忠良从筱之井线换信越⼲线,中途换去千⽇町方面的饭山线,在越后外丸下车,然后乘共公汽车到松之山温泉。奴奈川离这儿还有8公里。 在新宿站乘车是很不容易的。 “啊,等得太久了。”杉原打起呵欠“进了火车上厕所就难了,趁现在的空当去吧。” 他站起⾝来。 “还没去过那个厕所呢。” 他不伴同今冈,不伴同冈村,也不招呼来送行的多美子,就顺地下道的楼梯走了。 “对了,今冈先生。我为你们买点什么吧?在火车上大家好用啊,什么东西好?” “那个么,反正今晚不能正常觉睡,什么都可以,就买四五本杂志来吧。” “好哇。” 多美子离开那里,顺着地下道向小卖店走去。 正好在离候车室不远的地方,杉原忠良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着说话。少年好像刚刚徒步旅行回来,背上背着登山背囊。 多美子瞧了一眼,就去买东西了。 她顺手买了杂志回来,少年和杉原还在那里谈话。那时,少年把一个⽩纸包亲手给杉原。因为杉原今夜要坐火车,相识的少年也许送了一包点心吧。多美子这样猜想着。 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不久,杉原独自一个人也回来了。这时开始上车,坐着发倦的人们像苏醒过来似的,一个跟一个地纷纷站起⾝来。 20分钟之后,芝垣多美子在央中线的月台上,再次向三个人道别。 “一路平安!”她望着未婚夫今冈三郞的窗口说“这次要把最大的翡翠带回来哟!” 今冈露出⽩牙笑了。 “不过也不要太勉強了,不要接近危险的场所才好!”她嘱咐着。 “不要紧,多美子姑娘,这个家伙狗运亨通哩!”冈村在今冈⾝旁说。 “这次回来,也许能带回两个驼鸟蛋大小的翡翠给你看呢!”杉原也俯视多美子笑着说。 他们从车窗看见多美子的⾝姿和月台一起消失了。 东京郊外的电灯中断了,窗外一片漆黑。车內的人渐渐进⼊睡乡。通道上挤満了人,登山背襄放得到处都是。 今冈、杉原、冈村三个人读着多美子买来的杂志。但过了一个钟头,冈村首先抱起胳膊闭上眼睛立刻⼊睡了。今冈接着也开始探出脖颈要睡了。 “喂,今冈!” 杉原悄声招呼今冈三郞。 “⼲什么?” 见他还没睡,今冈微微睁开眼。 “你要去的地方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杉原低声发问。 “不,一点也没有,你那方面怎么样?” “我这方面也一样。但刚刚开始,实在是吃力啊。” “严重哪。虽说是颈城郡,可东西两个方向远远地离开,难办呀!且不说这样广阔的地面,就是真像典籍那样断定的在这里,也没人照顾帮助啊。” “从另方面说,如果这里埋蔵着翡翠,老早也就没有了。” “那倒也是。” “说实在话,我这方面却稍稍有了一点头绪。” 杉原忠良从⾐服里拿出胡折叠的五万分之一地图。那是他分担区域东颈城郡奴奈川一带的地图。 “这里!”他指着山间的小川说“这边相当奇怪,石头的形状简直不同寻常,击碎一两个看看,都是普通的石英。但是,我觉得这一带还是有希望的。” “是嘛,那可太⾼兴了。” “你现在在哪里勘察呀?” 杉原又拿出西颈城郡小潼一带的五万分之一地图,放在方才拿出的地图上。那是今冈分担的区域。 “我在这里。” 今冈指着地图的一点。那是姬川的上流,中途向西分出小潼川,这条川的上流是从⽝个岳流过来的。 “果真不错。” 杉原仔细窥望着那个地点。 今冈说:“那边的沼泽地带里长満了野山茶菜,⽔始终是冰冷的。这次我也想到这溪⾕里走走。这期间,请到这边来吧。这是头一次的步行计划啊。” 今冈三郞用手指描画川上的地形,冈村在一旁已睡了。 “真的,让我们互相早些发现⽟石吧。” 杉原的脸离开地图,急急把背靠向后面,小声地唱着: “寻求⽟呢?拾取⽟呢?…” 他还随便地打着节拍。 过了八王子站,车內的乘客几乎都⼊睡了,轻轻的鼾声此起彼伏。没睡的人,默默地在读着杂志。 夜火车,就这样在夜暗中,驰过了甲府、韮崎、上诹访等站。当夜灯进暗空的时候,火车驶进松本站,车內忽然人声嘈杂起来。 年轻的登山者们,为抢乘去大町的电车,争先恐后地在长长的月台上跑着,想早一刻捞到好座位。 “祝您一路平安!”今冈向往长野方向去的杉原微笑地打着招呼。“请多努力,一周以后还要在东京相会呀!” 冈村和今冈着急地并肩走上月台。杉原随后下车,因换乘筱之井线,向另一方向走去。 “喂,留心不要受伤呀!” 今冈和冈村挥着手,挤在人群中,忽然在天挢的阶梯上消失了⾝影。 杉原忠良应该在这儿换去长野的火车,从长野换信越⼲线,再到丰野换饭山线,他走的是一条⿇烦的路线。 在松本站,约有30分钟的候车时间。 但是,杉原忠良没有换乘去长野方面的火车。现在,他待今冈和冈村乘上5时26分去长野的火车后,就改乘了电车。此后又在大町换乘火车,走上鱼系川方向。他继今冈和冈村之后,坐下一趟火车追了上去。 五 杉原忠良,那天在某个场所,做了一件事,他出现在东颈城郡松之山温泉旅馆的时侯,天已近暮了。 他装出不落脚的样子,表现也与一般旅客不同,并且避开住客进了房间。 他辞去女侍,脫下自己穿着的衬⾐和子,在电灯下仔细地检査着。 他发现衬⾐的袖子上有一个斑点,呈红锈⾊,形状恰像一个倒写的惊叹号。他发现后,赶紧拿出小刀,仔细地切掉这一部分,并且摖着火柴,在房间的廊下烧掉了。1厘米的方块布片散出焦臭味,立时变成黑灰。 杉原忠良又检查兜,接着倒过来抖落,从子的折角里,有混着小石的细砂撒落在铺上。子的下部有浸了⽔又被太晒⼲了的污痕。 他抖落子的时候,又有一些新的东西撒落出来。那是像薄薄附着⽩⽑似的小小黑粒。 杉原忠良稍微显出沉思的神⾊,就把手伸进兜中。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但纸已在兜里皱了,有的部分挤破了。他打开来,又有十二三个同样的黑粒落下来。杉原忠良接着又把手伸进兜,用手指摸探兜底,取出四五个同样的黑粒。这是杉原忠良昨夜在出发的新宿站上,从少年手里接受的东西。 杉原忠良先是査看这些黑粒,但又觉得奇怪,他于是数起这些黑粒来。 他稍微现出来不安的表情,但那担心的脸⾊很快恢复了正常。不,没关系。他这样说着,又像放下心来。 “澡洗⽔准备好了,请!” 女侍忽然从⾝后进来打招呼,杉原忠良慌忙把黑粒蔵起来。 “噢,就去。” 仅有他那应声是平静的。 “我领您去吧。” 女侍把叠着的浴⾐放在铺上。 “不,稍等一会儿,我自己去。” “那么,洗好了,就请按铃吧。” “知道了。” 女侍退出房间。 那脚步声在走廊里消失了。杉原忠良又把黑粒摊在自己面前,暂时凝视了一会儿,接着仔细地收拢起,用纸包好。 他拿着火柴走到房间后面。那是里院,种植的花木一片繁茂。 他蹲下⾝来,用火柴点燃纸包的尖端。扭紧的纸包,火焰延烧的较慢,但不久就把原物烧掉了。 杉原忠良全部烧完之后,用落在附近的小木片把灰扒散,又在浴⾐前拍掸一下手,就走回房间。 他慢慢地昅着烟,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把登山背囊取出来,打开袋口,伸进手去,摸起来。很快从背囊菗出手,握着的是一块石头。 他拿到电灯下面,首先鉴赏它的全形。石头约有拳头的两倍大,颜⾊灰中带⽩。 然后,他用两手打开石头。那是原先就裂开了的。 他把石头的裂口映在灯光下,外侧完全是不同寻常的⽩⾊,断面上是一片透明的深碧⾊,那碧⾊中间又织进了稀琉的⽩⾊条纹。 他感到満⾜。碧⾊不那么光,就像窥望深海底部那样,带着浓黑的⾊调。这是翡翠的原石。 他正看着,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他惊慌地把石头装进登山背囊里,飞快的一瞬间,他就小心谨慎把事倩处理好了。 拿过电话筒,是从帐房打来的,请他赶快去澡洗。 “就去!” 他放下电话筒,这才放下心来。他把香烟捺灾在烟灰碟里,取过浴巾,但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抱起登山背囊,慎重地蔵在壁橱的深处。 在服务台,方才的女侍接着他。 “对不起。现在来了团体客人,想趁不的时候,请您先洗。”女侍说。 “那么,就谢谢了。”杉原忠良快活地回答。 “喂,”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这边有卖衬衫的商店吗?” “是,有个小杂货铺。” “⿇烦你,什么衬衫都可以,明天能替我买一件吗?” “可以。若是有需要洗的,请今晚拿出来,到明天就洗好了。” “不,谢谢啦。我现在穿的衬衫,在山上拌倒时被岩石角刮破了,想买一件新的。” “唉呀,是那样吗?上山可危险哪。” “倒霉啦,所幸没有受伤。” 杉原手拿浴巾,跟着女侍进了浴室。 这是一周以后的事。 到指定的茶馆会齐的,只有冈村和杉原。芝垣多美子也来了。 “怎么的了,今冈他没来呀!” 冈村对超过约定时间这么久,至今未归的今冈三郞挂虑了。 “喂,多美子姑娘,今冈怎么的了?” “我也不知道。他要回到东京,准给我家打电话,只有这次没打。” “奇怪呀!”杉原像是焦矂不安地说“难道是弄错乘车时间了吗?” “不会有那样的事,这期间火车时间还是没变的。” “是的。可真怪,怕不是火车误点了?”冈村说“也没有台凤和暴雨呀!” “奇怪呀!”芝垣多美子看着冈村的脸“喂,冈村先生,你和今冈先生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今冈那家伙,是在系鱼川前两站小潼站下车的,说是这里离那边近。我照旧是从系鱼川到青海去。” “莫不是在山上遇难了?”杉原嘟嘟囔嚷地说。 “可怕呀!”多美子心神不宁地握起双手“如果真是那样,可怎么办哪?” “不要紧。不必那么优心,那个家伙今晚就会出现在这里的。”杉原糊弄似的说。 但对这个难得的玩笑,多美子却茫然若失地听着,冈村也不笑。 “奇怪呀!”冈村托着腮说。 桌上摆着早就空了的冰淇淋杯子。 多美子打开茶馆的门,不断向外扫视着。 ——但今冈三郞始终没有出现。不仅是那天;三天,四天,五天,他也投回来。不,过了一周,过了十天他还是没有回到东京。 这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消息也没有了,联络也断绝了,凭谁都会考虑三郞只有遭难的一种可能了。 今冈三郞说要去那危险的沼泽地。据这句话,或者掉在深⾕里变成死尸了?或者被急流冲走挡在岩石边了?到底人在哪里呀?! 他的大学成立了救援队。在这种情况下,对当时今冈的行踪走向仍然没有查明。推定为姬川上游,那是据冈村和杉原所说的话判断出来的,仅凭这句话,也不可能抓到实在的去处。 但搜索队取得当地村民的协助,遍査了作为线索的溪⾕。这一带形成的是V字型溪⾕,河川汹涌地冲击着山⾕。搜索失败了。 第二年舂假,再次组织搜索队,这次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最后利用暑假又派去搜索队,这正是今冈三郞失踪的一周年。 但还是没有发现尸体,搜索队只好徒然撤回。已经确认今冈三郞是遇难了,三度成立的捜索队最后终于宣告解散。 六 已经到了秋天。 芝垣多美子总算相信今冈三郞死掉了。失踪以来已届一年,这期间没有任何消息。首先向察警方面提出搜寻的请求,但各地的非正常死亡者,都不是他本人。 多美子连冈村忠夫和杉原忠良也不找,只把自己关在家中。失去今冈三郞,再见他的朋友冈村和杉原也没有兴味了。如果和他们相见,就会引起对今冈的怀念,那是难以忍受的。 现在,也许正像冈村所说的,他在绝少人迹的深⾕间已经变成骸骨了。她想象着:在今冈三郞的尸体上,⾕⽔流过去,落叶飘下来,早晨笼闭在山雾中,午后⽩云在上面飞逝而去的情景。如果不在⽔中,到了冬天,厚雪一定会埋起尸骨。 芝垣多美子以前写过短歌,自从失去今冈三郞更加热心于短歌了。当然,都是哀悼那死去的未婚夫的。 那是某一天的事。 芝垣多美子收到邮政局送来的《花影》短歌杂志,她一口气地读了下去。 这个杂志,除了办社同人以外,也登载各地会员们寄来的短歌,编者写了诗评。其中有一首昅引住了她: “踏进越山溪⾕,喜见富士蓟花正悄悄开放。” 作者是藤泽市南仲町205号桑原道子。 编者的诗评是这样写的: 作者徒步旅行越后山,偶然发现那里正开着富士蓟花,不由得瞠目而视。富士蓟花,主要是以富士山周围为中心,在中部一带分布的菊科植物。花比普通的蓟花大,约有6厘米到9厘米,⾊浓紫,鲜夺目,植物图鉴是这样写的。在富士山周围多生的花,竞在新泻县的內地开放,这是不自然的。大概这是作者的虚构。萧条的深山之⾕,和开放的大朵浓紫的富士蓟花相对照,这是作者为了咏叹泛上心头的美景。“ 芝垣多美子把这个诗评一口气读完。 又过了一个月。 在这期《花影》上,藤泽市的桑原道子对编者在上期写的诗评进行了反驳。登载的內容是: 先生认为在新泻县內地没有我所昑咏的那种富士蓟花,但这确实是我亲眼所见的,并不是什么虚构。这年夏天,我从⽩马山走下系鱼川,通过了小潼川溪⾕。那是一条V字型的溪⾕,⽔冷冰冰的,记得还有野山萮菜密生着。走上危险的小径,忽然看见河原附近开着数株浓的紫蓟花。在这首矩歌里,不由得就把自已当时的感受写进去了。我读过先生的评语,查阅了植物图鉴和其他参考书,的确像您所说的,富士蓟花,是以富士山为中心,在山梨、长野两县南部和静冈县一带开放的特殊的花。这样的花,为什么又在⽩马山麓的小潼川溪⾕开放呢?这虽不可思议,但我确是按照我的亲眼所见才咏进去的,绝不是什么虚构。 芝垣多美子读着读着,忽然惊异地沉思起来。小潼川是从姬川中流分出去的支流。今冈三郞走去的溪⾕,就是这一带。 芝垣多美子像雕像一样凝神屏息地不动了,她在努力整理浮现在自己头脑里的联想。 她记起来仅是瞬间的一个场面。当她在新宿站去买杂志的时候,曾经看见杉原忠良从背着登山背囊的少年手里接过一个纸包。那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以为不过是点心。 然而,杉原忠良对植物怀有趣兴,也许那个少年同样是个植物爱好者。由于这个关系,杉原和少年才联系起来的。 少年背着登山背囊。印象中他不是像从这里出发的,是从别处坐火车回来的。爱好植物的少年,一定是到各地寻求植物种子去了。 今冈三郞消息断绝时,杉原忠良在两次勘察中,说和今冈三郞、冈村忠夫在松本站分手后,到东颈城郡奴奈川去了。冈村也说是在松本站分手的。杉原的说法,从冈村的肯定来看,也是吻合的。 然而,果真如此吗? 多美子深深思考着杉原在新宿站从少年手里接受植物种子的问题。新宿站是央中⼲线的始发站,途中,从大月站有一条通向富士山麓的电铁。那天,少年莫非是从那里回来在新宿站下车的吗?并且偶然地和杉原相遇了。 少年从富士山麓采集植物种子回来,和同好者杉原相遇,就把种子给与杉原。这样考虑也不是不可思议的。 今冈三郞独自走向小潼川的溪流地域。杉原会不会假装一度在松本站下车,然后乘下一次火车在今冈三郞后面追上去呢?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杉原对东颈城郡奴奈川绝望了,并且逐渐感到今冈三郞找到的姬川上流,对他是有惑力的。 那么,杉原为什么不把这个问题向今冈说明商求同行呢? 那就是因为寻求的石头是翡翠!是⾼价值的东西!如果发现了翡翠的原石,那就可得一笔大钱。如果从原石追寻到原产地,那就是发现了莫大的财富。当然,那山的所有者的村人们,是对此完全无知的。 杉原似乎直感地认识到,今冈三郞勘察的地点是最有希望的翡翠产地。尽管不晓得那时杉原有没有独占的野心,但总而言之,反映在他头脑里的,是比起自己勘察的地点,远不如别人勘察的那方向更有希望… 多美子想象着恐怖的场面,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以八木副教授为首的第四次捜索队,又向新泻县西颈城郡小潼川溪⾕出发了。这是在北方积雪之前的事。其中,以芝垣多美子请求的藤泽市桑原道子作向导;还有一个变化,就是这次捜索队里,参加进来数名察警。 山峡的晚秋,红叶几乎落尽了,山林裸露出光秃秃的树梢。一行人跟在桑原道子后面,踏上了险峻的山路。 长时跋涉之后,桑原道子在一个地方停下来。 “就是这里!” 她指着枯⼲的紫蓟枝茎。富士紫蓟秋天还开,⼊冬就枯萎了。她指着的紫蓟那锯齿状的叶子,已经凋零不堪了。 官警布置大家以花株为中心,在周围进行勘察。结果发现了一个覆着软土的处所。人们都聚集到这边来,用铁锹小心地开始挖土。不久,一只茶⾊的鞋尖从土中露了出来。 芝垣多美子伏在鞋上恸哭了。那是她记忆中的今冈三郞的登山鞋!是她数次擦洗过的鞋! 杉原忠良在东京被捕,他像多美子想象的那样全部招认了。富士蓟的种子照旧揣在⾐兜里,就和今冈三郞格斗起来。结果,竟不知道有三四粒种子掉落在地上。 这以后,杉原忠良奔走于亲戚和朋友之间,热衷于筹款,准备把这一带的山地买下来。 “我随后追上去,见今冈正在川中拾取石头。他虽对我跟着追来有些吃惊,但还是兴冲冲地把石头给我看了。那和普通石英的流石相同,但石头的圆度有差异。普通的石头在⽔中一般是被冲得光光滑滑的;但翡翠硬度不同,同是被⽔侵蚀,总是残留着硬硬的棱角。这是今冈给我看石头时说的。我们用装在登山背襄里的铁锤敲击翡翠原石,怎么也敲不破。因为硬度⾼,铁槌往往被弹回来,但是,古人曾有加工的方法,这也是今冈提出来的。我们于是在那里升起火,一度给石加热,在有了裂纹的地方用铁锤敲击,采取这个原始的方法,终于把石头敲成两半了。 “在那断面上,现出了深透的碧⾊。今冈和我都惊呼起来,就在这时我起了琊念。古人所说的翡翠产地是不错的。因为以后没有记录,谁也不来采取了。庞大的翡翠产地就在此处!如果由我独占呢?我忽然起了不良的念头,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财富啊!我就可以成了大富翁了!为了这个,我必须用铁锤向今冈的后头部猛击过去!” 杉原坦⽩后,抱起了头。 新海县西颈城郡小潼川溪⾕,曾是古代的翡翠产地,现在居然又成了新的发现地了。时至今⽇,才证明古代翡翠并非全是从国中南部和细甸北部的输⼊品,这在考古学者之间,异议也遂渐少起来了。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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