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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金婚风雨情 作者:王宛平 | 书号:42539 时间:2017/10/16 字数:127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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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舂天,耿直和舒曼结婚第三年,家国开始困难年头,夫二人也来婚姻中第一次严重的考验。 这天耿直回家,正要掏钥匙开门,就听楼梯一阵响,还没回头,舒曼三步两步冲上来,一头扎到耿直怀里,搂着耿直脖子跳:“⾼兴死了,⾼兴死了!”耿直急得四下看:“没进家门呢,让人看见!”说着门打开,两人几乎跌进家门,耿直赶紧关上门:“什么事儿死了活的?” 舒曼松开手拽着耿直开始跳华尔兹,嘴里哼着苏联民歌:“我要去苏联留学啦。” 耿直被转得晕头转向,转一圈就转不动了,抱着老婆求饶:“咱吃点东西再跳吧。” 晚上,夫俩早早睡下,肚里没食,不知谁的肚子开始叫,耿直说:“这什么声音啊?咱屋里进蛐蛐了?”舒曼把耳朵贴到耿直肚子上,笑:“什么蛐蛐,我看是蛔虫提意见呐。” 耿直一听直恶心:“哎哟,你们这些当医生的怎么什么话都说呀,这几天肚子里没油⽔,还指着梦里吃点解馋的哪,你这一蛔虫,啥念头也没了。” 舒曼笑着,耿直搂着老婆,有气无力道:“老婆,我没劲,都抱不动你了。” 舒曼:“谁让你抱了,呆着吧。”舒曼一个转⾝冲着耿直唠叨:“我们医院和莫斯科大医院有协作,每年都派年轻医生去学习,我们这批实习医生有六个,我以为轮不着我呢。” 耿直:“为什么?你工作这么努力,觉睡手都在我⾝上划刀子,你不去,谁去?” 舒曼笑着推一把耿直,忸怩着:“我们六个里面就我出⾝不好,人家都是工农弟子,我真没想到院导领一点也不歧视我!”耿直:“这就对了,我们的政策是重在表现嘛!” 舒曼依偎在耿直怀里撒娇道:“你跟我一起去就好啦。” 耿直苦笑:“我又不懂俄语,我去⼲什么?唉,你们医院去几个?”舒曼看着耿直:“两个,我和季诚。” 耿直坏笑:“他肯定乐疯了。”舒曼瞪耿直:“就知道你会说这话!” 耿直搂住老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是我老婆,他敢怎么着啊!他跟你去也好,你们知知底儿,异国他乡的互相也有个照应。” 舒曼瞪大眼睛:“你心真宽广!”耿直抬头:“那是,英雄么!” 静了一会儿,耿直幽幽道:“去几年?”舒曼:“说是四年。” 耿直发呆:“四年?” 舒曼看一眼耿直,依偎到他怀里:“有探亲假呢,一年可以回来一次。” 耿直:“哦,人道的。” 舒曼看耿直脸⾊:“你什么意思?你嘴上说支持,心里不愿意我去呀?” 耿直看着舒曼,手撩拨着她的头发,笑道:“我要愿意我老婆一走四年,我可真有问题啦,可我有觉悟啊,你上医学院不就是想当名医当专家?现在去苏联留学多好的机会,我愿意。” 舒曼头钻进耿直怀里:“那你得从心里头愿意,不然我不走的。” 耿直:“灵魂深处愿意。”耿直搂着舒曼,越搂越紧。 舒曼正整理病历准备下班,办公室门推开,季诚満头是汗,抱着一大摞书本杂志资料进来,舒曼赶紧起⾝,没等舒曼动手,季诚手里的东西全部堆在舒曼桌上,气吁吁道:“我帮你在资料室和图书馆借的,都是留苏必备知识,你要快点看。” 舒曼⾝子往椅背后一仰:“妈呀,这么多东西啊,什么时候能看完?你都看了吗?” 季诚一本正经:“当然了,其实你看着多,分分类,找着规律就没那么复杂了。” 舒曼发愁着:“我最担心的还是俄语,发音太困难,就是找不着感觉,真担心试考通不过,就是到了苏联也影响学习。” 季诚真诚道:“我中学学过俄语,我发音还可以,我们一起学吧。”舒曼抬头看季诚,季诚眼神非常真诚坦率,一笑:“你有顾虑就算了。” 舒曼也是一笑:“有什么顾虑,都是为了工作嘛!晚上俄语班一起去吧?”季诚往外走,洒脫道:“下班后我找你。”舒曼点头。 舒曼和季诚从夜校出来,并肩走着,一人怀里抱份留苏材料,厚厚的。边走边温习着刚刚学到的俄语,二人目光相遇,同时相视而笑。舒曼说:“你笑什么?”季诚:“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舒曼:“我都不知道我笑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季诚:“好像又回到大学。” 舒曼点头:“真的有一点这种感觉。”季诚头偏到一旁,声音开始发哽:“我一直向往的你我关系就是这样的。” 舒曼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也是。”季诚点头,二人默默前行。 舒曼回到家门口,正要推门,听见屋內传来两个男人喝⾼了的亢奋声,舒曼停下,两人声音传出。楚建道:“你今年有三十了吧,你不要孩子啦?你这脑袋里到底装得啥?你为这老婆转业,你放她走,你就是犯你这辈子第二个重大错误!你二百五吧,你!” 耿直声音带着伤感:“旧社会咱做梦娶媳妇也不过是个小户人家本分姑娘,人家大家闺秀,天生丽质,嫁给咱一当兵的,人家图咱啥?咱能给人家啥?别说四年,就是八年、十年,只要她想走,咱就得支持她,咱不能让她跟着咱受半点委屈,觉着咱封建落后拖她后腿,让她围着锅台转!” 楚建吼着:“你咋凡事都先想着人家?你转业为她,你好容易过几安天分⽇子,你生儿育女过小⽇子吧,你又放她走,她要不回来了呢?” 耿直吼道:“她怎么可能不回来?她是我老婆!我这辈子除我妈、我爸、我妹子,她是最亲的人!” 舒曼听着,眼睛润,她犹豫着,想离开,但⾝后响起脚步声,她只得抬手推门而⼊。耿直和楚建一见舒曼酒醒大半,耿直赶紧要起⾝,但⾝子发沉,又坐下,⾆头大着:“我、我以为,你还在跟小季学俄语呢,这么早回来啦?” 楚建笑道:“舒医生辛苦啦,俄语不好学吧?” 耿直说着要站起,但⾝子沉甸甸的,起⾝就晃着,舒曼赶紧上前扶住,耿直看着舒曼:“你去休息,我来收拾碗筷。” 耿直这样说着,却抱着老婆不撒手:“你别动别动,什么都我来⼲,我要好好伺候你,你一个小姑娘到苏联那大老远冰天雪地的一走四年,我不在你⾝边,你多难啊。” 楚建看着耿直,一句话说不出。舒曼眼睛了。 一大早,耿直睁开眼睛,要欠⾝,头发沉“咣当”一声又躺下,一伸手,枕边无人,门推开,舒曼梳洗⼲净,坐到前看着他微笑。耿直躺着看着老婆,伸手拨弄她的头发:“我昨晚没吐吧?”舒曼:“差点儿,什么⾁啊,味儿那么重?” 耿直张开嘴,声音却小:“马⾁。”舒曼发怔:“马⾁能吃?” 耿直:“老鼠⾁还能吃呢,真能吃,我吃过。”舒曼做恶心状,耿直笑着将老婆揽到怀里:“真饿到那份儿上,别说老鼠就是蟑螂我也敢吃。” 舒曼猛砸耿直:“越说越恶心,别说这个了!”耿直揽着老婆:“你不爱听就不说了,你想听什么我说什么。” 耿直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伤感,舒曼弯下看丈夫:“你要是不愿意我走,我可以放弃的。”舒曼说放弃这个词时,声音明显哆嗦了,眼神也游移开去。 耿直笑了,一个翻⾝坐起,将老婆搂在怀里,看着她眼睛:“傻丫头,你人生这么重要的大事儿!我怎么会不愿意?我也太人事不懂了!别说你想去苏联,你就是想去月亮上做嫦娥,我也搭个梯子送你上去。” 舒曼头埋在丈夫前,感伤着:“去月亮⼲嘛,当嫦娥有什么意思?广寒宮里一个人多可怜啊。”耿直:“我陪你,我是吴刚啊,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 舒曼笑着,眼泪下来,哽咽着:“我不想离开你,你跟我一起去多好。” 下班了,耿直往家走,一进门,楼梯上正走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拎着包,一个五十岁左右,一个不到三十岁,两人说着南方普通话,一来一往叽叽喳喳,语速超快,耿直完全听不清楚,也没当回事儿,穿过两个女人之间,走到自己家门前敲门,门打开,耿直还没说话,就听⾝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小曼。”舒曼也是一声尖叫:“姐姐,常妈妈。” 耿直傻傻地站着,看着老婆越过自己,扑向门外那两个又哭又笑的女人,那常妈还没叫出声,眼泪先下来了。三个女人拥作一团,又叫又笑又哭。耿直看得傻眼。 还是舒曼先反应过来,一手拉一个,冲着耿直转过脸:“常妈妈,这就是我爱人,姐你不认识啦?” 常妈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耿直,也不说话,舒露也打量一眼耿直,笑道:“是见过一面的呀,真是好笑哦,都没认出来,不过你不能怪我的,我上次见你,你大沿帽大肩章,一⾝将校呢、两道杠、一颗星好威风的。”耿直见这仨女人可真是头疼,嗯嗯啊啊的:“您们坐坐。” 耿直进里屋,三个女人热闹上了,唧唧呱呱语速超快,又琐碎。舒曼乐着:“姐你每次来都不打个招呼,搞得我好奋兴的哩。” 舒露:“我是要打电话的,常妈妈急呀,常妈妈一听说你不久要走了,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要来京北看你的。”舒曼偎到常妈怀里:“常妈妈最疼我啦。” 常妈慈爱地抚弄着舒曼的头发:“你是不是有点肿呀,脸好像大了点。”舒曼:“是吗?啊呀我自己都没感觉的。” 舒露:“典型营养不良,你还当医生呢!”舒曼抱着常妈:“做梦都吃到常妈妈做得淮扬菜哦。” 常妈立刻起⾝:“我现在就去做。” 常妈在厨房做菜,舒曼和舒露并肩而坐,热切盼望,尤其舒曼馋得口⽔都快流下来了。常妈端着菜盘走来,一路走一路唠叨:“北方东西就是没有我们那里精细,酱油味道都不对,⾖油也没有菜子油炒菜香。” 舒曼呼一声:“淡菜炒笋尖!哇,还有煮⼲丝!”舒曼赶紧夹起一筷子,放嘴里品一会儿,叹道:“我在京北三年都没吃到地道的淮扬菜,太幸福啦!啊呀,这段时间物资这么紧张,常妈妈你哪里搞到的?” 耿直満眼警觉:“是啊?现在粮食副食管制都很严,淮安也不会例外吧?” 常妈妈蛮不在乎:“哪里搞的?偷的!”耿直和舒曼都是一惊:“偷的?” 舒露赶紧打一下常妈:“常妈妈不好说笑啦,妹夫可是家国⼲部,政治觉悟⾼的哩,妹夫你眼睛不要瞪这么大,常妈妈最喜开玩笑啦,这些东西都是常妈妈用首饰在黑市上换的。” 舒曼和耿直大眼瞪小眼儿,常妈得意地笑。耿直吃饭吧唧嘴,声音很大,舒曼习惯了没感觉,常妈和舒露就互相看一眼,然后两个头凑在一起,南方话嘀嘀咕咕,不时还两人你一眼我一眼瞟耿直,然后继续嘀咕,还背过脸吃吃地笑。耿直自尊心超強,受不了了,但他忍着,舒曼也有点别扭,只得伸筷子:“吃吧吃吧,这么好吃不赶紧吃,我都吃光了呀。”舒露笑着:“就是给你做的,你吃,你吃,妹夫也吃。” 耿直淡然一笑,开始大嚼,嘴巴吧唧吧唧比刚才声音⾼出八度,很刺耳。舒露和常妈妈都看着耿直嘴巴不出声,舒曼别扭,又不好意思伤着耿直,用脚轻踹耿直,这一踹踹到舒露,舒露大惊小怪:“哦哟,脚往哪里放呀!” 耿直多精啊,将这两个没心没肺资产阶级姐小和老妈子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是碍着舒曼面,不愿意揭穿,嘴巴发出动静还越来越大,还加以评点:“和我们食堂大锅饭味道比好像是差那么一点,啊,我知道差在哪儿了,太淡。” 常妈气得直要嚷,舒曼赶紧按住她手,眼神安慰:“他就那种人。” 耿直说着起⾝去厨房,几个女人都看他要⼲什么,耿直拿着酱油瓶子过来,几个女人吓住,赶紧都护菜。耿直一笑:“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井⽔不犯河⽔。” 耿直说着夹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再浇上酱油,几个女人看得都傻眼了。 耿直这一碗饭风卷残云吃完,起⾝:“你们慢慢吃。” 常妈道:“耿同志饭量蛮小的哦,还以为北方人,又是当兵出⾝,这么⾼个子,一定很能吃的。”耿直未说话,舒曼赶紧说:“他就这样,一顿饥一顿的。” 常妈又道:“耿同志是不是嫌我做菜不合口味?那以后你说怎么做?我按你口味做好了嘛。”常妈一派殷切的主人派头,让耿直感觉,怎么自己倒成了客人。耿直一句话都说不出。 耿直想上厕所,穿个大衩子,拉开卧室门,探出头去,听见厕所里,舒曼姐妹唧唧咕咕的笑闹声,没完没了,赶紧回去。舒露查看厕所四处:“比我想象的还要⼲净一点。”舒曼推舒露:“你什么意思嘛!” 舒露边说边笑:“我想着,工农⼲部嘛,又是当兵的出⾝,不晓得有多不卫生。”舒曼不⾼兴,推舒露:“这种话千万别让耿直听到!他最恨别人看不起工农⼲部!” 舒露收住笑,看妹妹眼睛:“怎么,他平时给你气受?”舒曼笑:“怎么可能!百依百顺不敢说,十依九顺是有的呀。” 舒露淡笑:“所以你这次必须走。”舒曼拐不过弯:“什么所以必须?你弯子拐的也太快了呀。” 舒露:“我这次来就是怕你一时心软不想走,你一定要走!”舒曼靠在墙上:“我们医院每年都有留苏名额,我可以下批走的,我想先要孩子。” 舒露凑近舒曼:“孩子以后可以要,留苏机会很难得的,以后的事谁晓得,就是要抓住眼前机会,不要学我和你姐夫,好多机会就是因为想东想西丢掉了呀,肠子悔青了也没用的。”舒曼:“可是,他为我做出那么大牺牲,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舒露:“什么牺牲?你嫁他才叫牺牲!凭你这条件,嫁个央中首长都不为过,一个小营长算什么呀,现在又弄个什么爱委会主任,你真是太便宜他了!”舒曼急:“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呀,你以前劝我嫁他可不这样讲的,你怎么了?” 舒曼说着眼睛红了,舒露缓口气,不说话了,舒曼转过⾝:“你休息吧!”舒曼要走,舒露抵住门,声音恳切:“小妹,我是你亲姐姐我怎么会害你,你真的不要想东想西,赶紧去苏联,你留苏回来就可以做专家的,那时候任凭他耿直怎么变,你也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舒曼瞪着舒露:“他怎么变?你在说什么呀,不要听你讲话了!” 耿直实在憋不住了,又跑来上厕所。厕所门关着,就听里面⽔哗哗响。实在忍不住,敲门,常妈挽着角,拿着抹布拖把,一⾝⽔淋淋地,瞪着耿直:“耿同志有事呀?”耿直笑嘻嘻道:“啊,有事,有事。” 常妈:“啥事?”耿直:“上厕所。” 常妈愣片刻:“哦。”常妈然后就不停地唠叨“手纸在这里,用好了,丢到纸篓里,不好丢便坑里的,要堵⽔的,堵住会有味道的,肥皂盒在这里,不好用⽔泡的,⽑巾不好搞的,夏天容易得眼病的,这块是我的,这块是露露的,这块是小曼的,耿同志你用这块吧。”常妈顺手将一块比别人小的方巾挂在绳上。 耿直气得都说不出话了,常妈一转⾝,他抓住门就要关上,常妈却转过⾝,啰嗦道:“你办完事后要冲⽔的,夏天不冲⽔很臭的。”耿直还没来得及愤怒,常妈已经转⾝离去,还小心带上门。耿直气得尿都快没了。 常妈推门进客房,就见舒露坐在上抹眼泪,舒曼束手无措,见常妈进来求助道:“常妈妈,姐姐怎么了嘛?进来就哭,怎么劝也不行,不会从海上跑到京北专门来生我气的吧!” 常妈拽着舒曼走到角落里,低声道:“你姐姐是看到你过得好羡慕你呀,哎呀,你的命就是好呀。” 舒曼瞪大眼睛:“我命好?从小到大你和妈妈爸爸都疼姐姐,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会读书,现在又是我命好啦?搞什么搞呀?” 常妈还没说话,舒露菗泣道:“漂亮、聪明、会读书有什么用?时代变了,都不好用了,现在只有耿直那些老耝才吃得开!你顺应时代你肯下嫁,你当然命好。” 舒曼生气了:“耿直是我爱人,你是要挑拨我们夫矛盾吗?我跟你讲,你再讲这种话我真跟你翻脸的!”舒曼回⾝就走,舒露也吼:“你凶什么凶!嫁了当官的了不起吗?” 舒曼急:“你再讲!”常妈急,一手拽舒曼,一手拦舒露,大吼一声:“大姐小、二姐小,不要吵啦!” 舒曼和舒露同时伸手要拦:“叫什么啦!”常妈紧张得直打自己嘴:“要死啦,不能急,一急就说错话了,小曼,你姐姐、姐夫现在很难的,你好好给姑爷讲一下,帮帮你姐姐。” 舒露又开始流泪,舒曼一庇股坐下:“姐,你怎么啦?” 舒曼听完姐姐的事,悄然进自己的卧室,把一袋东西放到角落。耿直忽地坐起:“这常妈妈是做什么的?还叫你们姐小?”舒曼坐到上,神情尴尬:“唉,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然后推推耿直“跟你说点事儿。” 耿直睡眼蒙眬:“老婆,那甜甜的杭州菜我吃不,我饿,我要到梦里吃几口驴⾁,啥事儿,明天说。”舒曼摇耿直:“我姐急着呢。” 耿直醒了:“你姐?”舒曼仰面朝天躺着:“我姐从小比我优秀,南洋理工大学英文系女才子,我姐夫也是物理系⾼材生,我们两家是世家,姐姐、姐夫从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可自从我姐姐结婚,两人就没过上好⽇子,我姐夫家成分有点⾼。” 耿直:“多⾼?”舒曼:“南洋那边的资本家。” 耿直:“多大资本家?”舒曼比画着:“就这么大吧。”舒曼两手比画着圈子越比画越大,耿直眼睛也越睁越圆。舒曼接着说:“总之我这姐夫毕业回国后走到哪儿都不被重用,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中学教师而已,人又恃才傲物,心比天⾼,跟导领关系不好,两人感情是好的,可知识分子最讲究事业,事业不顺,也经常吵架,她这次来京北,目的有二,一是送我走,二是想求你。” 耿直:“求我?”舒曼转⾝看耿直:“我跟她讲,你没有那么大能力的,你当兵出⾝,又不认识地方导领的。” 耿直打断:“要我⼲什么?”舒曼不好意思着,起下地,将刚才拿进来的一个礼品盒拎起:“喏。” 耿直不懂:“喏?什么意思?”舒曼放下礼品盒,声音很低:“要你帮她们调动工作啦,这是要送人的礼品,不晓得呀。” 耿直:“不晓得,不晓得,我们调动工作都是听组织分配呀,他要往哪儿调?”舒曼别扭:“哎呀,当然是从海上往京北调啦,不是跟你讲,我姐夫成分⾼,在单位受歧视,导领天天给小鞋穿,受不了,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好求我,也就是求你啦,我都跟我姐讲过了,我们帮不了。” 耿直说不出话:“你得让我想想,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耿直平生头一回送礼,他拎着礼品袋像拎个炸药包,那东西越来越沉,他越走越别扭,抬手塞到舒曼手里,舒曼:“男同志你不拿东西,让我女同志拿呀,真不像话!” 耿直一本正经:“这话就不对,新社会提倡男女平等,男同志能⼲的,女同志也能⼲,你们政治学习没学过?” 舒曼冷笑:“算了吧,别讲歪理了,你就是要面子!” 耿直:“老婆,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含糊,可这种求人送礼也太、太、太丢人了。” 舒曼:“给楚建又不是给别人,有什么丢人的?求人家帮这么大忙,总要表示一下嘛!” 耿直叹口气:“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给他才丢人呢!我们什么关系?场战上生死兄弟!” 舒曼:“我也跟你说多少遍了!楚建自己办不了这件事,他也得托关系求人,总不能让人家又帮忙又搭东西吧?”耿直在共公汽车前停下:“得得得,说不过你!赶紧回去吧!” 耿直来到总部机关大门口,不远处有哨兵站岗,不时有军人进出。耿直默默看着,神情黯然。楚建快步从大门走出:“站在这儿⼲什么?快跟我进去!”耿直摇头摇:“我一个老百姓,不想进这种地方!” 楚建笑道:“是怕受刺吧?”耿直把礼品递给楚建:“少废话,拿了东西走人!” 楚建:“哟,这是⼲什么呀?”耿直:“你帮我大姨子调动工作,总要求人的。” 楚建故作正经地:“这可是不好的风气,我们队部可不讲这个。”耿直突然发作:“你少废话!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愿意到这种地方散德呀?我们家大姨子正经名牌大学毕业,是家国急需的人才!让你帮忙是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 楚建点头微笑:“这就对了,这才是英雄营长的风采嘛!”耿直叹口气:“我说这⾝军装穿你⾝上怎么这么别扭呢?” 几天过去了,早上耿直懒懒地从上起来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舒露说话的声音,她似乎有意说得很清楚:“怎么会这么难的啦,我们又不是什么社会闲杂人员,我们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级人才,首都建设很需要我们这种人才的,我看还是他不上心吧,你再催催好吧,我和你姐夫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求你的。” 舒曼急了:“这是两个城市调动,哪有那么容易的?耿直是从来不求人的,为你们的事他都找了老首长,可他的首长和战友都是队部上的,也不懂地方上的事儿!求人也需要时间的!” 舒露却是不急:“我们来这边都半个多月了,常妈妈带来的东西都吃完了,你们俩那点定量你们都不够吃的,怎么不急?” 舒曼:“你急有什么用呢?”舒露:“我不急有什么用呢?” 舒曼一庇股坐下,低声:“那你回去等好了。”舒露淡笑:“晓得你烦我们,我跟常妈妈讲好了,我们今天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走。” 舒曼一听这话,急道:“唉,我没这个意思啊,是你一天到晚老着急!”舒露笑着:“我们穷亲戚寄人篱下,看人脸⾊,我们还赖下去做什么?” 舒曼气得要哭出来:“你这叫什么话!常妈妈,常妈妈。”常妈还没出来,耿直先出来,一见耿直,姐妹俩都不说话了。耿直坐下,语气沉稳:“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我听着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也是这样跟首长讲,你们是专业知识分子,家国花大钱培养你们,当然需要你们为家国效力,首长要我转告你们,请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有真才实学,家国不会埋没你们的。” 舒露听着,脸⾊渐暖,头低下一点,淡笑道:“妹夫啊,小妹知道的,我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嘴不好,我有时候说话一针见⾎的,你看小妹面子,好包涵一点的啦。”耿直与舒露目光相遇,耿直坦然一笑。 舒曼姐夫调动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舒露和常妈也不好老待下去,准备先回去等消息,耿直和舒曼送她们去车站。舒露挽着舒曼含泪道:“你也不要生我气,我真是被你姐夫的事急得讲话。” 舒曼搂一下舒露:“你别难受了,我向你保证,我走之前肯定把你和姐夫调过来!” 常妈眼泪汪汪拽着舒曼不松手:“你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常妈妈也不能陪你,一年也见不上一次,你要好好待自己哦,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姑爷人虽然格耝一点,生活习惯差一点,人可是好的,是真心疼你的,你要好好过⽇子,早点生个小宝宝,我来京北帮你带!”舒曼眼泪刷地下来了。 常妈妈和舒露走了,忽然少了两个热闹的人,屋里安静很多,两口子一下子找不着感觉,彼此庒着声音说话。舒曼:“洗脚了吗?” 耿直:“洗了…想喝⽔吗?”舒曼:“不渴…” 耿直:“噢。”两人互相看着,忽然哈哈大笑,声音一下子提⾼。 耿直四仰八叉躺在上,叹道:“总算能随便说话,随便上厕所啦!”伸手摸向舒曼。 舒曼略一迟疑:“我们明天要去照相了——”耿直继续摸抚着子,明显心不在焉:“照什么相?” 舒曼略一迟疑:“下个星期就要办护照了。”耿直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不说话,只是看着子。 舒曼:“你说话呀!”耿直:“说什么?” 舒曼:“说什么都行!”耿直的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轻轻摸抚着子的脸,继而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舒曼默默盯着丈夫,无声地叹了口气。 耿直到医院检查工作,边走边跟⾝边跟着的工作人员说话:“医院在环境卫生方面应该是标兵,做各单位的典范,绝不能有死角!” 一⾝⽩大褂的季诚从楼门走出,正与耿直相遇。季诚面对耿直站住,诚恳道:“我一直对你有误解,我觉得你不了解知识女,不懂舒曼,现在事实告诉我,我错了,舒曼留苏,你大力支持,说实话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你会拖后腿呢。” 耿直停下,一脸淡笑:“你们留苏,学本事造福咱们家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为什么要拖后腿?”季诚频频点头:“您到底是解放军英雄,觉悟真⾼!” 耿直仍是那副从容模样,长者般说道:“小季啊,你们医院就你们两个人去,舒曼是女同志,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苦,你是男同志,你要多照顾她。”季诚动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耿直点头:“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耿直离去,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嫉妒也有羡慕也有无奈。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天下了班,耿直正在看报,舒曼悄然绕到他背后,伸手将护照用的照片摆放在他面前。舒曼又问:“好看吗?”耿直:“好看。” 舒曼:“我多洗了一张,给你。”耿直接过照片,默默看着,神情黯然。舒曼从后面轻轻抱住丈夫,喃喃地:“明天就要照片了——等护照下来,就是板上钉钉子,想改也改不了了。”耿直站起来,故作豪慡地笑道:“好啦,别自己腾折自己了!早就定好的事,改什么改?” 舒曼:“季诚说他今天看见你了,他很佩服你!”耿直顿时沉下脸:“我用不着他佩服!” 舒曼坐到耿直怀里,头抵到耿直前:“真的觉得好快啊,有点怕。”耿直像哄小孩:“你还真是小孩,也不是你一个人去,那么多同志呢,你怕什么?” 舒曼紧紧依偎着:“就是舍不得你嘛。”耿直有点难受,笑着:“别招我啊,我肚子可没油⽔,那个不得,头晕。” 舒曼盯着他:“我再问一遍,你真舍得让我走?”耿直突然嘿嘿一笑:“走吧!走吧!现在走正好!反正也吃不饭,心有余力不⾜,眼不见心不烦!” 舒曼依旧盯着他:“那我真的走了?”耿直一笑,拿出宝贝相机:“老婆一走四年,让我这宝贝儿给咱留个念想吧!” 舒曼还是没有想好,走还是不走,纠着她,有些神思恍惚,走到院办公室,舒曼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装照片的小纸袋,迟疑着。季诚兴冲冲赶上来:“唉,照片了吗?”舒曼:“还没有。” 季诚:“赶紧啊!办护照就等照片了!”舒曼略一迟疑:“可是,我、我还没想好。” 季诚一愣:“没想好什么?”舒曼没有说话,默默看着手中的照片。季诚:“是不是耿直又说什么了?”舒曼摇头摇,继而转⾝慢慢往回走。季诚赶紧追上:“哎,你⼲什么去?”舒曼听若未闻,继续前行,季诚跟在后面。舒曼突然停步,没好气地说:“你老跟着我⼲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季诚盯着她:“一定是耿直拖你后腿了!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跟我说得多好听啊,还要我照顾你——”舒曼喃喃地:“你照顾我,可是谁照顾他呀?” 季诚:“他还用人照顾?”舒曼突然提⾼了声音:“当然用啦!他现在一个月的定量才二十多斤,他那么大个子,饭量本来就大,我要是在,还可以匀一些给他吃!可我要是真走了,”神情黯然“他可怎么办哪?” 季诚:“你要是为这个担心,大可不必!报纸上说了,困难只是暂时,国民经济很快就会好转的!”舒曼:“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季诚:“这跟自私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医生,我们医疗⽔平的⾼低,会决定患者的生死!苏联的医学⽔平比我们⾼许多,四年的时间可以学到多少知识啊!”舒曼:“这些我当然知道。” 季诚:“这次学习条件多难得,全院就我们两个人,去的可是苏联最顶尖的医学院——”舒曼焦躁地:“好了,你别说了!” 季诚:“那你还犹豫什么?”舒曼避开目光,看向远处,轻声地说:“他也曾经是个非常出⾊的军人,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一定会当上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那是他一生的梦想!”舒曼声音哽咽,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季诚略一迟疑:“当一个最出⾊的医生,也是我们的梦想。”舒曼慢慢转向季诚,神情平静:“你知道婚姻对我意味着什么?” 季诚紧张:“什么?”舒曼声音很慢:“从今以后,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舒曼在厨房做饭,耿直推门进来,手扶着门,直气,舒曼端碗出来,见状吓一跳,赶紧过来扶住耿直:“怎么回事儿?”耿直笑着头摇,坐下:“中午没赶上饭点,没吃饭。” 舒曼急得直转:“怎么能不吃饭呢?你本来饭量就大,天天减食已经营养不良了,再不吃饭是要出⽑病的呀,哎呀,家里也没什么可吃的,我去外面买点儿——”舒曼着急往外跑,耿直一把拽住:“别大惊小怪,当兵的饿肚子经常的事儿。”耿直说着往起站,这下子头晕目眩,一头朝地上栽去,舒曼吓得一把抱住他。 耿直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上,舒曼正给他喂糖⽔:“在对门要了点⽩糖,真不好意思,人家小孩的一点糖票。” 耿直笑着:“你们去苏联也够受罪的,成天吃列巴、⻩油、酸⻩瓜、起司,听着就,那油闷舂笋你是别想了,对了,你们的护照该办下来了吧?” 舒曼神情平静,继续喂他糖⽔:“换别人了,我不去了。”耿直一惊“腾”地坐起来。 舒曼“哎呀”了一声:“小心点,多珍贵的糖⽔呀!”耿直一下子懵了:“怎么回事?” 舒曼:“没怎么回事。”淡然一笑“苏联又跑不了,这次不去,以后还有机会。来,再喝两勺!”耿直一把夺过⽔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舒曼:“你当年离开队部,不是也没跟我商量吗?好了,不要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老实话,我一决定不去,心里一下轻松了,欠了几年的债,终于还清了!” 耿直紧紧抱着老婆,动得说不出话,好容易想出一句:“你不要后悔啊,傻丫头!”舒曼抬起头看耿直:“这次不去,不等于永远不去。” 耿直抱起舒曼转着圈:“生完孩子再去,我和儿子一起送你走。”舒曼吓得:“停下快停下,别摔倒了。”耿直这边早已歪歪倒倒,舒曼吓得双手伸出,抓住门框。 ⽇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有一天,耿直正在吃饭,舒曼走进来。神情黯然地把一张报纸递给耿直。耿直接过报纸,轻声念道:“苏联府政单方面决定撤走全部在华专家——” 舒曼:“我们院长告诉我,去苏联留学的计划,无限期停止了。”耿直言又止,上前轻轻抱住了子。 舒曼喃喃地:“我不后悔。”耿直点头:“我知道。” 舒曼:“你也不许后悔。”耿直点头:“我知道。”到这个时候,舒曼才放声大哭,耿直紧紧搂着老婆,一句话也说不出。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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