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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问责(许开祯) 作者:许开祯 | 书号:41989 时间:2017/9/24 字数:24805 |
上一章 第五章 一石二鸟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1— 黎江北跟吴潇潇终于坐在了一起。 长江边一家叫“时光隧道”的商务会所,曼妙的音乐渲染着室內的空气,也烘托着外面略带伤感的天气。黎江北比吴潇潇来得略早一些,本来他是执意要去长江大学,吴潇潇不同意,理由是长江大学太了,不只是环境,师生们的情绪更,思想也,行动更是得离谱。尽管有关方面极力掩饰着张朝等五位同学的查处情况,吴潇潇也以极其冷静的方式替有关方面遮掩事情的真相,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张朝睁开眼睛不到一个小时,陆⽟的脚步就到了,她先别的同学扑到病前,喊了一声“朝”这一声“朝”一下就把这对青年男女的关系暴露了。如果说以前同学们只是猜测,只是怀疑,那么这一声喊,就明⽩无误地告诉大家,他们是恋爱着的,是互相挂念着对方的,更是在心里深深为对方担忧着的。陆⽟向来是个內秀的女孩子,在学校里很少张扬,低调的样子让人老怀疑她的生活中有什么难解之谜,或者就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遭遇深蔵在这个二十多岁女孩的生命中。但这一天,陆⽟太反常了,从学校惊闻张朝出事那一刻起,她就变得狂疯,变得控制不住自己,未等吴潇潇赶回学校阻止,她已如发疯的狮子,吼叫着往医院狂奔。几个察警想把她阻止在医院楼下,谁知平⽇见了陌生人就会羞怯地垂下头的陆⽟,忽然哑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几个察警还没反应过来,陆⽟已穿过那道阻隔墙,以异常敏捷的方式扑进病房。 “朝—” 随着这一声呼唤,站在明处的人看见了爱情,一份深蔵未露的爱情,就连那些上了年纪的护士和医生们,也被这一声呼喊感染了。而躲在暗处的人,却分明听到了害怕。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校长正在安公厅一间办公室里,強烈质疑安公开伤及访上同学的行为。有证据表明,张朝同学并不是跳车逃跑,车子离开盛安仍他们不久,大约是过了⾼架桥20分钟,车胎爆了,两个察警下来查看,一个察警打电话请求局里再派辆车,一个察警走到路边菗烟。张朝同学腹小突然难受,想小便,跟车內其他同学说了声,跳下车,想也没想就往路边的空地里跑去。起先察警们并没注意到,事情出在打电话的那个察警⾝上,他打完电话,一抬头猛然看见了张朝,兴许是他的神经太过敏感,兴许是职业养成的习惯,本能地,他就子套了,接着,冲张朝断喝一声:“站住!” 这一天风太大,风把察警的声音吹走了,张朝没听到,就算听到他也不会停下,因为內急时人往往是不考虑后果的,只想尽快找个地儿解决。 张朝提着子又往前跑了两步,刚瞅准一个好地儿,响了。张朝一头栽到地上。等察警赶过去,他的⾎和小便混合在一起,渗开在地上… 长江大学新一轮的混骤然而起,同学们愤怒了,声讨声响成一片。安公方面生怕生学再制造出什么过事件,出派三支力量,分别守在长江大学三个大门口。校长吴潇潇接到来自⾼层的命令,要她务必从政治⾼度对待这件事,切实做好生学思想工作,绝不容许非正常事件发生。 吴潇潇经受了一次考验,黎江北打电话约她时,她刚刚给生学会几位⼲部做完思想工作,要他们从大局出发,严守校纪,切不可感情用事,更不能聚众上街,给府政施加庒力。同时,她安排专人,在医院看守陆⽟,不能让她离开医院一步。 做完这些,吴潇潇就往“时光隧道”赶,她已从政协方面得到消息,黎江北委员将要带队进驻长江大学,对长江大学办学过程中遭遇的困境与问题展开调查。 如果说,以前吴潇潇对黎江北还心存怀疑的话,经过这一次风波,她对这位教育界同人已有了不同看法,只是这两天她忙得焦头烂额,本没精力将这些看法细细梳理。眼下她必须求助于黎江北,因为只有黎江北,才能将生学的不満情绪安抚下去。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吴潇潇走进时光隧道,带着満脸的歉疚说道。 黎江北起⾝,満是真诚的目光投向这个风风火火的女校长脸上,几天工夫,吴潇潇这个名字,已在他心里由陌生变得悉,甚至还带了一丝奇怪的亲切味。她的传奇经历还有独到的办学方法,以及在突发事件面前的冷静与沉着,都让黎江北对她刮目相看。黎江北欣赏能⼲的人,更尊重对事业执著对追求轻易不言放弃的同志。而眼前这位女⾝上具备的,不只是执著与能⼲,还有一种令他感动的韧。特别是关键时刻她能抛开自己的委屈与伤心,把苦果咽在肚里,为大局着想为整体着想的气概,更令他钦佩。 “哪里,吴校长能在这个时候菗⾝过来,我应该感谢才是。” “黎委员言重了,我应该提前拜访你,可惜学校办得一塌糊涂,我实在不敢贸然造访。”吴潇潇说着,在黎江北对面坐下来。 服务生为他们捧来茶具,还有点心。黎江北一边练地摆弄茶具,一边说:“长江大学几经周折,其中甘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吴校长为了教育,放弃港香的事业,跟几千名学子同舟共济,精神令人敬佩。” “不敢当,我没把家⽗留下的事业办好。” 一句话,忽然让茶坊的空气重起来,黎江北握着孟臣罐,半天忘了放乌龙。⽟书煨里⽔气袅袅,仿佛在提醒他,应该为女士烫热茶杯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吴含章老先生,想起跟他次数不多的几次叙谈,其中有一次,就是在这儿,不过不是这间包房,而是在临窗另一间,他跟含章老人品了一下午乌龙,老人非常诚恳地请他到长江大学任职,兼职也行,出于种种考虑,黎江北终究还是婉言谢绝了。时光一去不复返,含章老人留下未竟的事业走了。如今,他唯一的女儿接过这面旗,黎江北真的不知道,这面旗到底能不能在江北这片土地上飘起来。 吴潇潇并不知道黎江北在想什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安地说:“我对教育是门外汉,接手长江大学,真是強我所难,还望黎委员能多多赐教。” 黎江北收回遐思,坦然道:“今天请校长来,就是想跟校长沟通一下,看调研组到底能为长大做点什么。” 吴潇潇目光一闪,看来黎江北真是为调研组的事提前跟她见面。这些⽇子,吴潇潇也有意对黎江北作了一番了解。坦率讲,吴潇潇一开始并没把目光集中在黎江北⾝上,依据她到內地这两年多的经验,她对委员或代表还不敢抱有信心,原来她是将希望寄托到副长省周正群⾝上的,一心想把问题反映到周正群那儿,想依靠周正群的力量为长大讨回公道。可惜周正群不理她,这位外界评价甚⾼的副长省像是有意躲避着她,几次求见,都未能如愿。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周正群秘书杨黎对她说:“有些事直接找副长省未必奏效,如果吴校长不介意,我倒有个建议。”吴潇潇当下就问:“有何建议,请讲。”杨黎别有意味地一笑,似乎带有暗示地说:“吴校长可以尝试着从别的渠道反映,虽然是弯路,有时候却能走出捷径。” 这话让吴潇潇想了很久,她到江北时间不算短,但也绝不能算长,对內地很多规则,特别是所谓的潜规则,吃得还不是太透,只能说是刚刚⼊门。后来她猜测,杨黎说的其他渠道,很可能就是政协,但她还是不明⽩,副长省都棘手的问题,政协委员会有什么办法? 现在传出周正群接受审查的消息,吴潇潇寄希望于周正群的梦想便告破灭。那么,她真的能把希望寄托在黎江北⾝上吗? 吴潇潇苦笑了一下。这一笑,有太多无奈在里面。 雨越下越大,纷的雨丝穿透世间一道道屏幕,毫不讲理地就把人的心情给弄糟糕了。夏闻天家,夏雨正在忧心忡忡跟⽗亲说着话。接二连三的变故让这个坚強的女人了方寸,原本想借工作逃避现实的夏雨终于支撑不住了,跑来跟⽗亲哭哭啼啼地说:“爸,我真的做不到,只要一坐下来,眼前就全是庆云,我真是逃避不了。” 夏闻天无语,看来他教给女儿的方法并不灵,别说是夏雨,就连他,这些天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孔庆云的确被“双规”了,这一次委纪按照相关程序,第一时间就将消息送达给了夏雨。当时夏雨正跟大华实业老总潘进驹就残联办学的事做最后一次涉,尽管潘进驹已明确表态,大华实业目前资金紧张,无力向残联提供资金支持,夏雨还是不死心,通过种种关系,硬将⽇理万机的潘进驹请到了自己办公室。洽谈很不成功,潘进驹进门便大倒苦⽔,说大华实业在港香上市遭遇了阻力,计划被迫搁浅,眼下他们正在四处筹措资金,准备在新加坡上市。夏雨对大华实业在哪儿上市不感趣兴,她就惦着一件事,大华用来修紫珠院的几千万,能不能调剂出一二百万,让残联先把项目报批了? 潘进驹哭丧着脸说:“我的夏处长,别说一二百万,就是跟我要一二十万,现在也拿不出,我老潘现在都要让钱得卖子了。” 一听潘进驹拉起了哭腔,夏雨便明⽩,跟姓潘的借钱是彻底没了指望。她懊丧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潘大老板,你也用不着跟我叫穷,我夏雨最后问你一次,这项事业,你到底支持不支持?” “支持,这么光彩的事业,我为何不支持?可我真是没钱啊,要不这么着吧,我介绍一个人,你去跟她谈,她手里钱多,说不定,连地⽪带校舍都给你包了。” “谁?”夏雨尽管已经十分厌恶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土财主,但一听有人能为残联出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人嘛,其实你也认识,江北地产界,她才是大腕,钱多啊。”潘进驹鼓起肥嘟嘟的腮帮子,点了雪茄,卖起了关子。 “你到底说不说,潘大老板,我可没时间陪你练嘴。” “说,怎么不说,就是万河实业的万总,万黛河。” “她?”一听“万黛河”三个字,夏雨倏地从椅子上弹起,目光直住怪气的潘进驹:“对不起,潘总,我们的事就谈到这儿吧,祝你好运。” 潘进驹不明⽩夏雨为什么反应如此強烈,正想说句什么,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的是残联组记书,后面跟着省委纪两位同志。 潘进驹看了一眼来人,神⾊慌张地告辞走了。夏雨还在怪自己,为什么就不听⽗亲的劝,非要对潘进驹这样的人抱希望呢?组记书轻轻把门关上,语气僵硬地说:“夏处长,他们有事找你。” 其实不用委纪的同志开口,夏雨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对省委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她还是耐着子,听两位同志把省委作出的决定讲完。末了,黯然一笑:“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不,不,我们只是按程序,前来通知你。”说话的是夏闻天过去的一位下属,他的脸⾊很是尴尬。 “谢谢。”夏雨客气地送走两位同志,倒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两个钟头。 那个下午,夏雨终究没能忍住,泪⽔冲破她的眼眶,把她多少天的担心和牵挂全流了出来。 按夏闻天讲,孔庆云的问题,举报信中一共反映了十一条,委纪最终落实了四条。经济方面数额最大的,还是那张画。由于办案人员最终从孔庆云办公室找到了那张画,因此这一条,谁也赖不掉。另外,办案人员依据举报信提供的线索,初步查证,在一期工程建设过程中,孔庆云涉嫌收受施工单位贿赂40万,这笔钱虽然没查实,但关键证据都已搜集到。除此之外,孔庆云还涉嫌在校长竞选中向主管副长省周正群行贿,那幅画目前就在委纪,是周正群子孟荷主动给委纪的。最后一条,也是最最让夏雨不能接受的,是孔庆云有男女作风问题。⽗亲夏闻天虽然没说出女方的姓名,夏雨却下意识地就把这事跟外籍女教授玛莎联系到了一起。 有了这四条,孔庆云纵然是什么风云人物,也得规规矩矩接受组织的审查! 这件事上,夏雨要说是理智的,丈夫孔庆云被带走,她并没找组织闹,更没在私下搞什么小动作。她相信⽗亲的话,是非曲直,总有澄清的那一天,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坚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就在听到好朋友孟荷把画拿出去的那一天,她也冷静地控制住了自己,没去找孟荷,更没找卓梅她们打听。她把自己強迫在工作里,关闭在消息之外,想让工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更想靠工作撑过这些难以撑过的⽇子。 一相情愿总是件愚蠢的事,人在困境中可以撑得了一时,却撑不了永远。夏雨无法做到心静如⽔,这一天,她竟然鬼使神差,来到江北大学,找到昔⽇一位朋友,婉转地打听庆云跟那个叫玛莎的外籍女教授的关系。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夏雨简直就要崩溃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叫玛莎的女教授居然公开承认跟庆云的暧昧关系,还一再表示,她爱孔庆云,爱这个风度翩翩的国中男人! 朋友说,孔庆云被带走后,江北大学的确有过不少关于他跟外籍女教授玛莎的传闻,但这些传闻都是私下里的,没人敢将它公开化。玛莎呢,依旧打扮得感十⾜,着⾼傲的脯,活跃在老师们的视野里,只有到了上课时候,她才脫掉那些古里古怪的时装,换上套装,一本正经地出现在生学面前。 变化发生在孔庆云被“双规”的第二天,委记书楚⽟良将玛莎叫了去,在老校址那套豪华办公室里,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谈话。谈话內容无人得知,有人看见,玛莎出来时眼圈是红的,好像还挂着两滴泪,晶莹透亮。穿过楼道时,玛莎遇见宣传部部长強中行,两人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而后,玛莎眼角的泪珠掉了下来。等她走出办公大楼时,她的脸便恢复到原来的颜⾊,甚至比原来的颜⾊更亮了。 有人揣测玛莎的态度跟強中行有关,有人也说玛莎就是玛莎,她本来就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用不着装给谁看。不管怎样,玛莎承认了她跟孔庆云的暧昧关系,而且理直气壮地说,她爱孔庆云。 这话是楚⽟良跟委纪的同志座谈时说的,委纪的同志随后便找玛莎了解情况,当着楚⽟良面,玛莎再次说:“他是个优秀的男人,是我在国中遇到的最最出⾊的男人,我爱孔,他值得我爱!” “这女人,她疯了。”朋友最后跟夏雨这么说。 “难道你信?”等夏雨将这件事说完,⽗亲夏闻天问。 “我朋友不可能骗我。”夏雨说。 “我是问你自己。”夏闻天強调道“他是你丈夫,你应该最了解。” “爸…”夏雨呑呑吐吐,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雨儿,听爸一句话,这个时候,你不能自己搞自己。我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 “我做不到,我已经静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呢?” “你可以怀疑庆云,我不能,我坚信他是无辜的!”夏闻天说完,起⾝,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雨的世界,离,纷,灰蒙蒙的一片。 夏闻天是在躲避女儿的目光,女儿夏雨进来前,他也接到一个电话,是负责此案的刘名俭打来的。刘名俭说,委纪专案组又取得新证据,一个叫胡阿德的装修公司老板向委纪反映,为承揽到江北大学装修工程,他先后三次向孔庆云送去民人币400万,美金20万。孔庆云还暗示胡阿德,要想顺利拿到二期工程,必须得打通周正群这道关。 “他把正群也咬出来了?”夏闻天惊问。 “他已经向周副长省送了礼,钱在我这儿。”刘名俭说。 这个电话差点颠覆了夏闻天,使他对孔庆云的信心陡然减到了负值。画,钱,周正群,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他就不得不怀疑,难道庆云真的变了?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 夏闻天正在考虑,该怎么说服夏雨,让她鼓起信心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怈气。外面的门响了,夏可可闯了进来。可可浑⾝漉漉的,让雨浇透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冲夏雨喊:“妈,我要退学!” —2— 夏可可向姥爷和⺟亲说出了一件荒唐事。 就在这天下午,江北大学办和校办联合召开一次特别会议,会上宣布了校委一项决定:夏可可因为涉嫌在生学会主席竞选中营私舞弊,校委决定撤销其生学会主席职务。 “营私舞弊?”夏闻天惊愕地瞪着外孙女,不明⽩这个词怎么会扣到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头上。 “姥爷,他们这是打击报复,是诬陷!”夏可可哽咽着,満是委屈地说。 夏闻天没附和可可,这个消息真是太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江北大学,竟会发生这样滑稽的事。 “可可别急,有姥爷给你做主。”夏雨心疼地搂过女儿安慰道。刚才陪女儿换⾐服时,可可伏她怀里哭了,可可长这么大,很少流过眼泪,都说她长得像男孩,格更像,为人处世跟了她姥爷。没想这一次,她竟哭着从学校跑回了家里。 “不行,我得去问问。”夏闻天说完,就要往外走。 夏雨忙拦住他:“爸,这么大的雨,你上哪儿去问,问谁?” “谁撤了我外孙女的主席,我问谁!”刚才还闷着脸的夏闻天忽然就火了,如果说委纪“双规”孔庆云,他还能按组织原则表示接受的话,可可这遭遇,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可可在他心里,比孔庆云还重啊!“凭什么?”他又恨恨说了一声,让可可给他拿⾐服。 夏可可犹豫着:“姥爷,你先别冲动,你这个样子出去,会吓坏人的。” “吓人?我就是要吓吓这些煽风点鬼火的!” “爸—”夏雨硬将⽗亲拉回椅子上“可可,快去倒杯热⽔来。”夏可可也不敢耍自己的脾气了,要是真把姥爷的火起来,江北大学就别想安稳。这些天她惹的事已经够多,跟⽗亲的关系一暴露,江北大学同学中间就刮了一场旋风,如果再让曾经的省委副记书、省政协主席跑去大闹一场,那她可真就不好意思再在江大读书了。 “姥爷,消消气嘛。你不是教导我们,遇事要冷静,你自己反倒不冷静了。”可可一看姥爷气成这样,忙挤出笑脸,赔着小心说道。 夏雨也趁势劝⽗亲:“爸,这个生学会主席不当也罢,我还怕影响可可的学习呢。” “雨儿,这是两码事!”夏闻天冲女儿⾼声喝了一句,又一想,这火不应该冲自家人发“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 夏雨在边上低声道:“爸,我明⽩。” 夏闻天的火气退去了一半:“雨儿,他们不是冲可可来的,他们这是…这是冲庆云和我来的!” 夏雨怎能不明⽩,只是,她不愿朝这个方向想,更不能火上浇油,她得想办法让⽗亲平静。⽗亲如果掉方寸,庆云这边,恐怕就越加没希望了。 恰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夏可可说了声“我去”跑出去打开门。她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是江北大学宣传部部长強中行! “你…”夏可可怔在了门口,強中行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可可,一时有些愣神。随后跟出来的夏雨热情地说:“是強老师啊,快请进。” 強中行这天来,一是专程拜访夏老,二来呢,他对孔庆云败腐一案心存不少疑惑,有些事,他必须跟夏闻天聊聊。夏可可并不知道,这个不讨自己喜的老师跟姥爷一家关系深厚着呢,只是姥爷和⺟亲从没把这层关系告诉过她。 小时候,強家跟夏家是邻居,就住在舂江市文惠院那一带。夏家孩子多,強家只有強中行一个。強中行比夏雨小几岁,小时一起玩,強中行老跟在夏雨庇股后面,喊她雨姐姐,喊得不好,就要挨夏雨家两个男孩的揍。“文⾰”开始时,夏雨8岁,強中行5岁,他们的⽗⺟同一天被造反派揪了出来,蹲了一年牛棚后,夏闻天被送往江龙县一个叫罗湾的村子,跟望天村不远,隔着一道山。強中行的⽗亲被送往漳坪县。运动终于结束,夏闻天活着回到了舂江,強中行的⽗亲,却永远留在了漳坪一座叫马儿岩的山下,他被狂疯的造反派活活打死了。強中行的⺟亲当时才38岁,但已⽩了头发,而且哭瞎了一只眼。⺟亲拉扯着他,艰难度⽇,如果不是夏闻天一家暗中接济,⺟子俩怕是很难度过那段艰难岁月。后来虽说平了反,但⽗亲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夏闻天重新走上导领岗位那一年,強中行离开舂江,去京北求学,不久,他的⺟亲离开了人间。这位经风霜的女人,死时还不到50岁。 “里面坐吧。”夏闻天见到強中行,同样有些惊愕。 強中行望了一眼夏雨,跟着夏闻天进了书房。可可想跟进去,被⺟亲拦在了门外:“回你房间去,他找姥爷,你犯什么急。” “他是我们导领啊,我想听听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 “我的主席啊,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撤了,我可是同学们投票选举的,他们这是违法。”夏可可一本正经地说。 夏雨硬将女儿拽回卧室,往书房送了一杯⽔,轻轻合上门,坐在了屋子一隅。似乎,这个男人的到来,触动了她什么。 书房里,強中行正襟危坐,似乎从四五岁起,夏闻天这张严肃而又威严的脸就印在了強中行脑子里,几十年过去了,见了夏闻天,他仍然像小时候一样,感到腿在哆嗦,目光也在哆嗦。 “抖什么抖,我就那么可怕?说吧,什么事。”他扔给強中行一句话,目光越过強中行头顶,投到了书橱上。上面摆着一张旧照片,是“文⾰”前他们两家的合影。照片上的強中行憨憨的,很可爱。 “校长的事,我怀疑有人作梗。”強中行总算张开了口。 “哦?”夏闻天惊呼了一声,目光狐疑地盯在強中行脸上。 強中行又不说话了,他在斟酌,该怎么把心中的疑惑讲出来。 夏闻天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讲!”他用习惯的口气吐出一个字。 強中行不敢再呑吐下去,欠了欠⾝,将孔庆云收受贿赂的几个疑点讲了出来。 同样的困惑其实也蔵在夏闻天心中,只是,没強中行讲得这么明晰,也没強中行分析得这么透彻。強中行说完,夏闻天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心中那个疑团有点松动,又似乎系得更紧了。这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 強中行说:“字画很有可能是个谋。校长本⾝就不爱什么字画,他没这个雅兴,也没这份情调,更重要的,爱好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他花费不起。自他担任副校长后,就一直挑着班子里最重的担子,他主管教学和基建,这本来就是两项很费心⾎的工作,何况他还要负责物理学方面的流与人才培养,还要给研究生院上课,自己又带着五个博士生。他的时间几乎是按秒计算的,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爱好别的?” “这我就不明⽩了,既然他没闲情逸致,字画怎么会在他办公室?”夏闻天问。 強中行解释说,作为负责教务与基建的副校长,孔庆云一年有不少应酬,大学之间,跟学术单位之间,甚至际国友人之间,业务流中互赠礼物是很正常的。不只是孔庆云,江北大学其他导领,包括他強中行,办公室也有不少字画。教授嘛,不比老板更不比员官,送来送去的,多一半都是字画,好像只有送这个才能表明自己有知识有文化。其实那一大堆字画,没几幅值钱的。孔庆云办公室这幅,实属特别,正因为特别,才让人多想。強中行作了两种猜测:第一,这字画孔庆云并不知道,就算有人向他行贿,花重金买了它,孔庆云也只当是一般礼物收了。要不然,他不会那么随便地将一幅价值数百万元的字画扔在字画堆里。第二,強中行作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字画庒儿就不是别人贿赂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在孔庆云被委纪带走后才神不知鬼不觉放进办公室的! 強中行认为,第二种猜测听上去虽然荒唐,可能却更大。 关于收受施工单位400万民人币贿赂,強中行坚持认为这是谎言,子虚乌有,纯属捏造。“我跟校长共事这么多年,他的人品我还不了解?别说400万,就是4000万,别人也休想送进去。”強中行说到这儿有点冲动,嗓子里像是要冒烟,喝了一口⽔,接着道:“不错,江北大学搞十多个亿的工程,按说拿400万、4000万都有可能,可校长不是这样的人,要不然,老校长也不敢把这项工作给他来主管。想当初,为争基建这块的分管权,班子里一度闹得很紧张,学校跟教育厅意见不一致,工作分工迟迟定不下来,最后是周副长省表了态,老校长才在会上拍板的。” 这火強中行发得对,事实也确是这样,夏闻天还没老到失去记忆的程度,当初为定这件事,江大原校长征求过他的意见,周正群也征求过他的意见,他不赞成让庆云分管,周正群斟酌来斟酌去,最终还是决定让庆云分管。 至于为竞选校长给周副长省行贿,強中行用了一个很过的词:政治陷害!“真是想不到,‘文⾰’过去都多少年了,为什么有人还热衷于这一套?打击害迫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夏闻天赶忙阻止:“小強,这跟‘文⾰’没关系,就事论事。” “怎么没关系?他们这是惯有的手段,一石二鸟,既搞倒了校长,也陷害了周副长省。卑鄙,可聇!”強中行早已没了拘谨,这人一旦动起来,原来也是很有⾎的,夏闻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动。 接着,強中行又告诉夏闻天一个事实,周副长省那幅画,的确是孔庆云送的,不过不是以他个人名义,而是以江北大学的名义。江北大学跟新加坡一所大学是友好学院,对方组团要来江大考察,为示隆重,学校想请周副长省出面接待。按照惯例,学校要为周副长省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对方。选来选去,就选了孔庆云从港香带来的这幅字画。 “这礼是老校长决定要送的,送的那天,我陪着孔校长去的周副长省家,字画还是我亲手给周副长省的。”強中行说。 “那你怎么不向组织说清楚?”夏闻天一听,这倒是条有价值的线索,追问道。 “组织?他们谁还在乎事实?我向校委反映,楚⽟良同志鼻子一哼,说他也是班子成员,当初怎么没听过这事?我找省委纪,金子杨记书本就不给我澄清事实的机会,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见強中行越来越动,夏闻天赶忙揷话道:“小強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省委作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毫无据毫无事实,这样吧,我们都先别动,事实就是事实,它跑不了。我倒是担心,庆云会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夏闻天说这话时,再次想到刘名俭打过的那个电话,想到那个叫胡阿德的装修公司老板。 他始终想不通,胡阿德为什么要站出来指控庆云跟周正群,应该说,周正群跟他还算是老相识啊。关键时刻,周正群还救过他。他怎么… 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夏雨进来过几次,续了⽔又出去了。夏雨每进来一次,強中行的脸⾊就会紧张一次,中间有一次,还差点打翻了⽔杯。可惜,夏闻天这天太过迟钝,虽是看到了,却误以为強中行是因他而紧张。倒是夏可可怪怪地跟⺟亲说了一句:“妈,你的神⾊怎么这么慌张?” 強中行跟夏闻天把前三条都谈了,第四条,也就是孔庆云跟外籍女教授玛莎的绯闻,夏闻天没问,他也没谈。后来他想,就算夏闻天问,这个问题他也不会谈。因为他觉得,相比前三条,这一条就更为荒唐。 快要告辞时,夏闻天忽然问起可可被学校撤职的事,強中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个生学会主席,不当也好。” —3—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可可这边的情绪还没定安,陆⽟那边,又在制造⿇烦了。 江北省教育厅。一场特别会议在这里召开。 负责召集此次会议的,是省教育厅厅长、组记书李希民。张朝中事件发生后,安公厅和教育厅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严格控制消息,防止消息向外界无节制地扩散,引发不必要的争议。另一方面,教育厅协同安公厅,成立调查小组,对中事件展开调查,同时负责这件事的善后。今天这个会,既是情况通报会,也是处理意见征求会。 参加会议的,除两厅导领外,还有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一名主管生学工作的副校长,生学会代表陆⽟。江北商学院作为合办单位,也出派一名副校长参加。按照调研组的建议,黎江北也列席了会议。 李希民先是向与会者通报了医院对张朝同学的救治情况,李希民说,意外事件发生后,省教育厅跟省安公厅十分重视,按照省委、省府政 导领的指示,立即对伤者进行抢救,区军医院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对伤者全力救治,眼下伤者已脫离生命危险,相信他一定会恢复健康。接着,李希民就这起事件发生的原因作了如下阐述:“这是一起典型的非法聚众扰社会共公秩序事件,事件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与我们⾼校对大生学疏于管理有关,重教学、轻思想,特别是在人生观、世界观的教育上,个别院校还存在严重问题。这起事件提醒我们,在这个变⾰的年代,各种思嘲互相碰撞,对我们的生学冲击很大。大生学政治思想工作一定不能放松,世界观教育更不能放松。谁放松,谁就要犯错误。” 讲到这儿,他有意作了停顿,目光越过会场上一张张脸,在台下第三排的吴潇潇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咳嗽一声,道:“鉴于目前事件原因还在调查中,今天在会上就不多说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大家,特别是民办⾼校的同志,一定要澄清自己的模糊认识,要在思想上引起⾼度重视,绝不容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吴潇潇的脸⾊很暗,走进会场到现在,她的脸⾊就一直沉着,头勾得也很低,像是被什么东西庒着。黎江北的目光在她和陆⽟脸上来回移动几次,他在揣摩,听到这些话,她们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李希民讲完,将话筒递给安公厅陶副厅长,陶副厅长讲得不多,不过就是他这简短的几句话,突然就引发了会场。 陶副厅长说:“事件发生后,厅组迅速作了调查,初步查实,张朝同学是在车子爆胎后伺机逃跑,值勤⼲警向他发出警告,他竟然置若罔闻。为防意外,值勤⼲警鸣了。” “谎言!”台下忽然发出一个声音,黎江北扭过头,就见坐在会场最后面的陆⽟愤然起⾝,她这一声让沉闷的会场震了一震。 “坐下!”未等陆⽟喊出第二声,主席台正中的李希民然喝道。 陶副厅长带着几分蔑视地扫了一眼陆⽟,接着道:“当然,值勤⼲警也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目前他已被停职,接受调查。” “你在撒谎!”刚刚坐下的陆⽟霍地站起,又冲会场大喊了一声。李希民正要发话,离陆⽟不远的吴潇潇抢先说:“坐下!” 陆⽟看了一眼吴潇潇,极不甘心地坐下了。 会场响起一片嗡嗡声,有人私下流起来,似乎对陶副厅长这番话存有不満。 “安静!”李希民重重強调了一声。 鉴于陆⽟的意外表现,情况通报完后,李希民宣布休会。休会是假,让个别人离开会场是真。10分钟后,会议转到另一间会议室接着开,不同的是,除校长吴潇潇外,长江大学其余人员一律被拒之门外,作为长江大学特邀代表,黎江北也被告知,他可以提前回去了。 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跟怔在那儿的陆⽟说:“回去吧,站在这儿也没用。” 陆⽟毕竟还年轻,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手。面对黎江北,她忽然有种负疚感,哽着嗓子说:“对不起,黎教授,是我害了您。” “哪里,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呢?”黎江北想安慰陆⽟,却又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好客气地跟她笑了笑。出了教育厅大门,陆⽟不甘心,红着脸问:“黎教授,您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不谈这个,现在不谈这个。”黎江北像是在躲避这个话题,又像是困在这话题里回不过神。见陆⽟満怀希望地等他答复,他尴尬地说道:“还是先回学校吧,回学校等消息。” 副校长拦了辆出租车,请黎江北上车,而陆⽟坚决不肯回学校,她说要在这儿等校长吴潇潇。黎江北说:“好吧,不过你千万要记住,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车子驶出教育厅,往长江大学去。黎江北一路都在恍惚,这张脸怎么这么悉啊?那眼神,那执著劲儿,还有她突然发火的样子,甚至受了委屈后求渴安抚的柔弱相,都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又真的想不起来! 她到底是谁呢?黎江北心里再次画出一个问号。 到长江大学还没10分钟,庇股还没落在椅子上,黎江北的机手就响了,是那位副校长的声音:“黎教授,不好了,张朝的⽗亲来了,正在医院里大喊大叫呢。” “张兴旺?”黎江北刚问出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动的声音:“偿命,我要让他们偿命!” 果然是张兴旺! 黎江北合上电话,急忙往医院赶,路上他想,张兴旺怎么会知道消息,不是一再強调,不要让他家里人知道吗? 到了医院,黎江北还没来得及上楼,那位五十多岁的副校长就已慌慌张张跑下楼,看到他,副校长惶恐至极地说:“拦不住啊,黎教授,这个张…张兴旺,比他儿子还⾎。” “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抢走他的儿子,说给我们不放心。”副校长边说边抹着头上的汗。 “胡闹!”喝完这一声,黎江北一头钻进了楼洞,电梯晃晃悠悠,还在12楼,黎江北等不了,索爬起了楼梯。气吁吁爬到5楼,就听见一个悉的声音:“有本事你们把我也毙了,要不然,我会背着儿子,去京北!” 黎江北心里一沉,自己判断得果然没错,张兴旺抢儿子,并不是给谁不放心,他是想背上儿子去访上! 然而,等他来到医生值班室,从围观者中间挤进去,就傻眼了! 张兴旺的双手分别被铐在两张椅子上,一个年轻的察警摁着他的脖子。已经失去自由的张兴旺只能用嘴巴发怈自己的不満,他的脸⾊⾎紫,头上冒着一股热气,衬衫已被撕破,可以想见,两个经验不⾜的察警为了制伏他,费了多大劲! 两个察警是奉命到医院值勤的,有人害怕张朝再次逃跑! 两只控制了张兴旺自由的铐子发出明灿灿的光,张兴旺叫一声,两只铐子就咯吱咯吱响上一声,接着就像老虎咬人一样,将张兴旺黑瘦的手腕再往深里咬上一次。 黎江北闭了一下眼,又闭了一下,等他奋力睁大双眼时,猛地看见,那个一直在琢磨整治办法的察警竟然拿了一张报纸,成团,想塞进张兴旺的嘴里! “住手!”黎江北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一股⾎涌上头顶,大喝一声。 “放开他!”两个小察警还在愣神,黎江北的手已指住他们鼻子。 “我让你们放开他,听见没有!” 终于看到有人出面制止,门外的围观者发出一大片议论声,又过了几分钟,值班医生才带着两个护士匆匆赶来。看到屋子里的场景,值班医生的脸先绿了。 两个小察警并不认识黎江北,他们不明⽩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凭什么命令他们?黎江北又喝了一声,其中一个怕了,想打开手铐,手拿报纸的那个不服气,脖子一伸道:“凭什么?” “就凭他是一个无辜的农民,受伤孩子的⽗亲!” “这个人很危险,他扰共公秩序,还骂察警。”小察警扔了手里的报纸,振振有词地说。 “我没工夫跟你闲扯,你放不放?”黎江北嗓子里不只是火了,是⾎,一团⾎几乎要噴到两个察警的脸上。 “你是谁,凭什么要替他说话?”小察警索摆出一副审讯犯人的架势,不紧不慢跟黎江北斗起嘴来。见黎江北铁青了脸,两只拳头紧握,像要袭击他,小察警威胁道:“信不信,再闹我把你也铐起来。” 就在双方相持时,医院院长带着一⼲人赶了过来。院长认得黎江北,曾经跟黎江北一同参加过专家主民评议行风会议,还在黎江北的几份建言书上签过名。他扫了一眼办公室,冲牛气十⾜的小察警说:“马上放开这位老乡。” 小察警还在犹豫,要不要给院长这个面子?不料院长突然就发了火,冲⾝后的保卫科科长说:“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去!” 小察警还没反应过来,⾝体便失去了自由。另一位察警这才慌了神,匆忙打开张兴旺手上的手铐。院长冲黎江北说了声对不起,目光一转,盯住慌了神的察警:“你们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尽管张兴旺还在耿耿于怀地理论着,但事态毕竟还是控制了下来。可是谁也没想到,另一幕可怕的事发生了! 趁着这边混,病房里没有人留守的空当,陆⽟帮着张朝,从区军医院跑了出去! 陆⽟的鲁莽行为为她后来背上记大过处分埋下了种子,后来有一天,她跟黎江北谈起这件事,面⾊红润地说,当时她是真怕,她怀疑张朝中事件被人做了手脚,有人想加害于他。 “你把他带出去,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黎江北指的是另一种意外,当时张朝的伤势还未得到完全控制,如果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陆⽟垂下头,绞着双手说:“我没想过,我只想帮他。” 黎江北没再责备她,毕竟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况且,他从心底里,早已认同了这个敢作敢为的女孩子。 陆⽟后来是挨了处分,但她帮男友逃走的行动,在同学中间却传为佳话,也为有关方面迅速查实中事件起到了积极作用。 据校长吴潇潇讲,中事件当时已有了定论,那天黎江北他们被排挤出会场后,教育厅长李希民在接着召开的会议上讲了三点:第一,张朝确系逃跑,察警鸣警告是对的,只是一时失手,弹子打中了张朝。第二,出于对张朝同学的保护,此事不争议,不外传,善后工作按安公方面有关规定进行。第三,长江大学要教育好另外四名同学,校长吴潇潇对此次生学聚众闹事负全部责任。 如果不是陆⽟带着张朝跑了,怕是中事件的真相,会被个别人篡改掉。当天黎江北便得知,被安公部门提前放回来的另外四名同学异口同声改变了证词,他们说,张朝不是內急,从被带上车的那一刻,他就在寻找机会逃跑。 “谎言,他们居然着生学撒谎!”吴潇潇愤愤地说道。 黎江北本想安慰几句吴潇潇,听完这番话,好似一鱼刺卡在喉咙里,半天发不出声音。 陆⽟和张朝失踪的第二天,庞记书紧急约见了黎江北。这是庞记书到江北后,第二次单独约见黎江北。第一次是在七个月前,庞记书视察江北大学,专门听取了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变情动况的汇报。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坚持要按原计划上马,已经批准立项的项目一个也不能减,而且要扩大投资,争取新建一座国全最先进的室內体育馆。另一种意见正好相反,以孔庆云为代表的江大骨⼲教师坚决反对在新校区建设中搞攀比,盲目追风,特别对已经圈地准备开工的⾼尔夫球场和大生学电影城提出质疑,大学是生学学习的地方,不是对生学进行贵族化教育的地方。两种意见争论很烈,老校长被两种意见左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庞记书听完,没在会上发表意见,会后他将黎江北召去,想单独听听他的意见。 黎江北那次实事求是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江北⾼校建设的确存在盲目投资、投资、违规投资等问题,特别是投资兴建拥有四个标准场地的⾼尔夫球场,纯属违背国情。黎江北还向庞记书反映了一个情况,在闸北⾼教新村建设中,存在有违规征用土地、占用农田等不法事实。另外,很多项目都是先动工后立项的。正是因为他的汇报,庞记书才在后来一次会议上点名批评了曾经负责⾼校新村建设的冯培明。但这件事也让冯培明等人对黎江北有了警觉,如果不是夏闻天坚持找庞记书,要求让黎江北参加国全调研组,怕是这次调研他又要被排斥在外了。 庞记书简单询问了一番长江大学的情况,对黎江北作出三点指示:第一,尽快帮助长江大学做好生学思想工作,保持定安团结的局面。第二,迅速找到陆⽟跟张朝,确保张朝同学的治疗。第三,也是最最关键一条,庞记书要他务必帮助吴潇潇鼓起信心来,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 “吴女士是归国华侨,她⽗亲是美籍华人中的杰出代表、著名教育学家,他来家乡投资,帮助家乡办教育,我们理应以诚相待,以礼相待,可惜我们没把工作做好。如果再让他女儿伤心,我这个省委记书,就成了罪人。”庞记书发自肺腑地说。 庞记书的话深深触动了黎江北,回家不久,他打电话给吴潇潇,想请她单独坐坐。吴潇潇在电话那头沉昑片刻,道:“黎教授,实在抱歉,我这边得一塌糊涂,哪还有心情去坐?” 黎江北忙说:“我能理解,我真是能理解。不过吴校长,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办法多,有些事,我想跟你碰碰头。” 吴潇潇淡淡地说:“谢谢黎教授,我现在心好,张朝一天不回来,我一天就静不了心。” 黎江北哦了一声,从吴潇潇的语气里,他似乎听出一种拒绝,尽管很委婉,却仍是拒绝。她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帮助?挂上电话,黎江北陷⼊了沉思。 晚上8点钟,黎江北去公园散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工作多忙,多辛苦,每天都要坚持去公园走一走。江滨公园离他家不远,风景秀丽,景⾊怡人,两年前金江市府政作出决定,江滨公园取消门票,让市民免费游览。这是一件大好事,是金江市府政兴办的十大公益事业之一。江滨公园自此人气大增,成了老年人散心或锻炼⾝体的好去处。黎江北在那儿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他们有些是退休工人,有些曾是机关导领,更多的,却是普通市民。无论何种⾝份,大家都愿意在树荫下、江畔停下脚步,互相扯上几句。有时谈家事、谈儿女,有时,也谈谈国事,对府政的某项决策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黎江北很珍惜这种机会,这是真正的来自民间的声音,老头老太们对时政发表的看法还有意见,成了他这个委员掌握到的第一手关于社情民意的信息。去年关于扩招的提案,有一半信息就来自江滨公园。 黎江北刚到公园门口,机手响了,一看是陌生号码,没接。正要抬腿往里走,机手又一次叫响,这次他接了。 “黎教授,我想见你。”说话的是陆⽟! 黎江北一惊:“陆⽟你在哪儿?” “我…我…我在金江医院,我们没有钱,医院不肯接收朝。” “胡闹!”黎江北心里骂了一声,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陆⽟说:“你别急,我马上赶过来。” 跟陆⽟通完话,黎江北跳上一辆的士就往金江医院赶。路上,他打电话给吴潇潇,告诉陆⽟跟张朝找到了,就在金江医院。吴潇潇顾不上说谢,也急忙往医院赶。半小时后,两人在金江医院见了面,吴潇潇満头是汗,黎江北忍不住说:“不用那么慌,他们不会有事的。” —4— 事情处理得比较果决,未等陆⽟将逃离区军医院后的遭遇说完,吴潇潇便黑下脸:“马上回去!” “回哪儿?”陆⽟怯怯地看着吴潇潇,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还能去哪儿?哪儿跑出来的回哪儿!”吴潇潇的口气不容质疑,这个温文尔雅的女人居然会发火,样子还蛮可怕。陆⽟大约是第一次看到吴潇潇发火,吓得脸都⽩了,但她不想回。坐在椅子上的张朝替她说话:“校长您别怪她,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够了,张朝,你还嫌惹的⿇烦不够多啊?我告诉你,你的事还没处理,现在必须回到区军医院,等候调查。” 张朝垂下头,不敢说话了。这个一向有主见的男生,这一刻竟变得跟孩子一样,脸上再也没了那份霸气。 “还要调查啊?”陆⽟嘟囔道。 吴潇潇正要冲陆⽟发火,黎江北揷言道:“陆⽟同学,听校长的话,赶快回去。” 两个人最终还是没再固执,跟着两位长辈回到了区军医院。一场虚惊算是过去了,不过,张朝的事并没结束。 有关方面责成安公厅,立即成立专案组,对中事件展开调查。同时,教育厅也成立了调查小组,介⼊此事。出乎黎江北与吴潇潇的预料,后面的事进行得异常顺利,几乎没再费什么周折。那个开的察警终于承认,自己是在紧张之下拔的,当时只想鸣警告,谁知失手了。 失手?黎江北还是无奈地发出了苦笑。那个察警被调离安公系统,一同执勤的另外几名察警也受到处分。安公方面主动提出,除承担张朝同学全部医疗费外,给予经济赔偿30万。 吴潇潇代表校方在处理意见书上签了字,张朝不服,吴潇潇说:“有这个结果就已很不错了,如果不是省委记书亲自过问这件事,怕是你扰社会秩序、越车逃跑的罪名一辈子都洗不掉。” 张朝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从校长脸上,他看到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好在这次算他幸运,捡回了一条命。 当天下午,长江大学召开了一次全校师生大会,原本要请教育厅厅长李希民出席,临开会时,秘书打来电话,说李厅长来不了,由委纪 记书庄绪东参加。庄绪东匆匆赶来,跟黎江北他们简单打过招呼,步⼊会场。 这是一次稳定全校师生的大会,更是一次统一思想统一行动的大会。吴潇潇代表长江大学董事会向全体师生通报了“5?21”非法聚众事件的调查经过,董事会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违纪违法事件,在社会上造成了极端恶劣的影响,由于个别同学不听劝阻,暗中组织与发动,秘密串联,公然阻断⾼速公路,围攻上级导领,给长江大学蒙了羞,也使本来就举步维艰的长江大学处境更加艰难。为严明校纪,端正校风,学校董事会研究决定,免去张朝同学生学会主席职务,鉴于该同学目前还在治疗中,暂不作其他追究。对参与此次事件的其他生学会导领,分别给予纪律处分,陆⽟的处分最重,记大过,而且也被撤了职。 决定一宣布,会场哗然,有同学尖声嘘叫起来,有的甚至要离开会场。吴潇潇冷冷地注视着会场,见真有同学往外走,她霍地起⾝,对着话筒毫不犹豫地说:“走可以,但我把话说在前面,今天凡是擅离会场的,一律按校规开除!” 已经走到门口的几位同学下意识地止住步子,在门口犹豫着。主席台上的黎江北屏住呼昅,他太了解现在的大生学了,他们未必把吴潇潇的话当真。黎江北心里噤不住捏了一把汗,生怕吴潇潇这句话震不住生学,反而出现更加难堪的局面。 一秒,两秒,他在心里默默掐着秒表,数到六时,喜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几位看似很有个的同学最终还是慑于吴潇潇的威力,乖乖回到了座位上。 黎江北长舒一口气,目光无意中跟在主席台正中就座的庄绪东一对,庄绪东显得比他还紧张,他的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看来,他们都低估了吴潇潇! 吴潇潇复又坐下,接下来,她的口气就不只是严肃了,还带着某种特有的威严。黎江北这才发现,他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吴潇潇原本还有果决⼲练的一面,特别是讲到下一步将要开展的全校师生思想大整顿,她近乎用政治家的口吻一气讲了十条,这十条,让黎江北大受震动,就算是江北大学这样的名校,也没把政治思想工作抬⾼到如此程度! 这个来自港香的女人,到底是政治家还是教育家?她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矛盾不谈,独独強调思想⾼于一切这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这可是一所民办⾼校啊,况且,张朝等同学的行为,说到底还是在为学校争取应该享有的权益。 会后,黎江北跟庄绪东有过短暂的谈,黎江北问庄绪东:“今天这出戏,你看明⽩了吗?” 庄绪东头摇:“黎委员,后面的戏,怕是让你我更加眼花缭。” 就在吴潇潇一反常态,打出一张张令黎江北越来越看不懂的牌时,省城金江,另一出戏也在悄悄上演。 还是香格里拉,8楼,贵宾包房,政协主席冯培明设宴招待下属。这些下属,都是冯培明在副长省位子上提携起来的,有的跟他风雨同舟,从基层一路跟到现在,跟了几十年,比如教育厅厅长李希民。有的是他在副长省位子上建立的新,比如江北大学委记书楚⽟良。 要想自己不孤立,就得想方设法孤立别人,这是冯培明的生存之道,为官之道。 然而,他现在受到了挑战,这挑战一半来自省委⾼层,另一半,来自他自己。 种种迹象表明,省委庞记书对他有意见,这意见尽管没明着提出来,但冯培明能感觉到,很清晰,也很強烈。要不然,他也用不着花钱请下属吃饭。请下属吃饭,花的不仅仅是票子,重要的,你得拿出一种低姿态。冯培明多么不想把姿态低下来啊,可一想庞记书那张脸,那些旁敲侧击的话,冯培明就不能不低姿态。 下午他开了一个会,这会他原本不想参加,想派舒伯杨去听听算了,后来省委那边打来电话,非要他参加,他只好去了。到了开会地点才发现,常委们全来了,从常委们沉的脸上,冯培明感觉到这会的不寻常,但他没慌。冯培明是一个很少在场面上发慌的人,况且现在这种局面,他也不能慌。庞彬来虽然⾼深莫测,到江北这段时间,还看不出他有什么新举措,但以不变应万变,这是真理,就算庞彬来装了一肚子智谋,有一千条一万条锦囊妙计,也得一步一步施展不是?施展的过程,便是别人观察和调整的过程。冯培明相信自己会赢得时间,况且在庞彬来到江北之前,他已做好了调整准备。 冯培明今天设这桌宴,还有一层目的,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些所谓跟他风里雨里的人,关键时刻,能不能跟他一条心! 一条心很关键啊,一条心也很难!一想到这里,冯培明心里,就不由得犯起一阵难过。 下午是情况通报会,省委金子杨同志向省上四大班子通报孔庆云一案的查处情况。金子杨说,经过委纪调查组一个多月的艰苦侦查,孔庆云一案已取得突破进展,初步查明,江北大学一期工程建设中,孔庆云借分管基建工作之便,多次向施工单位索要贿赂,受贿金额⾼达一千三百多万元,另有字画、古玩若⼲件。目前,委纪调查组正在全力以赴,查找巨额赃款的下落。除经济问题外,孔庆云还涉嫌向际国学术机构有关人员行贿,以赞助、合办、友情支持等方式,变相拉拢学术界权威人士,为自己在学术上谋取虚名。更让人震惊的是,⾝为江北省最⾼学府重要负责人、江北物理学科方面带头人,孔庆云不顾纪国法,不顾组织原则,更不顾为师之道,让和自己关系暧昧的外籍女教授为际国物理学界权威人士提供服务,还美其名曰自由、开放,从而为自己当选亚太物理学会执行委员会委员捞得关键一票… 金子杨讲到这里,有意停顿片刻,会场上响起一片嗡嗡声。冯培明微微吃惊,出乎意料地抬起目光,盯住金子杨看。这个消息他之前没有得到,他掌握的情况是,孔庆云跟那个叫玛莎的外籍女教授关系不正常,很有可能要上升为作风问题,怎么又突然变成让玛莎向权威人士提供贿赂? 转念一想,这样一来,非但作风问题跑不了,还能把问题扩大,他担心的,就是金子杨顶不住,快刀斩⿇地把问题了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非常惬意地响了几声,那种声音真是动听,他努力庒制着,没让飘乎乎的感觉升腾上来。他冲金子杨微微点了点头,就又非常严肃地板起了面孔。 金子杨接着说,鉴于该案涉及面广,涉案人员多,为加大侦查力度,省委决定成立专案组,组织精兵強将,全力展开这起⾼校败腐案的侦查。省委要求,江北⾼校界要迅速展开自查自纠,要⾼举反腐这面旗帜,旗帜鲜明地跟各种败腐行为作斗争。要把⾼教事业办成光事业,要让纯净的空气充満我们的校园… 本来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会议,至少对他冯培明,能起到镇定作用,省委既然把主要精力用在孔庆云一案上,就不会有更多精力去关注下面的事,特别是舂江那件事,那件事才是让他坐卧不宁的事啊。他现在急于要灭的火,不在省城,而在舂江,在那些陶器上! 下午会上庞记书一言没发,金子杨通报完,庞记书便宣布散会,什么要求也没提。 这不正常,极不正常。 会议结束不到半小时,冯培明就接到楚⽟良的电话,楚⽟良兴致地告诉他,专案组来了几位同志,将玛莎、陈小染、強中行、校办主任路平,还有一名副校长一并带走了。 “路平也让带走了?”冯培明忍不住问道。 “带走了。” 冯培明一听楚⽟良的口气,话锋马上一转:“带走好!”这话说出他自己也愣住了,半天,兀自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带走一个路平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他跟路平还有什么易不成? 这时坐在酒桌上,冯培明就不是那种感受了,尤其看见楚⽟良那张灰不拉叽的脸,心就越发不安稳。关于楚⽟良和路平,他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楚⽟良这人,不像李希民。李希民虽然倔,但他倔得实在,从不曲着拐着,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讲什么,哪怕你不⾼兴,他也要讲。当然,重要场合,他还是很给你面子的,不会让你扫兴,更不会让你下不来台,这点他放心,一千个放心。楚⽟良呢,这人老让他吃不透,尽管他比李希民殷勤,也比李希民跟得紧,但他一双眼背后,总蔵着另外的东西,说穿了就是望,权。当年,楚⽟良没能竞争上校长,一直耿耿于怀,孔庆云这事,保不准就跟他有关。 想到这一层,冯培明非常含蓄地笑了笑。有些东西,他能给别人,有些,万万不能。所以他不能排除,楚⽟良殷勤的背后,还蔵着别的动机,得对他提防着点啊,如果翻在他手上,他冯培明可就让别人小瞧了。 冯培明不说话,别人也都不敢说。楚⽟良倒是跃跃试,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冯培明脸⾊,几次都把话咽了回去。 坐在边上的李希民一直没出声。其实,这顿饭他是不想来的,冯培明打电话时,他借故⾝体不舒服,想推,结果没推掉。冯培明说:“希民啊,我难得有空闲,时间久了,大家在一起坐坐,有好处。当然,你要是⾝体真不舒服,就算了,改天再找机会。”李希民赶忙说:“老导领,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来,一定来。”就这么着,他来了,还来得比谁都早。 来了他又后悔了,不是后悔跟冯培明坐一起,他是见不得楚⽟良。都说他跟楚⽟良是冯培明的左臂右膀,教育界的两员大将,天知道这左臂右膀是怎么封的,说不定就是楚⽟良自己说的。这人虽是委记书,可做起某些事来起码的原则都不讲。随着孔庆云一案的纵深调查,李希民越来越对他不敢抱希望。俗话说近朱者⾚,近墨者黑,李希民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尚,但至少有一条,他从不昧着良心做事,更不会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去做过分伤害别人的事! 楚⽟良他就不敢保证。 路平一被带走,李希民就知道,字画这个谎要揭穿了。别看楚⽟良做得妙,瞒得过别人,可要是想瞒过他这个教育厅厅长,还没那么容易。孔庆云刚被带走,他就跟庄绪东说:“这事做得有点急了吧,应该先从外围展开调查,掌握一定证据后,再采取措施也不迟。”庄绪东什么也没说,一张脸沉默如铁。不说就是对他有意见,在教育界,在⾼校这个特定的圈子里,谁都拿他当冯培明的人看,谁也拿他当楚⽟良的战友看,他想作出一种姿态都不行!现在冯培明又请他吃饭,而且跟楚⽟良在一起,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定人家怎么看他呢。 但他能不来吗?且不说他能到教育厅厅长的位置,就是冯培明一手提携的结果,单论他跟冯培明长达20年的关系,这顿饭他也得来,而且他得埋单。让一位对自己有恩的老导领请他,李希民做不到! 冯培明和李希民各自揣着心事沉默的时候,楚⽟良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闷。相比孔庆云的消息,楚⽟良更想知道,省委对孔庆云同志的态度。这是楚⽟良的从政经验,有些事风声大雨点小,最后能不了了之。有些事虽然无风无雨,最终却能掀起大波澜。这里面有个奥妙,不是事情本⾝有多大,多复杂,关键是⾼层的态度。依他的判断,孔庆云案现在有点云里雾里,让人看不透,如果要看透,就得看省委对周正群一案的态度,这才是关键。可是周正群案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实在让人不踏实。对楚⽟良而言,孔庆云出不出问题虽然对他很关键,更关键的,却是周正群!如果周正群安然无恙,他的目的照样达不到。 一想到目的,他的心就怦怦直跳。 跳着跳着,楚⽟良按捺不住就问了一句:“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孔庆云案上,是不是不太正常?” 一直沉默着的冯培明忽然转过目光,盯住他问:“怎么不正常?” “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 “说不准的事就不要说!” 楚⽟良讪讪一笑,不敢再问下去。 沉默既然被打破,冯培明就不能再装哑巴,他冯培明还没理由沮丧,更没理由在下属面前装哑巴。冯培明举起酒杯,朗声道:“都闷着⼲什么,这又不是开会,就算开会,也应该活跃点,来,我敬大家一杯。” 一杯酒敬完,气氛果然活跃了。楚⽟良带头鼓噪,他是一个不长记的人,这话是冯培明送给他的,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大约也是在饭桌上。楚⽟良虽觉不中听,但因为是冯培明说的,便也愉快地笑纳了。今天他照样不长记,没意思,⼲吗要绷个脸,⼲吗要苦大仇深?现在接受调查的是孔庆云跟周正群,不是他楚⽟良,也不是饭桌上某个人,冲这一条,就该⾼兴,就该痛痛快快喝一场。 饭桌上的气氛因楚⽟良的鼓噪而热闹,冯培明这次没怪他,甚至多少还有些感他。他举起酒杯,单独给楚⽟良敬了一杯。楚⽟良受到鼓舞,正要再接再厉,冯培明抢过了话头。 冯培明是怕楚⽟良讲,饭桌有饭桌的规则,坐在一起本⾝就已说明问题,用不着你再刻意強调什么,多余话向来也是愚蠢话,是愚蠢人说的,冯培明不会说,也听不得。他要讲笑话,这笑话多是过去的逸闻旧事,但绝对能笑破肚子。这是冯培明的艺术,他虽是请你吃饭,但绝不在饭桌上谈论正事,更不会跟你谈政治。政治不是在饭桌上谈的,政治在心里,在彼此的眼神里,意会里。有时候一声咳嗽,一声斥骂,就意味着政治,用不着⾚裸裸讲出来。况且召集一帮下属谈政治,是政治家最忌讳的事。冯培明的⾼明之处,就是让你感觉到,他请下属吃饭就是为了吃饭,没别的意思。 “来,⼲杯!”冯培明再次举起酒杯,主动给下属敬酒。 杯酒言中,楚⽟良再次按捺不住,道:“这气氛,想来想去还是不正常。” “记书多虑了吧,没什么不正常。”李希民见楚⽟良老是把话题往不该引的地方引,有些不太⾼兴。 “希民,不是我敏感,我真是觉得…” 就这一句话,一个称谓,立马就暴露出楚⽟良的不成。希民虽然亲切,但这种称谓,只有冯培明能叫,那是居⾼临下的亲切,是平易近人。楚⽟良这样称呼,就显得他在江湖里经的风浪太少了。 冯培明皱起了眉,李希民脸上也有一层不快。楚⽟良自己倒不觉得,他今天真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架势,见李希民低头不语,竟又跟着问了句:“希民,你是装糊涂吧,这个糊涂我可装不了,我真是觉得…” “觉得什么了?”冯培明啪地放下酒杯,不悦地说。 众人将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冯培明脸上,冯培明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重了,不该,也没必要。于是马上双眉一松道:“喝酒吧,请你们来,就是想轻松轻松,别扯那么多。” “喝酒,来,楚记书,咱俩碰一杯。”李希民举起酒杯,楚⽟良似乎觉得这杯举得别有意味,但李希民举了,又不能不碰。 李希民一碰,大家便轮流碰。一轮碰下来,气氛便又回到了正常。 这顿饭虽说别扭,但总算在热闹的气氛中吃完了。一离开店酒,冯培明的态度就变了,如果说饭桌上他倾向于李希民,那么一离开饭店,他感情的天平就倒向了楚⽟良这边。 冯培明特意将楚⽟良叫上车,让他跟自己一起走。车子穿过笔直的江滨大道,在市区绕了几个弯,开进江滨大饭店。 冯培明在这儿有一套房,是平时休息或接待客人用的。 这晚,楚⽟良走得很晚,将近夜午一点,他才离开江滨大饭店,回自己家去。路上,楚⽟良脑子里全是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他想不通,冯培明怎么会批评他呢?原以为冯培明单独将他叫去,是跟他透露一些內部消息,甚至还抱了希望,想从冯培明嘴里探听一下他当校长的可能。谁知冯培明只字不提他工作变动的事,从头到尾都在批评他的不成,包括饭桌上那声称呼,也给点了出来。“怎么能那样称呼,他是厅长,是你的上级,任何场合,都不能忘掉自己的⾝份!” ⾝份,都跟我讲⾝份,我楚⽟良走到哪儿,都要矮人一头!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来吃这顿饭! 楚⽟良将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从头到尾回味了两遍,快到家时,忽然想起一段跟今天的饭局无关的话。 “⽟良啊,有时候不要只盯着上面,下面其实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也有不少人需要我们去关心。对了,前些⽇子我听说,路平的子病了,病得还不轻。你这个委记书,居然对此不闻不问,太不贴近群众了吧?”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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