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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云海争奇记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0995  时间:2017/9/18  字数:27493 
上一章   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长路遄征急友难 言甘币重 假    下一章 ( → )
  一会陈业赶到,祝三立怪他不该在崖下唤人,给自己惹事,虽说不怕,到底花家知道以后,要多费好些心思对付,又想将一娘⺟女拉在一起,敌忾同仇,所以见时故作不理,吃完自去。

  后来阿婷冒雨往追陈业,三立由别处走回,和一娘商议前事。说起广帮丐头金⻳神蔡海金爱徒越境欺人,在西湖灵隐扰闹,犯了帮规,打伤当地丐头,吃上天竺侠丐邢飞鼠赶往擒去,当众拷打,背上刺字钉封送回。蔡海金当时暴怒,便要亲⾝率众报仇。恰值义子天台恶丐火⾚练杨开泰拜寿新来,闻说此事,给出主意,说:“丐仙吕-现在湖亭卖卜,邢飞鼠与他门下颇多往,此去恐难占得上风。女铁丐花四姑现居金华北山,不如给她一个全面,借他讲理。丐仙和她相识,有老面子,必不好意思上门欺人。就被邢飞鼠苦求了去,花四姑只肯受我们这份重礼,就不得敌,也必想法袒护,有胜无败,还显我们知礼能让,并联上一个好帮手,岂非绝妙?”蔡海金立赞好计,依言行事。

  花四姑人极好胜,先颇⾼兴,继而想到邢飞鼠颇有义名,不是蔡敌。丐仙定被请来,不允借地,面上无光。如允,丐仙无人能敌,一遭挫败,盛名全失。想了想,只有老友金眼神猖查洪是个⾼手,以前为防祝三立近居时腋,万一生事扫脸,想约他来。无如此人是年轻时情侣,脾气古怪,为娶自己未成,独⾝到老。每见时,仍和少年一样,喜风言风语,当着外人,不好看相,因此搁下。如今寻他,正好两便,随令苗成。苗秀带了重礼将查洪请来,静待时至应付。三立却知丐仙吕-自从二次出山以后,⽇以积修外功为务,不再过问闲事。邢飞鼠前往相求,至多派两门下能手出场,不会亲到,未必能制得住查洪。自己和查洪也是半斤八两,何况蔡海金、杨开泰都是徒甚众,定有能手同来。查洪为人只是刚愎古怪,不似花家姑侄为恶多端。趁着还有半年工夫,最好先把此人去掉。知道查洪一生受有两人大恩,立誓生前必报。无如这两人本领⾼強,一个还远在他以上,又都富裕安乐,苦无报恩之机,至今耿耿,引为恨事。无论天大的事,有此二人一纸一言无不立解。內中一个,便是隐居四明山的南明老人。惜乎此老丧子以后久不问事,去了⽩去。还有一个,远居湖北⻩冈,姓莫名全,⽔功最好,外号老龙神,最喜救人之急,不问生,只求到他,无不勉为其难,彼此还有情,求他比较容易,不过行踪无定,难于定准,便令一娘告知陈业,先往湖北⻩冈。如寻不到莫全,最后再想法子,或是明见南明老人借他竹牌一用。查洪对南明老人又是感恩又是佩服,竹牌一到,无不惟命是从。

  陈业一听求人相助还须前往⻩冈,都是远⽔不救近火。惟恐钱复失陷⽇久,夜长梦多,甚是忧虑。一娘⺟女却说此中别有原因,非此不可。至于钱复,因花家老丐婆生平说一句算一句,她既答应不伤他命,任怎忤逆也不妨事,至多受点闲气,无什关碍,否则,除非等他⽗亲回来,登门负荆,别无法想。钱应泰也是成名多年人物,怎能在老丐婆前丢此大人?彼时事情闹大,反多不妙。仍照前议,方为上策,陈业只得允了。商定以后,阿婷便在中间备好竹被褥,令其安歇。

  次⽇一早,雨又下大了。阿婷先起,去备点心。陈业想了‮夜一‬心事,⼊梦不久便听脚步声惊醒,见阿婷忙着和面,正待爬起。阿婷笑道:“你忙什么?阿娘和我谈了‮夜一‬,刚睡不多会。你要起来扒东弄西,把娘吵醒么?我知你昨夜也未睡好,反正你总要寻着那姓马的小鬼,到天目山钱家走一趟。现正下雨,午后或能起⾝,怎么晏起也来得及。

  好好再睡上两个时辰,点心做好,阿娘起来,我自会喊你。我这人最是強横,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听我话,比什么都难过。”陈业虽然心正无琊,不敢稍涉遐想,已早为她柔情所醉,闻言方答:“阿姊一人受累,这样怎么对得过?”阿婷把脸一板,径持面盆往里便走。陈业忙即卧倒,连喊:“阿姊少停,我不起来,再睡一歇就是。”阿婷回眸微嗔道:“不听好话,什人理你?”说罢自去。陈业仍盼她回,等了片刻,也自糊⼊睡。嗣听耳旁一娘说话之声,二次惊醒一看,桌上冷盘杯著已然摆好,地下的,阿婷正就烘炉上将新烤⼲的⾐取下折叠,窗外舂雨依然未住,看神气似在等他起来吃饭,知时不早,赶即起⾝。阿婷打来面汤漱口⽔,笑道:“你还睡不睡呢?可知现在什辰光么?天都近午,把两顿并一顿吃了上路吧。”一娘见陈业面有愧⾊,笑道:“你们年轻人都是这样,也能熬也能睡。阿婷做好点心,见你未醒,也是倒便着。我见你两个都睡得香,也没有喊。今⽇下雨,路不好走,阿婷快去端饭,陈贤侄还要回天目山去呢。”当下由阿婷取下热饭点心,三人一同吃完。

  陈业要将借⾐换下,一娘⺟女俱说:“无须,我家也无人穿。将来由你代⾐主人办他未完之事,这兆头很好,就送你穿吧。”陈业看出一娘⺟女语重心长,不便推辞,只得称谢领受。一娘料他盘川不多,又取出一百两银子与他作路费。陈业已知一娘⺟女与花家世仇大恨,以卖点心隐迹,暗中伺机复仇。虽然⽇浅,双方情如一家,成了一条跳板上人,便不再推谢,径直收下。阿婷方说:“你放大方些多好!老是这样,我就不会再怪你了。”一娘又命二人叙过年庚。陈业幼遭孤露,颠沛流浪,备受世人⽩眼欺凌,几时受过这等真诚关爱?心感一娘⺟女⾼义深情,拜一娘为义⺟。一娘等他叩完了头起立,才笑说道:“你的人品情俱是上选,只是本领差点,⽇后还要深造。我幼得师门心法,论起功力,虽比不上祝三叔,比你义⽗似胜一筹。阿婷原是我世侄女,因认义⺟,便不大爱用功。与其拜我为⺟,不如拜我为师还实惠得多。不过学艺须待一年以后,你算是我的徒弟吧。”陈业不肯,仍随阿婷口称“阿娘”一娘只得罢了。这一来双方情分更深。阿婷说:“阿哥本领平常,此去⻩冈长途千里,不大放心。”要一娘取出本门信旗带在⾝旁,以防万一。一娘笑看了阿婷一眼,随上竹楼,取了一面上刻双龙首、三寸大小的三角铜旗与陈业,正⾊叮咛:“因为⽇浅事,我⺟女⾝世来历你还一点不知。此我先师遗留下的双龙铜旗,当年威镇湘、川一带,几乎无人不知。至今人虽死去,老情尚在,此去途中万一有人为难,你先照本门暗号报一‘关’字。对方如知底细,索取此旗观看,方可取出,立有照应。否则便是新出道的无知一辈,凭你也可应付了。长江路上,是成名的人物,敢说没有不另眼相看的。先师本领虽⾼,总以恩义服人,仇敌只有花家。但她羽都在江浙一带。尤其我师弟⽗子被害以后,动了长江路上公愤,花家徒益发绝迹。即或就有因事去的,也装作常人往来,不敢稍微滋事。对方如问你来历,你答以‘龙祖徒孙,现奉大师伯之命,有事川、鄂,来时奉命谨秘,余者不能奉告’,便可过去。千万随⾝密蔵,不可遗失。将来见你义⽗陈松,不奉我命,也不可告以昨晚今朝之事。”⺟女二人亲送出门。

  一娘所居僻在村后,午后恰是清静。陈业行至拐角,回顾阿婷尚在眺望,追忆一⽇夜间遭遇,宛如梦境,尤其阿婷款款深情,令人没齿难忘,方觉心神飞,又想起⾝世孤寒,自惭形秽,不噤慡然若失,一路胡思想,不觉走出村外。继想救人要紧,况还关着一娘⺟女,且先办正事要紧,忙把杂念屏除,飞步往金华江边跑去。到了原住客店一间,说马琨昨⽇并未回转。陈业知他所寻的人姓章名文豹,乃钱应泰生平好友,现在府衙后街。忙即渡江赶往一问,才知章文豹山东访友未归,己有三月;马琨昨晚先来未遇,今早又来留话,说自己昨晚住店,无人肯留,现已回家,陈业如若寻到,烦其告知。

  陈业知马琨为人刁狡,惯于卸责委过,必是昨⽇在村中吃了祝三立的亏,又见自己夜雨未归,疑心失陷花家;客店又不容他居住,知道花家势力厉害,不敢再在金华停留。如其先回天目,保不向⺟姨设辞说,一听才走两个时辰,估量或可追上,重又渡江往回飞跑,行近天目山口居然赶上。

  马琨原料他十九失陷,恐再留下去也被波及,意到家向⺟说明,打听世前辈还有什别的能人可求,再打主意;忽见陈业追来,仗着老脸,又在章家留话,反怪陈业何事昨晚不归,害他担惊‮夜一‬。陈业知道问他也是支吾,假说:“我昨晚夜雨探敌,见花家防范周密,狗又咬,恐被觉察,未敢久停,归途大雨,勉強出山,冻饿加,不能再走,只得向一富绅家中投宿,因谈投机,还承借了一⾝⾐服。今早去至章家,听你寻人未遇,忽想起义⽗有一至好可以求助。虽然离此甚远,但我昨晚已探出花家相待还不甚坏,⽇久决可无事。为此追来与你商量,最好仍照前议,以在西湖从师为由,先把二位伯⺟稳住。到家取了行李⾐物,各自分途寻人相救,你看如何?”

  马琨因陈业所寻⽗执从未听说,又不肯说出姓名去向,心中生疑,便说:“章伯⽗出游未归,无人可寻。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最好不要分开,我跟你同行好了。”陈业不善诳语,只得说:“所寻老前辈情怪僻,不见生人。我去还可得见,有你同行,必致连我同拒。况且所居远隔千里,事又难定,有你在此,就便探查对方踪迹,异⽇下手也方便些。”马琨料他有诈,执意不允。力说:“我别无法想,我同去,不过暗中给你划策,并不露面,有何妨碍?”陈业只得瞒起祝三立和一娘⺟女一节,把遇见异人指点,吩咐一人前往湖北武昌约人之事说出。马琨重又百计探询异人姓名,陈业矢口不吐。马琨料定陈业蔵私,也不再问,仍要同行。陈业无奈允了。二人同返天目,由马琨向⺟姨编了些假话,推说同在西湖深山之中从师习武,讨些银两上路,加急前赶。途中并未生事,那三角铜旗也未用过,便到了湖北⻩冈。陈业路上听人谈起老龙神莫全本月七旬整寿,正在家中。寿期恰是后⽇,再妙不过。只照一娘所教的话见面一求,必能应允。心中自是⾼兴,便和马琨先寻了一个住所,备下一份礼物,准备明早前往求见。

  马琨沿途暗查陈业说话神情,仿佛有成竹,随⾝银钱也颇富⾜,知他素来钱紧,那晚必有奇遇,好生嫉妒,暗忖:自己和钱复世至戚,又同拜盟结义,卖艺也是自己发动,生出事来却是他一人承当。照理应由己手救出才有光辉,显得义气,如由陈业营救出险,异⽇相见岂不难堪?可恨这厮全无义气,一味蔵私,不特人名不肯明说,已然同来,所求的人仍不令见,总想抛却自己,由他一人居功。越想越恨,表面不说,心中暗打主意。陈业仍自未觉。

  到了次⽇,陈业备礼去后,马琨因已答应陈业不一同去,独坐店房,正打不起主意,忽见外面进来一伙人,后面搭进不少礼物。为首一个生得猿臂鸢肩,貌相英俊,一望而知是个来与莫全拜寿的江湖健者。马琨闲立房前,正与来人对面,互相对看了一眼,来人便往里院走进。隔不多时,店伙来说:“后进客人请往一谈。”马琨知是适才到的那人,心中奇怪,便问店伙:“那客人素昧平生,何事相请?”店伙答说:“那客人也是千里赶来向莫家拜寿的。因听我说起马客人是莫家好友,因朋带友,都不是外人,故此请往见面。”马琨闻言,私心大动,也没仔细思索,立即允诺,随了店伙去到后院,果是适见那人,已在门前候。二人见面叙礼,进房落座。那人自称姓邱名义,人甚豪快。

  两下谈得甚是投机,渐渐谈到莫家拜寿之事。马琨毕竟初涉江湖,又好虚面,竟说:

  “先辈和莫全事世至好,只在小时见过。今奉师⽗神拳祖师钱应泰之命,同了师弟陈业前来拜寿。因为途中耽搁,恐误了⽇期,连走了两天‮夜一‬不曾歇息,疲困已极。适才已令陈业先往送礼,稍微歇息,明早再当亲往。”

  邱义随说:“莫老人这次七旬大庆,又值上月添两重孙,故甚⾼兴。各省亲朋和平⽇慕名的,不远千里而来,多已早到。今⽇正是暖寿预祝,怎好不去?马兄左右无事,何不同往走遭?”马琨吃他一挤,无辞推托,又想师⽗与莫全就不认得,也应彼此知名仰望。照邱义说,好些慕名前来的,都一样接待,凭自己岂能受陈业挟制?何不假作代师祝寿,前往开个眼界?只礼物还得现备。邱义已然探知底细,不俟马琨开口,头先说:“马兄千里远来,礼物适才已由陈兄送去,未曾同往。莫家客多,来客多是礼到时挂号,派人接待,忙中决无暇查看礼簿,反道空手而来,似乎不宜空手前往。小弟带有礼物甚多,不妨联在一起。”

  马琨私心自用,哪知邱义别有机诈!闻言口里虽然连说:“太不好意思,万无此理!”心里已先愿意。邱义不等再推,便说:“四海之內皆是兄弟,何况都是自家人。

  小弟生平爱友如命,情直慡,这一点点算得什么?再说小弟备礼也颇不薄,马兄客边礼已送去,再与小弟同送,多了不值,少了相形之下似乎不妥。你我一见如故,相⽇长,如为些须钱物计较,算什朋友?马兄还是大量一点的好。”马琨并没听出邱义语带讥嘲,反当是热心友,再不依从转显小气,便笑答道:“邱兄盛意殷勤,令人可感。

  既承知己,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邱义笑道:“这便才是朋友的道理。以后患难相共,彼此不分,哪还计较这点?”说罢,随令店伙打洗脸⽔,请马琨回房更⾐,即时同行。又与马琨重叙年庚,改称“老弟”自居老大哥。说要招呼从人料理礼物,并未回看。等马琨忙着更⾐回来,见那礼物共是八⾊,十分隆厚,已由随来四壮汉抬好,越发⾼兴,自觉也有旁遇,上这样江湖豪侠之上,暗中得意非常。使陈业事后失惊,还他几句冷语,以消路上闷气。去已好一会,惟恐归来撞上,反促速行。邱义问道:

  “老弟与莫家世,名帖备好了么?”

  马琨脸上一红,答说:“小弟恐大哥久等荒疏,还忘备了呢。大哥怎⾐服也未更换?”邱义笑道:“愚兄有名的随便,不拘小节,生平最厌长袍短褂,莫老头素知。如换别人,也不值我亲自登门。我就这样前去,老弟礼帖,因你不知所送何物,我已代为准备了。”马琨索看,邱义说:“只是谨具寿仪八⾊,奉申祝敬,愚兄年长,忝居头名,下款却是‘世愚侄顿首拜’。照例文章,有什看头?老弟莫家情形不,恐难摸头,账房里还有人,须叙阔别。到时由我亲自押礼投帖,你自随人先见莫老好了。”说时,随手将桌上一张新写的大红名帖取蔵⾝上。马琨见上写自己一人名字,便问何用,邱义答说:“此是另备名帖,乃是与他家执帖人的。礼单另备,进时由我家下人持帖前领,须先到账房,随后进见,也由他们持帖领进,不与老弟一起了。天已不早,我们走吧。”

  马琨心中只有感,自无话说。

  二人随带礼物起⾝。莫家住在⻩杨坝,相隔还有十来里路。地居山环之中,沿途松树成林,修篁夹道,风景甚是美妙。因莫老是乡邦重望,人又好善,这次一作整寿,几乎全县轰动。尤其当地乡风,每遇举办喜寿事,只稍微沾亲带故,多是扶老携幼,举家前往。何况莫老成名多年,知各省都有,从前数⽇起,便是亲朋云集。当⽇又是暖寿预祝,人数越多,二人刚转上去莫家的路途,便见远近各地送礼祝寿的人,提盒抬筐,夹包捧盘,络绎不绝,直和朝香赶会一般。男女老幼,三三两两,十八为群,走的都是同一路向。前呼后应,笑语相和,所说也都是莫家拜寿的话,端的热闹非常。两三转折,走⼊⻩杨坝山⾕。只见⾕旷土平,花树参列。右有⾼崖环峙,左有清溪映带。当中一条大路,由⾕口起,两旁树上都悬有红灯,一眼望不到底:碧树参差,花光掩映,益以风和⽇丽,气朗天清,衬得人人面上都笼着一团喜⾊。

  马琨见莫家相隔尚遥,已有如此繁昌祥和气象,心方赞美,觉着邱义行稍落后,偶一回顾,瞥见邱义面有憎⾊,方间故,忽听邱义怒道:“那是莫老心爱最难得见的礼物,你们就如此大意!要损毁了怎好?还不快走!”马琨看礼物均在二人⾝后,邱义一名亲信从人名叫毕保的,刚由邱义⾝后跑来,接口说道:“回二爷的话,我已招呼他们仔细了。”邱义将头微点,怒容稍敛。马琨当是申斥从人,便未做理会。邱义又笑道:

  “莫老多年名望,果然与众不同。今天是他生平第一个好⽇子,见了我们,不知有多喜呢!”马琨随口应了,方想说明⽇才是正⽇,⾝侧不远适有一花子,因为抢路,和抬礼物的人争吵起来。

  众人劝开以后,花子口中仍是不于不净地骂。马琨见那花子无理,想说两句,才一张口,便吃邱义摆手拦住,低声悄嘱道:“今⽇拜寿人多大,我们远客,知道谁与莫家亲疏远近?最好不要管人闲事。”马琨自是听从,便不再说,也没有问。那花子已自察觉,回顾二人一眼,自言自语冷笑道:“他娘的!不服气么?是好的,我们到了地头再算账。莫看老子要饭,一辈子光明正大,有什么难过,⽩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找地方一刀一,你来一万人,也是老子一个人对付。断膀子,断脊梁骨,没个叫唤。

  鬼头鬼脑,耍花巧做什么?既要做,又害怕,没的叫人笑掉下已。”

  马琨明听花子所说为己和邱义而发,不噤怒起。无如邱义仍自说笑,装未听见。心想:邱义为人豪慡,决不受人‮辱凌‬,许为寿辰,不愿与下等人计较,在他家门附近惹事。

  但是莫老今⽇这等大举,⾕口应该有人延宾照料才对,似这样远地佳宾任受无赖花于恶气,也似于理不合。邱义如此,自己只得強忍过去。心中忿怒终是难消,未免对花子多看了几眼。见那花子年约四旬上下,一件半长布衫,东一块补丁,西一条联,虽然七穿八孔,洗得却极⼲净。下⾝穿着一条旧单,⾜登一双新草鞋。一手持着一方节竹杖,打磨得又光又亮,竹⾊已然发红。另一手提着一个尺许长三两寸宽寸许来厚用红绳系扎的草纸包,看去很沉,不知何物。适才没留心他的面貌,仿佛冷笑时微露一口⽩牙。

  照那口音和神情,好似雪地花子向莫家行人情去的。平⽇伸手向人,一旦自居为客,所以见人发歪,气焰暴涨。正又好气又好笑。邱义见马琨注视,伸手一指,马琨这才看出那花子双手上俱留着极长指甲,手⽪也不似寻常花子耝滥污秽。跟着又发现花于走路脚尖对直,起落甚轻,连那満口⽩牙都是异处,方忖:莫老遍天下英雄,难道这花子竟是个异人么?邱义忽又用手示意,故作等候从人,将脚步放慢。那些抬礼物的也将挑担放向路旁歇息。

  等花子向前去远不见,邱义说:“我找地方小解,老弟你去不去?”马琨知有话说,便答:“我也正想小解,一路去吧。”二人同到路侧林中无人之处,马琨笑问:“大哥是否为那花子?”邱义埋怨道:“你得罪人了!亏你还是名家‮弟子‬,几千里出门,连这样人都看不出。他哪是什么花于、不是江洋大盗,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休看穿得破旧,他那纸包,至少也是两大金条,弄巧还许是什宝物都说不定。他一手拿着极轻的竹杖,一手提着沉重的金铁之物,左右⾝和脚底,轻重一样,已是少见。最难是点尘不起,硬功夫不知道,重功轻功已好到了家。你会看不出深浅,还敢多事,真难为你。如不是我,你今天定闹大笑话无疑。适才我想了好一会,想起目前隐⾝在这一类的大人物只有两人。

  一个年纪较长,貌相神情均与他不符,那不说了。此外还有一个,出名的好刁狡猾,手辣心狠。但盼我猜得不对才好。如若是他,大苦头你不会吃,小笑话迟早总闹一个。你我一见如故,深手⾜,万难坐视。偏生这人在江湖上行辈甚⾼,尤其是在莫老家中,休说未必打得过他,就是对手,也不便和他为敌。何苦⽩丢这人?此去到了莫家,不遇那人便罢,如与对面,第一先以后辈之礼上前请教,任凭讯谤,只是忍受,拿礼把他拘住。这样一来,不特不会丢人,⽇后还有多少便宜照应,千万大意不得!”

  马琨既信服邱义,安心结纳,又实看出那花于轻功绝伦,当作知己之真诚待友,知无不言,忙谢指教,随问花子姓名。邱义道:“此人姓车,无人知他真名。江湖上都叫他神乞,与丐仙吕-、女铁丐花四姑,称为‘江湖三叫花’,独他不曾见过。我此时虽还不能十分拿定,照那方竹杖和长指甲,正和人说一样。你见他时,称姓也许犯忌,你只说:‘老前辈天上神仙,后辈⾁眼凡胎,适才路遇,竟失拜见。现时方始想起,务望恕罪。’等他问你来历,再把令师钱老先生说出。如若投缘,当时便能得他好处;否则,⽇后多少也有一点照应。无如此人情古怪,初见时越是爱你,越要故意欺‮辱凌‬骂。

  好在我已对你说明,只不还口罢了。莫家座上⾼人甚多,你能忍受,不但不算丢人,必还道你受了⽗师教益,有涵养,格外看得起你。须知越是有本领人才越谦和呢。”马琨诺诺连声。说完重又上路,杂在人群之中往前进发。

  又行六七里,耳听笙管和呜,锣鼓喧天,⻩杨坝村场全景在望。那地方是一片盆地,三面环山,一面带⽔,当中绿野平畴。全村约有数十户人家,俱是莫家的亲友。当地产竹最富,耝逾碗口。屋宇多是竹木所建,瓦也竹瓦,上覆茅草。莫老生爱洁,更喜周急济穷。房舍均极整洁⾼大,庭院宽敞。因是背山面⽔,地形长方,建时经莫老指点,都做一字儿向排开。门前留出大片广场,以充农隙习武取乐之用。田亩多在河的两岸,通以朱栏小桥,罗列着十多架⽔车⽔磨。河旁碧柳成荫,杂花丛生,景甚清丽。

  莫家偏居村角,园林亭榭颇具匠心,因势利建,并无墙垣遮隔。因是七旬大庆,到处张灯结彩,越发焕然一新。数千百株垂柳花树,全都挂起大小纱灯。大席棚搭了好几十座,戏台搭了四处,昆、戈、湘戏,随客所。两三顷大小的广场也成了宴饮之地,酒席似流⽔一般开上。全村男女老幼齐着新⾐,帮同照料,人人笑,喜溢眉字。那远近四方的贺客,直同过江之鲫,车马舆轿,肩挑背负,结队而来。单账房就设了十来处。

  来宾一到村口,先就有襟缀寿字彩条的知宾接待,问明来处,分别远近,领⼊账房礼。

  取了回帖,无论亲疏,只是贺客,先由执事人道谢申歉,说主人年老失,引去安排食宿之地,请客稍息征尘。进了饮食,再定时往见主人。是近处亲友晚辈,无什要事的,都是当晚和明早随众公祝。如是慕名远来,或是久别老友,随到随见。一切俱有专人‮理办‬,井井有条。只管八方云集,人多热闹,一点也不显杂。休说马琨出世以来没闻见到这等世面,便邱义久跑江湖,自信已知莫家底细的人,也未想到这样周密,暗中好生惊奇。

  按照预定,原是邱义先领从人礼,马琨往见主人。经此一来,二人势须连络在一起。邱义和马琨又作耳语,说自己有事须求莫老,事前要和他亲信换。这里执事人等多是新来,人多须按主规,不便令其更改。只可装作卑下一点,以马琨为主自居副手,如此方能有济。礼时马琨未同往账房,本是深信,见知宾对客甚为谦和隆厚,受人优礼,自是好事。又想起陈业原说礼即回,明早再往恭祝,沿途未遇他回,看莫家待客情形,分明到此受人款留,住宿宾馆。他这里好吃好玩,却把自己一人冷清清撇在客店相等,连派个人送信都没有。自己⽩⽩几千里随他跑冤枉路,事完回去,功劳和面子都是他的,实在令人难堪。难得遇见邱义这样好朋友,一文不费,⽩享现成,自己还居主体,哪找这好的事?邱义必是有求莫老,想走內线,托他⾝侧近人说话,惟恐一居正客之位,便有知宾陪侍,行动托人都不方便,所以如此。于己无伤,乐得趁这现成。等到拜寿时节,人前出面,使陈业小狗吃上一惊,省他⽇后说嘴,也是好的。一路只往好处想,越想越⾼兴,加上莫家所有知宾,俱按客的来历路数因人而施,个个善于词令,周到异常,一路陪着马琨说笑,也无心再作细想。邱义和一从人始终肩随在马琨⾝侧,一言不发,穿着又极平常,那知宾也没和他说话周旋。久了马琨自觉不安,两次回望,邱义俱朝他使眼⾊噤止,只得罢了。莫家宾馆设在村后大片竹林之內,共是新建的数十所竹屋,问数大小不等。除女客宿居莫家外,男客无论远近亲疏,只有限几人下榻花园,余均宿此。

  马琨等已将到达,忽见一个少年由后跑来,唤那知宾道:“魏三大爷适看礼簿,说马客人乃神拳钱老先生⾼⾜,不是外人,命我传话,请引往花园⽔竹厅暂住。大约今晚,老人家还要单独亲见呢。”马琨闻言,愈觉当着邱义面有光辉,忙向来人和知宾逊谢,改道折回。来人随先跑去。马琨因来人不提邱义,心还恐他不快,偷眼一看,仍是神情自如,且有喜⾊。这才想起,邱义直似退居仆人地位,好生不解。因邱义又在摇手示意,料有原故,索居之不疑,更不再觑邱义神⾊。折回半里多路,转⼊莫家园林。花园甚大,一半用竹篱隔断,款结女宾。马琨等所去之地是在前半,到处茂林修竹,花树溪流,数十处楼台亭谢,参差错落,掩映其间,形胜天然。园外那等喜喧热闹,园內却是清静静的,彩也未扎,只各山石林泉问点缀着一些红灯,越觉清丽脫俗。沿途也没遇见多人,七八转折以后,由一大石山侧转过,再听⽔声潺潺,面前忽然开慡,现出一片池塘。⽔源本是前面溪流,经过匠心布置,由地底用竹筒引⽔,从七八丈⾼的假山缺口倒挂下来,化成五六道大小飞瀑直注池中。池大约有十亩,⾼木垂柳环绕池边。对面一座竹制敞厅,厅前约有亩许平地,芳草芋绵,绿净无尘,厅侧厅后,修篁千竿,撑霄荫⽇,映得几案皆成碧⾊。

  马琨等行抵厅前,便见先传话的少年,率领两名壮汉,挑了几铺盖走来,⼊厅陈设,随同知宾延客人內,笑道:“马兄暂屈这里下榻,厅房三明两暗,贵从人可住西里问,等一过餐点,略歇,小弟再来奉请。这两名仆人,一名吴新,一名陈禄,乃是派来伺候马兄的。⽩⽇随侍,夜来就住厅后小屋,如有使命,一呼即至,恕不奉陪了。”随命下人备⽔洗漱,自和知宾推忙告罪而去。马琨巴不得二人离开,好与邱义说话,洗漱之后,见二仆侍立不去,笑道:“主人作寿,二位管家想多受累,此时无事,可往后屋歇息吧。”陈禄哈哈笑道:“客人还没用点心呢!”

  马琨见邱义自来,便和那从人在外闲立,洗漱也不和自己一起,明居仆位。人去以后,疑心渐起。见二仆遣不走,也装观赏风景,才走出厅,邱义已面走来,悄语道:

  “你可装着我的主人,有话少时再说。如不听话,必致两误。”匆匆说完,便装饮⽔,往厅走进。马琨未始不觉蹊跷,心终信着邱义,以为少时屏人,自会明言,姑且闷在心里。一会寿面肴点开进,邱义便即进房随侍,马琨心自难安。两下人偏守伺不离,看去执役甚谨,不能全数遣开。方愁无暇向邱义盘间底细,吴新忽自走开,邱义恰未在侧。

  马琨见只剩陈禄一人,忙对他道:“陈管家,我还有一个同伴在屋里。原定今晚回去,明早再来与老太爷拜寿,不想主人情重,款留在此,不便推谢。意请你辛苦一趟,着一闲人与我带个话回去,说我在此下榻,叫他不必等我,如愿来也可以。”陈禄便问同来尊客的名姓,马琨只说姓陈,住在福来店里,一问便知。陈禄随即应声走去。马琨见他送出时隐有笑容,也未在意。陈禄刚到门侧,正遇邱义走人,便笑道:“贵主人命我有事,敝同伴解手去了。烦劳这位大哥偏劳片刻,我去说完了话就来。”说罢,不俟邱义答言,径自含笑点首走去,邱义遥瞪了马琨一眼,近前作⾊道:“我自有事,老弟你想法把人调开,是不相信我么?”

  马琨急得脸涨通红,答道:“小弟承大哥萍⽔相如此厚爱,焉有不相信之理、只为大哥话未明说,如今反主为仆,一则问心不安,更恐应对不好,反误大哥的事,负罪更大,为此想背人请问一声。你我知己,休说于小弟无伤,既为兄弟,便是骨⾁一样,祸福相共。只大哥说出来,无不照办。”邱义起初犹有怒容,听到未两句方始颔首,悄答道:“说来话长,此时也无此闲暇。总之老弟我有益无损。实不相瞒,先前我礼单,虽是来人出面,并未用我本名。我说你是浙江世家公子,自幼好武,拜在钱老先生门下,因慕莫老之名,恰值师⽗因病难来,特地讨这差使,不远数千里备礼恭祝。我却说是自小随你一同习武的仆人,少时当着人前,你越故意差我做事越好。我现有一急事,非莫老一言不能解围。我原可见莫老,但在二十年前,我⽗亲和他曾有点小过节,老头量小做,恐他万一推托,岂不误事?难得你我一见知己,正好借此掩蔵。人有见面之情,他小时很喜我,曾说大来只去寻他,有求必应,要老命都给。任他多记家⽗旧⽇过节,只能见到,立即成功。事成愚兄对老弟还有一番酬谢,真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的事。一切详情也说不完,⽇后自知,你就不用细问了。”

  马琨未及答言,吴新、陈禄二下人随同走回。邱义也装作主人间话已完,躬⾝送出。

  马琨和陈业同是打着钱应泰旗号前来拜寿,陈业先到,知宾不会不知,未听提起,几次想要打听,又恐陈业蔵私狡猾,所说不实。邱义来时又再三叮嘱,此去莫家,话要少说。

  移居⽔竹厅后,本想向下人探询,又因借口着人与店中送信,支开陈禄,不便再问。以为无关紧要,就此放过。

  其实陈业打的是一娘旗号,并未提是钱应泰门徒,一到便被留居竹林宾馆。他是谦和自重,知主家下人正忙,一则生客新来,不便差遣,更恐马琨不知轻重,得信追去误事。好在事先约定,事由己办,功由他分,自己原可便宜行事,无什代不过。只消当晚或明早见着莫老,觑面把话说到,得了允诺,立可如愿以偿。纵使马琨心中见怪,至多赔几句话,有何妨碍?便安妥当心,住在宾馆以內,与同居诸客周旋聚处,还自欣慰。

  万没料马琨忌刻贪顽,初涉江湖不曾历练,利令智昏,竟与素昧平生之人一拍即合,成了莫逆之,相约同来,如若同住一处也可相遇。陈业人虽忠厚,不善愚弄取巧,但以幼遭孤露,历艰辛,又得义⽗陈松常⽇教说,颇能鉴别轻重贤愚,见事机警。邱义行踪诡秘,言词闪烁,纵不能断定事之如何,也必有几分防备打算,何致闹得两不接头,生出好些事故?这且不提。

  马琨在⽔竹厅內闲坐到天近⻩昏。下人掌灯,端来极丰盛的酒筵。方想来时曾说魏三大爷因我是钱家门下,十分看重,不令居住寻常宾馆,专人通知,移寓来此。来人并说老人家夜来还要亲自延见,所谓老人,不知是莫老,还是这位姓魏的?知宾和那少年,一是莫老徒孙牛⽟庭,一是莫老晚亲张瑞,人虽谦和,所说都是客套。问他魏三太爷的名字,只答江湖老辈,与令师相识,见后自知。随即岔过,并未说出。现时静中想起,两人语多含糊。起初颇似另眼相看,容一有了息处,便由两名下人在此承应,一任枯坐,更不再来招呼作陪。园外只管鼓乐声四起,也无人领往观赏。疑念才动,忽又自解说,以为莫家贺客八方云集,人数太多,知宾太少,不敷分配。所居⽔竹厅又是例外,本不在宾馆之列,所以照应不到,主人情意仍是厚的。方自寻思,二仆已将酒肴摆设齐整,来请人座。马琨不便招呼邱义,只得独踞一席。酒筵本极丰美,马琨为了暗示礼让,留了几样好菜,不去动箸,赶忙吃完洗漱,令众即席自吃。自避厅外,偷觑邱义,正乘二仆不见,在和同来亲信从人名叫邹小的打手势,面有愁容。马琨未始不觉事有蹊跷,无如利所惑,稍一生疑,便自宽解过去。

  这时天已⼊夜,远近楼台亭谢、山石林木上的各⾊花灯都已点起,银花人树,灿若云锦。到处笙歌嘹亮,随风吹送,想见热闹非常。可是⽔竹厅左近,因在园中僻处,只厅外竹子和山石垂柳上,稀落落点起二三十盏大红竹灯。除适才有两点烛人和送席来过外,更未再见人行。便园外灯景,也只从假山石隙中遥窥一二。灯月之下,翠竹青森,池⽔溶溶,遥相陪衬,越发显得清静枯寂。

  马琨偏又是个喜动好事的情,一心想看当地风光热闹,只不能去,越待越无聊,深悔适才不该来此。见厅中诸人饮食已毕,二仆正忙着撤去残肴。方想把邱义点出商量,可否出园看戏游玩?邱义已自走来,进前垂手说道:“少爷不说饭后求见莫老爷么?小的已和吴、陈二位管家说,请他们少时代回一声,并代候那位魏三太爷,已然答应了。”

  马琨巴不得邱义葫芦里的药早见分晓,听他递话,见陈禄已往外走,以为是往告主人,立即接口道:“我们几千里路专程到此,只为仰慕主人威德,求见赐教。明⽇拜寿人多,不便详说。能在今晚赐见,了我们多年仰慕心愿,实是三生之幸。”

  马琨原意向邱义讨好,说话总带“们”字,暗引亲切。不料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话方说完,陈禄已然走过,忽然回⾝立定,笑嘻嘻道:“家主人和魏三太爷如非看重尊客,也不请在这⽔竹厅屈住了。便尊客不说,也是要单独请见的。只不过今夜是暖寿⽇子,家主人有好些位远道而来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须要叙阔,一时没有闲空请去同见,又觉辜负尊客数千里远来美意,故此今夜见是必见,大约至多只有魏三太爷在座,决无外人,只时候早晚不定罢了。”说时撤取残席的厨人走来,吴新正招呼进厅收拾,听陈禄这等说法,走来接口道:“小陈,客人要见主人,你只照话回上,哪有这许多空话?

  你这样说,客人如若走开,偏巧主人立时请见,一时找请不到,主人还好,那位魏大爷的怪脾气,你不自寻烦恼么?”陈禄笑道:“这个我自信还不要紧,再说客人就有走动,也不会找请不到。这位三大爷脾气虽怪,莫非今明天主人千秋大好⽇子,还有要命的事不成、你如胆小怕误了差事,我一人承当如何?”说罢,不俟吴新答言,转⾝走去。

  吴新也回说厨人,埋怨道:“你看小陈近来越发不像!只上人不在,当着外客嘻⽪笑脸,信口开河,成什规矩?没的令人见笑,真是该死!”马琨通未理会,见陈禄已然走远,邱义仍由假山石隙中向外探望,双眉皱了两次。若有什事,暗中愁思。

  一会,吴新说往左近去烹好茶,与客解渴,随同厨人走去。邱义见无外人,忽问马琨道:“听说令师神拳之名威震江南,內外功俱都⾼人一筹。老弟从小随师,即便没全学到,遇上能手,对方深浅总可辨出的了?”马琨便问:“大哥此言何故?”邱义道:

  “我闻莫家上下人等都是好功夫。这两下人好像他的亲信,当然不弱。以我眼力,适才暗中留神他的行动,除体质和眼神略显得比常人好些外,别的却看不出。老弟你可看出有什异处么?”马琨闻言,忽想起适才令陈禄着人往店中送信,邱义和邹小俱在厅內,自己正立窗侧,对面便是假山石上那条裂。山在他前,出路偏在西北,中有山、池横亘,须由东南石洞小径绕过,两下相去数十丈。马琨刚见陈禄重转过山径,晃眼已在石隙中望到,一瞥既逝,这快脚步⾝法,从未见过。既疑眼花,邱义又在埋怨,恐被说是大惊小怪,不曾告知。这时想说,又因邱义自到园中便忧喜无常,似有満腹心事,迥非初遇时情景,又看出有些自居老大哥神气,便随口奉承道:“大哥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真是好手,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小弟未怎留心?只觉那陈禄脚底轻快一点罢了。”

  邱义冷笑道:“他们下人整天跑来跑去,即在莫家为奴,多少总学过两天。年轻小伙,哪有跑不快之理?”马琨见他辞⾊不甚⾼兴,便即住口。

  吴新烹茶先回。隔有好一会,陈禄方始回转,说:“主人陪着几位老友饮酒,尚未终席,席散即来奉请。”马琨心急,又间:“约在何时可以终席?”陈禄道:“那没一定。他们都是好量,听说已吃了六七成,想必不致太晚吧。”说罢退向一旁,马琨见二下人只初来和邱、邬二人略问姓名,轻易不再说话,彼此却在暗中偷眼打量。时光易过,不觉夜分。厅外红灯已换了两次蜡烛,主人仍无请见之信。邱义等久也觉不耐,正和马琨使眼⾊,令陈禄再往探询席终也未。马琨会意正要张口,忽见二小童端来两个大朱漆圆盒,中盛精美酒菜点心,说:“老太爷因今⽇寿辰,天已夜深,不愿客人饿着肚⽪见他。过了这一会,没法再找好饮食吃,叫客人吃完消夜再去见他。老太爷少时便往行健场大厅以內相候,吃完饭就随我们去吧。”

  邱、马、邬三人见二童怔怔的语直无绪,都当村童无知,不善说话,没有在意。饭吃得早,正觉腹饥。马琨仍装主人先吃,吃完再叫邱义吃。邱义道:“莫老大爷正等主人相见,小的少时再吃也是一样。”一童把眼一瞪道:“你说什么!少时再吃,谁个再来收拾这家伙?明天是正⽇子,早晚几千桌酒,厨房都忙不过来。今晚你们吃完这一顿就没得吃了。再说老大爷也不会这早就去,依我想,你们还是吃了去的好。”邱义虽急于见莫老,一想少时真没处找吃的,吃也好。念头才转,二仆也来劝用,便就剩的同吃,又喊二童:“小哥也来吃些!”二童齐道:“我们吃的多呢,此时不饿。你自用吧。”陈禄忍不住要笑,吴新看了他一眼,陈禄随笑问道:“邱、邬二位跟贵上去不?”

  邱义道:“我和邹贤弟从小就陪敝上习武,朝夕不离,多年来只学会了几手⽑拳,不曾见过世面。久闻莫老太爷威名,极想拜识拜识。想倒是想跟去,尊卑悬殊,不知可否?”

  陈禄忙道:“这有什么不可?休看老太爷一世英名,人极随和。不论人物⾼下,多么零狗碎,只来见他,没有挡出去的。并且今明⽇是他老人家千秋,是随客来的下人,都令随主进见,给拜寿钱。你二位随去,包管有好。”二童也附和笑道:“谁说不是?真有好处,你们不想去,还找你去呢。这样再好不过。本应该吴、陈二位大叔领帖的,好在时候还早,你们吃完,喝一碗茶,等我两个送还家伙,也赶去看看这位魏三太爷有什俏⽪话说。”邱义以为小童口敞,不似二仆谨言,便问:“魏三太爷也在那里么?想必是位大名头的人物了。他叫什么名字?”一童答道:“连我还未见过,知他叫什名字?

  只听说他说话俏⽪,是主人老朋友。你们如不见他,今晚不会与老太爷相见罢了。我如见过,还跟去做什么?”邱义估量魏三太爷必与钱应泰旧,是个成名老辈。多此一人,虽觉此事难办,但是莫家这等人物甚多,早在意中。探间不出底细,也就放开。马琨避在里间,见二童不时耳语,眉眼灵活,似甚伶俐,与说话不类,颇觉奇怪。

  一会吃完,二童收了残肴,和陈禄耳语两句,如飞跑去。陈禄笑对吴新道:“你看这两个,近来越发顽⽪。等过寿辰,非告大的管教不可了。”吴新道:“你就是个孩子头,还说他们呢!我已闷了半天,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要这多人做什么?你同这两娃随去服侍,明⽇还要早起,我不同去了。”陈禄道:“这也一样。”说罢便同起⾝。绕过假山,吴新自去,由陈禄一人领了三人前行。马琨遥望四外,灯火错落,灿若繁星。管弦之声,远近闻。问是终夜演戏,明⽇还要热闹。心正羡,先二童忽从反径上赶来同行,说:“老大爷已然得信,我们到时,也必刚到,快些走吧。”三人见所行多是僻径,灯景只管繁丽,人却没遇多少。陈禄说:“园內外连当晚客人新送的,共支起七处戏台。除老主人和三五老友外,所有人等俱由本家弟侄门人,陪同看戏,所以只听远处呼,途中不见人影。”邱、邬二人,闻言暗喜。行约半里,又绕了两处亭榭假山、大片松林。遥望林中,木杆四五,⾼出林端,上面各悬着一盏大红纱灯,由林外估量,少说离地也有五六丈⾼下。邱义见似寨围中所用灯旗信号,心中一动,便问陈禄道:“陈二哥,花园內树这几旗杆,有何用处?”陈禄未及张口,一童已先抢答道:“难为你还从小就随主人练武,这练轻功的五云梯都没见过?我跟你说吧,我家老太爷,门人后辈很多。这花园后半截直到山脚,平时都是练功夫的地方。翻过那山,便是去邻县的小路。如在平⽇,这行健厅里热闹着呢,可惜你没福见识罢了。”

  邱义受了小童奚落,自是有气,当时不便计较,心想:这五云梯,只听师长说是轻功练到绝顶的人才能使用。照小畜生所说,那行健厅好似一个练武场所。今⽇寿辰,怎在这等地方见客?一路猜疑。不觉由林中穿出,面前忽现出一个大空场,当中一座大厅。

  那五木杆,便在厅前空地上,每隔两三丈一,做梅花形植立,另外还散列着许多武家练功夫的器具。厅前后左右房舍甚多,到处灯彩辉煌。居人似均外出观剧,除两个照看烛火的老园丁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人。邱、邬二人见状,方自喜虑集,陈禄已当先赶去。那行健厅共是七开间五明两暗的大敞厅,当中屏门后还有一大间。这时一童紧随马琨,另一童便傍着邹小⾝侧。邱、邹二人遥望厅內灯明如昼,却不见人,以为主人还未到来。瞥见二童面带冷笑,正使眼⾊。方觉二童说话神情处处显出轻视,令人可恶,忽听陈禄⾼呼:“客人请进!”邱义忙向马琨悄悄一推,马琨会意,忙即应声上前。邱、邹二人也各对看了一眼,振起精神,紧随马琨⾝后。刚到门,便听一个老人口音说道:

  “管他主人从人,都叫进来就是。”二人巴不得有这么一句,一行五人随同走进。

  马琨当先见厅中只侧面临墙放有一张大红木炕,上首一个⾝材⾼大的老头,鹤发童颜,长眉⼊鬓,风目含威,双瞳炯炯,精气外露,光头跌⾜坐在那里。一手扶着炕口,另一手着两枚核桃。见马琨等⼊门,放了手中核桃,拖着一双朱屡,起⾝走下。马琨知是名震江湖的本宅主人莫全,不敢怠慢,忙说:“后辈马琨,与老前辈叩头。”当即拜倒在地,莫全也伸手来搀。马琨震于威名和当⽇所见排场声势,神情本不自然,心又惦着邱义曾说与莫老世,只见着便可相求,此时业已见到本人,应该上前叙礼,怎未听说话?百忙中方回脸偷觑,猛听丝丝丝接连几声,自头上耳旁等处飞过。说时迟那时快!马琨连念头都未及动,方觉有异,耳听两声呼叱,猛觉间中了一下重的,就地被人跌倒。同时又听一声怪笑,叭咻连响,似有两人挨打栽倒。急痛慌中想要纵起,⾝已被人踹住。这一挣扎,吃人将脚一紧,肋骨几被踏断,痛极失声,不噤“嗳呀”不敢再动,只得老老实实贴卧地上。暗忖:来此是客,并无冒犯,何以进门不问青红皂⽩,动手就将人打倒?想要喝问,又恐吃苦,话才忍住,忽听⾝后一人笑道:“狗崽子,你认得三太爷么?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便莫老头饶了你,我也饶你不得。”

  马琨听语声甚,好似以前听过,只想不起。因无应声,猛想起邱义行径可疑,自己远来拜寿,并无过错,先听声音,明是暗器,这厮必是莫老仇家,无法进⾝,利用自己,假充下人,暗算行刺,被人擒住,连自己也饶在里头。知道主人厉害,心中又急又怕,正在盘算少时如何应付,忽听莫老笑道:“老三偌大年纪,还是这等气盛。你这样做法,他们肯心服么?快把⽳道‮开解‬,孙儿也把这小贼放起。等我问明来历,到底他们自信有什本领,敢到我这里来?”先发话的一个道:“这两狗崽子,合用五毒针打你面门要害,都吃你一口气吹开。我不过怕你老寿星好⽇子懒得动,替你代了次劳。那做幌子的狗崽更是脓包,着小孙孙一脚踢倒,连动都不敢动。又不曾要什人帮忙,还有什不服气么?今明⽇不动刀,叫他们拖出村去活埋了就是。”莫全笑道:“老三动不动就活埋人,这暴脾气,怎老不改?当真就不怕带命债么?无论什事,总要弄清⽩,到底他们是什来路,我们还没问明⽩呢。我生平不喜与人作对,此在三十年前,还许气盛,有得罪人之处。近年自信与人无争,就有什事,也是卖我老脸,做个中间人,不偏不袒,向双方化解。看这厮行径,与我仇恨不小,年纪却都这轻,叫人奇怪。你过去,先把那行刺的一个⽳道‮开解‬,省他有话憋在肚里,张不开口。”

  先发话人冷笑答道:“管什来路去路!他既用这类下作暗器,便不能容他活命。刚一来时,我在路上遇见这两狗崽,就看出不是善类。等我故意拿话一逗,越发看出情虚。

  心想这两狗崽来做什么的呢?如说有什么仇家,想借拜寿拉拢,求你出手相助,又不该那么暗中咬牙切齿神气。后来我跟他们礼,见主谋的一个装着随从下人,叫那孩娃打着小钱旗号投帖求见,这才断定他们蔵有好谋。我也没来见你,先令二贤侄命人将三个狗崽子安置在⽔竹厅。以防惊动亲友。我自出去,将那六个装着抬礼暗伏一旁,准备得手时放火接应的羽,擒往林后僻静之处拷问底细,竟未吐口。先还当他们熬刑不说真话,后经我连用锁骨缩筋之法,六贼齐声哀告求死,才知这为首二贼心机甚深,真正本⾝姓名来历,连他多年心腹、共患难的同也不知底。拜寿行刺之事,前晚快到⻩冈时才行说出,也只励了同一番。说你与他不共戴天,细情仍未说出。被我点倒的一个,自称姓邱名义,还有一个叫邬小,大约都是假名。我知你这老头生平没做什错事,且慢点‮开解‬他们。先自想想,如想得起,照他们这等毒,死也无亏。那还是我那话,一埋了事,问他则甚?大好⽇子,没的怄气,⽩饶狗崽子骂你两句,舒服么?”莫全闻言想了想,笑道:“三弟不必管了,他们既敢来此,总算好的。我决不伤他们。”随喝:

  “孙儿放这厮起来!我不放时,他们也没法逃走。”

  马琨随觉背上一紧,刚自忍疼,已然松开,连忙欠⾝,仍跪地上,不敢起立。偷眼一看,先说话那人,果是来时所遇花子。邱、邬二人各倒地上。莫全已起⾝向二人走去,伸手各向胁间点了一下,二人相继起立,晃了两晃才行站稳,看神气四肢已然⿇木。莫全随对马琨道:“我已放了,你还不起来?”马琨刚讪讪地立起,花子忽然喝道:“像这样松蛋,也配出来充人样子!我见不得这样小狗崽,没的叫人看了恶心。荣儿将他掖到后屋里去,等问完这两狗崽再说。”先将马琨打倒的那小童便走过来,对马琨喝道:

  “三老爷爷不要你在此现世,快跟我走!”马琨不敢倔強,一言不发,随了就走,行过邱、邬二人⾝前,邱义道:“老弟不必忧疑,事情都有我呢。”小童怒喝:“狗贼少放庇!”手刚一伸,莫全喝道:“孙儿不许胡来!这厮也不要走。叫他三人在板凳上坐,缓一缓气,我有话说。”花子在旁怒道:“老头你总不听我话!这是你的家,该由你作主。我算多事,我仍和老偷儿他们吃酒去。贼由你放,离开这里,我自会寻他们算账好了。”说罢,踢踏着草鞋,径往屏门后走去。莫全唤道:“老三回来!少时我对你一说,就明⽩我的心思了。”说时,草鞋声音已然走远。

  莫全回坐炕上,朝着邱、邬二人苦笑道:“这是何苦,当初你⽗⺟虽说由我而死,但他夫所行所为,何等毒凶残!就拿未一次说,还不是他自设陷阱,想把受过深恩的师长和同门师兄弟一网打尽,为所为,以致⾝败名裂。自行不义,惹火烧⾝,怨得谁来,你弟兄长大,又受凶僧蛊惑,苦心积虑,重蹈你⽗⺟覆辙。上前年有人说起,有一伙新出道才几年的黑道上人,横行山东道上,无恶不作。适才着人假作仆役,往⽔竹厅查看,你两个竟是那为首之人。休说今⽇行刺,便照平⽇所为,遇上我辈也难活命。

  我终念在你⽗⺟虽然不仁,以前终是结盟之,不肯下那绝情。其实你弟兄三人,在你⽗⺟死前一年,你兄年才十五,自恃练了点武功,带着你两个出外行猎,为狼群所困。

  眼看送命,恰值我受你⽗之请前往赴约,因彼时已看出你⽗心有凶谋,戴了面具先期前往窥探,探明诡计回转,归途天黑,闻得狼叫寻去,将你三弟兄救出险地。你大哥再三问我姓名,又请取下面具,我都未允。后来你⽗死后,他不知怎的竟知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给我来了一封长信,以后便无下落。当时如不是我,早都野死在外了。今⽇虽犯我手,仍不难为你。但是适才那位老前辈,你们在江湖上跑,总有一个耳闻。他因你用那下流毒暗器,痛恨非常,你们今⽇离开这里,他一定随后赶去。无论走到哪里也难躲脫,可有什方法避免么?”

  邱义先听莫全发话时,意颇忿恨,及至把话听完,忽然起⾝说道:“我弟兄八九岁时为狼群所困,救我们的也是你么?无怪大哥走时那等说法。⽗⺟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杀你全家,报我⽗⺟师长之仇,已非一⽇。无如我⽗⺟被难时,我已十岁,你常来我家。

  我弟兄手脸,均有记认,你为人心细,本领又⾼,惟恐一见便被看破,无法近⾝,迟到如今。上月听我师⽗说,你做整寿,才想你年岁已老,再不下手,万一你老死,我弟兄抱恨终天。本意就打着近年假名姓旗号,装着慕名拜寿,乘你见客之际,用我师⽗所传毒针行刺,偏生路有闻说,你年老喜静,这次做寿,全出门人子侄怂恿,不是本意。仗着辈分名望,倚老卖老。贺客中只见有限几个老友,此外只一些上情而未成名的后生小辈能够见到,余者不论生,俱由门人子侄款待。那针打近不打远,又想多杀你家几人雪恨,为这样仍难近⾝。恰巧落店时遇见马琨,由店伙口中得知是浙江来的贺客,试约来谈,问出是钱应泰的门人,并还有一同伴,已然送礼先来。我探出他实是钱应泰门下,有些不实在的话也未深究。他又说师⽗与你情甚厚,这才起意拿他做幌子。我弟兄们装着从人脚夫,意到此一试。如能因他得见固妙,否则到了明晚,客多人,再不能下手,便放上几把火略出怨气,回与师⽗商量,再想法子报仇。马琨实是新近相识,事情与他无⼲。你虽救过我弟兄的命,但是⽗⺟之仇不共戴天。今⽇你虽放了我,此仇终于必报,将来不能得手,怨我所学不精。万一得手,我也决不想活,必以一死谢你,也决不伤你家人好了。还有我大哥因感你救命之恩,⽗仇难报,已然披发人山。今⽇又知此事,我弟兄为报⽗仇,均未娶。这是我三弟洪亮,那你告他,最信你话,请对他说。既落你们的手,放否和事后为难,一任尊便,我洪明决不皱眉。但今⽇话已说开,报仇之事是我主动,以后也由我一人下手,决不要他人相助,与我三弟、马琨和同来诸人全不相⼲。是好的,容我三年,他不寻我,我还寻他呢!”

  还要往下说时,旁立小童已忍不住,对莫全道:“爷爷莫信他的话。那马琨小贼最可恶,明明是他同,他偏说新认识。二叔曾见他们在⽔竹厅,背人你哥我弟的,鬼头鬼脑偷偷商量见爷爷行刺。就刚才进门时,孙儿还见他两个递眼⾊、打点子呢。如今事败,怕三爷爷不饶他们,知爷爷厚道,想开脫他兄弟和同。花言巧语,想哄哪个?洪明、洪亮说为⽗⺟报仇,还有可说。最可恨是马琨这贼,想害人没本事,已经该死,连点骨气都没有,就三爷爷饶了他,孙儿都不能放他好好走的!”莫全笑喝道:“小娃家晓得什么?我已答应放他们了,管他所说真假。不过你三爷爷正气头上,离开这里,别人不说,他三个休想活命。你和陈应龙把他们领到后面石屋中去暂住一⽇。过了我的生⽇,或是和你三爷爷说好,或想别的法子再行打发好了。”

  马琨己尝过小孩味道,闻言自料难犹未已,也不暇再顾颜面情,扑地跪倒,哀告道:“老前辈在上,小辈实是奉了师命,千里远来与你老人家拜寿。不料同伴师弟陈业讨好先来,闷坐店里,久候不归,因而受人愚弄,做人不得。”莫全道:“那你师⽗到底是谁?”马琨以为乃师偌大名望,与莫老至少也是神,总有几分情面,便答:“家师实是钱应泰。”莫全笑道:“你这小崽太没出息了!自⾝作事自⾝当,我已答应放你,怎到了真人面前,还接二连三他说假话?似你这样行径,连我听了都有气,无怪乎小孙孙们容你不得了。昨天果有一陈业,乃我老友遣来,那人虽然年轻,甚是老诚忠厚,我很爱喜他,何曾说有你这样师兄候在店里?至于你说那师⽗,休说他因听了枕边之言背信忘义,辜负萧隐君成全美意,约人同往北天山寻仇,还未上山,便吃狄家两个后辈女客淳于姊妹,一个对一个,将他制住,所约帮手的飞剑也被毁掉,如今同在哈密郊外庙中养伤,不知我有做寿之举。即便他在江南,也决不会前来与我拜寿。他那对头狄遁前⽇来此,倒是住在这里。你这信口胡说,倒是何意呢?”

  马琨因莫老和易,没说出钱应泰因何不会前来,闻言惟恐莫老认他是洪氏兄弟羽,惶急‮愧羞‬之下,只顾证实前言,也未思索,便没口子分辩道:“家师去往北天山未归,也是实情。后辈和陈业实是仰慕你老人家威名,又因有事奉求,故此假名拜寿。如有虚言,任凭老前辈从重处治,决无怨言!倘再不信,陈业此时必然尚在宾馆,唤来见面,一问自知。”莫全略一寻思,问道:“陈业有一结义弟兄名唤钱复的,你可相识么?”

  马琨觉洪明暗中用手点了他一下,也未理会,仍脫口答道:“那是家师心爱独子,偶因一件不相⼲的事,误犯了女丐花四姑的侄儿苗成、苗秀,约往比斗,先吃苗秀打伤。去时遇一⽩发⽩眉老头,因不知他是谁,没有行礼请教。老头生了气,将师弟钱复擒去。

  经人指点,才知那老头便是江湖上有名的金眼神猖查洪,只你老人家能制他。恰巧后辈们正商量要来拜寿,一举两便。也是师弟陈业存有私心,他不令我同来,我一人守在店里,才有这场是非。”

  还要往下说时,莫全眉头一皱,先低声自语道:“这就是了,差点又受人骗。”随唤孙儿往宾馆中将那陈业唤来。小童闻言,且不起⾝,悄问道:“陈世哥人很好,莫非他那事爷爷就不管了么?”莫全微愠道:“我生平最恨人骗我。以德报怨,君子所为,也非不可,但那厮师徒行径太可恶了!这等人正该绝后,不找他已是便宜,如何还管他事?快唤陈业去。”

  小童恶狠狠瞪了马琨一眼,低骂:“不要脸的臭狗!自己不是东西,还累别人。早晚遇上我时,叫你好受!”边说边往外走去。马琨觉莫全祖孙口气不佳,方自寻思。莫全朝马琨看了看笑道:“你这人品行心术、本领气骨无一可取。此番回去,务要痛改前非,才能立⾜人世呢。你师弟为老乞婆与查洪所困,我已答应陈业,过了后⽇前往相救。

  也是你没有义气,不明事理,⽩累陈业千里远来。如非我念在他老友所差,还要给他吃点小苦,不是你私心所误么?我虽不知底细,听你二人昨今两⽇之言,分明他对你有难言之隐,不令同来。你偏想分功讨好,同来了又不安分,将他机密无心怈露,反倒说他私心。我免去一番跋涉,钱家余孽却吃苦不少了。”马琨这才悟出,陈业此来并非打着钱家旗号,所以不令同行。听莫老之言,分明与师有仇,先已应允往救钱复。因己走口,听出钱家独于,忽又中止。好容易得有救星,这一来竟为自己所误。再受莫全一顿训斥,不由愧汗集,在自愁急,无计可施。

  莫全也不再理他,又问洪氏兄弟:“你那随来诸羽俱已被擒,虽因问供时受点苦楚,俱未受什么伤,养息些⽇便可痊愈。我那老友念在他们都有点骨头,本是为友义气来犯险难,并非主谋正凶,又都吃过苦头,想必也能容让,你弟兄二人必不宽容。除了依我,更无活路。如真不愿在此留这一二⽇,我也不能勉強,随你们便,总之我心已然尽到,此去如有失闪,休埋怨我小气。”洪明、洪亮互看了一眼,同声慨然说道。“我知你所说俱是真话,盛情心感。我们此来跌翻已是没脸,怎再托庇仇人字下?被你擒住,杀剐任便。不放由你,既肯容我将来再报前仇,只一说放,立时就走。老叫花只管容我不得,我们也明知他的厉害,姓洪的此去如若相遇,便死也须一拼。人都有生有死,谁还怕他不成?”

  莫全闻言,两道寿眉往起一皱道:“不想你们如此倔強。既是这样,我也不再拦你。

  明⽇是我寿辰,我决不放你对头离开此地。但他号称‘七⽇追魂’,脚程素快,耳目又多,只安心寻你,无论多远,不出数⽇必能追上你们。此去第一人要分散,再则踪迹务要隐秘。只要在七天以內不被追上,当年便可无事。少时我仍再劝阻一回,听否难料。

  话已说完,应龙,你领他们出村去吧。”先在⽔竹厅装下人、后领三人⼊见的陈禄立答“遵命”洪氏弟兄昂然立起,道声:“多蒙宽让,后会有期。”各自一揖,随同走出。

  莫全也自起⾝,走向屏后静室之中。

  马琨见当⽇诸人对自己俱极轻鄙。行刺之事虽已辨明,钱复出险脫围却没了望头。

  只说此行不特分功,还可见点世面,扬眉吐气,谁知弄巧成拙,万一钱复因此出了什事,陈业回去势必说出真情,花家子又是由己怂恿卖艺而起,⽇后怎见得师⽗⺟姨的面?

  方自悔恨集,先前小童已领了陈业,急匆匆由外跑进。陈业満面俱是愁容;见着马琨喊声“大哥”底下的话未说出,小童已抢拦道:“爷爷现在里屋等你,这样没有骨气的狗东西,和他称什么兄弟?”边说,拉了就走。马琨想和陈业分说两句,刚站起⾝喊得声“三弟”吃小童回手一推,喝道:“你老老实实跟我坐在那里,有你好处!”

  马琨不敢招惹,只得愧忿坐下,眼看二人往屏风后转去。墙厚屋深,也听不出里面说话声音。待了一会,陈业垂头丧气随着小童一同走出,先指小童对马琨道:“这是莫老前辈的侄孙莫准,年才十二,已学会家传八拿手法。长于以轻胜重,有铁手箭小神童的美号。年纪虽轻,论起本领,着实比我们弟兄⾼得多呢。”马琨立时起⾝,一躬到地道:“这位世弟的本领,适才我已领教。铁手神童的美号,果然话不虚传呢。”莫准虽看不起马琨,幼童多喜奉承,不由减了好些恶感,一面回礼,笑答道:“我这一点⽑手脚算得什么?不要说了。反正你们想办的事已难如愿。陈叔索再玩两天,看完这里热闹再回去吧。”

  马琨知求救之事已属无望,不噤面涨通红。陈业随答道:“我此来虽说为救钱复而起,內中还有别的原因。初见祖老太爷,曾说过了明后再定行止,本已有了允意。不料马大哥自不小心,受人之愚,闹得事败垂成。适才再三向祖老大爷陈说,颇蒙见信。不知为何,仍是不允前往。本意再等一二⽇,求准弟帮忙代为进言,打探口风,有无转圈之地。何况明⽇又是他老人家千秋正⽇,自然要拜了寿才走的。”

  莫准喜道:“爷爷意思,本叫你过了明⽇再走,连你那同伴一起,省他一人走在路上又出子。我看爷爷还有什话未说,否则不会留你。能多住两天最好,我必尽心尽力为你想法。天已半夜,我今晚为那两个狗刺客,好戏也没顾得看。好在还有两天,索我们回到宾馆睡上一个好觉,明天早起拜完寿,⾼⾼兴兴陪你玩一天好的。”陈业道:

  “你明⽇不在寿堂行礼么?”莫准道:“我爷爷不喜虚礼,来客拜寿都在早上,一会工夫就完。多远的客也都早到,像今天到的就最晚了。午后伯叔哥哥们都陪客吃酒看戏。

  我年纪小,更无什事,我只和你最投缘。现在我陪你玩,将来我到江南,你成了主人,再陪我玩,不是一样?”马琨道:“那个自然。世弟如去,我必作个小东道。那里山明⽔秀,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莫准笑道:“是真的么?我适听陈叔劝说,也不恨你了。

  我们尽在这里有什意思?同往宾馆去吧。肚⽪要饿,还可要消夜吃。”说罢,三人一同起⾝,往宾馆中走去;

  马琨一看,那地方正是初来时知宾引往的竹林以內。一问陈业,彼时正和莫准在林內谈说江南景物,走得稍快,只一进竹林便可相遇,何致引出这场是非?莫准又说:

  “那花子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叫花之一,神乞车卫。洪氏弟兄一来,便吃他看出破绽。

  先没拿准来是刺客,爷爷又不愿在自己寿⽇闹事,故此将人稳在⽔竹厅內。那派去服役的下人,连送食物的,都是爷爷门人弟侄,个个好手。原意夜间探明来人底细,拿话点醒,轰走了事。车三爷爷疾恶如仇,偏是心急,硬背了爷爷,将那假充挑夫的羽擒住,拷问出行刺实情,硬要爷爷严加处治。爷爷力说:“来人不过偷偷摸摸,公然当众行刺,决无如此大胆。生平不与鼠窃狗偷一般见识,还是放掉的好。”车三爷爷执意不听,为擒真赃实犯,故令爷爷延见。洪氏弟兄见了爷爷,如若知难而退,代几句话退出,原可无事。偏生不自量力,一见便下毒手。车三爷爷见刺客使出这等毒暗器,如何能容!

  其实不必二老动手,便⽔竹厅侍客诸人,哪一个本领也在来人之上。可笑洪氏弟兄久跑江湖,竟未看出一点动静。”马琨闻言,才想起二仆⾝法绝快,已然看出又忽略过去,悔恨莫及。

  那宾馆竹屋竹楼虽是新建,里外都悬有彩灯,陈设整洁舒适。来客分屋居处,各有专人侍候。陈业到⽇,首遇莫准在村外随众延宾,一见投缘。又知是一娘所差,越发亲近。所居偏在竹林一角,是一小楼,不与众客相连,甚是清静。主客三人到了里面,马琨随间陈业:“倒是何人引见?为何先不明说?”陈业道:“小弟非不说,有约在先,不许怈露。当初不令大哥同来,也是如此。谁知大哥依然上了人当,真是可惜!”马琨道:“这事都怪愚兄不好,太对不住你了。引见那人,想必是位成了名的老辈。现在事已过去,终可说出了吧?”陈业方一迟疑,莫准正⾊对陈业道:“陈叔,这话你却说不得!不要为他这个无用黑心人一一句话,惹出事来,你吃不住呢。”马琨已知厉害,听出语风不对,忙道:“我不过随便问问,实有不便,不说也罢。”莫准冷笑道:“事情与你无⼲,你不过问才好呢。”陈业也道:“小弟实有难言之隐,大哥⽇后自知。此时恕不奉告了。”随用闲话岔过。

  马琨知莫准轻鄙自己,心中忿恨,不好现出,只得老着一张脸,净说好听的话。莫准年幼,无城府,陈业再从中拉拢,一会便自有说有笑,混去猜疑。三人谈了一会,莫准早令宾馆中下人给马琨办好铺,自和陈业同榻安卧。次早起⾝,莫准因昨晚一来,对马琨已减去若⼲厌恶,便令陈业告知马琨:神乞车卫情古怪,疾恶太甚。最好令马琨在宾馆相候,不必同往拜寿,免被看见,⽩受奚落。好在行礼为时不久,再同看戏游玩也是一样,何必多此闲气?莫准原是好意,马琨本意想在此多见识一些人物,以为昨⽇陈业已和莫老说明真相,既非刺客一,来了是客,为何不令同往?疑心莫准始终不把自己当人。但这小孩年纪虽轻,说话尖利,逆他⽩遭无味,不便不听,只得強笑应诺,二人走后,越想越恨,由此与莫准结下深仇不提。

  莫家门人弟侄恐老人家酬应多劳,事前约好,所来贺客,除莫老自愿单独延见外,都在正⽇这天早上同时拜祝。莫、陈二人到时,寿堂人已聚満。来客不论亲疏远近,俱按当早到时先后,分行排列。行礼时辰一到,莫老穿了吉服,款步走出,站在寿堂神案侧面。立时鼓乐奏,知宾一排排领客人堂拜祝。因客太多,就这样,还拜了两个时辰才行毕事。拜完寿时已近午,知宾陪了众客纷纷人席。莫家除却花园有一多半不在內,加上两邻莫家门人弟侄的房舍,共有百十处院落,酒席全都摆満,还不够用。一切不相⼲的来客和本地邻里,都在现搭的席棚以內,有的就在露天底下。酒席由莫家门外设起,延出三里远近地面。天又助美,风和⽇丽,柳暗花明,端的⾁山酒海,盛极一时。

  莫准礼一行完,便就人丛中寻到陈业,本约同唤马琨,寻一好去处,另约几个世兄弟一同畅饮。陈业知莫老名动江湖,游多是有名人物,颇想借此认识,每遇一个异样点的人,便向莫准打听,莫准也有好些不认识的,又去转问别人,因此耽误了好些时间。

  莫准见陈业问得殷勤,笑道:“陈叔既想多见识,好在不饿,索在这里,等人散完了再走,你看好么?”陈业自是愿意,连经莫准指点,认识了不少成名人物。有和莫准相的,更引了陈业上前通名拜见,陈业欣幸已极。等客由寿堂散尽,那些成名人物多是莫老多年至友,也经莫老自行延向静室另行款待。二人方始起⾝去寻马琨。

  陈业路上想起寿堂上没见到神乞车卫,便问:“是否追赶昨⽇刺客去了?”莫准道:

  “适才我在寿堂偷问家兄,昨晚刺客走后,车三爷爷执意过了今⽇往追。经爷爷再三劝说,方始应诺,便宜他们多活一年。可是今早车三爷爷依然起⾝,他已答应,决不中变,又在今天出走,必然还有别的要事。我爷爷隐居多年,从来安静,近来并无什事。爷爷昨⽇曾命你暂留,他今此行,莫非为了你吧?看他老人家过午回来不回来,我再去打听,就知道了。”说时,走到竹林以內。

  马琨正等得心焦,在林內闲踱,瞥见二人回转,将出来。莫准便不再提前事,说:

  “这里客都走完,不必再寻地方。楼后有小厨房,你二人在此稍候,我先喊人开席,再找陪客去。”随唤宾馆中执役小童传话准备,径自走去。一会领了三人跑来,一名莫猛,是莫准的堂兄;一名崔宁,一名夏正霆,俱是莫老的二辈门人,年纪都比莫准大不几岁,个个英俊。各自引见之后,因陈业是一娘命来,莫准应低一辈,唤之为叔,莫猛等三人也跟着称呼。陈业执意不肯,不便当着马琨说一娘,只说各各的,定要兄弟相称。莫准因他自来已说了多次,只得改口依了。一会酒席开上,就设林內,诸小弟兄同饮谈笑,快乐非常。众人虽看马琨不起,因他口齿灵便,久了也都亲近。席终同往各戏场中看戏。

  陈业以为莫老既命暂留,或者还有希望。到了⻩昏,吃完夜席尚无音信,心中愁急,又托莫准前往探询。莫准去了好一会才行回转,乘着众人目注戏文,俏把陈业拉向僻处,说道:“车三爷爷已早回来,我去时,他和爷爷正在席上和同席诸老辈谈说此事。原来爷爷对朋友心肠太热,所以昨⽇你一信,立时答应过了这两天就起⾝赶去,不料午后车三爷爷来到,他对花家的事早知底细。那老刺猬受过爷爷大恩,本来去到没有不听说之理,无奈这次蔡老太姑本意是想爷爷去赶掉老刺猖,好去花家羽翼。信上明说也好,偏又不肯。只说你是他属望最殷的门人,有一结义兄弟被老刺猖困在花家,请爷爷即⽇前往解救,并叙多年阔别,别的一字不提。经车三爷爷来说,才知花家为给广帮恶丐撑子,近闻丐仙吕-要替浙帮出头,慌了手脚,到处约请能手,不知是何因缘,竟把华山派几个妖道请了前去。爷爷知到那里,不问老刺猖肯不肯听话,将人出,必与花家争执。所约妖道,个个都精通琊法,多好武功也难抵敌。恰巧钱应泰当年曾用重手法伤过家叔莫云鹤,害他残废。后来自知不是爷爷对手,又托出人来求情赔罪。爷爷看了中间人的情面,未予追究。后知老钱为人卑鄙毒,他打伤家叔,先兵后礼,竟是预定的好谋,恨恶已极,无奈活已出口,不便再往寻仇,如何还肯救他子孙?乐得借此反口,表面回绝了你,对于蔡老大姑之约仍是不曾忘德,特请车三爷爷到邻县去寻访一个异人,意约了同行。叫你候上一⽇,便是为此。现在诸位老人家商量停妥,说丐仙吕-也是剑侠一流,花家约人不会不知,终还约有同道相助。两帮讲理比斗是在九秋,为期尚远。

  管钱复的事,何必这早前去?正好乘老乞婆不知有一世仇強敌要乘隙和她为难,暗约上两位能人,临期突然赶到,出一奇兵,使她措手不及,岂非绝妙?爷爷信已写好,大约今晚明早必定命我转。你那同伴刁无聇,你既拜在蔡老大姑门下,最好以后和他绝,回到路上务要小心。此信和她那面信符更该贴⾝紧蔵,不可失落。须知蔡、花两家深仇大恨,志在必报,可是老太姑现时势单力薄,如被花家知道行蔵,凶多吉少,丝毫不能大意呢!”

  陈业闻言好生着急。所幸一娘⺟女之事并未曾误,除莫老外,还得了好些助力,终算不幸之幸。知再求说无用,只得罢了。当晚哪还有什心情看戏?不等终场,催着马琨同回安歇。莫准知他心中烦闷,便陪回宾馆再四安慰,方始别去。次早天才亮,莫准便自跑来,悄告陈业:“爷爷回信已令专人送往。先意还想命你将那面双龙铜旗信符留下,因有人说你拿了可以防⾝,太姑本意也是为你,并非用来作此凭证,这才作罢。爷爷颇喜你为人老成,此间人多口杂,无须拜见辞别,由我送你起⾝吧。”陈业知作客套,便即应诺,一同回转店房,收拾行囊起⾝。莫准又送了一程,互订后会而别。

  马琨因在莫家受惊恐奚落,陈业对他仍是始终敬礼,也无一句埋怨,背着人又再三宽慰。想起事情实坏在私心自用不明事体上,不噤天良发现,觉着陈业实是忠厚义气,一到路上无人之处,好生引咎自责。陈业见他赔话,便答道:“我们三人骨⾁之,都是为好,谈不到谁误了事。我想二哥难星未満,该有这等波折,不然哪有如此巧法?已过的事不必说了。现时莫老既记钱老伯前仇,不肯往救二哥,此路已断。除了他,只有南明老人,如肯援手,力量比莫老还大得多。不过这位老前辈隐居甫明山中,已早声明不再问世,尤其听说与钱老伯又是素常不和。我们素昧平生,前往相求,休说请他出马,连面都未必肯见。我曾答应过那指点我的前辈异人,如找莫老,还有多少话不能对第二人说;如找南明老人,什事都可和大哥商量。要是容易,也不必几千里远赴⻩冈,先就寻找他去了。道路只此一条,明求不行,只有把他那块上画山居图的竹牌盗到手中,走向花家明⽩要人,用后再给送还。此牌只能到手,不特老刺谓查洪怀德畏威不敢倔強,便花家姑侄也必买个情面。无如此老厉害非常,岂是我们两弟兄之力所能近⾝的?听莫老说,钱老伯在‮疆新‬不但仇未报成,还受了重伤,困在那里,连想豁出丢人受过,等钱老伯回来去向花家要人都难办到。事已至此,别无善法。且先回到金华,由我寻见那位异人,请他另示机宜。如求南明老人,应该怎样行事,再作计较。”

  马琨叹道:“这事都怪我一人不好。听贤弟口气,那异人是谁我也能料到几分。又是我有眼无珠,不知进退轻重闹出来的。这次往救二弟,除了贤弟这条路,还有何法?

  此后我也不再多问,任凭贤弟一人调度,愚兄无不从命。”陈业见他素⽇狂傲自大,居然降心相从,也颇喜慰,以为受了自己感动,暗忖:人谁无过,只要能改便是好的。由此对马琨不但没有轻恶之心,反倒加了亲近。  wWW.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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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金雕盟忠义江湖苍鹰江湖之狼火符洪门传奇大雪满弓刀关山万里飘客拂晓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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