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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沧月) 作者:沧月 | 书号:40789 时间:2017/9/17 字数:6545 |
上一章 第13节 下一章 ( → ) | |
"听,这女盗又在唤了!"张牌头头摇叹了口气,把一粒花生米抛⼊口中,"人都没几口气了,还没⽇没夜地叫,真烦死人了。" 旁边一同当值的小赵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老是叫什么-岳齐云-,还有什么-承俊大哥-?——整天反反复复地叫,我看这两人八成是同伙。" "是啊,肯定有同伙,只可惜那女人忒硬气,死活不肯招。"张牌头又拈起一粒花生米,正准备扔进嘴里,突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赵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一看,忍不住也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门口不知何时早已站着一个⾼大的黑⾐人,一袭斗篷直披到踝,半边脸上戴着寒光照人的铁面,静默的站在牢狱门口,听着里面的一切声音。 "铁面神捕,您、您老人家来了?"好半天张牌头才反应过来,忙上来招呼。小赵则仍是坐在那里,直盯着他看,満脸又是崇拜又是奋兴。他年纪轻,还在崇拜英雄的时期——⼲公门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把铁面神捕当作心中至⾼至上的神? 铁面神捕却没有看两人,一向凌利泠洌的目光里充満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甩开两人急步走到牢前,也不答话,用手一拉,铁锁应声而断! 小赵在一边看直了眼,对更是敬佩到地上了。 "岳霁云,岳霁云…"躺在稻草堆中的人仍在不断地唤着,在地上痛得滚来滚去,"承俊、承俊大哥…" 铁面神捕目光又变了,一丝明显的痛苦在脸上一闪即没——这还是她么?几天不见,好好一个人,怎么磨折成了这个样子!俯卧在稻草堆中,整个后背⾎⾁模糊,药味、⾎腥、腐臭,引得一群绿头苍蝇围在伤口上⾎,伤口上还杂着碎石沙粒! 连他自己都不明⽩,为什么在门口听到那一声"岳霁云"的呼唤时,心中又会泛起深深的震动——多少年没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而今,在一眼看到她的惨景时,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痛楚会撕裂他的心! "厉姑娘。"他的声音有一丝发颤,他几步上前,不顾秽臭,俯⾝轻轻把厉思寒扶坐起来。左手扶着她,右手闪电般地点了她几处大⽳,反手印在她顶心百汇⽳上,一般強烈和煦之极的內力立时从顶心透了进去,传⼊四肢百骸。 张牌头与小赵在牢外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神捕为什么要对一个女盗如此关切——在他们看来,捕头与盗贼本是完全对立的,何况是名震天下的第一神捕? 过了片刻,只见厉思寒苍⽩的面⾊透出淡淡的⾎⾊,慢慢睁开了眼睛。铁面神捕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又茫然、苦痛,转为惊讶,他锐利的目光甚至还捕捉到了刹间的喜悦,只是最后又变成了一片疲惫。 "多谢神捕前来看望。"她声音微弱地道,苦笑不觉漾満了颊边——够了,一切在她被关⼊死牢时就该结束了,又何必多生枝节呢?他这是为什么了?来巡检一下被他亲手缉拿地犯人么?或是同情她,对她曾经救过他心存一丝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铁面神捕冷冷问,一边解下斗篷,盖上她流⾎地背部。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让厉思寒心底一震,她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可他地左手铁一般环着她的肩扶着,让她动弹不得。 "很简单,他们要我招出赃银下落,我不招,又不肯顺他们意思栽赃给猪一只,只好认打了。"她说得很轻松,可一笑就痛得龇牙咧嘴。 铁面神捕心下登时雪亮,知她是被卷⼊朝廷的争位之斗,才无故受害。一种更严重的信任危机再次涌现心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官,什么又是贼?大明的律法,就代表了公正么? 他自小立下的人生准则,再一次摇摇坠。 "对了!你…你有没有承俊大哥的消息?"厉思寒蓦地开口问,急切地道,"他应该早已到京了的!" 铁面神捕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涩声道:"我从没听过他的消息。" "连你也没消息?"厉思寒唉了一声,忧心忡忡,"那不对劲,他若到了京师,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除非他故意躲起来了。老天保佑…他千万别去做傻事。" 她费力地合十祈求上苍——铁面神捕的目光沉了一下,因为他看见这双手已没有了指甲,一片⾎⾁模糊! 他忍不住回⾝打开药盒,一把拉住她的手,上药包扎起来。他敏捷而老练地包扎着,甚至能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多谢神捕费心。"厉思寒的声音轻微而又渺茫,仿佛从远处传来,"反正就要死了,浪费药⼲什么呢?" 她轻轻一笑,笑容中依稀可见往⽇的天真媚妩,但却又带着无尽的凄凉——不仅仅为她自己,也不仅仅为了无法言明、即使言明了也永无结果的感情,更是为了这世间虽不公正、却是人力无法改变的际遇! 泪⽔几乎要溢出来,她终于咬牙忍住,低下头,看着在为自己包扎的铁面神捕,她目中充満了极为复杂的感情。不错,这个人使她倾慕,使她敬重,使她觉得全安,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完完全全不同于对其余朋友们的。也许…这就是爱。 可她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口。社会地位的悬殊,⾝分的差别并不⾜以一向倔強坚強的她退缩,可心灵上的差异,想法上的分歧,甚至对人生、事物的看法,却是一道永远不可弥补的鸿沟——她是无法接受他的是非观的,他又何尝能真正懂她? 他与她两个人,原本的出⾝地位并无多大差别,可以后人生的路,走得却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如今在偶然的相逢后,却仍然不得不沿着各自的路各自分开。 张牌头与小赵在牢外作声不得,面面相觑——他们不明⽩,官与贼也能这样相处吗?要知道,一个是名震天下的第一神捕,另一个却是犯案累累的女盗啊! "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她看着他,开口。 "请说。" "我希望你能来看我行刑。"她眯起了眼,似乎有笑意,却又似乎是深意。 那个坚定拔的⾝姿忽然一震,眼里流出震惊的神⾊,定定看着她。 "怎么,难道不敢?"她边浮出讥诮的笑意,盯着他看,目光咄咄人,然而却是诚挚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确认一下是否真的觉得所做的、都是对的?——如果你能确认,就务必一直坚持下去,希望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事可以动摇你。如果…" 仿佛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重伤的犯人长长昅了一口气,终于忍住了疼痛,接着把下面的话说完—— "如果你觉得那是错的…我希望这个错误,能至我而止!" 他看了她片刻,面具后的眼睛深不见底。最终不发一言地放下她,默然站起,转⾝离去。 - 近⽇大內传出的消息,皇上垂危弥留,遗诏已然拟定,封⼊密函不再改动。周昌与南安王密议,觉得三皇子必承大统,便决意要除去厉思寒,以免当⽇栽赃之事永不怈漏。 抢在驾崩消息传出之前,大理寺马不停蹄地处理了一批案件,厉思寒与天枫十一杀手均定于明⽇午时斩首。 "厉姑娘,多吃一点罢。明天一早就得-上路-了,别空着肚子呀。"张牌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凭良心说,他还真服了这女娃子,样子娇滴滴的,⾝子又薄弱,可居然是钢铁般的子!他⼲了二十多年牢卒,看过多少江洋大盗、绿林好汉?可这个女飞贼却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难怪连铁面神捕也这么看重她呢!"他暗自思量。 厉思寒笑道:"张大叔,不用了,反正也是浪费!这么好的菜,张大叔不妨拿去与另几位差爷用吧,免得浪费了。" 她在草上侧⾝而卧,不一会儿已酣然⼊梦。 同样的夜晚。四更天。北靖王府。 密室中的灯火通宵不熄,北靖王在灯下注视着滴漏,脸⾊凝重地等待着什么。突然,西墙传来轻轻有节奏地三声叩击,北靖王脸有喜⾊,霍然起⾝,转动了壁橱地把门。墙无声无息地移开。一个穿着夜行⾐的蒙面人站在地道出口处。 "办成了?"北靖王低低问,语声中有掩不住的奋兴与动。 金承俊点点头,拉下面巾,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脸⾊苍⽩,目光却亮如寒星——毕竟,要做弑君这件大事,无论谁都会⾼度紧张的。 "一切按计划完成,没有惊动一个人。"金承俊语音有些疲惫,从怀中取出那只药瓶,手竟有些颤抖。北靖王展颜笑道:"好⾝手,不愧为天山剑客。" 他如释重负地接过瓶子,随手一摇,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一瓶全用光了?" 金承俊不答,在桌边坐下静静凝视烛光,似是倦极睡,头颈竟几度垂落,突然道:"希望你言而有信,明天一定要救小寒。" 北靖王正⾊道:"莫非金兄还以为小王是背信弃义之人么?思寒之事,小王自一力承当——若有背弃,愿天令我坐不稳这个江山!" 听得如此重的誓言,辉煌的光线下,金承俊苍⽩憔悴已久的脸上突地显出了奇异的光芒,微微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封信,请三皇子代为转小寒。" 北靖王一怔:"明天你们便会相见,你为何…"这时,他面⾊忽然大变,一把握住金承俊的手腕——那手已在不自噤地发抖! "你、你…你难道自己也服了这瓶毒药?"北靖王震惊之下,一时手⾜无措,忙一路封了他心口十几处大⽳,以免毒气上攻,失声,"为什么!为生那么这么做?" 金承俊淡淡一笑:"我…我给皇上用了⾜量的药,剩下的…全自己用了——你不介意吧?""这可怎生是好?这药没解药!" 听得他亲口承认,北靖王一时怔住,"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你怕我信不过你,要灭口么?我…我难道是这种人么?" 然而,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气势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不错,他其实就是这种人… 如果金承俊不是自行服下了毒药,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消灭后患! "皇子陛下…误会了。"金承俊脸⾊愈见苍⽩,连指甲也成了诡异的紫⾊,"弱兰死后…在下已有弃世之意,如今…如今小寒已脫险,再无所念…" 北靖王连忙扶住他坠的⾝形,虽然已经要如愿以偿地君临天下,一切后患也就此扫平。但是看着垂死的绝世⾼手,他心中也一阵悲痛莫名,目中垂泪:"金兄…何苦如此?⽇后思寒若得知,你叫她何以自处?" "小寒…不会知道的…"金承俊挣扎着说道,指着桌上那封信,"把信给她…以后请好好对待她!记住…" 他语声终于缓缓低了下去。 - 午时。 终于到这一刻了。厉思寒在囚车中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群,又看了看快升至正中的太。她心中突然有些想笑——死亡,原来就是这样容易的事情?就像是看着台上做戏一样呢! 忽然路边人声嘈杂,人群中几十个平民正在哭叫着挤上来,为首一名老汉他一手挽着篮子,另一手拖着一个女子,来到囚车边,攀着栅栏哭道:"恩人哪,你是个大好人!老天咋地不长眼呢?" "你是…"厉思寒奇怪地沉昑,一时却觉得眼生。 "俺家六口人在旱灾中还活下两个,全亏了恩人您呀!俺姓刘,您忘了?"老汉跟着前进的囚车边走边拭泪,他⾝后几十个人齐声道:"恩人!您忘了么?咱全是县的百姓哪,前年那场旱灾…" "还有我们,恩人!我们是从嘲州来给您送行的!"那群人纷纷嚷了起来,连哭带叫,成了一团,跟随的差役怕出子,忙上前拦住众人,不让跟进场中:"下去,下去!穷鬼们,再叫可要全关进牢里去!" "众位乡亲你们回去吧!"厉思寒怕百姓们吃亏,忙道,"你们来看我,我已经…很⾼兴了!"她声音已哽咽,至少她已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有回报的!并不是没有一个人理解她、站在她一边。这,便已⾜够了… 囚车已驶近了刑场,厉思寒狠狠心扭过头去,不再看百姓们一眼。 "等一等!"突地人群中有人喝止。囚车停下。发话的是个⾼大的布⾐青年,他从人群中走出,向囚车走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同人犯讲。"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威严而淡漠。几名官兵怔了一下,随即大骂:"小子,你找死啊?你以为你是谁?" 那布⾐青年不答,伸手出示了一枚⽟玦。 "平玦!"几名官兵大吃一惊,立时闭嘴退到了一边——那,时当今皇上赐给刑部的最⾼令符,可以号令国全上下的各处衙门。 "厉姑娘。"那⾼大的布⾐青年来到囚车前,轻轻唤了一声。 厉思寒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问:"是你?…你,你的脸上…面具呢?" 不错,眼前这个俊伟磊落的⾼大青年,正是名震天下的铁面神捕!他脸部的线条刚毅而英朗,只是左边脸上的肤⾊略⽩——她从没想过,他会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这是为什么?"她颤声问。 铁面神捕苦苦一笑,涩声道:"这样很好——现在,终于没人认识我了。其实…他们认识的我,也只是我的面具罢了…" 他举手,指尖轻轻移过额上烙的字,声音又有一丝发抖:"我终于想明⽩了,你是对的——朝廷的律法并不代表绝对的公正,因为它不代表百姓。"他脸上又现出了极度苦涩的笑容,"谢谢你让我明⽩了这一点。" "以后,我就是我,世上不会再有铁面这个人了,他也死了。" 他转⾝走开,厉思寒发觉他的背影已颤抖得不能自控——那一瞬,她觉得自己也剧烈地发起抖来,仿佛內心有无数声音呼啸着要涌出来。 "等一等!"在囚车重新行驶前,厉思寒拼命从栏中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下去! 周围的士兵忙上来阻止,可厉思寒已松开了手。⾎从他的腕上渗出来,染⾎了她原本苍⽩的咀,红得刺目——她突然微微地笑了。 他捧着右手,看着囚车驶⼊刑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轻轻问他:"那些能在你⾝上留下伤疤的人,也一定蛮了不起的吧?" "你会不会记住他们一辈子呢?"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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