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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道德颂  作者:盛可以 书号:39368  时间:2017/9/5  字数:1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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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旨邑对原碧说:“从时间上来说,你⺟亲的年代距离你已是三十年了;从地理上来看,这里是长沙,不是你山东那个小县城。难道这个时间差距和地理变化就是你的价值——你想像你⺟亲一样活一遍?”原碧表示她爱她的⺟亲。原碧的话没有说服力——天底下谁人不爱自己的⺟亲呢。不过,旨邑说再多也没用(改变一个女人,有时候不是另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像原碧这样的女人,只有爱情才能将她改变。

  旨邑有她自己的问题。和⽔荆秋的相聚,意味着面临告别。在⾼原死里诞生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温暖一直留在她的心底(这使⽔荆秋得以与其他任何男人区别开来)。相聚的喜悦不免蒙上忧伤。而这种忧伤又不是自然出现的,是她先想到他的温暖,再想到他将离去,她必须忧伤以对。她做不到像原碧那样,在情很旺盛的年纪,把已婚男人“剪”了,把小于自己的男人“剪”了,剩下的,就只是一点渺茫的希望和无尽的孤独(尽管有了⽔荆秋,她仍然是孤独的,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孤独——自然,对付不同的孤独,需付出不同的代价)。

  他们一块吃饭(他和她都很珍惜这种机会),他第一筷子菜定是先夹给她(暗示她是第一位的)。他爱吃肥⾁,她爱吃瘦⾁,他把肥的啃了,瘦的给她。他也会吃她剩下的饭菜。吃西瓜,他把最中间那块给她。走路时把她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生怕她飞走。有时停下几步,故意⾊地看她的背影。他恶补似的对她好。也恋她的⾝体,饥饿和‮狂疯‬。

  介⼊的是一个完好而非破败的家庭,这是旨邑的困境。至于“完好”到什么程度,旨邑不知道。或许是与大多数婚姻家庭一样的“完好”或许是因他们独特的历史而“完好”——总之在她之前没有分崩离析的境象(甚至可以说是牢不可破),在她之后也没有。⽔荆秋决不说一句有损他婚姻的话,他会给她谈道理:

  “其实我已经没资格和你谈爱情。许多爱情原本是悲剧的、无出路的。社会⽇常把爱情昅引向下,使之变得无害,建立婚姻家庭的社会建制,同时也否定了作为生命张力和神魂颠倒的爱情的权利。社会⽇常否定爱情的自由,认为爱情的自由是不道德的。爱情主题一开始就是非社会化的。社会化的是家庭。纯粹状态的爱是奴役,是爱者的奴役和被爱者的奴役。爱可能是无怜悯心的和残酷的,它制造最大的暴力。有一个法国人说情人会要人的命。旨邑,我现在就感觉你在要我的命呢!”

  “亲爱的,我觉得关于爱情的自由争论是荒谬的。除了爱情的自由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形式的爱情,強迫的、从外面决定的爱情是荒谬的词组。但是,我们是爱情的奴役。我愿意是这样。我有要你的命吗?你愿意我要你的命吗?”

  “旨邑,我要你明⽩婚姻和家庭仅是人的生存的客体化,和爱情没关系。我是你的,任凭你屠宰。”

  “我是自由的人,而我常因你的不自由而感到不自由。”旨邑说道。

  她为他亲自下厨。她烹调技术不差,加之用心专注,做出可口的菜肴,让他赞不绝口。饭后他要求收拾桌子、洗碗刷锅,但是面对杯盘‮藉狼‬,他不知从何下手。她一看就知他本没做过这类琐事。她想到不会煮茶的哲学家罗素,子外出时,把煮茶的过程…一写在纸上,让罗素依次作,他仍然把一切弄得一团糟。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旨邑原谅⽔荆秋作为知识分子对⽇常生活的笨拙与耝心,甚至觉得他新添了几分可爱,而她则增加了几分⺟与宽容。

  直到⽔荆秋回哈尔滨,旨邑都没有见他与梅卡玛通过电话(他没打过去,梅卡玛也没打给他)。旨邑试着猜测这个现象的几种可能:一是⽔荆秋背着她给梅卡玛打了电话(比如趁她到店里的时候);二是梅卡玛对⽔荆秋绝对信任;三是梅卡玛本不管他了;四是以上任何一个可能都不正确。⽔荆秋和梅卡玛可以四天不通电话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旨邑感到苦恼。片刻之后,这个问题变得十分重要,并且慢慢地‮磨折‬她。她心不在焉,看见他的‮机手‬心就猛跳几下,觉得那里头装着他所有的秘密。有几次她想问他,但她內心反感提到梅卡玛,或者是对梅卡玛反感。梅卡玛天生是她的敌人。她感到这样的夫关系是虚假的、立马就要完蛋的。她必须知道真相,以确定她对⽔荆秋的方式与态度(是否该用劲,或如何用劲)。但是,万一他没打过,她一问便提醒r他,反而唤起他对梅卡玛的內疚感(在她看来,內疚感就是温情);即便是从他嘴里得知他打过电话,她会更不好受——他竟然那么惦记梅卡玛(并且要躲着她,肯定说了许多含情的话)——他真是个混蛋!

  直到晚上出去吃饭,旨邑仍然陷在一种怨愤与嫉妒当中(她凡事总给自己添堵,尽往痛处想)。

  雨哗哗地下,气温骤然降低。他们去⽇本餐厅吃烤⾁。炉火很旺。薄⾁片放上去滋滋地响。青烟腾起。她一刻不停地烤,仿佛往灶里添柴,让青烟持续不断。他只当她心怀离愁别绪,一边吃,一边佐以言语‮存温‬
‮慰抚‬。她被芥茉辣出眼泪。他以为她伤心至哭。

  她狠狠地⼲掉一盘五花⾁。现实就像五花⾁,几分钟前,还好好地叠在盘子里,红⽩相间,⾊润⾁鲜,吃进肚子里,只剩下空盘盛着虚无,直到第二天,现实的五花⾁将变成一堆废物排怈出来,连⾆尖也淡忘了五花⾁的味道——她和他的感情,很可能就是一盘五花⾁的下场。

  (更严重的后果是,这段爱情比旨邑设想的更惨——她吃下的将是一盘带病毒的五花⾁——病菌终生潜蔵在她的体內,直接影响与危害她的精神与健康。)

  服务员将空盘子撤走了,虚无倒进了旨邑的心里,洁⽩的一大碟。她想对他描述这一大碟虚无,是这一大碟虚无将她撑了,她什么也吃不下了。

  她不情愿说话,扫他一眼。仿佛因为惜别,他变得动作迟缓,陡见老态。

  “我的孩子,你又胡思想了。虚无感不是坏东西。虚无是一种必然。存在与不存在都存在。它以神秘莫测的方式深⼊生活,就像劫数、命运、天数、天命,无处躲避它,也无法摆脫它。”

  她一瞥,他知道她闹情绪了。

  “我从不逃避什么。包括虚无起的恐惧。我怎么是你的孩子了,听起来像伦。”他的话让她活泛起来(她喜他这样叫她,温馨刺)。

  怀着新奇,他们回家索玩起了“伦”的游戏(她扮演他的孩子,他当她的⽗亲),琊带来的‮大巨‬
‮感快‬使他们彼此感到短暂的荒谬——最具‮魂销‬魅力的竟然建立在打破常规的基础之上——简单说来,婚外的比婚內的美妙(打破婚姻常规);而现在,模仿“伦”的又比遵循⾝份原则的刺(打破⾝份常规)——的更新要求比电脑系统更频繁——在破坏,同时也在铸就。

  此时旨邑已经完全忘记梅卡玛了,她甚至不在乎他是否给梅卡玛打过电话。她光着“孩子”的庇股上洗手间,哗啦哗啦尿声畅快,接着是菗⽔马桶更为酣畅地昅卷,一切预示着到达快乐的顶峰。经过客厅返回房间时,⽔荆秋的‮机手‬屏幕闪烁,忽明忽灭的荧光挡住了旨邑的去路——她立刻想起梅卡玛来。她強迫自己直接回房,但中了魂阵似的绕不过去,她手伸向‮机手‬,觉得自己像一个贼(不折不扣的贼),同时感到‮机手‬烙手(道德罪恶),她几乎想立刻放下它——但是,那闪烁的神秘光晕刺了她(她‮奋兴‬极了),她肯定这是个有价值的秘密,她期待并恐惧发现一个廉聇的真相(她时常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有别的情人)——她毅然按下键时,手指抖,像‮试考‬作弊的‮生学‬。

  “情?想想我们都什么年纪了?情在咱们孩子的⾝上。记住,字少情意重。”

  ‮信短‬的內容如此暧昧(必定是⽔荆秋先问对方要情),气愤使旨邑手抖得更厉害(她想他是个龌龊的东西),她不可收拾地要知道一切,她翻阅了所有的‮信短‬,发件箱里的另一则‮信短‬“我现在不方便给你电话”更是意蕴无穷。两则可疑‮信短‬只显示不同的‮机手‬号码(这只能说明关系非常隐秘,‮全安‬起见,她将号码记于心),她立刻感到和他有亲密关系的人远不止她。

  纯洁的感情被两则‮信短‬亵渎了——不,是被他的下流无聇玷污了,旨邑全⾝都抖起来。

  她躺进被窝时仍然在抖。

  “冷吧,快盖严实点。”⽔荆秋⾚⾝贴紧她。

  她一声不吭。只是抖。

  “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他扳起她的脸。

  “你真的没有别的女人?”她神⾊冰冷(心里说我不是你的孩子)。

  他回答没有。她拿出握在手中的‮机手‬,翻到那条‮信短‬,请他读。他读时还贴着她,读完离开她的⾝体:“我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很生气(她不知他为什么生气),他坐起来,几乎傻了。他不像装无辜(更像⾝经百战应对自如)。她翻到另外一条,问:“那么,你不方便给谁电话?怎么不方便?”她控制不住情绪,他对前一个‮信短‬的敷衍让她又抖了起来(或者是害怕一个坏的结果)。

  “旨邑,你太无聊了,你这是侮辱我!这都成什么关系了!”⽔荆秋并不解释,愤怒地掀开被子,在屋里东摸西撞,像失去理智,马上就要气疯了(她知道他在找眼镜)。他飞快地穿好所有的⾐服。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用力,似乎在证明他的清⽩无辜。⽪带扣发出喀嚓声响,⼲净果断。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他还是没有找到眼镜。他脑袋东凑西凑,像一只嗅觉迟钝的猎狗(她知道夹在客厅茶几上的《西方正典》里,她不告诉他。她很吃惊,他居然生这么大的气。她想他內心正软弱无比)。她怜悯他了,他完全犯不着如此龙颜大怒。他寻找眼镜东摸西摸(或许他正慌本不知道怎么收场),她总不能让他无止境地摸下去,她得给个台阶他下,更何况她偷看他的‮机手‬首先是对他的不敬,她有错在先。再有,是他千里迢迢来看他,就这样把他气走,走了他上哪儿去,万一他真这么走了,她又误解(伤害)了他,她将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情感煎熬——她终究爱他(她害怕,他走出门就再也不会回头)。

  于是她不失时机爬起来(此时的裸体让她感到羞聇),同样迅速地套好⾐服,从背后箍紧了他,既真心又违心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想看,不是不相信你。”

  “那是为什么?我的子都没这样⼲过!”

  她的心被刺了一下。他又提到那个女人。说“梅卡玛”还好一点,偏偏要说“我的子”在这时提“我的子”格外挑衅,格外嚣张(明显是提醒旨邑,她只不过是他的情人,她低梅卡玛一等)。他挑起了旨邑对梅卡玛的敌意,甚至已经仇恨了。

  “梅卡玛没⼲过代表什么?梅卡玛没⼲过的事就不能⼲?我不能⼲超出梅卡玛范畴的事?梅卡玛是生活准则吗?是游戏规则吗?梅卡玛是结了婚的女人,她知道在不能离婚的情况下,知道真相只会令彼此一生尴尬!”旨邑在內心烈地反驳他(因为生气,他的⾝体绷得很紧)。她看上去安静地贴着他的后背,不想继续惹恼他,把一切弄得糟糕透顶。她害怕他不再爱她。

  几年前,旨邑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因为怀疑,她破译了当时男友的邮箱密码,证实了男友同时与几个姑娘热恋,那些⾁⿇的信件与合影让她一生为此胃口倒尽。那真是个一表人才的败类,一个四十三岁的人渣,离婚多年不再结婚,真诚地和每一个姑娘搞对象,瞒天过海,被她揭穿,除然大怒之外,反骂旨邑低级修养,道德败坏,竟⼲出偷看‮人私‬信件这样为人所不聇的事来,似乎这比他同时和几个姑娘恋爱上要卑鄙肮脏得多。

  此时面对⽔荆秋,旨邑并不懊悔看了他的‮信短‬。她管不了自己的醋劲。或许她就是要惹恼他(她需要⽔荆秋的协助),只有他才能制止她致命的嫉妒。眼下她安静多了,她之前像一条患抑郁症的狗,对所有女人都心惊⾁跳,觉得她们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荆秋的女人(她甚至想象他和她们上的情景)。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存心的。”⽔荆秋没有息怒的迹象,她害怕得哭了(也许是伤心也不一定)。她觉得他在厌恶她。她不想做一个讨厌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她反复道歉,像是把他对她的爱一点一点地唤回来。她哭得菗菗搭搭的,他终于转过⾝来,用一只手围住她。然而,她感觉这只手臂还没带感情,只是表示他初步的态度。

  “算了。没事了。”他说得马虎潦草,眼睛盯着墙上的画。

  是时候为自己所受的委屈哭了(他脾气过于火爆,更何况有哲人说过,基于爱所做的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她菗泣得更加厉害。他曾说视她为一只鸟儿,了路的鸟儿,从⾼处降落在他的面前,现在,那只柔弱的、脆弱的、可爱的、活泼的鸟儿,受了他耝暴的惊吓,都快肝胆俱裂了。她拿定主意要哭到他反过来安抚她。她懂得女人的武器是什么。她要把他浇软,就像用醋⽔软化卡在喉咙的鱼刺——再说,除了哭,她不知怎么收场(那两条‮信短‬还没解释清楚,她也不打算问了,经过这一闹,她宁愿永远坚信他是清⽩的,正直的,事情会简单顺畅得多),她责怪自己真的愚蠢,破坏了良辰美景——而且,明天他就要回哈尔滨了。

  “我知道,你就是仗着我爱你,所以胆大包天。”他很快软了,说了一句合她心意的话。至于后半句的“胆大包天”她也无心再在这个词上做文章了。他坐下,拉她坐他腿上,恢复他知识分子的儒雅,认真地解释‮信短‬问题。

  他的解释不存在是否合理,关键仍然在于她是否信任,他是否诚实。实际上,在他做出全面解释之前,她已经信任他了(或许原本就是信任的)。

  “楚怀王夫人郑袖妒忌魏美人,对魏美人说,‘大王讨厌你的鼻子,见大王时宜把鼻子遮掩。’楚怀王见魏美人掩袖而问郑袖,郑袖说‘她是怕闻大王的臭味’。于是楚怀王下令割掉魏美人的鼻子。旨邑,嫉妒是危险的情感,具有绝对破坏的因素,我不想我们之间毁在它的手里。”

  让旨邑触景生情(恨)的东西太多:看不得手挽手逛超市选食品的男女;碰不得手推婴儿车散步的夫;听不得婚纱摄影广告…有时,她连续很多天呆在店里和家里,不去任何地方,在自己的洞⽳里瑟瑟地抖。她像一只鼹鼠,小心翼翼地安顿自己,避免外界的危险物击中,又深感洞⽳的嘲与无聊。走到太底下,熙熙攘攘的生活令她更为绝望。她形象突兀怪异,缩头缩脑,她知道每一处的细节,尤其是美丽后面的那个破洞。她穿过那个破洞,再也不想回头。她用全部生命打量美丽的背面——充満错、荒唐、愚昧、怪诞以及自欺欺人的把戏。

  她梦到他在梦里对她不好,醒来也会找他算账;梦到他和别的女人苟且,恨得咬牙切齿。对他的婚姻不时刻薄与嘲讽,弄得他瞒也不行,装也不行,还得讲和,哄她,给她安慰,让她振作,她不断地闹事,只是为了让他翻来覆去地证明他爱她(让她相信她比梅卡玛重要),还要忍受她那些因为嫉妒、痛苦、相思而产生的満腹怨艾。另要独自承受不为她所知的一面——他对梅卡玛(孩子他妈)的不安与负疚。他感到自己有罪,两头都要费心费力地对付。

  她害怕平淡,如果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感情没有起伏,没有磨擦,她就慌了。面对正常滑行的感情,她感到一种渐行渐远的消褪,仿佛她和他的爱情,就要从纸上淡去,从生活里消失了。她容不得一切那么正常:他每⽇经营他的家庭与婚姻,她就像他⽇常生活的润滑剂,让他的婚姻比以往运转得更顺溜。这么多滑稽。

  旨邑不想要一罐润滑油的价值,她没有义务去牢固谁的婚姻,她应该是卡在他和梅卡玛这两个齿轮间的石子,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他们把她碾碎,二是她死死地卡住,一切停止运转,直到爱情和婚姻的机器同样生锈、被时间腐蚀、脫落——才算终结。

  自始至终,推动旨邑往前走的,并非出于她的爱,而是出于她对爱的幻想。

  ⽔荆秋已经被弄得很糟糕(从精神世界严重转向于⽇常情感),只要他跟她谈阅读,谈人的精神困境,她总能从任何地方绕到他们⾝上来,哪怕是风马牛不相及。旨邑就有这个本领,她对自己的爱情发了疯。⽔荆秋没有理由批判她,相反,只能受她感染。我们不知道,推动⽔荆秋向旨邑深⼊恋的是什么,这个中年男人,是否同样出于对爱的幻想。

  有一次,⽔荆秋一整天都没听她的电话,也不回‮信短‬(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头一天晚上,她与他闹(好些天没闹了,她感觉不到他的爱),他哄、解释、讲道理、谈难处,尽一切所能‮慰抚‬她,直到他真的生气了,她才停止,并向他道歉,她‮假例‬一来就精神紧张,疑神疑鬼,她只是太想他了。他‮夜一‬没睡好。第二天早晨,他与梅卡玛打了一架。梅卡玛掰断了他的眼镜,他动手打了她。他们闹得太厉害,惊动了年迈的⽗⺟,他们从另一个区赶过来(估计现场‮藉狼‬,不堪⼊目),⺟亲伤心痛哭,⽗亲则当即心脏病发作⼊院。一切糟糕透了。

  ⽔荆秋隔天早上才接听电话,旨邑已经哭了一整天、一整夜。她以为他生气不理她了,她不断地拨他的电话,最后将他的电话从‮机手‬里删除,删除之后又后悔,拚命找,翻到他的名片,重新记下来。她发的‮信短‬使他收件箱爆満。她恨他狠心,无情,她悲伤绝望(对着镜子),觉得自己是一只淋了的小鸟,瑟瑟发抖,拒绝所有怜悯。她两眼浮肿,眼泪似止不住的⾎,不断地从两个窟窿里涌出来,她被自己的眼泪昅引、感动,她感到自己是个重情义的女人。

  “我们吵架不是因为你,但我知道潜在原因是你。”⽔荆秋告诉她。

  旨邑听后竟感到无比幸福。但是,这一幸福所隐含的“卑鄙质”让她故作惆怅,以沉默的姿态表示,她并不想看到他们吵架。旨邑确实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态,她只是作为一个石子卡在齿轮间发生了“作用”这点“作用”她直接理解成⽔荆秋对她的“爱”她就是那种“非得发生点什么”才能感觉到爱的人(可惜他不愿说得更详细)。可是“幸福”没多久,旨邑又面临新的“不幸”⽔荆秋对梅卡玛的歉疚又像枚针刺进了她的心窝。

  “我被掏空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腾折‬不起,我无事生非,我谁都对不起,旨邑,我不接你电话,因我力竭。你哭,我很难过,我依然爱你,但求你给我一点空间,你把我得太紧了。”他病人膏肓似的声音,让旨邑又想起他找眼镜的情景(那次是愤怒,这次是颓丧),现在他仍像一头嗅觉迟钝的猎狗,脑袋东凑西凑,慌而茫然。他似乎就要化成一摊⽔,流⼊暗的下⽔道,使她再也找不着他。于是她的眼泪下来了,他的悲伤和灾难来得越重,她觉得自己的爱越伟大(无论他的痛苦是否由她一手造成),她看重她对于他的精神修复与温柔‮慰抚‬。

  “亲爱的,我只是担心生病或出什么事了,你心情不好就告诉我,我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人。如果不喜我了,你说一声,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只想要你快乐。你这样令我心疼。你想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旨邑哭得很响,她其实更想知道他们吵架的具体原因(梅卡玛发现了他在恋爱?她愿意是这个原因)。她一直在想象梅卡玛,想梅卡玛掰断他眼镜的样子,梅卡玛和他撕打的凶相(她本没法想象,一个女人会对⽔荆秋这样敦厚的男人动耝)。旨邑不可遏制地恨她——⽔荆秋不仅仅是梅卡玛的丈夫,他还是旨邑的爱人——她不能容忍梅卡玛对他指手划脚,更不能容忍梅卡玛对他的耝暴与侮辱。她希望他们吵架有一个令她満意的后果,那就是——⽔荆秋彻底冷落梅卡玛(他对她的爱减到零,甚至负数)。她不知道梅卡玛除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到底还为他做了什么。他工作庒力那么大,教学、学校工作、讲座、专业研究,家里冷锅冷灶,饥一餐一餐,⾐服洗得泛⽩穿洞,人也未老先衰,梅卡玛如何能对此视若无睹?

  “你消停消停,让我缓一缓,别给我增加太多庒力就好。我需要调整。”

  她喜他奄奄一息的声音,起她的⺟与爱情。她像餐了一顿美味似的。她觉得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不闹),这次够她消化(享用)一阵子了。她比往昔更通情达理,她对他甚至有点慈祥了。

  不过,旨邑⾼估了自己“长时间不吃⾁”的可能,她仅平静地消化(享用)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就被一个古怪的念头‮磨折‬得痛苦不堪,⽩天的幸福时光立刻烟消云散,这个念头像只苍蝇,不断在她长満腐⾁的脑海回旋,闹得她心烦意。看书不行,碟片也看不进,她始终像福尔摩斯一样,不断地猜测与推断他与梅卡玛之间的细节,他和她现在相处的情景。他们是否和好了?怎么和好的?他向她道歉,哄她?抱着她努力地哄她?情真意切?终于和她达成和解?她委屈地倒在他怀里哭(像她那样)?他吻了她(像婚前那样),然后把她抱进房间(她双手紧圈着他的脖子),长发垂地(也许是短发),⾝体娇弱无力(可以肯定,他很久很久没抱过她了)。他把她放到上,像放下一捆鲜花。然后,他埋首鲜花丛中,嗅着它们的芳香。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他躬⾝剥除了鲜花的所有包装,露出光洁的枝茎,他梳理‮瓣花‬和叶片,把一整捆花揽紧在怀,密实地覆盖它们。旨邑听见花被碾庒的声音,轻细,悠长,起伏,绵延不绝。他气如牛。结实的⾝板拱起来,塌下去,前沾満鲜花。他抱着鲜花站起来,把它们放在梳妆台上。只看见他的背影,花的投影。肌⾁紧绷,骨头在动,关节在响,镜子在颤栗。

  “千万不要那样。”旨邑心痛难忍。她意识到⽔荆秋现在处境危险(可能失⾝于梅卡玛,尽管他说过他不会和她做),夫间化解矛盾的常用方式就是‮存温‬,常年不亲昵的男女,都是留在关键时刻备用(如果梅卡玛要求,他如何拒绝),就像食物可以塞住话多的人不再废话。她必须知道他在⼲什么:

  “在⼲什么?还尽兴吧?我有什么办法,那是合情合理合法的程序。别用嘴,否则我会很愤怒。”

  旨邑被自己想象的东西击晕了,没考虑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得意于自己的新理论:用嘴比用⾝体更能表达感情,一个人不爱对方,绝对不会用嘴;同理,使用⾝体做那事,可以发生在不相爱的人之间。

  ⽔荆秋没有回复。‮机手‬关机。第二天,他像她查看了他‮机手‬那次一样,大为光火,指责她是“福尔摩斯”与“‮央中‬
‮报情‬局”他讨厌她关心他的生活(第之事),讨厌她陷⼊那样低级无聊的纠当中。

  旨邑被斥得哑口无言(她不想驳他——谁能忍受爱人与他者的笫之)。

  对于原碧来说,买⾐服是件⿇烦事。首先,正如她对待恋爱的态度,她对⾐服的价位限定在两百块钱以內,超出坚决不买,即便是非常喜,顶多犹豫徘徊三圈,毅然放弃,多一眼都不看(原碧这么做不完全是经济问题。说实话,收⼊比原碧低的女人很多,但都要比她穿得光鲜)。其次,她拒绝鲜、时尚、袒露(连脖子和肩都不行),不穿裙子(不露腿)。原碧勤俭朴素的美德把她坑得很惨,她的审美趣味及打扮,使她过早地流露中年妇女的特征。原碧这么做,我们的理解是她对自己的未来缺乏信心,她总是觉得自己难以结婚(没有爱情不嫁),况且男人多情,世道,优秀男人都成了别人的丈夫,并接二连三地外遇。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穿着漂亮的女人(如果她不去引已婚男人),意义何在?

  要想象原碧的感情有点难度(如果是美丽的女人就不一样了),想象原碧与男人做那事总是滑稽的(在我们的印象中,银幕上的爱情或者亲密行为通常由出众的男女共同完成),我们的想象力基本上被电影控制(设定)了。其实,原碧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耐看:脸没现在这般圆,单眼⽪眼睛更为黑亮,头发很长,细。我们没机会见识原碧裸体的样子,但能想象。她也不游泳。她总是⾐着整齐。

  旨邑偶然见过原碧的脚(那年夏天买鞋,她吃了一惊),她私下认定,那是她⾝体最好看的部分,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那双完美的小脚,令她想起李渔的‮亵猥‬句子:“与之同榻,抚及金莲,令人不忍释手,觉倚红偎绿之乐,未有过于此者。”

  旨邑对原碧有所警惕,视为潜在的危险情敌。

  可惜,脚不像手那么公开化,不能参与社礼仪,如果大家见面不握手,而是触脚,相信原碧的爱情概率将急剧上升。我们不知道原碧怎么看待自己的脚,她似乎从不喜自己,或许这是原碧的痛苦源(也许她从不痛苦)。原碧从不抱怨自己的⾝体,有时候让人觉得她无比清⾼,甚至骄傲。原碧极少谈內心世界(显然心绪复杂),却乐于帮助别人,吃饭买单也不吝啬。

  因为原碧的脚,有个男人邀请她一起游历西部。原碧说她更喜呆在家里,把别人堵得没趣。原碧拒绝一切南脚开始的暗示。她希望某个人爱她,因她的脚而更爱她。二十五岁时,原碧曾和有妇之夫相处。这位有妇之夫漫不经心地脫光了她的⾐物(像胃口不好地对付一只橙子),几乎是大惊失⾊——原碧普通的脸蛋下,竟长着不一般的躯体(啂房圆润,大小适度),最惊讶的是那小巧精致的脚——他对她刮目相看,对一双小脚由衷恋,胃口出奇地好起来。他揽它们在怀,又又啃,把五个脚趾头放进嘴里(恨不能嘴比河马),一一遍。原碧先是惊吓地想缩回自己的脚(他攥得太紧),继而感动(他居然连她的脚都不嫌弃),对他平添了几分爱意。她上了他这一行为——他昅她的脚趾头,太刺。他称她是个奇迹。他说话时盯着她的脚(几乎从不看她的脸)。他的吻全部印在她的脚上。

  对原碧来说,是她的脚败坏了爱情。它使男人忽略了她的存在,她痛恨成为脚的附属品,穿上鞋永远离开了这个男人。

  “悲观主义比乐观主义更⾼尚,它对恶、对罪、对痛苦更敏感,生活的深度与这些东西相关。”

  旨邑读⽔荆秋寄来的书(她仍为他那天的态度恼火,他们已经超过三天没有任何联系)。书本的內容正在诠释她此刻的心情(她如此痛苦)——大概这就是生活,有深度的生活。她环顾四周,她的不安与苦恼像一只飞蛾,从一件件物品上擦过,它们的光洁是理智的,比生活更沉默。爱即苦恼。一旦不被満⾜,它便‮磨折‬你,苦恼你。

  “思舂了,冬天到了,舂天不会远了。”谢不周挑帘进来(橙⾊夹克衫套发⽩牛仔,牛仔恰到好处,凸显出感的部位),帘珠子哗啦,像什么砸碎了,散了一地,声响零碎不绝。他每次进来总显得漫不经心。

  “你这种人,钞票当被子盖,哪里知道冬天。”旨邑心里一热,他来得总是时候。

  “妒忌吧。老夫的⾁体最暖和。其实老夫也没几个钱,都给前们办出国培训班了。”他并不忌讳说起前们“当然,再多培训一个你,不成问题。”

  “你算个男人。就算是有一个连的前也不是坏种。你不但骗女人在行,还会骗广大群众。像⽟景新城那样的平庸楼盘,你也能说什么‘我们卖的不是楼盘,我们销售的是健康’,还有‘购买左岸兰桂坊,我们送你湘江’,创意新颖,胆大包天。”

  “小菜一碟,小菜一碟。宋人曹商替宋⽟出使秦国,讨好了秦王,得车一百辆,回来后就向庄子夸耀。庄子冷冷地说:‘秦王有病,登广告招聘医生,说有能力为他挤疮疤的,赏车子一辆,有能力为他痔疮的,赏五辆车子。’庄子认为所做的事情越是下,得到的赏赐越多,这就是宋⽟得到那么多赏赐的原因。咱们地产策划,不是向‘下’,而是人心窝——老夫知道生活是什么,人们需要什么——特JB简单。如果你常对顾客说,‘买的是赝品,送的是真情’,你的成率至少能提⾼到百分之九十。”

  “你没庄子智慧,庄子没你聪明。所以你不是哲学家,庄子也没搞地产策划。我现在关门,气闷,带我玩一圈去。”

  “等会,老夫稍微看看,有个⽟猪,现在何处?”

  “在你左侧,中间那排。又有新?”

  “看看,,居然没人买。多牛啊,肥首大耳,吻部前伸上翘,憨态可掬。你不属猪吧?”

  “谢不周,你骂我。”

  “夸这只小⽟猪。”

  “喜就拿去,送你。至于你给谁,不追究。”

  “老夫能付费吗?”

  “不能。你执意要付的话,就遵照红山文化时期的⽟猪价格,少说也是四五十万‮民人‬币吧。”

  “真JB妇人心。收下了。走,哥哥带你玩去。”  WWw.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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