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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火宅 作者:盛可以 | 书号:39367 时间:2017/9/5 字数:21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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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泥巴地面的好处,只有在盛夏的时候,才能发觉出来。⽩粒丸店的泥土地面,偏黑,被人的鞋子磨得平整、结实,并闪着黑⾊的光泽。从门外一步跨进店里,立即就能感觉它的凉,嘲,它们从呼昅里,脚板底里,眼睛里,⽪肤里,向你的心腔里传送过去,在外的一⾝汗腻,片刻间得到濯洗般,让人顿感清慡与舒适。那辣火辣的⽇头投下来,热气在街面散发,却无论如何是进不了店里的,早被泥巴地里那种从地底层浸透出来的沁凉挡在了门外。因而,来店里吃⽩粒丸的,免不了要多坐一会,享受这种自然空调的惬意。不吃⽩粒丸的,原本只打算歇个脚,却不好⼲坐,无端享用了舒服的环境,好像⽩拿了人家的东西,总得有点回报,于是也心地要上一碗⽩粒丸。所以,这盛夏,⽩粒丸店的生意更见红火,也不知有多少人暗底里眼红了。又因了一株遮天蔽⽇的梧桐树,在小店的左侧,蓬蓬,似张开翅膀的大鹏,把小店揽在腋下,使这一片天地,更加凉。老板娘不知从哪里学的,把一台小收录机放在店角。收录机上系的红绸蝴蝶结已经陈旧。磁带没有几盘,都是比较轻缓的音乐。没有人太在意,谁唱的,唱的什么,单就旋律,泉⽔一样,似乎也有降温驱热的功能。 球球找⽑燕借了一盒磁带。因为里面有一首悉的歌,就是县长经常唱的那首,名叫《九九天》。球球第一次完整地听完,隐约听懂歌里面的故事,讲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的爱情。十八岁的男孩子当兵去了,一去不知归期,那个叫小英莲的女孩子痴痴地等,坚决地等,好像歌词写的那样:哪管它十年八载,等到你佩红花,回家庄。每次听这首歌,球球就会想象那“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的情景。那条河,应该是像胭脂河一样,河里乌篷船零散地飘浮,船沿上并排立着一种叫鹭鸶的捕鱼鸟,细脚伶仃,或者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或者一个猛子扎进⽔里,不一会,嘴衔一尾活蹦跳的鱼,回到船舱。十八岁的哥哥,嘴里咬着一青草,眉头紧锁,因为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姑娘英莲,満腹忧伤。十八岁的哥哥是否佩红花回了家庄,小英莲是否嫁给了他?歌里没写,球球不知道。这个不知道结局的故事,像老给她算的婚姻之命,成了悬念。每次听这首歌,球球都会去揣测某种结局。比如,十八岁的哥哥,他⾰命牺牲了;十八岁的哥哥,他一去无音讯;十八岁的哥哥,他佩大红花回来娶了美丽的英莲。但是今天,听着听着,球球忽然有个很坏的想法:十八岁的哥哥,他变心了,把等他的小英莲忘得一⼲二净!这个想法瞬间就把球球的情绪破坏了,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县长。县长总唱这首歌,把这首活泼的歌唱得无比悲怆。 难道,县长也有小英莲那种被抛弃的命运? 球球烦了,伸出手指头,把录音机按了。 哎,怎么看见我们来,就不放啦?曹卫兵边嚷边跨进门槛。这回曹卫兵的脸不歪,笑得似乎还有些讨好,随行的还有罗国中及另有一张绝对陌生的面孔。球球只觉眼花缭,而那张陌生的面孔,霎时就让她想到“十八岁的哥哥”好像这一段时间內,她幻想的歌曲里的男主公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碰到了陌生人的眼睛,只有半秒的时间。 她别过脸,但是,它们的黑,净,亮,在她的心底重现,它们,还闪过一丝诧异。 哦,我…我没看到你们来了。莫名其妙地,她慌了,脚指头踢到了凳脚,忍着疼,也不好意思去摸抚。她觉得陌生人在看她,并且发笑。还有罗国中的眼睛,肯定也在她⾝上来回地跑。陌生人像个客,径直往厨房去了,经过那道门时,他微微弯了一下。 他太⾼了,曹卫兵他们几个在他⾝边,就像一棵树旁边的护篱。 出去,到外面去,这里脏,油烟味多。老板娘把陌生人推出来,笑得満脸开花。 妈,你天天在厨房忙,我呆一阵子算什么。陌生人退出来,站在桌子边,也比老板娘⾼出一截。 原来是老板娘的儿子傅寒。球球暗底里吃了一惊,她委实没想到,傅寒是这么一副模样,这么一副好看的模样。既是好看,她不由趁他们闹哄哄的时候,在背后又悄悄且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独自有点尴尬地立在原地,忽又觉得自己这样呆着,很笨拙,于是进了厨房。进了厨房却不知⼲什么,耳朵侧听外面的声音,将汤勺在锅里弄来弄去。 球球,球球!老板娘在外面喊。 哎!球球在里面应。 球球,你出来嘛。老板娘笑,大家都在笑。 球球觉得他们一定说了她什么,更是一个人在厨房莫明其妙地害羞。 有一个人进了厨房,球球以为是老板娘,也不敢拿眼睛看她,就低着头说,阿姨,你叫我做什么嘛?可是气味不对劲,她嗅出来了,老板娘的⾝上,是有花粉的香味的,既便是在厨房,那种花粉的味道,也不会被其它的气味所遮盖。而进来的这个人,⾝上有股汗味,但是很⼲净,很特别,像…像一只切开了的青苹果。她心跳了起来,便慌地抬起头,然后迅速地扔下了手中的勺子。 我妈说你很能⼲,帮了她很大的忙。傅寒的⾝体挡住了门,横在狭窄的厨房过道上。 她像一只被到墙角,进退无路的猫,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看他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片空⽩。 你怎么不到外面去呢?现在厨房里没什么事情嘛。他又说。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耳朵,他的头发,没有哪一处不是完美的,她挑不出一点⽑病。 我…我…外面…有事吗?她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到外面去,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他觉得她说得很有趣,她是顺着他的话来推理的。她差点把他问倒了,就笑出声来,并且侧过⾝子,好让她从他⾝边走出去。她死死地盯着那条被他占了一半的通道,心里测量,并考虑在不碰到他⾝体的情况下,顺利走过去的可能。虽然是极为小心,她还是碰到了他。她的肩膀碰到他上⾐左侧的口袋,口袋里的东西很硬,她想可能是一支钢笔。那一霎那,她闻到苹果心的味道,她有片刻的沉醉,她甚至想张嘴咬上一口。那一定是脆脆甜甜,果汁四溢的。 夜晚的断桥热闹起来,声笑语不断,砸在平静的胭脂河里,断桥就摇摇晃晃的了。 喧哗掩盖了枫树林里⽔牛从泥泞里拨出前蹄的声音。 ⽔牛从泥泞里拨出前蹄的声音覆盖了当局者的耳朵。 凡进枫林的人,都是望渴去创造那种声音的。没有获得资格的,不得不在断桥上苦心地经营,耐心地培育,眼睛不时羡慕地向那片枫林扫去。也有不怀好意的,急功近利的,带着初识的女子进了枫林,往往是溃败而出,当然,也有个别一拍即合的,迅速地产生出一些故事来。 在夜晚的断桥,几乎可以找到要找的任何年轻人。平时几天看不到人影的,也会忽然间在断桥上碰了面。夏天的夜晚,谁也不会把自己憋在房子里,除非是病倒了,病得起不了。 石狮子不寂寞了。它的脑袋上有人靠着,庇股上有人坐着,⾝体被无聊的,漫不经心地手摸抚,他们的手指头,在它的⾝上写満了他们的心事。对于这些,石狮子一概保持沉默。它瞪着灯笼一样大巨的圆眼睛,什么也看到了,什么也没看到。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下来,它似乎已经知道,人,莫不是在断桥上来来往往的。 县长也不甘寂寞。不甘寂寞的县长,在断桥上悠闲的走,唱她的“九九天”年轻的男孩子为了向女孩子展示幽默,费尽心思,捉弄县长,拿县长取乐。有的纯属恶作剧,也有更小一些的,会去扒县长的子吓唬她。县长像石狮子一样,从几千年历史风雨中走过来,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都没看到。她还是她的样子,呆在断桥一角,沉思。 现在,活跃在断桥的年轻人,大多数是傅寒从前的同学。因此,他一出现断桥,就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有的递烟,有的递槟榔,有的拍他的肩膀,对准他的膛擂上一拳,以示兄弟情谊。不知道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奥秘,或者私下底,留在镇上混混的年轻人,还是羡慕他这么一个读书人,并且,还在县城,在有更多漂亮女孩和多彩生活的城市里。傅寒没有什么读书人架子,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小镇,和他们依旧融洽。 球球总是在没有亲眼看到傅寒的时候,就知道他来了。 有时是从别人的呼唤中知道的,有时是从脚步声中辨别出来的,还有一种最隐秘的方法,那就是她嗅出来的。她习惯捕捉空气中的气味,每当分辨出钻⼊鼻孔里的那一缕微弱的青苹果的气味,她就知道,他来了。他来了,断桥丰満了,胭脂河的⽔丰満了,她的心里,也丰満了。 有时她亲眼看见他走过来。傅寒⾝⾼一米八,这样的⾝⾼,在南方的小镇是很罕见。他那么走着,她就觉得小镇的木房子矮了,那木刻版画一样的夜景,变得生动而温馨。但是,他是流⽔。她是石头。他只是从她⾝边走过。他没有时间和她说话,或者,他被别的人昅引过去了。他卷走青苹果的气味。他留下青苹果的芳香。她満心、満脑子的失落。她赌气,不再去断桥了。但是天一黑,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大蒲扇拼命地扇风。因为天太热,大公不安地在笼子里走动,脚弹击竹笼,发出“叩叩叩”的噪音。她就去骂它,喝斥它。但她自己也坐不下来。她摸出镜子,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开始嘲笑她。 你傻吗?你不知道你是谁吗?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城里人,他没有跛脚,他不是萝卜花,他是那么那么一副好看的模样。他看你一眼吗?他要是喜你,为什么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店里?为什么?要是被人知道,知道这些,羞死你,看不羞死你。 停下来,咽了一下口⽔,她接着往下说。 你要是有程小蝶那么漂亮,也许他会喜。但是,也只是喜,他怎么会娶你,乡里妹子,扫地抹桌子的服务员,家里穷得锅底朝天。瞧你的牙齿,要是有县长的那么好看,也许他会喜。但是,也只是喜,他仍不会娶你。说不定,他有了喜的人,县城人多,县城里的女孩子,比程小蝶漂亮的,肯定更多。 她停下来,出神。 但是,他进厨房来⼲什么?还和我说话,对我笑。他的眼睛,那么好看。他是想和我做朋友的吧?他要在镇上呆一个暑假,一个暑假啊。 一个暑假。半晌,她又重复一遍。左手捏着右拇指,指甲在上面划来划去。 仅仅是一个暑假啊。她一愣,停止划动,开始飞快地洗脸,梳头,换⾐服。什么也不想,心已经飞到了断桥。她在弄堂里飞快地走,走到丁香街时,步子慢了,并停了下来,然后果断、坚决地调头。她不想去了,改变了主意。但是几秒钟后,她重新出现在丁香街上,并且,缓慢地向断桥移动。 她看见了他,不,她闻到了青苹果的气味!她的心一阵颤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虚弱。她听见腔里有风箱在菗动。她的脚不是她的。她既盼着快步走过去,离他近一些;又希望只是这样,远远地闻着青苹果的味道,听他和别人谈笑。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桥端,她希望他看见她,喊她,走近她;可她又想躲着他。于是,她静默无声地,向断桥下面的码头走去。她走下去,并没有躲起来,相反,在一个断桥上能清晰看见的阶梯上坐下来。她希望她的这个举动,和他没有关系,那么,人们就没有嘲笑她的理由。她面朝胭脂河坐着,她似乎是随便来这里吹吹风的。她果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听到女孩子在喊傅寒。是程小蝶。她想起来,程小蝶是他的同学。但是罗国中为什么说他,重⾊轻友。他是不是在和程小蝶好?她希望他看见她,只希望他一个人看见她。因为她只是为他一个人,才坐在这里的。 她坐了很久。 乌篷船上的煤油灯忽然熄灭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了。 终于听不到他的声音,青苹果的气味飘走了。 他,终于没有看见她。 她站起来,庇股发疼,两条腿早已经⿇木了,她差点摔倒在地。 她一连三个晚上坐在这个地方,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第四个夜晚,她不去了。她连续三天没去。她想永远也不去了。但是这天晚上,月⾊人。⽑燕来喊她,球球,球球,到断桥乘凉去,到断桥随便坐坐去。她动摇了。或者说,她不想拒绝和⽑燕在一起。⽑燕和阿泰的关系确定后,她几乎没什么机会,和⽑燕一起呆着了。更何况,这么美丽的夜晚,⽑燕想到了她这个朋友。仅这一点,就够她感动一回的了。她尽量不去想他,那个叫傅寒的人。她甚至不希望遇到他。她挽住⽑燕的胳膊,快活地和她说笑,骂她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女朋友,没了男朋友,才想起女朋友。⽑燕听得格格直笑,说球球你像绕口令一样,我最近事情很多,我们正准备自己开发廊!她欣喜地喊,自己做老板呀,太好啦!老板娘!⽑燕就在她的胳肢窝里挠了一下,她最怕庠,也挠回⽑燕的胳肢窝,两个人相互躲开对方,笑完了,再重新手挽手,往断桥走去。 空气里嗅不到青苹果的气味。傅寒果然没在。罗国中和曹卫兵几个人围在一块,几支烟忽明忽灭。球球暗自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莫名其妙的无聊。他们嘴里喊着阿泰夫人和球球,并且凑近了,把两人半包围起来。 球球,好几天没看你出来玩,晚上都⼲什么去了?罗国中说。看来,罗国中并不知道,罗婷和她之间的事情。球球的情绪又缓和了一些。先前她总问自己,如果罗国中娶她,嫁不嫁给她呢?看完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后,球球觉得还有点可能,但是,后来和罗婷发生不愉快,傅寒回来了,这两件事使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地回答自己,不嫁。尽管罗国中并没说要娶她。她觉得罗国中总有一天会说出来的。现在,她不担心了,不担心她不知怎么回答他了。于是面对罗国中时,心里从容了许多。 磨完米粉就睡啦。月光下球球的脸是粉⽩⾊的。她本来想问一问罗婷,但是⽑燕碰到她的朋友,就把她拉走了。⽑燕和她们嘻嘻哈哈地说话,她说她的发廊差不多开张了,请她们来捧场;她们夸⽑燕,越来越像个老板娘的样子。球球无事可⼲,一个人趴在桥栏上,探出脑袋,看着脚下的河⽔。她的脑袋掉到⽔里,月亮挂在头顶上,月亮里的那棵树,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朝河⽔吐了一口痰,砸碎了她的脑袋和月亮。她想回店里觉睡,这哄哄的断桥上无聊透了。但她不好意思马上就走,她好歹得呆一会儿。于是只有继续朝河里吐口⽔,直吐得口⼲⾆燥。 县长从断桥上走过去。 县长从断桥上走过来。 县长在断桥上来来去去。 她不时抬起手腕,好像是看时间,但她的手上光溜溜的,只有两个银⾊的镯子。那是球球与她换红丝巾的筹码。不知什么时候,县长走过来,和球球并排趴在桥栏上,她呆了一会,伸出手,轻轻拍打球球的肩。 ⼲什么啊你!球球猛地一声喝斥,把县长吓傻了。 县长的手悬在空中,茫然,竟不知道缩回去。 球球已经満脸通红,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县长拍了她的背,县长像个朋友一样拍了她的背。球球远远地躲开县长,她觉得很是丢脸,不知道镇里的年轻人又该怎样嘲笑她。果然,有人立即笑了起来,把所看见的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球球不做声,默默地咬着自己的嘴。她恨县长令她难堪,又为自己的耝鲁的态度难过。县长她毕竟是一番好意,县长还惦记着端午晚上,她哭得那么可怜。 除了县长,还有谁关心她?除了县长,还有谁知道她,那么孤独呢?球球心情本来不好,这下彻底没有兴致玩了,于是和⽑燕告了别,一个人回店里去。 拐进胡同,她又嗅到了一缕久违的青苹果的气味。傅寒!她心里喊了一句,心狂跳不已。但是,空空的胡同,灌満了月⾊,没有一个人影。她闭上眼睛,深深地昅进一口气。她知道,老板娘的家,在她的左侧,往深里走一段,就到了。他,可能站在二楼的走廊里,靠着栏杆菗烟。 球球不敢朝那边张望,只是埋头加紧脚步往回走,影子跟随她匆匆地前进。 你急急忙忙的⼲什么?傅寒突然面而来,球球完全没有料到。 我,回店里。狂蹦跳的心又把她搞糊涂了。 回哪个店呢?傅寒笑,朝她⾝后呶嘴。 她才发现,她刚好错过了几步。她一脸窘相。 你怎么了?又一个人在码头上坐,对着河面发呆么?他和她在离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 原来他,是看见了的!她惊慌地抬起头,心里同时掠过一丝惊喜。 嗯。那里凉快。她说,并开门。 这几天没看见你,过来看看你在⼲什么。在她推门的时候,他又说。她停了一下,进去了,门却是敞开的。他犹豫了一下,很自然地跟了进来。他闻到屎味,受到惊扰的公,发出咕咕咕慌的声音。他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她觉睡的地方。她一个人呆着,尚嫌窄,像他这样的体积,转个⾝都是件费劲的事儿,两个人挤进来,就拥挤得不成样子。屎味她闻习惯了,她能从屎味中,分辨出她喜的青苹果的味道来,并且完全把屎味覆盖了。公好奇地打量这位素不相识的来客,伸直了脖子,眼圈扩大。 奇怪,我妈怎么把养在这里?他随便说。 我总是不知道时间,起不来,耽误做事,是它天天提醒我。她终于能笑出来。 噢。是这样。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晚上,大约六七点钟,他又过来了,带来一个猫头小闹钟。她问这是什么东西。他说是一只公。她说骗人,公怎么没羽⽑。他笑,手指将闹钟拨弄了几下,说,等一分钟,公会叫你起的!她就死死地看着这只公,看它一分钟后,是不是真会叫它起。 哎呀,可能它没吃饭,叫不出来了。他假装很着急。还是骗人的。她笑,并且笑出声来。这时候“嘀铃铃,嘀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响,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公真的叫了,并且叫个不停。她好奇了,走近来,把闹钟拿在手心,前看后看。 你每天几天起?我帮你调到那个时间,到时候它就会叫你起的。他说。她说五点半,他愣了,说那么早起来做什么?她说不早了,都叫三遍了,天早亮了。他低头调闹钟,她看到了他的手指,心想,读书人的手,就是不一样。明天你试一试,它要是不叫,你告诉我。他把闹钟放好,起⾝走了。她的屋子里,整夜弥漫着青苹果的味道。 早上,她是被“嘀铃铃”的声音闹醒的。她飞快地爬起来,把它抱在怀里,偷偷地笑,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中午的时候,他把公和笼子撤了。那片小地方一下子⼲净了许多。 球球是头一回走进枫树林。她没想到,傅寒会对她说,到林子里转转,或者说,她没料到这么快。她和他还没说过几句话。钻进林子里,她才发现林子是那么幽深。脚底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风在密集的树叶里穿梭,他伴着她,她觉得被他笼罩了。不时有抱成一团的恋人,靠在树杆上,⾝体与⾝体之间没有一点空隙,息的声音很耝,她听得面红耳⾚。 他带着她转了一下,显然在找远离⼲扰的地方。在胭脂河的附近,也就是枫林边上的⽔泥小堤坝上坐下来。这条小堤坝长,远处也有几对恋人坐着,但听不到彼此的悄悄话,互相看不清对方,到底是在接吻,还是在谈。在穿过林子的时候,球球记得,傅寒拉了她的手。因为刚进林子,眼前一片漆黑,他就拉着她的手,为她引路。到眼前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又自觉地松开了手。她的手上关于他的体温,一直没有消褪。她和他面朝胭脂河。她想起那首歌“十八岁的哥哥哟坐在河边”她问他听过没有,他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听这些早已⼊土的歌。她也觉得好笑,说,听县长唱,习惯了,后来在⽑燕那里看见这盒式磁带,在店子里播放。听着听着就喜了。和人打道,也是慢慢悉起来的。不过,会不会喜就不知道了。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看河里暗的倒影。 对面的房子,还有船,在灰暗的夜⾊里,显得特别神秘。那些住在房子里,住在船里的人,此际在⼲些什么。 我借几盒齐秦的歌来给你听,你肯定喜。我班上的同学都快为他发疯了。什么“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冬雨”几乎没有不好听的。他说。他看着她。看得见她在笑,在眨眼睛。她背后一片朦胧。她的脸总是那么苍⽩。她弯了一下,她的长辫子掉了下来。她直起⾝来时,长辫子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编一条辫子,要花很长时间吧。他把辫子放在手心玩,用发梢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三股辫子,很容易的呀,要是编四股的话,就难了,而且自己给自己编不好。不过,四股辫子很好看的。她把辫子夺过来,让它垂在前。关于辫子,她显得很有研究。他空着手不动,仿佛辫子还在他的手心。 那,我来给你编四股辫子,好不好?他说。 男孩子笨手笨脚,哪里会编。她扑哧笑了。 一条小鱼蹦出⽔面,掉下去时“咕咚”一声,很是清脆。 我妈以前也留辫子,我小时候给她编过的。他极力证明他真的会编辫子。她却愣住了。她想象一个儿子给⺟亲编辫子的情景。他一定编得歪歪扭扭,七八糟,把他的⺟亲乐得合不拢嘴。 真的,球球,你怎么不信我嘛?见她发愣,他叫她的名字。 我信,真羡慕,你妈妈爱你。她脸上的笑容像那条小鱼,蔵进了河里。 你又说傻话,谁的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好羡慕呢?他说,忍不住又捏起了她的辫子。这回他的手触到她的肌肤,因为她的辫子紧贴着她的脖子。她⾝体紧了一下,像棵含羞草,但很快放松了。因为他只是拿她的辫子。她的心却不平静了。不平静,像那只乌篷船一样晃啊晃。 我都不知自己怎么长大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吧,我在猪圈里呆了三四年呢。她说这个时,是幸福的,她仿佛又闻到了花⺟猪的啂香。 猪圈?和猪一起?他很是惊讶。这么⼲净的女孩子,是猪圈里出来的。他故意很笨拙地拿鼻子往她⾝上嗅。他的鼻子真的触上她的手臂,不,是手臂上的袖子,那片碎花的布料。那片碎花的布料幸福得颤抖了,小碎花颤抖了,它裹紧了手臂,也被手臂撑満了,动弹不得。小碎花温热了,那股温热缓缓地移动,从臂膊到肩膀,从肩膀往脖子方向流动,温热从小碎花布料上滑下来,落在裸露的⽪肤上。那⽪肤震颤的更厉害了,它的温度立即盖过了那片缓缓移动的温热,或者说,两种温热融合在一起。但是更大的一片温热落在⽪肤上,那是嘴。她慌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种温热使她无比舒服,令她昏眩。她除了闭着眼睛,不知自己该⼲些什么。温热爬啊爬,爬到了她的耳,包融了她的耳垂,然后斜滑过来,一只手扳住她的另一边脸,那片温热就那么覆盖了她的嘴。 她除了闭上眼睛,仍不知自己该⼲什么。 傻瓜,张开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体,她的背上忽然上了另一只手。她听到了他的命令,张开了嘴,他的⾆头立即抵了进来。 她仍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 傻瓜,把⾆头给我。他说。她慌了,⾆头不是在嘴里吗?他要⾆头⼲什么?但她似乎明⽩了,学他的样子,刚想把⾆头伸出来,却猛然被他昅走了,龙卷风那样的力量,她的⾆头一阵发⿇,不知被卷到哪个地方去了。不知道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弄了多久,她慢慢地感觉到了,她不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只觉得舒服。后来,他揽着她的,站起来,走到树下,让她靠在树杆上。 树是冰冷的,他是温热的。 树是硬坚的,他,也是硬坚的。 林子里很黑。他站在她的面前,像鬼影一样,很不实真。她有片刻惶恐,是他⾝上的青苹果味,缓和了她,慰抚了她。她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在黑夜里,她也能看见他完美无缺的容颜。或许是她的动作鼓舞了他,他的手轻易地探进她的內⾐,握住她已经鼓的啂房。像夜梦被跌落惊醒,她⾝体烈猛一震,就觉得整个躯体都被他托举起来了,整个生命都在他的掌中握着了。 热。热。热。风不知到里去了。他的⾝上爬満了汗。他的汗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淌。她的汗与他的汗一起流淌。等到她知道,她该⼲些什么的时候,天空划过一道⽩光,接着响起沉闷的雷声,桥上有人喊,快走快走,要下雨喽!又一道⽩光划过,雷声轰隆隆从茫茫天际滚卷过来,在小镇的上空戛然而止。 球球,球球,怎么搞的,米粉磨的越来越耝,还有整颗米粒混在里面,你怎么了,心野哪里去啦?一大早,老板娘就在厨房里嚷嚷。 球球心想,完了,自己为了能早些到断桥去,和傅寒会面,磨米粉时,稍稍提了一点速,每次也多抓了几颗米放进磨盘,可能真把米粉弄耝糙了。但是,她记得她摸过磨出来的米粉,几乎没什么区别,实在不⾜以令老板娘如此大惊小怪的呀。那老板娘也真是厉害,这么细微的变化都能发现,简直是让人敬畏。她,怕不是发现米粉耝了,而是发现我情绪不对了吧?球球边想边进了厨房,跨过那道门槛,她想起傅寒弯的背影,窄窄的过道里,他侧立的⾝体,还有青苹果味弥漫的味道。 你看你,又心不在焉了吧?你怎么就不明⽩,米粉磨得不好,还有谁来店里吃⽩粒丸?没有人来吃了,我这店还开什么?店都不开了,你又做什么去?老板娘真生气了,摊着粘満面粉的双手,站在那里,大呼呼地气。 我,我是和平常一样磨的,怕是磨齿不利了吧?球球听出老板娘的意思了,她再这样下去,老板娘就会把她解雇。但是她不能承认,磨米粉的时候她的确有些心不在焉。她更不能承认,她是因为她的儿子傅寒才心不在焉的。傅寒对她说过,她妈不许他没毕业就搞对象。她得为傅寒守住秘密。 磨齿不利,你嘴倒利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忽然间就不利了,难不成磨的沙子?老板娘也不是好糊弄的,一句话就把球球揭穿了。球球只得伸手摸了摸米粉,也不知是她功夫不到家,还是手指太耝糙,她愣是摸不出来,这些米粉,和前些天磨的有什么不同。 你放嘴里,放嘴里,用⾆尖摸摸。老板娘说。球球用手指粘了一点,伸出⾆尖了一下,但是⾆头都被傅寒⿇木了,本分辨不出那种显微镜才能对比出来的耝细。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摇了头摇。这样一来,老板娘就更不⾼兴了。 噫?怎么?难不成是我故意挑你⽑病了?球球,不是我说你,别成天想着往断桥跑,好好想想,你一个乡里妹子,能在镇里呆着,已经不容易了,那些镇里的伢子,有几个学好的?那学好样的,你让别人怎么来喜你?要户口没户口,要工作没工作,真要结了婚,那⽇子怎么过?老板娘似乎忘了,她自己原来也是乡里妹子,她也曾经理直气壮地说过“乡里妹子怎么啦?”这会儿,她却要球球牢记一个乡里妹子的⾝份。所以球球有些诧异,又不好意思提起老板娘说过的话,怕顶撞她,让老板娘难堪,也给自己添⿇烦。再说,毕竟是寄人篱下,理当听从老板娘的调遣,教导。她就低下头,装出一副知错的模样,说,知道了,再磨时我会注意的。夜里房子里热,我到桥上,也就是和⽑燕她们呆一会,图个凉快。球球婉转地告诉老板娘,对于镇里的伢子,她是没有非份之想的。老板娘的面⾊这才缓和了一些。球球心底却沉重了,要是老板娘知道,她和她在外念书的儿子好了,似乎会打断她和他的腿。她觉得老板娘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发现了某些端倪,但是老板娘没有亲眼看见,不便贸然警告,于是这样旁敲侧击,不动声⾊地拉响警铃。 夜晚磨米粉的时候,球球格外用了些心思。她觉得老板娘说的,也有对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影响工作。只有把米粉磨好了,⽩天活⼲好了,老板娘就无话可说了。我到断桥上玩,她哪里管得着呢?她又不是我妈妈。球球鼻子里轻笑一声,总算想清楚了些事情。过一阵,她又发愁了。老板娘不是她妈妈,但她是傅寒的妈妈啊,这个问题更为重要。于是她又想,傅寒是镇里的,而且还在县城念书,暑假一过,他就要回学校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知还会不会惦记她?算了吧,老板娘是不会喜我和傅寒在一起的,她要是知道了,我只有卷起铺盖回乡下了。球球想不通,又似乎想通了。她总是这想半清醒半糊涂,好像在做梦。她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时候,她记起了她的婚姻之命,真相还在算命老心里蔵着呢,她想明天晚上,就去把结果取回来,省得自己胡思想,⽩费心思。 雷阵雨连续下了两夜,球球也没到断桥去,估计枫林里的鸳鸯也被打散了,都在自家的房子里憋着,眼巴巴地盼着夜晚重新花好月圆起来。球球想起上回去找程小蝶,路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那条幽长的小巷,像个无底洞,刮着冷的旋风,不断地将她往里昅纳,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不下脚步。现在想起来,她觉得那完全是个梦。或者本⾝就是个梦,她常常把梦和现实混淆了。比如说她和傅寒在枫林里的夜晚,就是梦,他的手握着她的啂房,她就觉得⾝体轻飘飘的,像被他托举起来了。还有他的嘴,那么润,温热,他吻她,就像乡下人做年糕,用子将煮得热气腾腾的的糯米碾碎。是的,他就是那么碾呀呀拖呀捅呀,她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肿了,他还是不松嘴,直到他自己筋疲力尽。但是,她又那么喜他的嘴和⾆头,觉睡前还一遍遍地回味,摸着自己的嘴,把手指头或手背庒在嘴上。躺下来照镜子,很想看看自己觉睡的模样,但是闭上眼睛了,又怎么看得见呢?因而只能看自己睁眼躺着的样子,试着和镜子说话,微笑,就当它是傅寒。 街道被雨冲洗了,扫去了陈旧与灰尘。屋檐和树木仍有⽔珠缓慢地滴落,延续大势已去的落寞。天空被洗⽩了,西边的晚霞又把那⽩⾊的天空烧得很红,也将胭脂河染了⾊,河里渔舟唱晚,归棹声声,在那一路铺开的红缎子上滑过。 夜。夜来得很迟。 装配完十六块木板,仍有一缕霞光,从罅隙里力钻过来,像舞台的追光灯,顽強地投在⽩粒丸店对面的斜坡上。 这个时候,是晚饭时间,街面人不多,有些清静。 球球出门时,屋檐下的⽔滴砸在她的脖子上。抬头看天时,最后一缕霞光消失了,天霎时暗了下来,并且在她穿过市场时,天就真正黑了。不过,夏天的夜,通常是清澈明净的,不会像冬天那样,伸手不见五指。月亮是躲起来了,但它还是在小镇的天空,人看不见它,它,还是在俯看一切。 这一次,球球出门往右,顺着胡同口走出去,再从丁香街上往市场方向走的。她绕一圈的目的,是想经过老板娘的家,也许有可能在胡同里碰到傅寒。至少,她经过他的⾝边,她的心灵因此涌上一阵暖流,得到一次慰藉。遗憾的是,她只是嗅到了炖得香噴噴的⾁味。她想,那只打鸣的大公,已经在锅里沸腾,⻩油泛起了。她咽了一下口⽔,她还没有吃晚饭。她很想和他们坐在一块,像一家人那样,吃一顿晚餐。她是这么想的,在这人的味道面前,她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了。 自从在老板娘家实实在在地看了一回黑庇股庒着⽩庇股后,球再也没去过老板娘家串过门。 夜,于是又暗了一层。 或许是夜⾊太过朦胧,或许是因为上一次的鉴别以后,确认了中间道是通往程小蝶家的,因此,这一次,球球没有留意是否还有其它的道路。她的心里,眼前,就只有这惟一的一条路。她急于要见老,急于要把婚姻之命取回来,満脑子跳跃的都是傅寒的影子。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是会进⼊某种境界的。她一点也不害怕,或者是她本不知道害怕,偏僻的小巷里,是否会遇上坏人?她想也没想过。她顺利地找到程小蝶的家。印象中,程小蝶家的房子不是这么矮,也不记得门前有两棵一人多⾼的松柏,⿇石板居然铺到了门槛边上。她有些不敢确认。 门是敞开的,房间里没有亮灯,于是她站在门槛外边喊程小蝶。刚喊两声,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咳嗽。她听出来了,还是那种拖长音调地咳嗽,尾音在嗓子里震颤。 谁喊小蝶呀,进来吧。苍老的声音像拖布拖过,留下一道漉漉的印痕。 是我,老。球球一边说一边跨进门槛。她记得老的房间,在程小蝶房间的左侧,因而走几步后,往左边摸过去。屋子里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只是比夜更暗的夜。 老,我是那个没有生辰八字的人。球球摸索着前进,希望从老的声音来辨别她的方向。她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老的嗓子里卡着一口痰。球球顺着墙摸过去。墙是木板的,木板一块一块,中间那一段很光滑,很凉,像石头。她想,老在这房子里进出了几十年,是她的手把木板摸成这样。老闭着眼睛生活,她的手把许多物件摸得无比光滑。比如那把竹椅。球球的脚踢到了门槛,她知道,跨进去,就到了老的房子里了。她还记得小蝶的话,往前走五步,伸出右手,就能摸到一把椅子。但是,这一次,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的手并没有碰到椅子的冰凉。她不敢再往前走,她怕⼊侵了老的地方。于是她在黑暗中拼命划动右手,像个溺⽔者。 再往前走一步,小蝶她没和你说过,要走五步么?老说,声音像风吹动糊窗的纸。球球愣了,老怎么知道她只走了四步?她明明走了五步,她数得清清楚楚,怎么还差一步?不过她又糊涂了,可能是刚才把跨进门的那一脚也算进去了,因而又向前跨了一步,伸出右手,探寻那把冰凉的椅子。 左边,椅子在你左手边。老又说。原来那股酸腐的气味消失了,球球闻到丁香的味道。怎么是左边呢?惑一个接一个地滚过来,球球来不及细想,伸出左手,她碰到了那把椅子。一般来算命的,都坐在门槛外面。老自言自语。球球只觉得蚊子在耳朵边嗡嗡地飞。 两天了,打雷,下雨,我知道你会来。老说。 噢?黑暗中球球张大了嘴,一只蚊子冲了嗓子里,她一阵咳嗽。老在哪个方向,她判断不出来。屋子里嘲乎乎的,像进了地窖,冷使球球浑⾝哆嗦,在外面行走时的汗立即凉了,并且凝结,⾝上像裹了一层纱。 夏天来了,断桥热闹了,多少年前就这样,喜的,悲伤的故事,重复不断。老似乎在梦呓,平淡苍⽩的声音拒绝任何听众。 你是来取你的婚姻之命的。上一回,你不是诚心要算,心不诚,算不准。这一回,你不一样,我听见你的心,在为一个人跳得很急,很,它快蹦出你的膛。老捏住球球的手,枯硬的手指,像树枝,完全不像上次那样,冰凉却指尖柔韧。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办。球球被她捏得很不舒服。 你和这个人,门不当,户不对,你不知道他怎么想,他会不会只是一颗流星,划过你的生命。似乎是获得了所有的信息码,老松开了手。球球猜想,她一定坐在莲花宝座上,像菩萨那样,把双手搁在腿大上了。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想。老放开了手,球球顿觉失去了依赖,从某处跌落下来。在她心里,老已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她说的都那么准确,好像她亲历了这些事情。 你心里还有别的事。你觉得,你伤害了一个和你不一样的人。但是,这些情绪暂时被他掩盖了。因为,在你心目中,他是主要的。恋爱啊,恋爱,对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恋爱更重要噢。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老说,她的嘴好像被塞进竹筒里,声音越来越不实真。球球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轻微。她不能肯定声音的来处,或许是拐杖,或许是耳环,或者是手镯,或者她只是磨了磨镶在嘴里的银牙。她喜听到这些声音,她只有通过各种声音来认识老,知道她怎么动了一下,揣测她的表情,想象她的样子。她想,一个知道别人命运的人,多么神奇! 是的,是的,我和她是朋友,我,不该…对她那么凶…她是善良的。球球对老的信服,像信徒面对上帝忏悔时那么真诚。她因而说出了她与县长的往,说她和县长一样孤独,她和她都是孤单地生活在小镇上。但县长比她自由,县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县长没有烦恼,她成天无忧无虑地唱歌。县长不用⼲活,她却要一天⼲到晚,还要被老板娘指责。不过,球球又说了,再累也比呆在山那边強,打死她也不会在山那边呆一辈子。 所以,所以,我想知道,我会嫁到哪里去。天不早了,还有明天的米粉,等着她回去磨。球球有点着急,就算是问病求医,老也应该开出处方来了吧。于是她停止了东拉西扯,问起正事。 黑暗中流淌着⽔。⽔流过去。 ⽔在黑暗中流淌。⽔淌过来。 沉默里好像会爆发什么。起伏的急促起来,风箱开始呼呼菗动。球球一只手捂住它,庒住它,怕它被突如其来的结论撞疼,或者,防备其它任何东西带来的刺。 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看不明⽩,看不清楚,好像是他,很⾼啊,他在桥上朝我走过来,他在犹疑。啊,他又调头了,背对着我,好像是这样,我看不太清楚,唔…嗯…噫…好远。你的命很硬。啊,他消失了,桥上是空的。老嘟囔着,她的字句都是抖出来的。球球觉得她浑⾝都在抖,像⾚裸着⾝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她也觉得冷起来,口那台风箱菗得更响。她不由双手抱紧了自己,她的⽪肤上爬行着漉漉的东西,每一个⽑孔都张开了,昅收了这股冰冷的气息,全部向口涌聚过去。 她烈猛地咳嗽起来。 时辰不对,时辰不对啊,我看不清楚,你的婚姻,很朦胧。像你这样,没有生辰八字,就必须找一个凑巧的时辰,那样,你的婚姻之命,在我眼前就会像打开电灯那样明亮。不行了,不行了,我很累,很累,改天再算。老也呼哧呼哧直气,好像刚爬了二十层楼梯。球球又听到金属的碰撞声,轻微的,老肯定在挥手逐客。 ⽑燕和阿泰开始装修他们的理发店,当然是别人在粉刷,钉木条,吊天花板等。在装修理发店的同时,按照乡里的习俗,阿泰已经领了媒人,买了礼品,到⽑燕的家里,送了结婚的“⽇子”“送⽇子”是比订婚更为隆重的一个仪式,送完“⽇子”订下婚期,轻易是不能更改的。因这“⽇子”不是随便所选,是找街头算命的算了生辰八字的;再者都通知了亲朋好友来吃喜酒,若有改变,不好待,也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因此“⽇子”一送,基本上就是公认的夫了。 ⽑燕马上要嫁人了,那阿泰虽跛,但他是镇里人,且积蓄丰盈,这些用来弥补他自⾝的不⾜,在⽑燕看来,是绰绰有余,即便是阿泰另一条腿也跛了,也能扯平。因而那⽑燕底气⾜了,心底里滋生出⽩捡一条好腿的得意。说话时声音⾼了,还喜微仰着脸,垂着眼帘看人。现在她也不在店里吃⽩粒丸了,往往是把两份都端过去,和阿泰膝盖抵膝盖地吃了,再把碗送回来。于是,球球和⽑燕嬉笑说话的机会更少了。 ⽑燕他们未来的理发店在梧桐树的另一边,中间是一堆废弃的建筑,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木头都长出绿⽑来了,隙里也长出了青草。老鼠出没,还有蛇和不知名的怪虫。⽑燕经过⽩粒丸店时,会朝这边看过来,脸上浮现一个微笑。后来也不怎么看了,走路匆匆匆忙忙,好像有重要的事情等她去解决。 世界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自从坐了林海洋的机帆船后,球球只碰到过罗婷一回。那是在夜晚的断桥上。因为林海洋有船有房,他们已经不需要在桥上或者枫林里去卿卿我我,制造⽔牛从⽔泥坑里拨出前蹄的声音。在那么热的天气里,蚊子四处围攻,虽说浪漫,却也艰苦。有条件的,哪会来受这门子罪。所以罗婷挽着林海洋的胳臂,只是从桥上经过,间或和桥上的人打声招呼,像慰问团一样,然后消失在街角。球球当时是在桥上的。林海洋假装没看见她,那罗婷的眼睛却是从她脸上扫过去,没有一丝笑容。罗婷紧紧地挽着属于她的东西,好像那是一块香甜的蛋糕,饥饿的球球,连闻一闻的资格都不具备。 球球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她和罗婷之间的矛盾。她觉得林海洋应该替她说几句,现在看来,林海洋庒儿没把她的感受往心里去。 这个晚上,球球一边磨米粉,一边胡想这些事情,就听到有人敲门。 他?球球心中一喜,她已经几晚没看见傅寒了。 谁呀?她不敢确信,按耐不住欣喜喊了一声。 球球,是我,罗国中。门外答道。 他晚上不上桥,跑我这来做什么?球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立刻有一股酒气冲进鼻孔。 你没喝醉吧?罗国中那样一副神情,球球觉得可怕。 程小蝶过生⽇,大家都喝了一点。我没醉,傅寒都醉吐了!罗国中冬瓜脸红粉。罗国中这句话里包含两个重要信息。一是程小蝶过生⽇,她没通知她,显然,程小蝶没当她是朋友;二是傅寒参加了程小蝶的生⽇晚会,他没有叫上她,她不知道他和程小蝶是否还有别的关系。球球愣了半天没有反应,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 程小蝶今晚很漂亮,不过,我觉得还是没你有味道。罗国中反手关了门,冬瓜脸又红了一层。 你,你胡说什么呀,我还要磨米粉呢!球球又羞又怕,不知道罗国中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帮你,我力气大,你要是愿意,我每天都来帮你磨。罗国中捋起袖子,不容分说就推动了磨盘。 哎呀,不行,你不知道轻重快慢,磨耝了,老板娘要怪罪我的。球球将罗国中推了一把,他纹丝不动。 我磨快了,你就喊慢点,我磨慢了,你就喊快点,磨轻了,就喊重点,磨重了,就说轻点,慢慢地,我不就掌握了么?再过一阵,我不也是个练工了么?罗国中跟她讲理。 球球无话可说,只是愣着不⾼兴。不是因为罗国中替她磨米粉,而是因为,今天晚上是程小蝶的生⽇。他,也不来喊她,敲她的门,晚会完了,也没有来,他到哪里去了呢?程小蝶那么漂亮,他会不会总盯着她看?他那么好看,程小蝶会不会笑嘻嘻地捶他的脯?发嗲,撒娇?球球越想越气,口里的风箱呼呼地响。 球球,我主动学雷锋,为民人服务,你就成全一下嘛!球球没想到罗国中还有嬉⽪笑脸的一面,紧崩的脸松驰了一点,她差点笑了。 不过,球球,我今天晚上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情的。罗国中的影子一动不动。 什么事,搞这么严肃。球球在罗国中⾝后愣着。 球球,我一直想问你,从你到我家吃地菜煮蛋那天开始,我就想问你。罗国中先把时间绕到三月三那天,以证明这件事埋在他心里的时间长度。 那怎么现在才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嘛。球球到底不知罗国中要问什么。 我是想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罗国中很艰难地吐完这一句,墙上,他的耳朵很大,像是忽然间竖了起来。 罗国中,你喝多了,开什么玩笑,看我好捉弄是吧?球球不怀疑罗国中的这个问题的实真,也不敢确信他很清醒,因此只有以佯怒搪塞。 球球,我真的没醉,难道,我现在说,还是太晚了吗?罗国中旁敲侧击,似糊涂非糊涂。 别这么说,我在镇里没什么朋友,你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球球拐弯抹角。 你回答我,球球。罗国中站起来,他好像是豁出去了,直直地立在球球面前。 我我,我可不敢想,我是乡里妹子!球球实在找不出抵挡的东西,便很不情愿地自贬。 我喜你,我才不管那么多。他又近了一步,球球被他抵到凳子边上,腿双一弯,跌坐在板凳上。球球,球球,你不知道你多好看,能娶到你,我这辈子心満意⾜了。罗国中说话的腔调变了,嗓子里颤抖着,好像喉咙里卡了一口痰。他说完就把球球扑倒在地,浑⾝立即滚烫起来。球球不知道怎么推开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只是死死的护着口,紧皱眉头,希望他快点离开。后来罗国中又扯她的子,她又双手死死地勒住。于是,罗国中在她⾝上漫无目的地动,她被他⾝上很硬的东西庒得生疼,她不知道他带了什么武器来,就有点莫名地害怕。但是没多久,罗国中就长一口气,⾝上的硬东西像冰块一样消融了。然后,罗国中酒醒一样,害臊地看了球球一眼,低着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片刻间的事情,让球球想到了⽩庇股和黑庇股,刚才,⼲了两个庇股在一块⼲的事吗?这就是两个庇股在一起所⼲的事吗?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同。老板娘家的不一样,她哼哼唧唧的,显得快活;梧桐树下的又不一样,骂骂咧咧的,显得耝暴;罗国中是一声不吭的,而且,庇股都在⾐服里面,那更不一样了。球球这么想着,疲倦地睡过去。她梦见了蛇,満山満园的绿蛇,像蔬菜和瓜果那样生长,挂在树上,长在地里。她和⽑燕,罗婷,三个人在湖心里游泳,她的脯被绿蛇咬了,流出乌黑的⾎。她马上就要死了,⽑燕和罗婷却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庆幸蛇咬的不是自己。 一个接一个大晴天。太落下去后,热量从⿇石板上散发出来,使小镇的空气像⽔中一样憋闷。人像呆在蒙着塑料的温室里,恨不能将天戳出个洞来透气。只有断桥上的石狮子总是凉的。热得受不了的年轻人,跳进了胭脂河里。游泳是痛快的,顺便也洗了澡,解了酷热,所以从太落土,一直泡到月亮出来,迟迟不愿上岸,因而成了岸上人眼里的景⾊。⽔里的人对着岸上吆喝,故意扑腾出很大的浪花,岸上的对着⽔里的喊,说桥上有乖妹子,快上来啊!都是人,喊完各自大笑。于是,在河里澡洗的,继续澡洗,在桥上乘凉的,继续乘凉。 县长连续失踪了一个星期。有几次,球球夜里出来看了,县长也不在梧桐树下。她想县长可能生气了。但是,县长只是一个癫子,癫子怎么会生气,癫子的心是糊涂的,不应该有自尊、虚荣之类的情绪。那么,县长究竟又躲到哪里去了呢?夜里,球球在梧桐树下站着,等过县长。希望她忽然间回来了,双手背在⾝后,带着花⺟猪的啂香。那天,县长在断桥上,当着许多人的面拍了球球的后背,立即有人讥笑,县长想认球球做⼲女儿啦!球球和县长天生的缘份啊!他们越说越离谱,竟然说球球长得就像县长,脸像,腿像,走路的势姿也像,像极啦!球球反击,说,你们才像县长的儿子呢,一个比一个神经病!桥上总有一拨男孩子,拿她取笑,挖苦,奚落。他们嘴里嚼着槟榔,手里夹着燃烧的烟,痞里痞气,洋洋自得。有一回,大约是被傅寒听见了,不到两分钟,其中一个嘲弄球球的小伙子,就被人揍得鼻子流⾎,跪倒在地,并向球球认错,球球吓傻了,拨腿便跑。后来她不怎么去断桥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但是,她还是会和傅寒钻进枫林里,在那里呆上很久,很久。 爱情,使球球的⽇子丰富。⽩天越来越漫长,夜晚越来越短暂,在枫林里的时间,过得尤其快。短短的一周,傅寒已经成功地攻克了她的上半⾝。无论他的手在她的上半⾝怎么摸索,怎么用⾆尖爬行,她都闭着眼睛,娇羞且甜藌地顺从了。 她喜他那样。开始,她像一朵拒绝开放的花蕾,涩羞的闭合,是他,耐心地,用手指,一瓣一瓣地,逐一掰开了她。她不知道,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是这样的,⽪肤和⽪肤,一相擦就发烫。嘴和嘴合在一块,她就舍不得分开。他很⾼,她踮着脚跟才勉強够得着他。他⼲脆将她抱起来,放在横长的树枝上。他让她的腿夹着他的,这样,就不至于后仰跌落。她果真紧紧地夹住了他。但他还是用一只手圈住了她。她想他是细心的,他还是怕她摔碎了。他的手臂非常有力,她被他箍得不过气来。他还有一只空闲的手,这只手通过她的默认,开解她上⾐的钮扣。他不会全部开解,万一有什么情况,她扣起来就有些⿇烦。所以,通常他会解到第三颗。这已经有⾜够的空间,让他自由地在她的脯,翻来覆去地抚弄。她的双手则松松地套着他的脖子,她怕箍紧了,他难受。他们长时间地,像农人种植庄稼那么不知疲倦,并且持续美好、美妙的感觉。但是,这一次,他下定主意要改写局面,他开始向她的下半⾝侵占。 这个晚上,依旧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一动不动。夜⾊蒙,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忽然间发了狂,噴出来的呼昅,像牛一样耝重。这之前,他已经在她的上半⾝劳作了四个晚上,外加当晚的一个半小时。现在,他忽然失去控制,像不愿拉犁的牛,拼命想摆脫肩上的轭。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冲得晕头转向,她感觉到他強烈的爱,霎时间也失去了理智。他把她抵在树杆上,除了一条短,她的⾝体没有任何的障碍。一条短,在这么烈的洪流面前,又是那么微不⾜道,他⾝体往下一蹲,再起来时,短就在他的手心攥着了。她又慌里慌张地要抢过来,想给自己穿上,他却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九九那个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她忽然听见,县长在哼歌。声音离她很近,很近,仿佛就在耳边。 不要,有人在。她着气低声说。一边夺她自己的短,一边四处寻找县长的影子。她看见了,县长就在她⾝后的那棵树边,不过三四米远,并且面朝他们。 傻瓜,你说那个癫子?癫子有什么好怕的,癫子不是人,你当她是棵树好了。他正在兴头上,手忙脚,但也是轻车路。可是,她眼睛看着我们,多…不好。她真这么想,并且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明⽩,你真傻。她就是一棵树。他温柔地慰抚,热情又⾼涨了几分。她已经骑虎难下,不忍泼灭他的情,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也有一些好奇,也想看一看,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因而惶惶地同意了他。县长还在哼唱,她哼着哼着又转了一圈。现在,她已经站在他们的前面,背靠在树上,并且重新起调开头。 她的一声庒抑的尖叫,打断了县长的哼唱。他已经很紧地贴着她,他和她之间没有一点间隙,他的⾝体和她的⾝体套上了,像磨盘套进磨盘,⽔滴进⽔里,霎时间融为一体。之前他已经満⾝大汗,现在,他的衬⾐已经能拧出⽔来。她也是一⾝汗,她说不清是疼还是热。她仍是不忍拂去他的爱意。 县长就在他的庇股后面哼唱。 他的庇股一点也不涩羞。他的庇股是个不愿谢幕的大舞台。她心里更多的却是涩羞,难堪。她觉得,她和县长是有沟通的,县长并不是一棵树。她不知道县长到底看到了什么,她相信县长一定看到了什么。 县长一直在唱歌,好像在用歌声为他们的这场拼搏提供掩护。 由于庇股的冲撞,树枝在微微地颤抖,树叶也发出轻细的沙沙声。她把手反垫在自己的后背,手指摸抚到树⽪上的裂纹,她的指甲抠进这些裂里。她紧张地期待他快点结束。后来她的手指发现,那些裂纹,像是刀刻的文字。于是她的手一直在裂纹上摸索,她企图以这样的方式使自己放松。字数不少,她本来识字不多,用手指辨认起来,难度自然更大。因而她始终未能摸出树⽪上刻的什么字。不过,这不重要,她不是为了树⽪上的字而来枫林的,她在爱人的怀里,就⾜够了。 断桥上的人已悄悄地散去,天空里偷偷地挤満了星星。 明天,又将是个炎热的⽇子。 后来,球球才发现裙子上有几朵⾎红的花。 啊?哪来的呀?是你的,还是我的?她大惊失⾊,努力检查自己的⽪肤,看哪里被树⽪刮破了。 是你的。傅寒说。 我的?球球糊涂了。 是的,是你处女的⾎,傻瓜。他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知道。她愣了,琢磨他的话。似乎有点明⽩。但是,这条端午节买的⽩裙子,她舍不得穿,总共也就穿过几回,她想不出让它粘着鲜⾎,被庒到箱子底下的理由。你要存,那我就送给你。她说。别,别,别,我妈看到了,追问起来,我不好回答,再说,我也不能把它带到学校去。他连忙摆手。那我还是洗了,这并不代表就把你也洗掉了呀!她终于聪明了一回。他无话可说。最终,她还是快地把花朵洗⼲净了,并且在整个夏天,频繁地穿起这条裙子。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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