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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上海之死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1 时间:2017/9/5 字数:2462 |
上一章 9、纷繁往事 下一章 ( → ) | |
从菗屉里取出一个硬壳本子,谭呐翻到空⽩的一页,取了钢笔。中⽇军队在海上四郊进⼊大规模决战,那是1937年8月中下旬。就是那时,人心惶惶,他和于堇在DD‘S咖啡馆戏剧界的聚会上打了最后一次照面,匆匆说了几句话。于堇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咖啡就走掉了。 于堇告诉他,她曾不止一次穿过大大小小的弄堂,在乍明乍暗的灯光中,爬到百老汇大厦和沙逊大楼焦虑地观看,海上西边北边燃着一圈战火,长江上的⽇本轮船在忙碌地运输,军舰在炮击助攻。嫌看不清楚,还特地去了海上的最⾼处际国饭店顶楼的露台。 在震耳的炮声中,海上被一块块地呑蚀。凄惨的哭声,从地下⽔洞冒出来,萦绕在空气之中。她抓住围栏,从⾼处往马路下看,闸北的楼房在炮声中抖动。海风裹着⾎腥味,扑打着她的脸和头发。 从那天后,谭呐再也没有见到于堇,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通过。 海上英美控制的共公租界与法租界,⽇军未敢侵⼊,怕过早引发与西方的战争。国中人纷纷涌⼊租界,西方人开始逃离,轮船由英美军舰护航,才敢从⻩浦江驶出。场战的烟云,混合进⾎红的落⽇火烧云。 不到几个月,国中东部大片国土沦陷,烽火连天、百姓辗转壑沟,蒋介石的国民府政內迁,移都重庆,⽇本扶植汪精卫组成南京伪府政,海上租界变成⽇占区中的孤岛。生活在孤岛的人,比往⽇更加醉死梦生,舞厅笙歌,银幕剑侠刀光,小报连载催人泪下的爱情。海上发了国难财,山河破败,市民越加耽于享乐。夜夜不停的舞步,节奏没有纷:海上变成了一个战中的怪胎。 海上就是海上,哪怕是神州陆沉,孤岛仍幸存;哪怕四郊炮不断,街上也走着怀携利刃手的各方打手,海上人还是要看戏,要跑马,要赌回力球,要跳舞上馆子,要捧明星坤角。在已经大半燃烧的地球上,有这么二十多个幸运的平方公里,人们还在尽兴贪恋唯美浪漫的风流情怀,叫人感叹战神凶暴却大意马虎。 这样一个海上比那些⽇占城市更不堪,于堇不到半年就离开了。想必是无法忍受。其实这已经不是她个人的命运,也不仅是海上一个城市的命运。国中或许能幸存,这样的海上却难幸存。 莫之因在这个下午说了那一席话令谭呐非常不快,一个男人怎么像一个弄堂婆娘搬弄是非。不管怎样,现在于堇终于答应并回到海上来主演《狐步海上》了。如果她住在际国饭店,那么就不远。 谭呐眼睛盯着笔记本,仍是空⽩的一页。他自言自语,命运喜逗弄人,尤其逗弄像我们这种不信命运的人。 突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团墨⽔。但愿是她! 谭呐接过来,果然是于堇。 两人开始说话,谭呐的声音听起来不惊不喜,坦若无事。几分钟后,于堇对着电话筒说:“好的,晚安。”她便放下电话。 既然谭呐镇静自若,她也神清气娴。也必须如此,起码该让海上看到她是个比往⽇心里更明⽩的女人。无论如何,她只是为了给海上市民生活提供一点儿乐趣,不惧怕⽇本人的刺刀,带着演技来到海上租界。 侍者送来一台很大的电子管无线电,帮她调好台才离开。于堇喜房间里有声音,哪怕低低的,像听到人的喁喁细语:无线电里放着申曲,她听出是筱月桂唱的,把绵甜美的江南情歌唱得带一点空灵的神韵。好像是几年前录制的,当时她惊为天人,印象极深。 这儿有际国饭店一般客房的两倍大,还有个窄长的小厨房,锅碗餐具齐全,整洁得一尘不染。也大,面对着大堵带弧形的玻璃窗,是一架“国王寸尺”大,单枕头被褥一式雪⽩,厚重的窗帘垂直到地。桌椅似乎都是北欧进口,瑞典松木雕花却很东方,写字台上还放着一台英文打字机。 于堇心里暗笑了一下,看来原先设计时,是为际国大政客准备的套房。在这种时候,欧洲大人物当然住防空洞,不上这⾼楼来了。 她打开行李,把几件⾐服挂在⾐橱里。上很,主要是那个剧本一页页地铺満了。在决定来海上的前一天,她就开始悉剧本,在船行旅途,她不仅把每句台词背得烂于心,而且也设计了动作,适当添加了一些细节。 编剧是那个海上当红作家莫之因。她想起来,以前与他见过一面,在这个人突然“成名”之前。公子哥儿样,有点轻浮相,如果说“文如其人”这个戏也就该他这样的人写,风花雪月中加点穷愁来点绵。不过对他的这个剧本《狐步海上》,她却无法表示轻蔑――这个戏是她来海上的理由。 她从租界巡捕房那儿打听到,倪则仁的确被秘密关在76号,就是沪西极司非而路上那个汪伪特务机关里。为了证实这消息准确无误,她又专门打了两个电话。 于堇本不想演这个跳狐步的舞娘。她犯不着远道赶来,给孤岛粉刷太平,虽然住在港香三年多,海上不止一次在她的梦中变化⾊调。失眠之夜她坐在海边,听着同一片海⽔,把那消失的波涛传递到耳畔。她想念海上,就像一个种树人望着被狂风吹垮的石榴树,想念已失去的一树灿烂。 她其实并不太想念海上市民引以自豪的舒适生活,她只想念在海上的她的家。但是战争时期,她作不了自己的主。等了三年多,这是第一次有个理由回海上来看看。 海上和港香报纸都登出“沪上名公子⾝陷敌境”的标题:倪则仁被抓进监牢。她看了一点没吃惊,这是个笑话。莫测⾼深的男人很多,这个倪则仁却是个斤两十⾜的假货!他到处自诩名门之后,就是明⽩自己实在一文不名;他假冒艺术家,端艺术架子,实际上什么都不够格。至于这个人弄政治?恐怕政治反而会被他弄糟!一句话:她不想管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人弄出来的事。 可是她做不到,第二天一早就打了一份电报给谭呐,说她愿意出演《狐步海上》,马上买回海上的船票。就算这个大导演幸运吧:留在海上孤岛的文化人已经不多。这个人始终没有与他的老同事一样走后方,也不去南洋,想必是对海上的文化事业特别忠心吧,于堇苦笑了一下。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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