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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离魂衣(离魂衣的消息)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01 时间:2017/9/5 字数:767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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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梅英比作一烛火苗,张朝天便是吹灭烛火的一阵风。 自他之后,她的⽇子再不叫活着,寻寻觅觅,半生都在醉梦不醒间。 那一⽇大烧⾐重相见,她忽然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却是以死来完成:我要问他一句话。 那时才发现,原来所以还活着,所以从广东到海上再到京北,所以苟且偷生,都只是为了他。为了问他一句话。 话未出口,香已销残。 当她从十三层楼上纵⾝跃下的时候,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是在寻死? 是她一心要死在他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他终⾝的记忆;还是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只想追上他的脚步,追上他的车尘,问他一句话? 车子扬长而去,他没有为她停留。他怎么能够? 便到了间,她也不忘他,不肯喝孟婆汤,不肯过奈何桥,年复一年地,徘徊在两界,只等着一年一度的鬼节七天,好到间来找他,问他一句话。 梅英站在十三层楼的窗口,小宛站在 长城墙头。 不同的时代,同样的风雨,情到深处,怎一个死字了得? “我要问你一句话。” 而小宛,却是除了羞辱和绝望,连一个问题也没有。不堪至此,除死何为? 小宛苦苦一笑:“梅英,恕我不能再帮你找答案了,让我去⻩泉陪你吧。”张开手臂,纵⾝便跳—— “小宛!” 是谁的声音,将她用力一拉,悉又陌生。然而恍惚间,已见到另一个自己,纵⾝跃下如落花,直直地坠向那不可知的深处。 “小宛!”又一声呼唤,充満了关切、酸楚、怜惜、爱慕。 回头,⾝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清俊的脸,破旧的牛仔服,悉的老吉它,那竟是——阿陶! “阿陶?是你?”小宛呆住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升上天堂。是不是在天堂里,人们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一切? “是我。”阿陶跃上城墙,在她⾝旁同她并肩坐下来,吉它横在他们中间。 “我刚回京北,想上长城走走,结果遇到你。真巧。” “真巧。”小宛痴痴地看着他,仍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这么巧?” “有缘吧。”阿陶也望着她,半年不见,他更加英俊,也更加沧桑了“小宛,许久不见,你好吗?” “我不好。”小宛的泪流下来“阿陶,我很想念你。” “我也想念你。”阿陶低下头,有泪光在他眼中闪烁“小宛,你好像很不开心。” “我…”小宛大哭起来,菗咽着,把心事一股脑儿全盘托出,那惨痛的,羞聇的心事,沉重得已经无法承受,痛楚比一切的尊严更強烈,让她顾不得为自己守秘。 阿陶专注地倾听着,眼中充満同情和理解。 许久,他说:“小宛,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在不得不拒绝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会有多么痛苦?” “你是说,之也他,也会痛苦?” “我相信他爱你,爱得很深,但是可能不够专一。他伤害你,比伤害他自己更难过。而且,这种伤害,也是他不得已。” “可是,他拒绝我…”小宛低下头,说不下去。张之也有一句话说对了,献⾝使她觉得羞聇。不仅当时,就是现在,重提斯时情境,也仍让她觉得羞聇。她再次流下泪来:“阿陶,我的心很痛,很痛,你知道吗?我不敢相信之也是这样的人,他可以拒绝我,不爱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我们曾经是相爱的,就在几天前,他还说过他爱我,可是一转⾝,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伤害我。爱情,是这样脆弱的吗?他让我不再相信,这世界还有真的爱情,你不会明⽩那种感受的…” “我明⽩的。”阿陶温和地说“小宛,我不但明⽩你,也明⽩张之也,我也曾爱过,我也是男人,我想我能猜到他的想法——没有人会面对心爱的女人,哪怕是曾经爱过的女人的⾝体而不动心,除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小宛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阿陶,迟疑地说:“你是说——他不想伤害我?” 阿陶长叹,再次说:“小宛,相信我:一个男人在不得不拒绝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会比你更痛苦。” “阿陶,当时你离开我,也会痛苦吗?”小宛终于问出那个在她心中横亘了半年之久,而半年前的她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我…”阿陶看着小宛,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 小宛忽然觉得心静下来,不,不必再问了,这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眼睛不会骗人,他的眼里,是満溢得蔵也蔵不住的爱意。 世界并不绝望,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深深地爱着她,关心着她的。 有时候,爱的来和去都是很奇特也很轻易的事情,有人一见钟情,也有人一刻“终”情。有人的感情需要天长地久来培养,也有人一梦醒来已经沧海桑田。有人在死后仍绵于前生事耿耿不忘,也有人转过⾝便可柳暗花明。 爱有个极限,但对每个人的尺度都不同。小宛对张之也的爱,在她决意赴死的那一刻抵达了她感情的最极限,一旦死的念头退却,爱也就忽然回首了。与生命相比,感情毕竟只是驿栈,不是归宿。 况且,她刚才分明看见有一个自己跳下去了——也许,那便是从前青涩脆弱的自己。而站在这里的自己,是理智与重生的希望。 ⽔小宛不是若梅英,不想带着一段未了的心愿上天⼊地,她还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等待雨过天晴。 她看着阿陶,轻轻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再回到家时,小宛只是沉默。 看到,她由衷抱歉,不能把那盒命运多舛的双⻩月饼带回来。 然而没有月饼,仲秋节也一样地过。 ⽔溶的兴致很好,提议小宛讲讲海上见闻。小宛趣兴索然:“海上有什么好讲的,跟京北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妈妈就像一般城市妇女,提到海上就眉飞⾊舞:“我年轻的时候,正赶上看电视剧《海上滩》,那个呀,有段⽇子,电视上一看到许文強我就打哆嗦,那时正同你爸谈对象呢,就因为看了《海上滩》,横看竖看觉得你爸不顺眼,怎么打扮也不像许文強,后来想来想去,决定给他买套西装,打条领带,好歹装扮上像了几分,只可惜他死也不肯戴礼帽…” ⽔溶大笑起来,问:“妈是在海上生活过的,您说说。” 自从答了一次记者问后,讲起旧事便仿佛在对公众发言,文诌诌地感慨:“海上,风花雪月的城市,金嗓子周璇和阮玲⽟的城市…” 小宛忽然有感而发,忍不住揷嘴:“阮玲⽟杀自,人们说是记者杀了她,也有骂张达民和唐季珊的,我却觉得,害她的人,是蔡楚生。” ⽔溶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不说话。 小宛看着月亮,继续说:“看电影《阮玲⽟》,看到她被张达民出卖,又对唐季珊失望,去求蔡楚生带她走一段,我就觉得心里酸酸的。是蔡楚生让她演《新女》,让她被记者包围,陷在人言可畏里,看着她坠进深渊,却不肯救她。他杀了她两次,一次在影片里,一次在现实中…” 眼泪流下来,她不是一个喜当众流眼泪的女孩,只有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时,才可以静静地流自己的泪。 “他不该让她演《新女》,人的命运,有时候会被重复的…” 就像若梅英重复了张倩女,而她,重复了若梅英。 ⺟亲惊讶起来:“宛儿,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 ⽔溶有所察觉,却怕伤了女儿面子,只是遮掩:“到底是小丫头,多愁善感。这就叫‘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了,咱这宝贝女儿,又敏感又伤感,不该⼲服装,应该去当演员才对。” 门铃响起,⺟亲去应门,扬声喊:“宛儿,你的朋友。” 小宛走出来,小脸绷得冰冷:“这位是薇薇恩姐小,她不是我的朋友,是张之也的。” ⺟亲狐疑地看看女儿又看看那裳靓妆的不速之客,问:“一起吃 月饼吗?” 薇薇恩却问小宛:“一起出去走走吗?” 月华如⽔,静静地洒満街道,把京北城变成一道清光的河流。 小宛和薇薇恩走在月光下,仿佛闺中密友喁喁谈心,可是⾝体的距离却明明是一种拒绝的势姿。 薇薇恩轻笑:“你恨我?” “为什么?”小宛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你有对不起我吗?” “如果我把张之也还给你…”薇薇恩望着小宛,歪着嘴角琊琊地笑“你会感谢我吗?” “张之也不是你的。” “可他现在是我的了,是我从你手中抢回来的。” “他也不是我的。”小宛抬头看月“是我的,你不会抢走。” “要不要打个赌?”薇薇恩挑战,肆无忌惮“我可以把他还给你,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信不信,只要我一招手,他还是会回到我⾝边。” 小宛惊讶地看着薇薇恩,不明⽩这个化妆鲜明服饰丽的女子是不是脑筋有⽑病。“这好玩吗?”她问“你在做游戏?想证明什么?” 薇薇恩扬起眉⽑笑:“没错儿,我就是想证明我比你有魅力。你要不要赌?我一定赢。” “你不必对我使用将法。你是比我有魅力。”小宛淡淡地笑“你已经赢了。” “你认输?连赌都不敢赌?” “是,我没胆,不敢赌,我认输。” 薇薇恩惊讶,美丽的涂着蓝⾊眼盖的眼睛越瞪越大,半晌,再问:“如果之也自己要回到你⾝边,你要不要他?” “他已经不要我了,不是吗?”小宛坦然地看着她“他选择了你。你赢了。还要怎样?” 薇薇恩忽然有些趣味索然,她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她铆⾜了劲儿上门来探望自己的手下败将,想将这只猫口的鼠儿戏弄一番。她以为小宛会哭,或者会骂她,甚至大打出手。她已经准备好了战,一只猫对一只鼠的战争。可是这是一只毫不恋栈并且预先服了毒药的鼠儿,你能拿她怎么办? 她有些无趣,觉得自己之前一番大费周章的表演未免小题大做了,仿佛一个演员卖力地唱⾜全场,却没有一个人鼓掌,而自己还在不住地对着空空的大厅谢幕。那感觉,比被观众抛臭蛋哄下台还难受。 她站住,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与此同时,张之也正在南街酒吧里对月独酌。 酒吧里的客人在切切地谈论,换最新消息:知道吗?这里的酒吧要拆了。 张之也觉得恍惚。仿佛听说自己的初恋要被拆了一样。 初恋在记忆中早已变成一桩古老建筑,所有的细节都是砖瓦土砬,而如今要被一锨一铲地扒掉了。 他倒下一杯酒,想着自己和薇薇恩漫长而又短暂的罗曼史。 他们两家是邻居,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是夫了,当然,那时只是做着过家家的游戏,他是爸爸,她是妈妈,抱着一个布娃娃当女儿——有时是儿子。为了孩子的别两个人常常会吵架,吵得面红耳⾚。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是男是女,一定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后来渐渐大了,过家家的游戏却一直蔓延下来,⾝体力行地做了一对小夫该做的事情。与儿时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孩子。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都不会是彼此的唯一,也不是终结。因为,他们都是爱玩的人。 总是吵架,分手,合好,再吵架,分手,合好… 整整六年。 如果当真做夫,那该是不短的婚龄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手拉手地去菜市场买菜,同小贩讨价还价,然后笑眯眯问这种菜是炒好还是拌凉菜好,俨然一对居家过⽇子的小夫。 他们甚至去拍过结婚照。 是个光明媚的午后,两人一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边商量着今天去什么地方玩好,刚好电视里有结婚镜头,薇心⾎来嘲,说不如我们去拍照吧,结婚照。 于是便去了,燕尾服⽩ 婚纱手执花束做龙飞凤舞状,恩爱异常,照相的和被照的都很认真,忘了这一切只是做戏。那个化妆姐小一劲儿说:“每天那么多新人走进来,属你们这对儿最登对,让人羡慕。”也许她对每一对走进来的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还是很开心。 那一刻,未必没想过天长地久。 但是薇不是一个容易停下来的人,很快她又有新的目标,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她从他⾝边拉走。他问她: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她答:你付我夜一一万块我就留下来。他发怒,骂:你和女有什么不同?她笑:价码不一样。没有一个女可以夜一赚一万那么多。 斗嘴和爱做,他都不是薇的对手。 每次抱住她,都觉得怀里紧拥的,是一只刺猬。 他给她温暖,然而自己遍体鳞伤。 可是她和女友通电话的时候,他却听到她绘声绘⾊地对人说他打她。 他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被伴侣待也是小资们的标签之一,美之名曰“残酷的青舂”与“成长的伤痕” 她们的所有的生活,都是照着网络丛书的格式设计填写的,没有自我。 他一天更比一天厌倦。 终于他们第一百零一次谈到分手。 说再见的时候,心是平静的,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再见,两个人说的时候,都知道不久就又会再见,重新走在一起。 但是他遇到了⽔小宛。 ⽔小宛,让他这次很认真地想到了要与薇决别而不是再见,他想开始一种新的爱情,⼲净、纯真、⽩头偕老。 没想到薇薇恩又会回来。 过去一段情,如冤魂不散,重新上了他的⾝,驱之不去。 不是没想过逃避或拒绝,但他最终不是薇的对手。没太多理由可以解释,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他不过是一个男人。 有几个男人可以做到淡漠旧情,坐怀不呢? 他为了躲避她的纠而来到海上,却在海上旅馆里与她再度纠。当他重新抱住她的⾝体时他便知道,要失去小宛了。 他有些怀疑那虚掩的房门是薇故意打开的,为的就是让⽔小宛撞见他们的苟合——但即使小宛没有撞见那一幕,他也会同她分手的,因为再也当不起她的痴情与纯真。 当小宛将自己如一颗葱那样剥得⼲⼲净净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真切地觉得了自己的龌龊与卑,觉得了自己的忍残与冷酷。 他拒绝了小宛,伤害了小宛,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不忍,而是不敢。 他不敢面对那样纯洁的⾝体,以及那⾝体所代表的纯洁的人。她的纯洁照见了他骨子里的鄙俗,令他对自己不敢正视了。 走出宾馆,他独行在海上的夜⾊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萎缩。夜幕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兽,一只受伤的兽,被猎打中了,找不到一个养伤的角落。 女孩子最易受伤的是自尊,男人最脆弱的是自信。 在他伤害了小宛的自尊的同时,小宛也摧垮了他的自信。 他无法再相信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心中,对薇薇恩充満了一种莫明的恨意,而这恨意的出口,是。当他们在上翻滚呻昑时,他心里感到的是报复的感快,和堕落的毁灭。 为了薇薇恩,他在海上多停了三天。⽩天,他们去逛街,她问他去哪里,他随口说南京路吧,她笑,说只有外地人才逛南京路,真正的 海上人只逛淮海路。那口吻,就仿佛她是个海上人。走在淮海路上,她的确是比所有的海上人都更像一个海上女子,举止从容,精明利落。 三天后,他们离开海上的早晨,她再一次提出了分手。 他问她:真的要分开? 她说:考虑一下。 你也有考虑的时候?他笑,并不特别在意。 她也笑:还要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小宛。 没错儿,我要看⽔小宛要不要你,她要你,我就要;她不要你,我也不要。 他觉得疲惫,不是因为自己堕落成了两个女人的猎物,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不能成为真正的猎物,而只是战利品。 原来你追我到海上,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小宛。 都对,又都不对。她媚媚地笑,把碎发向后掠,你忘了,我一直向往海上。 他想起来,是的,她说过不止一次了,要去海上。当她捧着一本海上宝贝还是安妮宝贝的小说时,就一再地说过,海上是多么靡烂美丽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一次。 我要过宝贝那样的生活。她说,体味酒,,残酷的爱,还有堕落的感快。 于是他知道,她对海上的向往,就像对南街的酒吧一样,要的是一种谈资。 而今,海上已经去过了,三里屯也已经要拆了。沧海桑田易如翻掌,何况一段爱情?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恒的呢? 除了梅英的恨。 梅英的恨真是固执绵长呀。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生生不息,抵死绵,原来这样奢侈的感情真是有的。 张之也有些羡慕他的同宗张朝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经历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那样的女子,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強烈的爱,能得到她的強烈的恨也是好的。 张之也知道,如果自己有一天和薇薇恩重逢,她是既不会爱他,也不会恨他的。他真是替自己不值。 生命有何意义呢?如果不能在自己心爱的人的心头留下一道伤。 不知是第几瓶喜力化成⽔从⾝体里注⼊又流走了,他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邻座有一个妆的女子,很感趣兴地望着他。那是薇薇恩的前⾝吧?他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的道行——没有挣出头角的小⽩领,有的都是这样一种渴饥而踌蹰的眼神。 他忽然很想抱住她。 他満心里都是小宛的模样。他想她想得这样苦,以至于要紧紧地抱住另一个人来帮助遗忘。 他举起一杯酒,朝她走过来…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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