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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龙八部 作者:金庸 | 书号:2095 时间:2016/10/5 字数:17810 |
上一章 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 下一章 ( → ) | |
萧峰于千多钧一发中逃脫危难,暗叫一声:“惭愧!”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妖女心肠好毒,竟使这歹招暗算于我。”想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厉害无比,毒辣到了极点倘若这一下给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跳。 待见阿紫给自己一掌震出十余夫,不噤又是一惊:“啊哟,这一掌她怎经受得起?只怕已给我打死了。”⾝形一晃,纵到她⾝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道鲜⾎从嘴角流了出来,脸如金纸,这一次是真的停呼昅。 萧峰登时呆了,心道:“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妹妹。她…她临死时叫我照顾她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又打死了她。”这一怔本来只是霎息之间的事,但他心神恍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才的时刻。他摇了头摇,忙伸掌按住阿紫后心,将真气內力拼命送将过去。过了好一会,阿紫⾝子微微一动。萧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别死,我说什么也要救活你。” 但阿紫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萧峰甚是焦急,当即盘膝在雪地,将阿紫轻轻扶起,⼊在自己⾝前,双掌按住她背心,将內力缓缓输⼊她体內。他知阿紫受伤极重,眼下只有令他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徐图挽救,因此以真气输⼊她的体內,也是缓缓而行。过得一顿饭时分,他头冒出丝丝⽩气,已是全力而为。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阿紫⾝子微微一动,轻轻叫了声:“姊夫!”萧峰大喜,继续行功,却不跟她说话。只觉她⾝子渐渐温暖,鼻中也有了轻微呼昅。萧峰心怕功一亏一篑,丝毫不停的运送內力,真至中午时分,阿紫气息稍匀,这才将她横抱怀中,快步而行,却见她脸上已没半点⾎⾊。 他迈开脚步,走得又快又稳,左手仍是按在阿紫背心,不绝的输以真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并无客店。只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余里,才寻到一家简陋的客店。这客也无店小二,便是店言自行招呼客人。萧峰要店主取来一碗热汤,用匙羹妥了,慢慢喂⼊阿紫口中。但只她只喝得三口,便尽数呕了出来,热中満是紫⾎。 萧峰甚是优急,心想阿紫这一次受伤,多半治不好了,那阎王敌薛神医不知到了何,就算薛神医便中⾝边,也未必能治。当⽇阿朱为少林寺掌门方丈掌力震,并百亲⾝所受,也已惊险万状,既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膏,又蒙恭神医施救,方得治愈。他虽知阿紫命难保,却不肯就此罢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尽,真气內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我不是为了救她,只是要不负阿朱的嘱托。” 他明知阿紫出暗算于暗算于他在先,当此处境,这掌若不击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中。他这等武功⾼強之人,一遇危难,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难。他被迫打伤阿紫,就算阿朱在场,也决不会有半句怪责的言语,这是阿紫自取其祸,与旁人无⼲,但就因阿朱不能知道,萧峰才觉得万分对她不起。 这一晚他始终没合眼安睡,真到次⽇,不断以真气维系阿紫的命。当⽇阿朱受伤,萧峰只在她气息渐趋微弱之时,这才出手,这时阿紫却片刻也离不开他手掌,否则气息立时断绝。 第二晚仍是如此。萧峰功力虽強,但两⽇两晚的劳顿下来,毕竟也疲累之极。小客店中所蔵的两坛酒早给喝得坛底向天,要店主到别处去买,偏生⾝边又没带多少银两。他一天不吃饭毫不要紧,一天不喝酒就难过之极,这时渐渐的心力瘁,更须以酒提神,心想:“阿紫⾝上想必带有金钱。” 开解她⾐囊,果见有三只小小金元宝、几锭碎银子。他取了一锭银子,包好⾐囊,见⾐囊上连有一紫⾊丝带,另一端系在她间。萧峰心想:“这小姑娘廑慎得很,生怕⾐囊掉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系在⾝上,可不舒服。”伸手去解系在她带上的丝带扭结。这结打得很实,单用一只手。费好一会功夫这才开解,一菗之下,只觉丝带另一端行系得有物。那物却蔵在她裙內。 他一放手,拍的一声,一件物落下地来,竟是一座⾊作深⻩的小小木鼎。 萧峰叹了口气,俯⾝拾起,放在桌上。木鼎彤琢甚是精细,木质坚润似似⽟,木理之中隐隐约约的泛出红丝。萧峰知道是星宿派修炼“化功大法”之用,心生厌憎,只看了两眼,也便不加理会,心想:“这小姑娘当真狡狯,口口声声说这神木王鼎已了给我,哪知却系在自己裙內。料得好同门一来相信确是在我手中,二来也不便搜及她的裙子,是以始终没有发觉。唉,今⽇她命难保,要这等外之物何用?” 当下招呼店主进来,命他持银两去买酒买⾁,自己继续以內力保住阿紫的命。 到第四⽇早上,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双手各握阿紫一只手掌,将她搂在怀里,靠在自己的前,将內力从她掌心传将过去,过不多时,双目再也睁不开来糊糊终于合眼睡着了。但总是挂念着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惊醒,幸她他⼊睡之后,真气一般的流动,只要手掌不与阿紫手掌相离,她气息便不断绝。 这般又过了两天,眼见阿紫一口气虽得勉強吊住,伤势却没半点好转之象,如此因居于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紫偶尔睁开眼来,目光茫无神,显然仍是人事不知,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萧峰苦思无策,心道:“只得抱了她上路,到道上碰碰运气,在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终究不是法子。” 当下左手抱了阿紫,右后拿了她⾐囊塞在怀中,见到桌上那木鼎,寻思:“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吧!”待要一掌击出,转念又想:“阿紫千辛万苦的咨得此物。眼看她的伤是她不了啦。临死之时回光反照取也来给她瞧上一瞧,让她安心而死,胜于抱恨而终。” 于是伸手取过木鼎,鼎一⼊手,便觉內中有物而动,他好生奇怪,凝神一看,只鼎侧有五个铜钱大的圆孔,木鼎齐颈处有一道细,似乎分为两截。以小指与无名指挟住鼎⾝,以大拇指与中指挟住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以转动。转了几转,旋开鼎盖,向鼎中瞧去,不噤又是惊奇,又有些恶心,原来鼎中有两只毒虫正在互相咬啮,一只是蝎子,另一只是蜈蚣,翻翻滚滚,斗得着实厉害。 数⽇前将大鼎放到桌上时,鼎內显然并无毒虫,这蜈蚣与蝎子自是不久之前爬⼊鼎中的。萧峰料知这是星宿派收集毒虫毒物的古怪法门,将木鼎一侧,把蜈蚣和蝎子倒在地下,一脚踏死,然后旋上鼎盖,包⼊⾐囊。结算了店帐,抱着阿紫,冲风冒雪的向北行走。 他与中原豪杰结仇已深,却又不原改装易容,这一路向北,越行越近大宋京城汴梁,非与中土武林人物相遇不可,一来不原再怨杀人,二来这般抱着阿紫,与人动手着实不便,是以避开了大路,尽拣荒僻的山野行走。这般奔行数百里,居然平安无事。 这一⽇来到一个大市镇,见一家药材店外挂着“世传儒医王通治赠诊”的木牌,寻思:“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名医,但也不妨去请教一下。”于是抱了阿紫,⼊內求医。 那儒医通治搭阿紫的脉息,瞧瞧萧峰,又搭搭阿紫的脉息,再瞧瞧萧峰,脸上神⾊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来搭萧峰的腕脉。 萧峰怒道:“大夫,是请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求医。”王通治摇了头摇,说道:“我瞧你有病,神不知不清,心神颠倒错,要好好治一治。”萧峰道:“我有什么神知清?”王通治道:“这位姑娘脉息已停,早就死了,只不过⾝子尚未僵硬而已。你抱着她来看什么医生?不是心神错么?老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可太过伤心,还是抱着令妹的尸体,急速埋葬,这叫做⼊土为安。” 萧峰哭笑不得,但想这医生的话也非无理,阿紫其实早已死了,全仗着自己的真气维系着她一线生机,寻常医生如何懂得?他站起⾝来,转⾝也门。 只见一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进药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参。我家老太爷忽然中风,要断气了,要人参吊一吊命。”药店掌柜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参。” 萧听了“老山人参,吊一吊命”这话,登时想起,一人病重将要断气之时,如果喂他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说几句遗言这情形他也知道,只是没想到可以用阿紫⾝上。但见那掌柜取出一只红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开匣盖,现出三枝手指耝的人参来。萧峰曾听人说过,人参越耝大越好,表⽪上皱纹愈多愈深,便愈名贵,如果形如人⾝,头手⾜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极品了。这三枝人参看来也只寻常之物,并没什么了不起。那管家拣了一枝,匆匆走了。 萧峰取出一锭金子,将余下的两枝都买了。药店中原有代客煎药之具,当即熬成参汤,慢慢喂给阿紫喝了几口。她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几口后,萧峰察觉到她脉博跳动略有增強,呼昅似也顺畅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那儒医生王通治在一旁瞧着,却连连头,说道:“老兄,参得不来易,踹蹋了甚是可惜。有参又不是灵芝仙草,如果连死人也救得活,有钱之人就永运不死了。” 萧峰这几⽇片刻也不能离开阿紫,心中耶闷已久,听得这王通治在一旁罗里罗唆,冷言冷语,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手便想一掌击出,但手臂微动之际,立即克制:“打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药店,隐隐听到王通治还在冷笑言:“这汉子真是胡涂,抱着个死人奔人奔来奔去,看来他自已也是命不久矣!”这大夫却不知自己适才已到鬼门关去转了一遭,萧峰这一掌若是一怒击出,便是十个王通治,也统通不治了。 萧峰出了药店,寻思:“素闻老山人参产于长⽩山一带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运气。虽然要救活阿紫是千难万难,但只要能使她在人间多留一⽇,阿朱在天之灵,心中出必多一分喜慰。” 当下折向右,取道往东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药店,便进去购买我参,后来金银用完了,老实不客气的闯进店去,伸手便取,几名药店伙计又如何阻得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参之后,居然偶尔能睁开眼来,轻轻叫声:“姊夫!”晚间⼊睡之时,若有几个时辰不给她接续真气,她也能自行微微呼昅。 如些渐行渐寒,萧几终于抱着阿紫,来到长⽩山中,虽说长⽩山中多产人参,但若不知地势和采参法门的老年参客,便是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寻到一枝。萧峰不断向北,路上行人渐稀,到得后来,満眼是森林长草,⾼坡堆雪,连行数⽇,竟一个人也见不到。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积雪,却如何挖参?还是回到参的集散之地,有钱便买,无钱便推抢。”于是抱着阿紫,又走了回来。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功卓绝,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冻死,也陷在大雪之中,脫⾝不得了。 行到第三⽇上,天⾊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印,连野兽的⾜迹也无。萧峰四顾茫然,便如处⾝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萧峰知道已路,数次跃上大树〓望,四下里尽是⽩雪复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开解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时茫茫宇宙之间,似乎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噤颇有惧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怀中还抱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他已接连三天没有吃饭,想打只松野兔,却也瞧不见半点影子,寻思:“这般闯,终究闯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在林中找了个背风处,捡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上便颇有暖意。他只饿得腹中咕咕直响,见树处生着些菌,颜⾊灰⽩,看来无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行,聊以充饥。 吃了二十几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着阿紫靠在自己前烤火,正要闭眼⼊睡,猛听得“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萧峰大喜:“有大虫送上门来,可有虑⾁吃了。”侧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随即又听到吆喝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 他听到人声,更是喜,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即把阿紫轻轻放在火堆旁,展开轻功,从斜路上了过去。这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茫茫的一团。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面一条大汉⾝披兽⽪,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两头猛虎躯体大巨,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人扑去。那汉子虎叉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剌去。这猛虎行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手极快,倒转铁叉,拍的一声,叉柄在猛虎间重重打了一下。那猛虎吃痛大吼一声,挟着尾巴,掉头便奔。另一头老虑也不再恋战,跟着走了。萧峰见这猎人⾝手矫健,膂力难強,但不似会什么武功,只是知野兽习,猛虎尚未扑出,他铁叉又候在虎头必到之处,正所谓料敌机先,但要一举刺死两头猛虎,看来却也不易。 萧峰叫道:“老兄,我来帮我打虎。”斜剌里冲将过去,拦住的两头猛虎的去路。那猎人见萧斗然冲出,吃了一惊,大声呼喝叫嚷,说的不是汉人语言。萧峰不他说些什么,当下也不理会,提起右手,对准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那头猛虎翻⾝摔了个斛斗,吼声如雷,又向萧峰扑来。 萧峰适才这一掌使了七成力,纵是武⾼強之士,受在⾝上也非脑浆迸裂不可,但猛虎头坚骨耝,这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打在头上,居然只不过摔了个斛,又即扑上。萧峰赞道:“好家伙,存储有你的!”侧⾝开,右手自上而下斜掠,擦的一声,斩在猛虎间。这一斩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冲出几步,脚步蹒跚,瑚即没命价纵跃奔逃。萧峰抢上两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声,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奋力,双手劲使回拉,那猛虎正自发力前冲,被他这么一拉,两股劲力一迸,虎⾝直飞向半空。 那猎人提着铁叉,正在和另一头猛厮斗,突见萧峰竟将猛虎摔向空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那猛虎在半空中张开大口,伸出利爪,从空扑落。萧峰一声断喝,双掌齐出,拍一声闷响,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软之处,这一招“排云双掌”正是萧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虫登时五脏碎裂,在地下翻滚一会,倒在雪中死了。 那猎人心下好敬佩,人家空手毙虎,自己手有铁叉,倘若连这头老虎也杀下了,岂不叫小觑了?当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上招呼。那猛虎⾝中数叉,更发了凶,露出⽩森森的牙齿,纵⾝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侧⾝避开,铁叉磺戮,噗的一声,剌剌⼊猛虎的头颈,双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惨号一声中,翻倒在地。那人双臂使力,将猛虎牢牢的钉在雪地之中。但听得客喇喇一声一响,他上⾝的兽⽪⾐服背上裂开一条大,露出光秃秃的背脊,肌⾁虬结,甚是雄伟。萧峰看了暗赞一声:“好汉子!”只见那头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凌空搔爬,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那猎人提起铁叉,哈哈大笑,转过⾝,向萧峰双手大拇指一翘,说了几句话。萧峰虽不懂他的言语,但瞧这神情,知道他是称赞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学着他样,也是双手大拇指一翘,说道:“英雄!英雄!” 那人大喜,指指自己鼻尖,说道:“完颜阿骨打!”萧⾝料想这地他姓名,便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萧峰:”那人道:“萧峰?契丹?”萧峰点点头,道:“契丹!你?”抻手指着他询问。那人道:“完颜阿骨打!女真!” 萧峰素闻辽国之东、⾼丽之北有个部族,名叫女真,族人取悍善战,原来这远颜阿骨打便是女真人。虽然言语不通,但茫茫雪海中遇到一个同半,总是喜,当下比划手势,告诉他还有一个同半,提起死虎,向阿紫躺卧之处走去。阿骨打拖了死虎,跟随其后。 猛虎新死,⾎未凝结,萧峰倒提虎⾝,割开虎喉,将虎⾎灌⼊阿紫口中。阿紫睁开来,却能呑咽虎⾎,喝了十余口才罢。萧峰甚喜,撕下两打虎脚,便在火堆上烤了起来。阿骨打见他空手撕烂虎⾝,如撕,这等手劲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呆呆的瞧着他一双手,看了半晌,伸手出掌去轻轻摸抚他手腕手臂,満脸敬仰之争。 虎⾁烤后,萧峰和阿骨打吃了个。阿骨打做手势问起意,萧峰打手势说是挖掘人参替阿紫医病,以致路。阿骨打哈哈大笑,一阵比划,说道要人参容易紧,随我去要多少有多少。萧峰大喜,站起⾝来,左手抱起的阿紫,右手便提起了一头死虎。阿骨打又是拇指一翘,赞他:“好大的气力!” 阿骨打对这一带地势甚,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路。两人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午间,萧峰见雪地中脚印甚多。阿骨打连打势,说道离族人已近。果然转过两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庒庒的扎了数百座兽⽪营帐。阿骨打撮作哨,营帐中便有人了出来。 萧峰随阿骨打走近,只见每一度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围満女人,在补兽⽪、腌猎兽⾁。阿骨打带着萧峰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萧峰跟去。帐中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阿骨打,大志声呼起来。阿骨打指着萧峰,连比带说,萧峰瞧着他的模样,料知他是在叙述自己空手毙虎的情形。众人纷纷围到萧峰⾝边,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 正热闹间,走了一个买卖人打扮的汉人进来,向萧峰道:“这位爷台,会说汉话么?”萧峰喜道:“会说,会说。” 问起情由,原来此处是女真族长的帐幕。居中那黑须老者便是族长和哩布。他共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阿骨打是他次子。这汉人名许卓诚,每年冬天到这里来收购人参、⽑⽪,真到开舂方去。许卓诚会说女真话,当下便做了萧峰的通译。女真人与契丹人本来时相攻战,但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汉。那完颜阿骨打精明⼲练,极得⽗亲喜爱,族人对他也都甚是爱戴,他即没口子的赞誉萧峰,人人便也不以萧峰是契丹人为嫌,待以上宾之礼。 阿骨打让出自己的帐幕给萧峰和阿紫居住。萧峰推谢了几句,阿骨打执意不肯。萧峰见对方意诚,也就住了进去。当晚女真族人大摆筵席,萧峰,那两头猛虎之⾁,自也作了席上之珍。萧峰半月来不沾酒,这时女真族人一⽪袋、一⽪袋的烈酒取将出来,萧峰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志酣畅。女真人所酿的酒⼊口辛辣,酒味极劣,但子烈猛,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萧峰连尽十余袋,却仍是面不改⾊。女真人以酒理宏大为真好汉,他如何空手杀虎,众人并不亲见,但这般喝酒,便十个女真大汉加起来也比不过,自是人人敬畏。许卓诚见对他敬重,便也十分奉承于他。萧峰闲居无事,⽇间和阿骨打同去打猎,天黑之后,便跟着许卓诚学说女真话。学得四五成后,心想自己是契丹人,却不会说契丹说,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又跟他学契丹话。许卓诚多在各地行走,不论契丹话、西夏话、或女真话都说得十分流利。萧峰学话的本事并不总明,但女真话和契丹话都还较汉话容易,时⽇既久,终于也能辞右可达意,不必再需通译了。 匆匆数月,冬尽舂来,阿紫每⽇以人参这粮,伤势颇有起⾊。女真人在荒山野岭中挖得的人参,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金也还贵重。萧峰出猎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兽,挽了参来给阿紫当饭吃。纵是豪富之家。如有一姐小这般吃参,只怕要吃穷了。萧峰每⽇仍须以內力助她运气,其时每一两次已⾜,不必像先前那般掌不离⾝。阿紫有时勉強也说几句话,但四肢乏力,无法动弹,一切起居饮食,全由萧峰照料。他念及阿朱的深情,甘任其劳,反觉多服待阿紫一次,便多答了阿朱一分,心下反觉欣慰。 这一⽇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要到北山岭去打大熊,邀萧峰同去,说道大熊⽑⽪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胆更于治伤极具灵效。萧峰见阿紫精神甚好,自己尽可放心出猎,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没亮便出发了,直趋向北。 其时已是初夏,冰雪消融,地下泥泞,森林中満是烂枝烂叶,甚是难行,但这些女真人脚力轻健,仍走极快。到得午间,一名老猎人叫了起来:“熊!熊”各人顺着他所指之处瞧去,只是远处烂泥地中一大大的脚印,隔不多远,又是一个,正是大熊的⾜迹。众人兴⾼采烈,跟着脚印追去。 大熊的脚掌踏在烂泥之中,深及数寸,便小孩也会跟踪,一行人大声吆喝,快步而前。只见脚印一路向西,后来离了泥泞的森林,来到草原之上,众人奔得更加快了。 正奔驰间,忽听得马蹄声大作,前面尘头飞扬,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但见一头大黑熊转⾝奔来,后面七八十人各乘⾼头大马,吆喝追逐,这些人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掌着弓箭,个个神情剽悍。 阿骨打叫道:“是契丹人!他们人多,快走!快走!”萧峰听说是自己族人,心走亲近之意,见阿骨打等转⾝奔跑,他却并不便行,站着看个明⽩。 那些契丹人叫了起来:“女真蛮子,放箭!放箭!”只听飕飕之声不绝羽箭纷纷来。萧峰心下着恼:“怎地没来由的一见面便放箭,也不问个清楚。”几枝箭到⾝前,都给他伸手拨落。却叫得“阿的一声惨叫,那女真老猎人背心中箭,伏地而死。 阿骨打领众人奔到一土坡之后,伏在地下,弯弓搭箭,也倒了两名契丹人。萧峰处⾝其间,不知帮哪一边才好。 契丹人的羽箭一一拍落,大声叫道:“⼲什么啊?”为什么话也没说,便动手杀人!阿骨打在坡叫道:“萧峰,萧峰,快来他们不知你是契丹人!” 便在此时,两名契丹人着长矛,纵马向萧峰直冲过来,双矛齐起,分从左右剌到。 萧峰愿伤害自己族人,双手分别抓住矛杆,轻轻一抖,两名契丹倒撞下马。萧峰以矛杆挑起二人⾝子掷出。那二人在半空中啊啊大叫,飞回本阵,摔在地下,半响爬不下起来。阿骨打等女真人大声叫好。 契丹人中一个红袍中年汉子大声吆喝,发施号令。数十名契丹人展开两翼,包抄过来,去拦截阿骨打等人的后路。那红袍人⾝周,尚拥着数十人。 阿骨打见势头不妙,大声呼啸,招呼族人和萧峰逃走。契丹人箭如雨下,又倒了几名女真人。女真猎人強弓硬弩,箭无虚发,顷刻间也死了十来名契丹骑士,只是寡不敌众,边边逃。 萧峰见这些契丹人蛮不讲理,虽说是自己族人,却也顾不得了,抢过一张硬弓,飕飕飕飕,连发四箭,每一枝箭都在一名契丹我的肩头或是大脚,四人都摔下马来,却没送命。这红袍人几声吆喝,那些契丹人纵马追来,极勇悍。 萧峰眼见同来的伙伴之中,只有阿骨打和五名青年汉还在一面奔逃,一面放箭,其余的都已被契丹人死。大草原上无处隐蔽,看来再斗下去,连阿骨打都要被杀。这些时候来女真人对自己待若上宾,倘连好朋友遇到危难也不能保护,还说什么英雄好汉?但若大杀一阵,将这些契丹人杀得知难而退,势必多伤本族族人的命,只有擒住这个为首的红袍人,他下令退却,方能使两下罢斗。 他心念已定,以契丹语大声叫道:“喂,你们快退回去!如果再不退兵,我可要不客气了。”呼呼呼三声响处,三枝长矛面掷来。萧峰心道:“你这些人当真不知好歹!”⾝形一矮,向那红袍人疾冲过去。阿骨打见他涉险,叫道:“使不得,萧峰快回来!” 萧峰不理,一股劲的向前急奔。从契丹人纷纷呼喝,长矛羽箭都他⾝上招呼。萧峰接过一枝长矛,折为两截,拿了半截矛⾝,便如是一把长剑一般,将来的兵刃一一拨开,步怀履如飞,直抢到那红袍人马前。 那红袍人満腮虬髯,神情威武,见萧峰功到,竟毫不惊慌,从左右护卫手中接过三枝标抢,飕的一抢向萧峰掷来。萧峰一伸手,便接住了标,待第二枝到,又已接住。他双臂一振,两枝标抢而出,将红袍人的左右护卫剌下马来。红袍人喝道:“好本事!”第三面又已掷到。萧峰左掌上伸,拨转头,借力打力,那标如风,揷⼊了红袍人坐骑的口。 那红袍人叫声“啊哟!”跃离马背。萧峰猱⾝而上,左臂伸出,已抓住他右肩。只听得背后金刃剌风,他⾜下一点,向前弹出丈余,托托两声响,两枝长矛揷⼊了地下。萧峰抱着那红袍人向左跃起,落在一名契丹骑士⾝后,将他一掌打落马背,便纵马驰开。 那红袍人挥拳欧击萧峰面门。萧峰左臂只一挟,那人便动弹不得。萧峰喝道:“你叫他们退去,否则当场便挟死了你。”红袍人无奈,只得叫道:“大家退开,不用斗了。” 契丹人纷份抢到萧峰⾝前,想要救人。萧峰以断矛矛头对准红袍人的右颊,喝道:“要不要剌死了他?” 一名契丹老者喝道:“快开咱们道领,否则立时把你五马分尸。” 萧峰哈哈大笑,呼的一掌,向那老者凌空劈了过去。他这一掌意在立威,吓倒众人,以免多有杀伤,是以手上的劲使得十⾜,但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契丹老汉为掌力所,从马背上直飞了出去,摔出数丈之外,口中狂噴鲜⾎,眼见不活了。 众超丹人从未见过这等劈空掌的神技,掌力无影无踪,犹如妖法,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退后,神⾊惊恐异常,只怕萧峰向自己一掌击了过来。 萧峰叫道:“你再不退开,我先将他一掌死!”说着举起手掌,作势要向那红袍人头顶击落。 红袍人叫道:“你们退开,大家后退!”众人勒马向后退了几步,但仍不肯就此离去。 萧峰寻思:“这一带都是平原旷野,倘若放了他们的首领,这些契丹人骑马追来,终究不能逃脫。”向红袍人道:“你叫他们八匹马过来。”红袍人依言吩咐。契丹骑士牵了八匹过来,给阿骨打。 阿骨恼恨这些契丹人杀他同伴,砰的一拳,将一名牵马的契丹骑士打个斛斗。契丹虽然人众,竟不敢还手。萧峰又道:“你再下号令,叫各人将坐骑都宰了,一匹也不能留。” 那红袍人倒也慡快,竟不这争辨,大声传令:“人人下马,将坐骑宰了。”众人骑士毫不思索的跃下马背,或用佩刀,或用长矛,将自己的马匹都杀死了。 萧峰没料到众武士竟如此驯从,暗生赞佩之意,心想:“这红袍人看来位望着实不低,随口一句话,众武士竟半他违拗的意思也无。契丹人如此军令严明,无怪和宋人打杖,总是胜多败少。”说道:“你叫各人回去,不许追来。有一个人追来,我斩你一只手;有两个人追来,我斩你双手;四个人追来,斩你四肢!” 红袍人气得须髯戟张,但在他挟持之下,无可奈何,只得传令道:“各人回去,调动人马,直捣女真人巢⽳!”众武士齐声道:“遵命!”一齐躬⾝。 萧峰掉马头,等阿骨打等人六人都上了马,一行向东来原路急驰回去。驰出数里后,萧峰见契丹人果然并不追来,便跃到另一匹坐骑鞍上,让那红袍人自乘一马。 八人马不停蹄的回到大营。阿骨打向⽗亲和哩布禀告如何遇敌、如何得蒙萧峰相救、如何擒得契丹的首领。和哩布甚喜,道:“好,将那契丹狗子押上来。” 那红袍人进⼊帐內,仍是神威武,直立不屈。和哩布知他是契丹的贵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辽国官居何职?”那人昂然道:“我又不是你捉来的,你怎配问我?”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有惯例,凡俘虏了敌人,便是属于俘获者人私的奴隶。和哩布哈哈笑,道:“她得是!” 那红袍人走到萧峰⾝前,右腿一曲,单膝下跪,右手加额,说道:“主人,你当真英雄了得,我打你不过,何况我们人多,仍然输了。我为你俘获,绝无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金五十两、⽩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奉献。” 阿骨打的叔⽗颇拉苏道:“你是契丹大贵人,这样的赎金大大不免够,萧兄弟,你叫他送⻩金五百两、⽩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来赎取。”这颇拉苏精明能⼲,将赎金加了十倍,原是漫天讨价之意。本来⻩金五十两、⽩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以女真人生活之简陋,已是罕有的巨财,女真人和契丹人战数十年,从未听见过如此额的赎款,如果这红袍人贵人不肯再加,那么照他应许的数额接纳,也是一笔大横财了。 不料那红袍人竟不踌躇,一答允:“好,就是这么办!” 帐中一⼲女存储人听了都旭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契丹、女真两族族人撒谎骗人,当然也不是没有,但易买卖,或是许下诺言,却向来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说后不作数的,何况这时谈论的是赎金数额,倘若契丹人缴纳不⾜,或是意反悔,这红袍人便不能回归本族,因此空言许诺本无用。颇拉苏还怕他被俘后惊慌过甚,神智不清,说道:“喂,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的是⻩金五百两、⽩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 红袍人神态傲慢,冷冷的道:“⻩金五百两、⽩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何⾜道哉?我大辽国富有天下,也不会将这区区之数放在眼內。”他转⾝对着萧峰,神⾊登然转为恭谨,道:“主人,我只听你一人吩咐,别人的话,我不再理了。”颇拉道:“萧峰兄弟,你问问他,他到底是辽国的什么贵人大官?”萧峰还未出口,那人道:“主人,你若定要问我出⾝来历,我只有胡捏造,欺骗于你,谅你也难知真假。但你是英雄好汉,我也是英雄好汉,我不愿骗你,因此你不用问了。” 萧峰左手一翻,从拨出佩刀,右掌击向刀背,拍的一地声,一柄刀登时弯了下来,厉声喝道:“你胆敢不说?我手掌在你脑袋上这么一劈,那便何?” 红袍人却不惊惶,右手大拇指一竖,说道:“好本领,好功夫!今⽇得见当世第一的大英雄,真算不枉了。萧峰英雄,你以力威,要我违心屈从,那可办不到。你要杀便杀。契丹人然斗你过,骨气却跟你是一般的硬朗。” 萧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在这里杀你。若是我一刀将你杀了,你未必心服,咱们走得远远的,再去恶斗一场。” 和哩布和颇拉苏齐声劝道:“萧峰兄弟,这人杀了可惜,不如留着收取赎金的好。你若生气,不妨用木⽪鞭狠狠打他一顿。” 萧峰道:“不!他要充好汉,我偏不给他充。”向女真借了两枝长矛,两副弓箭,拉着红袍人的手腕,同出大帐,自己翻⾝上马,说道:“上马吧!”红袍人毫不畏缩,明知与萧峰相斗是死无疑,他说要再斗一场,直如猫儿捉住了耗子,要戏弄一番再杀而已,却也凛然不惧,一跃上马,径向北去。 萧峰纵马跟随其后,两人驰出数里。萧峰道:“转向西行!”红袍人道:“此地风景甚佳,我就死在这里好了。”萧峰道:“接住!”将长矛、弓箭掷了过去。那人一一接住,大声道:“萧峰英雄,我明知不是对手,但契丹人宁死不屈!我要出手了!”萧峰道:“且慢,接住!”又将自己手中的长矛和弓箭掷了过去,两手空空,按辔微笑。红袍人大怨,叫道:“你要空手和我斗相,未免人太甚!” 萧峰头道:“不是!萧某生平敬重的是英雄,爱惜的是好汉。你武功虽不如我,却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萧某了你这个朋友!你回自族去吧。” 红袍人在吃一惊,问道:“什…什么?”萧峰微微笑道:“我说萧某当你是好朋友,让你平安回家!”红袍人从鬼门关中转了过来,自是喜不自胜,问道:“你真放我回去?…你…到底是何用意?我回去将赎多再加十倍,送来给你。”萧峰怫然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如何不当我是朋友?萧峰是堂堂汉子,岂贪⾝外的财物?” 红袍人道:“是,是!”掷下兵刃翻⾝下马,跪倒在地,俯首下拜,说道:“多谢恩公饶命。”萧峰跪下还礼,说道:“萧峰不杀朋友,也不敢受朋友跪拜。倘若是奴隶之辈,萧某受得他的跪拜,也就不肯饶他命。”红袍人更加喜,站起⾝来,说道:“萧英雄,你口口声声当我是朋友,我就跟你结义为兄弟,如何?” 萧峰艺成以后,便即⼊了丐帮。帮中辈份分得甚严,自帮主,副帮主以下,有传功、执法长老,四大护法长老,以及各舵香主、八袋弟子、七袋弟子以至不负布袋的弟子。他只有积功递钷,却没的人拜把子结兄弟,只有在无锡与段誉场酒,相互倾慕,这才结为金兰之。这时听那红袍人这般说,想起当年在中原遍天下英豪,今⽇落得蛮帮索居,筹委实落魄之极,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噤感慨,又见这红袍人气度豪迈,着是条好汉子,便道:“甚好,甚好,在下萧峰,今年三十一岁。尊兄贵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却恩公?你是大了一十三岁。”萧峰道:“兄长如何还称小弟为恩公?你是大哥,受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还礼。 两人当下将三长箭揷在地下,点燃箭尾羽⽑,作为香烛,向天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耶律心下甚喜,说道:“兄弟,你姓萧,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萧峰道:“不瞒兄长说,小弟原是契丹人。”说着开解⾐衫,露出口剌着的那个青⾊狠头。 耶律基一见大喜说道:“果然不错,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苦,不如随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贵。”萧峰道:“多谢哥哥艰好意,可是小弟素来贫,富贵生活是过不来的。小弟在女真人那里居住,打猎吃酒,倒也逍遥快活。⽇后思念哥哥,自当前来辽国寻访。”他和阿紫分别已久,记挂她伤势,道:“哥哥,你早些回去吧,以免家人的部属牵挂。”当下两人行礼面别。 萧峰掉转马头回来,只见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前来接。原来阿骨打见萧峰久不去归,深恐中了那红袍人的诡计,放心不下,前来接应。萧峰说起已释放他回辽。阿骨打也是个大有见识的英雄,对萧峰的财轻重义,豁达大度,深为赞叹。 一⽇萧峰和阿紫骨打闲谈,说起阿紫所以受伤,乃系误中自己掌力所致,虽用人参支持命,但⽇久不愈,甚是烦恼。阿骨打道:“萧大哥,原来你妹子的病是外伤,咱们女真人医治打伤跌损,向来用虎筋、虎骨的熊胆三味物药,很有效验,你怎么不试一试?”萧峰大喜道:“别的没有,这虎筋、虎骨,这里再不多过,至于熊胆吗,我出力去杀熊便是。”当下问明用法,将虎筋、虎骨熬成了膏,喂阿紫服下。 这⽇一早,萧峰独自往深山大泽中去猎熊。他孤⾝出猎,得以尽量施展轻功,比之随众打猎方便得多。第一⽇没寻到黑熊踪迹,第二⽇便猎到了一头。他剖出熊胆,奔回营地,喂着阿紫服了。这虎筋、虎骨、熊胆更是难觅。薜神医虽说医道如神,终究非物药不可,将老山人参给病当饭吃,固非他财力所能,而要像萧峰那样,隔不了几开天便去弄一两副新癣熊胆来给阿紫服下,却也决计难以办到。这一⽇,他正在帐前熬虎骨膏药,一名女真人匆匆过来,说道:“萧大哥,有十几个契丹人给你送礼物来啦。”萧峰点点头,心知是义兄耶律基遣来。只听得马蹄声响,一列马缓缓过来,马背上都驮満了物品。 为首那契丹队长听耶律基说过萧峰的相貌,一见到他,老远便跳下马来,快步抢前,拜伏在地,说道:“主人自和我萧大爷别后,臣念得紧,特命小人室里送上薄礼,并请萧大爷赴上京盘桓。”说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呈上礼单,神态恭谨之极。 萧峰接了礼单,笑道:“费心了,你请起吧!”打开礼单,见是契丹文字,便道:“我不识字,不用看了。”室里道:“这薄礼是⻩金五千两、⽩银五万两、锦缎一千匹、上等麦子一千石、肥牛一千头、肥羊五千头、骏马三千匹,此外尚有诸般服饰器用。” 萧峰听愈惊,这许多礼物,比之颇拉苏当口所要的赎金更多了十倍,他初见十余匹马驮着物品,已觉礼物太多,倘若照这队所言,不知要多少马匹车子才装得下。 室里躬⾝道:“主人怕口牲在途中走散损失,是以牛羊马匹,均多备了一成。托赖主人和萧大爷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没遇上风雪野兽,口牲损失很小。”萧峰叹道:“耶律基哥哥想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负了他的好意,但若尽数收受,却又如何过意得去。”室里道:“主人再三嘱咐,萧大爷要是客气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罚。” 忽听得号角声呜呜吹起,各处营帐中的女真人执了刀弓箭,纷纷奔出。有人大呼传令:“敌人来袭,预备敌。”萧峰向号角声传来处望去,只见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军马向这边行进。 室里大声叫道:“各位勿惊,这是萧大爷的牛羊马匹。”他用女真话连叫数声,但一⼲女真并不相信,和哩布、颇拉苏、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营帐之西列成队伍。 萧峰第一次见女真人布阵打仗,心想:“女真族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矫捷。耶律基哥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骑士虽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不及这些女真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属暂缓前进,以免误会。”转⾝上马,向西驰去。阿骨打手一挥,四名女真猎人上马跟随其后。五人纵马缓缓向前,驰到近处,但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马匹,一百余名契丹牧人手执长杆吆喝驱打,并无兵士。 四名女真人一笑转⾝,向主哩布禀告。过不多时,口牲队来到近处,只听得牛鸣马嘶,吵成一片,连众人说疾的声音也淹没了。 当晚萧峰请女真族人杀羊宰牛,款待远客。次⽇从礼物中取也多金银缎,觉了送礼的一行人众。待契丹告别后,他将金银锦缎、牛羊马匹尽数转送了阿骨打,请他分给族人。女真人聚族而居,各家并无私产,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萧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为奇,但平⽩无端的得了这许从财物,自是皆大喜。全族大宴数⽇,人人都感萧峰。 夏去秋来,阿紫的病又好了几分。她神智一清,每⽇躺在营帐中养伤便觉烦,常要萧峰带她出外骑马散心。两并骑,她倚,她何在萧峰前,不花半点力气。萧峰对她千依百顺,此后数月之中,除了大风雪,两人总是是在外漫游。后来近处玩得厌了,索带了帐篷,在外宿营,数⽇不归。萧峰乘机打虎猎熊、挖掘人参。只因阿紫偷了一枚毒针,长⽩山边的黑熊、猛虎可就倒⾜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为此而丧生在萧峰掌底。 萧峰为了便于挖参,每次都是向东或向北。这一⽇阿紫说东边、北边的风景都看过了,要往西走走。萧峰道:“西边是一片大草原,没什么山⽔可看。”阿紫道:“大草原也很好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我们的星宿海虽说是海,终究有边有岸。” 萧峰听她提到“星宿海”三字,心中一凛,这一年来和女真人共居,意将武林中的种种情事淡忘了。阿紫不能行动,要做坏事也无人做起,只是顾着给她治伤救命,竟没想到她伤愈之后,恶又再发作,却便如何? 他回过来,向阿紫瞧去,只见她一张雪⽩的脸蛋仍是没半点⾎⾊,面颊微掐,一双大大的眼珠也凹了进去,容⾊极是憔悴,⾝子更是瘦骨伶仃。萧峰不噤內疚:“她活,变得和骷髅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着她的坏处?”便即笑道:“你既喜往西,咱们便向西走走。阿紫,等你等你病大好了,我带你到⾼丽国边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茫茫,一望无际,这气象才了不起呢。” 阿紫拍笑道:“好啊,好啊,其实不用等我病好全,咱们就可去了。“萧峰“咦”的一声又惊又喜,道:“阿紫,你双手能自由活动了。”阿紫笑道:“十四五天前,我的两双手便能动了,今天更加灵活了好多。”萧峰喜道:“好极了!你这顽⽪姑娘,怎么一直瞒着我?”阿紫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微笑道:“我宁可永远动弹不得,你便天天这般陪着。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萧峰听她说得真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耝鲁汉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将你打成这生模样。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 阿紫不答,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姊夫,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萧峰不愿重提旧事,头摇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再提⼲么?阿紫,我将你伤成这般,好生过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 萧峰听好这么说,虽觉这小姑娘的念头很是古怪,但近来她为人确实很好,想是自己尽心服侍,已将她的戾气化去了不少,当下回去预备马匹、车辆、帐幕、⼲粮等物。 次⽇一早,两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阿紫问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萧峰道:“猜到了什么?”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针伤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萧峰摇了头摇,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没,我怎猜得到?”阿紫叹了口气,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姊夫,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萧峰抬起头来,只见天边两队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飞,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阿紫道:“到了舂天它们为什么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 萧峰自来潜心武学,从来没去想过这些禽兽虫蚁的习,给她这么一部问,倒答不出来,头摇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故。” 阿紫点头道:“定是这样了。你瞧最后这头雁儿,⾝子不大,却也向南飞去。将来它的爹爹、妈妈、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萧峰听她说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动,侧头向她瞧去,但见她抬头呆望着天边雁群,显然适才这句话是无心而发,寻思:“她随口一句话,便将我和她亲生爹娘连在一起,可见在她心中,已将当我作了最亲的亲人。我可不能再随便离开她。待她病好之后,须得将她送往大理,在她⽗⺟手中,我肩担子言算是卸了。”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阿紫一倦,萧峰便从马背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后面车中,让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树林中宿营。如此走了数⽇,已到大草原的边缘。 阿紫放上眼遥望,大草原无边无际,十分⾼兴,说道:“咱们向西望是瞧不到边了,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须得东南西北望出去走都见不到边才成。”萧峰知她意思是要深⼊大草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西行。 在大草原中西行数⽇,当真四方眺望,都已不见草原尽处。其时秋⾼气慡,闻着长草的青气,甚是畅快。草丛章诸般小兽甚多,萧峰随猎随食,无忧无虑。 又行数⽇午间,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又有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聚族而憎爱分居。萧峰道:“前面多人,不知是⼲什么的,咱们回去吧,不用多惹⿇烦了。”阿紫道:“不!不!我要去瞧瞧。我双脚不会动,怎能给你多若⿇烦?”萧峰一笑,说道:“⿇烦之来,不一定是你自己惹来的,有时候人家惹将过来,你要避也避不脫。”阿紫笑道:“咱们过去瞧瞧,那也不妨。” 萧峰知她小孩心,爱瞧热闹,便纵马缓缓行去。草原上地势平坦,那些营帐虽然老远便已望见,但走将过去路程也着实不近。走了七里路,猛听得呜呜号角之声大起,跟着尘头飞扬,两列马队散了开来,一队往北,一队往南的疾驰。 萧峰微微一惊,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骑兵!”阿紫道:“是你的自己啊,真是好得很,有什么不好?”萧峰道:“我又不识得他们,还是回去吧。”勒转马头,便从原路回转,没走出几步,便听得鼓声蓬蓬,又有几队契丹骑兵冲了上来。萧峰寻思:“四下里不几见有敌人,这些人是在阵法吗?” 只听得喊声大起:“鹿啊,鹿啊!”西面、北面、南面,都地一片忠心叫嚷鹿之声。萧峰道:“他们在围猎,这声势可真不小。”当下将阿紫抱上马背,勒定了马,站在东道眺望。 只见契丹骑兵都是披锦袍,內衬铁甲。锦袍各⾊一队红、一队绿、一队⻩、一队紫,旗帜和锦袍一⾊,来回驰骤,兵強马健,煞是壮观。萧峰阿紫看暗喝采。众兵各依军令纵磺进退,着长矛驱糜鹿,见到萧萧和阿紫二人,也只略加一瞥,不再理会。四队骑兵分从四面围拢,将数十头大鹿围在中间。偶然有一头鹿从行列的空隙中逸出,便有一小队出追赶,来兜个圈子,又将鹿儿了回去。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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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岚石语天街尘天蚕再变天蚕变弹指惊雷隋唐演义碎空刀死香煞四海鹰扬四大名捕震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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