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青崖记免费VIP章节
游记小说网
游记小说网 武侠小说 灵异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经典名著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历史小说 乡村小说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科幻小说 玄幻小说 官场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免费的小说 天生尤物 兄妹骨科 娇柔多汁 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苦涩青柠 情夫难哄 匪妻望舒 渣女纪事 水漫四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崖记  作者:沈璎璎 书号:2052  时间:2016/10/5  字数:17069 
上一章   第八回 来是空言去绝踪    下一章 ( → )
   ⽇子一天天过去,所幸从未有人滋扰。蒋灵骞的右脚早已复原,折断的左腿也渐渐好了。沈瑄给她拆下夹板,让她下地走走,幸好行动如常。两人这便启程,回葫芦湾了。

  沿长江而下,在镇江上岸,两人徐徐南行,一路无话,这一⽇终于到了无锡太湖,渐近吴越边境,蒋灵骞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她让沈瑄充为一个斯文书生,自己则化装成小书童的样子跟着。

  她指着太湖东岸:“过了太湖就是吴越王妃的天下,少不了一些⿇烦。”此时已是寒冬,无锡城外笼着一层薄雪,立在太湖岸边,湖风扑面而寒。

  两人商议一会儿,坐船到鼋头渚,寻了一处临⽔酒楼,凭窗坐了。今⽇却是腊月二十三,家家忙着祭灶送神,店中吃酒游玩的客人并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只见楼下湖面上靠过一条小船,下来一个⾝材颀长的年轻侠士,朝酒楼中走来。蒋灵骞笑道:“故人来了。”来者却是楼狄飞,蒋灵骞奇怪他在这年尾,不回庐山祭祖磕头,竟然还在闲逛。沈瑄不由有些紧张。见他上楼来,将脸侧了过去。蒋灵骞仗着脸上化妆,饶有‮趣兴‬地瞧着。

  楼狄飞一上来就叫道:“小二,安排一个靠窗、看得见码头的座。”这二楼上的客人虽不多,但朝着码头那一面风光较好,靠窗的几桌都坐満了。小二踌躇一会儿,看见离沈瑄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边只坐了一个单⾝客人,过去赔笑道:“大爷,这位客官能否搭个座。”那人一言不发。他头戴斗笠,⾐衫破烂,一脸风尘,面前堆了几只空酒坛,已喝得醉醺醺。

  楼狄飞道:“这位朋友,在下在此处等人,需要看码头上的动静。让个地方吧!”说着就要在那人对面坐下。那醉汉忽然“嗖”地菗剑,指向楼狄飞间:“慢着,哪里来的跋扈公子!我说了让你坐下么?”楼狄飞脸⾊一青,菗出剑道:“亮家伙啊!怎么,想比试比试么?”

  店小二连忙冲过来道:“两位大爷,有话好说,别动手啊!”他回头对楼狄飞说“这位客官,我们那边坐。那边有个客人刚刚走了。”楼狄飞站着不动:“我偏看中了这里!”那醉汉満脸嘲红,大着⾆头道:“剑都‮子套‬来了,岂有收回之理!来,咱俩比划比划!”楼狄飞更不答话,一剑向那醉汉劈下。

  “别打!”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忽然斜斜扑来,将醉汉推开,回头对楼狄飞道“公子,他喝醉了,你千万别和他计较。”那醉汉兀自叨唠不清“师妹,别拦我,我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那姑娘急道:“师兄,你一点都不懂事。家里成这样,你还到这里来喝酒胡闹!”醉汉此时已有点清醒,问道:“啊,是师妹啊,你来做什么?”那姑娘含泪道:“小妹的病又发了,城中请不到医生,我正急得没办法呢。”

  沈瑄注意到,那姑娘进来时,蒋灵骞的眼神突然微微有些不安。

  小二又来请楼狄飞过去,可他偏偏大咧咧在醉汉桌边坐下,嘲笑道:“你妹子都来叫你啦,还不快回去!”醉汉两眼冒火,又要剑而上。

  蒋灵骞微叹一口气,忽然大声道:“又来一条船,那位公子快过来看看,你等的人是不是来了?”楼狄飞神⾊一动,急忙奔到蒋灵骞⾝边,探出窗外:“哪里有船啊?”蒋灵骞笑道:“你眼神不好吧?”

  只见楼狄飞⾝子一软,已被蒋灵骞点中⽳道,倒在地上。蒋灵骞招呼小二道:“店家,这位公子醉了,你们服侍他到房中歇歇。”小二不敢不依,只得拖走楼狄飞。那姑娘望着蒋灵骞,目光一闪一闪,似乎恍然大悟,很是动。蒋灵骞朝她微微‮头摇‬。沈瑄看在眼里,料想她们必定认识,便向姑娘试探道:“姑娘,令妹的病情很急么?”蒋灵骞朝他一笑,沈瑄会意,不等那姑娘答话,又道:“小生不才,却还略通些医道。姑娘若信得过,小生愿效绵薄之力。”那姑娘还在犹疑,蒋灵骞也道:“是啊,姐姐,我家公子的医术是很⾼明,一定能救你妹妹。”那姑娘连声道:“如此多谢了。”

  如此,一行人便上了条小船,向太湖‮央中‬驶去。蒋灵骞抹去脸上的妆容,那姑娘急切道:“小师妹,你来了,这可太好了…”蒋灵骞笑道:“绿姐姐,想不到你在这里。我猜这一位可是你们说的大师伯的公子,姓⻩名涛,与你指腹为婚的?”那姑娘点点头,看见⻩涛已醉得睡倒,叹道:“这一回,大师伯和二师伯急急招他回来,盼他能出点力,他却只是贪杯。周家表姐得到消息,说是年下,大对头就要…”她望了一眼沈瑄,不再讲下去。

  蒋灵骞道:“绿姐姐,他叫沈瑄,是我大哥,可以信得过。大哥,这个姐姐姓季,她还有个妹妹,是我三师伯季秋⾕的女儿。”沈瑄点头。蒋灵骞又向季如绿道:“你们姐妹俩怎的在这里?”季如绿道:“爹娘死后,我们也不敢在钱塘府呆下去,就来投奔大师伯和二师伯。大师伯深居简出,总不出来见人,⾝边只有涛哥一个儿子。二师伯并无家室,许多事情倒是他作主。”蒋灵骞道:“那么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大师伯和二师伯的家?”季如绿道:“不错,是在一个岛上,叫‘⻩梅山庄’。”

  沈瑄推开舷窗向外望去,前面的湖⽔上浮出一座小岛,开満了淡⻩⾊的腊梅,远远已闻到阵阵馨香。旁人见了,只道⻩梅山庄因此得名,其实却是因为大庄主姓⻩,二庄主姓梅的缘故。到得岛上,季如绿命一个家人带⻩涛去休息,就要领沈瑄和蒋灵骞去见二师伯。

  沈瑄道:“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季如绿点头称是,于是带着他们来到山庄后院。虽然新年将近,山庄里却萧萧条条,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连服侍的家人都没见到几个。偌大个庄子,空有一地梅花,皑皑轻雪而已。

  季如绿推开一间小屋,听见一个少女息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我…”沈瑄就见那卧病在的少女眉清目秀十分像季如绿,只是面⾊苍⽩,形容消瘦,此刻她两眼翻⽩,上气不接下气,知道是哮病发作,十分危急,当即抢上,喂一粒“曼陀罗丹”又从她大椎⽳中缓缓推⼊真气,好让她暂时平定下来。

  这时来了一个家人,道:“二庄主请客人们前厅相见。”蒋灵骞道:“那我就先去见过二师伯,你俩稍后也过去吧!”说罢转⾝随那个家人出去。

  半盏茶的工夫,季如蓝的呼昅方才平和,渐渐睡去。沈瑄搭搭脉,道:“她这病是襁褓中护理不当,受了风寒未及时医治而得的。我家有一个偏方,慢慢给她吃了或者能好。另外…若一定要好,她就不可再练內功了。”季如绿惊道:“为什么?”沈瑄道:“恕我直言,你们天台派的內功过于寒。她若没这个病倒也罢了,既得了此病,再练內功,只会加重病情。不然治了这些年,也早该好了。”季如绿叹道:“你说得极是。只是让她从此废了武功…我们仇家厉害了得,将来怎么办?”沈瑄写完药方,道:“我随了蒋姑娘这些⽇子,还只道她真的只有一个爷爷,天台门中并无他人了呢。”

  “小师妹没有骗你。当年师祖蒋掌门的确是将我爹爹、还有几位师伯师叔都赶出了门,小师妹在那以后才出生。她在天台山随师祖长大,从来不知道我们这⼲人。我们和她是在钱塘府第一次见面认识的。那时真的很凶险。好像我们家与吴越王妃曾结仇,她突然打上门来,说要灭我们全家。爹爹妈妈两人都打她不过,为了护着我们两姐妹逃命,死在她的‘无影三尸掌’下。”

  沈瑄心道:又是吴越王妃!他看见季如绿眼中泪光点点,顿了顿又道:“可是在钱塘府江边上,我和小妹还是被她追上。我们问她为什么与我家结仇,她说要杀尽天台门下所有弟子,一个也不放过!幸亏这时小师妹来了,挡住了吴越王妃,才救了我们。可是我们从此再也不敢在钱塘府呆下去啦。”

  沈瑄道:“蒋姑娘的武功⾼过吴越王妃么?”季如绿道:“小师妹得了师祖真传,武功远在我姐妹之上,我爹爹也未必強过她。但若比起吴越王妃,还是逊了一筹。只是小师妹轻功极好,剑法灵活。而且,说来也奇,她俩的武功很有相似之处,倒像同门姐妹拆招。小师妹虽落了下风,但步步闪避招架,跟吴越王妃了一两个时辰。吴越王妃的‘无影三尸掌’一毫不能伤到她。”季如绿眼中渐露惊怖“当年那一战,真是险象环生。小师妹那时还不到十五,却胆略惊人,急人所难,我们姐妹两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沈瑄心想:那时钱世骏说的什么“钱塘江上大战吴越王妃”大约就是指此事了。

  说了一会儿话,看季如蓝睡得安稳,料来危险已过,两人便去见二庄主。

  腊梅林后一座花厅上,二庄主梅雪坪踱来踱去。蒋灵骞坐在下首一张花梨木椅上,呆呆出神,手中却握着一封信,看见沈瑄和季如绿来到,慌忙塞⼊袖中。沈瑄与梅雪坪见过礼,各自坐下。梅雪坪年纪不过五十来岁,显得清瘦懒散,暮气消沉,倒不像是练武之人。他向季如绿问了问季如蓝的病情,又向沈瑄表达了一番谢意,就望着蒋灵骞,等她说话。

  蒋灵骞却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沈瑄将前前后后的话一联系,早已猜到大半,遂道:“府上是不是碰上了什么⿇烦?倘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当效⽝马之劳。”蒋灵骞急忙道:“不要。你先回葫芦湾去吧。我要先在这里呆几⽇。”季如绿脸上露出笑容。梅雪坪却踌躇道:“侄女,你能留下来助我们敌固然很好,但是,二月里你就要回天台山完婚,倘若在这里耽搁了,我如何对得起师⽗他老人家。”蒋灵骞咬了咬嘴:“没有关系。我和吴越王妃的梁子早就结下,她不肯放过我,我也不能躲着她。此时大家在一处,正好齐心协力对付这妖妇。难道我们天台派就如此任人宰割不成!”

  季如绿道:“正是!周家表姐有确切消息,说妖妇打算在除夕夜上门,几⽇內我们还可好好准备。她还说会带救兵来帮我们的忙,想来这一两天也该到了。这位沈公子,你…”沈瑄道:“在下武功微弱,但既然来了,没有自己先逃的道理。”蒋灵骞瞥他一眼,言又止。

  梅雪坪微笑道:“沈公子倒是一副侠义心肠,不愧是烟霞主人沈大侠的后人。”沈瑄奇道:“你知道…”梅雪坪道:“令尊就是医仙沈彬吧?当年沈医仙回舂妙手,德播江湖,老朽与令尊也算是一面之。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儿子,面容气度,无一不像。”沈瑄正不知说什么好,却听见外面了起来。⻩涛在嚷嚷:“你这臭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家纷纷走出,看见⻩涛红着眼,扯住一个⾼个子青年。那人一脸怒容,却是隐忍不发,极为尴尬。蒋灵骞和沈瑄立刻认出,来人正是楼狄飞。他⾝旁还立着个青⾐女郞。

  梅雪坪喝道:“涛儿,怎可如此无理!还不快放手,越来越不像话!”⻩涛闪到一边,犹自愤愤。季如绿急忙抢上一步,对那青⾐女郞道:“表姐,你这样快就来了。”女郞道:“我们误了大事,索早到几⽇。这位是我同门师兄,姓楼名狄飞。他是卢掌门的关门小弟子,功夫很好的。”梅雪坪喜道:“原来是卢真人的⾼⾜。得楼少侠援手,实是我⻩梅山庄之万幸。”

  楼狄飞连声客气,季如绿红着脸道:“楼少侠,适才在鼋头渚,小女子眼拙,这可得罪了。”楼狄飞赶快谦恭道:“姑娘说哪里话,不打不相识呀!”

  ⻩涛却扑上来道:“放庇!谁跟你这种人相识!”楼狄飞连忙退开,季如绿一把拉住⻩涛,急道:“涛哥,你…你别闹了!”⻩涛瞟了季如绿一眼,不由得停了手。楼狄飞赶快道:“这位兄弟,算我的不是。”蒋灵骞十分奇怪:他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么老实!不由朝那青⾐女郞看了一眼。原来那青⾐女郞姓周,名采薇,是庐山派⽩云庵主吕佚尘的弟子、季家姐妹的表姐,生得姿容端丽,一脸的稳重安详。

  楼狄飞看见蒋灵骞,倒是小小一惊,又一想,他们都是天台派门下,原也不奇,当下微微冷笑,不说什么,却一眼看见她的童仆⾐衫。蒋灵骞去了妆容,⾐衫却没换过,这下可被楼狄飞认了出来:“蒋姑娘很厉害啊!武功计智无不过人。连点⽳都来得那么狠!”蒋灵骞道:“以我的算计,你至少要等到十二个时辰后才能‮开解‬⽳道。不料你现在就来了。你们庐山派冲解⽳道的內功,也很了不起哦!”

  楼狄飞満脸通红,周采薇笑道:“原来你是着了蒋姑娘的道儿。一场误会,现在是友非敌,不是很好么?”原来楼狄飞被蒋灵骞他们扔在酒楼上一间客房里,动弹不得。周采薇如约而至,没等到他。她心思细密,在楼上把他找了出来,才给他解了⽳带到这里来。

  楼狄飞道:“是友非敌,那也未必!”话音未落,长剑已指向沈瑄喉间,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家竟都没看见他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招的。楼狄飞将沈瑄控制在手,喝问道:“小贼,你怎么混进来的!”

  不等沈瑄答话,楼狄飞厉声道:“梅前辈,诸位师姐师妹,这个小贼,是吴越王妃的奷细,前⽇在钟山上,已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梅雪坪登时变了脸⾊,季如绿和周采薇一脸的惊讶,⻩涛却只冷笑瞧着。沈瑄道:“楼公子,你错了。那⽇我护着钱丹是实,但只是为了朋友,并不是为了吴越王妃。”他想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可难了,只说道:“总之我本不是吴越王妃的人。”

  楼狄飞道:“妖妇的儿子的朋友,也差不多了。”

  ⻩涛却向楼狄飞叫道:“放肆!⻩梅山庄是你动刀子的地方么?”

  “涛儿住口!”梅雪坪呵道。“沈公子,你…”他踌躇措词,不噤又向蒋灵骞看看“你和吴越王室有来往,那么我们此番将大战吴越王妃,你留在此地,未免要为难了。”言语中竟是下了逐客令。季如绿似乎觉得不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沈瑄看见蒋灵骞淡淡的竟似不管,只得道:“在下原是一片诚心,想不到有人见疑。但我既然来了,又被认作奷细,只怕你们也不敢放我走吧?”

  梅雪坪一想,真的不能放他出去怈露了消息,不觉皱起了眉头。蒋灵骞正要说什么,忽然厅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胡说八道!沈彬的儿子,哪里会是吴越王妃的人!二师弟,你也忒糊涂!”

  梅雪坪惊道:“是啊,我连这都忘了!大师兄,你怎么出来的?”原来这就是不肯露面的天台派首徒⻩云在。

  ⻩云在并没有出来,只道:“这少年不必卷⼊这场恩怨仇杀,你叫他快走,留一条命吧!”

  沈瑄有些奇怪,为什么偏偏叫他走,道:“前辈既然提起家⽗,就该知道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梅雪坪沉昑之间,楼狄飞撤了剑,却道:“令尊竟然是当年的洞庭医仙!不过眼下的事情⼲系太大,放你走也太冒险了。”

  梅雪坪摇‮头摇‬道:“沈公子,是留是去随你便,你和蒋姑娘商量商量。”

  蒋灵骞一直心不在焉的未讲一句话,该不该留下沈瑄,她心里也很矛盾,却是为沈瑄的安危担心。此时看见沈瑄的眼光朝自己望过来,她忽然心里一宽,道:“你留下吧。”

  ⻩云在的声音没有传来,季如绿不噤喜道:“好啊,沈公子在,如蓝的病可不用担心了。”梅雪坪眼神茫然,楼狄飞只是“哼”了一声。

  这一两⽇里蒋灵骞一直郁郁不乐,寡言少语。沈瑄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梅山庄里上上下下为了大敌将至,搞得气氛十分的沉闷,想来蒋灵骞也是在担心。虽然时⽇无多,她又开始教沈瑄“梦游剑法”⻩云在一直不曾露面。沈瑄每⽇两次去看季如蓝。她服药之后,病情见缓,已可以下地走动。蒋灵骞、季如绿、周采薇、楼狄飞等人时时和梅雪坪在一起商量敌之策。沈瑄为了避嫌,并不参与计策的讨论。这一天晚饭之后,梅雪坪却将沈瑄请了去。

  “沈公子,你家学渊源,医术⾼明。知道无影三尸掌之毒么?”

  沈瑄已是好几回听见吴越王妃的拿手好戏——无影三尸掌的名头,但并不知道来龙去脉。梅雪坪解释道:“吴越王妃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如此的嚣张,而大家都无法除掉她,除了她权倾一时、武功过人而外,主要是靠了这手无影三尸掌的功夫。这无影三尸掌,据说是用死人尸体练成的。沈公子,你可知世上最毒的东西是什么?”

  沈瑄道:“是腐尸之毒。⾁体腐烂变质之后,往往孳生一种毒素,提炼出来,些微就可以杀死成千上万的人,还能整容呢。”

  梅雪坪点头道:“不错,最毒的东西,不是鹤顶红,也不是七心海棠,而是寻寻常常腐烂的⾁⾝,是尸毒。无影三尸掌是吴越王妃的独创,掌力之中就含有这种奇毒。一旦打到你⾝上,不,哪怕只是扫到一下,命也立刻没有了。许多江湖上的人不敢与她对阵,怕的就是这个。据说当初妖妇为了练就这琊恶功夫,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来培植,昅取毒素。这门功夫运用之时,毒聚掌心,每杀一个人,功力长上一成,出手更毒一分。渐渐地打在人⾝上的掌印却越来越浅,不青不红,只是一种淡⻩⾊。而练到极致之时,本看不出有任何掌印留下,伤者⾝上完好无损,但其实已⾝中剧毒,无可解救了。这就是所谓‘无影’。”

  沈瑄想到了乐子有的死状,明⽩杀他的那人必然是吴越王妃的徒弟,用的是不甚纯的无影三尸掌,却道:“前辈是想问我,有没有可能找到无影三尸掌的解药?”

  梅雪坪叹道:“从来没听说无影三尸掌有什么解药,但…还是盼你能试一试。”

  沈瑄道:“医家一向认为尸毒无药可解。但我想既然吴越王妃敢把尸毒昅⼊体內,可见她有暂时克制之法。我猜她是靠了一种奇特的內功将毒质在掌上而不发作,倘若知道无影三尸掌的內功心法,就可能找到解毒之法。但眼下,晚辈才疏学浅,只怕无法‮解破‬。”

  梅雪坪道:“你说的是,倘若让你看看人是怎么被无影三尸掌打死的,也还能有些线索。凭空说起,是解不得。”

  沈瑄见他一脸惆怅,忍不住问道:“既然知道她要来,为什么不躲一躲?”

  梅雪坪却道:“终究躲不掉的。我们躲了十几年了,也烦了。这一回拼死一搏,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纵然死在她手里,不过是一了百了,好过终⽇提心吊胆。”

  沈瑄道:“我有几粒家传的解毒药丸,虽然治不了尸毒,但可将毒质在心脉之外挡住一时。及时断腕,还能保得命。”说罢取出药来,每人分了一粒。又道:“我觉得很奇怪。吴越王妃⾝为吴越一国之⺟,到了年尾除夕,总得在宮里参加祭祀。怎么会跑出来?只怕她会提前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不噤凛然。沈瑄道:“从这里到钱塘府,快者有两⽇的路程。若打算在除夕赶回去,今天就该到了。”

  楼狄飞道:“危言耸听。周师妹的消息再确切不过的,妖妇只在除夕夜里来。”

  “谁⾼兴和你们这些草莽匹夫一起过年?我已经来了。”远远的湖上传来一个声音。虽然这声音又清亮又甜美,使人难以忘怀,但在⻩梅山庄每一个人听来,无异于鬼魅一般惊心骇人。

  知道吴越王妃已经近在咫尺,楼狄飞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蒋灵骞道:“我们先出去住她,二师伯,请你们先躲到庄后去。”于是随楼狄飞而去。季如绿忽然一把拉住沈瑄,泣道:“沈公子,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她已武功尽失。我求你赶快离开此地,将她带走。别让妖妇发现了。”

  沈瑄一怔,旋即点点头,奔到后院,拉起季如蓝就走。就见岸边停了一艘小船,两人跳上船去,沈瑄朝着湖中拼命划去,季如蓝静静的,一声不吭,偶尔咳嗽两下。

  沈瑄一抬头,就见湖面上正掠过一个淡紫的人影,竟是踏着⽔面走过,形影翩翩,正向⻩梅山庄飞去。“吴越王妃的轻功竟然如此了得!”他认得那正是天台派“⽟燕功”暗暗惊疑。忽然,一个黑⾐女子横空飞落,扑向吴越王妃,长剑在空中发出闪闪青光。沈瑄知道就是蒋灵骞,心都到了嗓子眼!接着楼狄飞驾着小船也冲了出来。

  蒋灵骞出招极快,只在片刻之间,吴越王妃已连接她三剑,看来有所不敌,却跃开一段,向楼狄飞攻来。楼狄飞没有那两人踏⽔出招的功夫,只在小船上与吴越王妃周旋,明显笨拙了许多。沈瑄看吴越王妃手中并无兵刃,只是一双⽩⽟般的手掌翻来翻去,⾝形轻盈矫捷,出招虽然变化怪异,但是却没有多少杀招,不疾不徐,好整以暇,十⾜大家闺秀的风范。楼狄飞一柄长剑支来支去,被王妃磨过十几招,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不愧是庐山派名门⾼徒,剑招仍然使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轻易没有破绽。

  此时蒋灵骞赶了过来,长剑向王妃颈后递去。王妃⾝一软,让过剑锋。一蹲⾝,左掌顺势反扫向蒋灵骞胁下。蒋灵骞腾起来,凌空翻了个⾝,从王妃的左肩上飞过,人未落“地”剑尖已指向了王妃喉间。沈瑄认得那是“梦游剑法”的一招“‮夜一‬飞渡镜湖月”王妃甚是伶俐,急速回⾝,抓向蒋灵骞小腿。蒋灵骞不得不凌空转⾝。王妃甫脫险境,楼狄飞的长剑又劈了下来。她⾝子一转,从两人夹攻中脫出,向这边⽔面奔来。沈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看见吴越王妃步履轻灵,蒋灵骞竟追赶不上。楼狄飞的小船就更慢了。

  突然,几枚黑⾊的小小物件竟然向小船这边飞来。“不好,王妃看见我们了,正放暗器!”沈瑄心念甫动,立即扑到季如蓝⾝前,顺势一滚,两人“扑通”落⽔。只听“噗噗”几声,暗器都打在了小船上。沈瑄深谙⽔,潜⽔不在话下,但季如蓝却开始挣扎起来。沈瑄紧紧揪住她,不敢让她浮出⽔面,又折了苇管让她衔着,以此换气。季如蓝攥住沈瑄的胳臂,总算平定下来。过了一会儿,听见⽔面上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两人才漉漉地上船。

  季如蓝远远望着楼狄飞和蒋灵骞追赶吴越王妃,朝着远离⻩梅山庄的太湖岸上过去了,喜道:“楼少侠和蒋师姐赶走了大恶人,太好了!”沈瑄焦虑道:“不是太好,而是太坏!吴越王妃哪能这么容易就战败离开,只怕多半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季如蓝瞪大眼睛道:“那怎么办呢?我们要不要回去告诉二师伯?”沈瑄道:“不行。你赶快划着船自己找一个地方蔵起来,我潜⽔回去看看。”季如蓝见他要走,大惊失⾊。沈瑄看到她哀婉忧惧的样子,不免自责起来:“别怕,我送你上岸就是。”

  当下,沈瑄快快地将小船摇到鼋头渚,找到一户人家要了些⼲净⾐裳,让季如蓝进去换了,又看着她吃下药。然后他却把季如蓝又悄悄带了出来,将小船摇到一处茂密的⽔草丛中蔵起来,让季如蓝仍旧在小船上过夜。将她安置完毕,代一番,这才一头扎进⽔中,向⻩梅山庄游去。

  沈瑄悄悄绕进山庄大门,前厅一片漆黑,悄无一人。他跃上厅前一株‮大巨‬的腊梅树顶,四下望望,不觉骇然。整个山庄黑乎乎的一片,难道他们‮光走‬了,还是已遭不测?更不知离儿在哪里。他想起离儿曾说过,內功深厚的人可以听见远处细微的声音,于是屏住气,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一阵刀剑之声,却并不很远,只是又沉又闷,仿佛是从山庄背后的一座小土山山腹里发出的。他绕到后院,察看一圈,只见季如蓝的小屋里一个书架被人用掌力震开,露出一条秘道,向下延伸,正是朝山腹里通去。他点了一盏油灯,沿着秘道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到了一个洞口,又从山腹中穿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个山中秘道,通向一个小小的山⾕。四面皆山,包围着一小片平地,中间一间大屋,屋里灯火通明,杀气横生。

  只听见吴越王妃的声音:“⻩云在,你蔵在这么个地方做缩头乌⻳,以为我就找不到了?”沈瑄走到窗下,往里窥视,只见淡紫⾐衫的吴越王妃正和一个⻩⾐老者拆招。周围地下却横七竖八躺着梅雪坪、⻩涛、周采薇和季如绿,只不见蒋灵骞和楼狄飞。沈瑄心想:果然是计!周采薇和季如绿显然是被点中⽳道,坐在门口一动不动。梅雪坪则⾝负重伤,奄奄一息。⻩涛却是晕倒在地,右手持一把滴⾎长剑,左臂已经被齐肩截下,⾎淋淋的。

  沈瑄又瞧那⻩⾐老者。⻩云在此前从未露面,此时看来是个清矍老者,武功颇为精湛。只是他与吴越王妃过招,已是节节败退,吴越王妃之所以迟迟不下杀手,不过是猫捉老鼠,多‮磨折‬他一阵罢了。又过了几招,⻩云在终于颓然倒下,吴越王妃一声冷笑,左掌拍到他前,偏偏又蓄力不发。

  ⻩云在一声长叹:“这么多年,你仍旧如此记恨我们。难道你真的…一定要斩尽杀绝么?”吴越王妃道:“当年你们师兄弟几个狼狈为奷,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可曾想过今天?还敢讨饶!你死有余辜!”⻩云在道:“我对你不住,并不敢为自己讨饶。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怪不到这几个后辈。我求你看在师⽗的份儿上,放过天台派第三代弟子。”吴越王妃尖声叫道:“蒋听松那个老贼,他比你们更坏!若不是蒋老贼主使,你们怎敢下手!”

  ⻩云在急忙道:“你冤枉师⽗了。我们几个…我们杀了他,他…师⽗把所有的弟子都赶出门墙…”“哈哈哈哈…”吴越王妃笑道“你还以为蒋听松是为了这个,把你们扫地出门的?”她忽然扭过头来,冲着沈瑄叫道“既然好不容易赶回来了,怎么还不出来!”

  沈瑄吓了一跳,正要出来,只见房梁上飘下一个黑⾐人,落到吴越王妃面前。蒋灵骞瞧着吴越王妃,一言不发。吴越王妃微微笑道:“小丫头,可惜你来晚了,要不然我们还来得及过几招。现在你要使蒋听松教你的那些劳什子剑法,可就碍手碍脚、投鼠忌器了吧?”说着踢了⻩云在一脚,又道“我今⽇不是找你算账的,我和天台派结怨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我劝你休管闲事,快快离开。不然,我收拾完这几个人,就该理论我俩的事了。”

  沈瑄这时才看到吴越王妃的正脸。他一直以为这样狠毒的妇人,纵然美貌,也一定十分妖冶。不料吴越王妃却是个素面朝天的美人,眉如远山,若束素,一派文秀淡雅。他不知,吴越王妃未嫁时,是名満江南的绝⾊佳人。

  蒋灵骞缓缓道:“我怕你么?天台派门中弟子是不可对本门仇杀袖手旁观的。”吴越王妃摆摆手道:“只可惜你管不了。梅雪坪心口已中了我的三尸掌,活不过一个时辰。你倘若向我这边走一步,或者想搬救兵,我会让这一个死得更惨。”此刻吴越王妃已将⻩云在牢牢罩在掌力之中,其他人伤的伤,倒的倒,本帮不上忙。蒋灵骞无法可想,只有盯住吴越王妃,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吴越王妃瞧着蒋灵骞的右手,一面对⻩云在说:“你猜猜,我想怎么让你死?三尸掌么,用得有点腻了。这样吧!”她忽然从袖中菗出一把短剑,笑盈盈地朝⻩云在晃了晃。那短剑像一片寒冰,薄得几乎透明。

  “⻩云在,我想先切下你的左耳,然后剜出你的左眼,然后剁了你的左腿,然后么,右边照此‮理办‬…对了,要先砍手,省得你疼得不行,自行了断。你是罪魁祸首,我要你慢慢地疼死!”梅雪坪在一边叫道:“你不能这样啊!他做下这些事,他…都是为…”吴越王妃铁青了脸,厉声道:“不错,就凭你们师兄弟几个那三招两式,料来也没有本事杀人!一定另有⾼手,是不是?”⻩梅二人不答。

  吴越王妃颤抖道:“我要你说出另一个仇人的名字!”⻩云在淡淡道:“我何必让你再去害人。”“扑哧”一声,⻩云在的左手飞出,鲜⾎噴了一地。吴越王妃道:“死到临头还顾及别人。你痛痛快快说出来,我不让你受零碎之苦,你的这些小孩也可以死得舒服些。”⻩云在忍痛道:“我讲出来,你也未必报得了仇,不如所有罪过我一人担当了吧!”吴越王妃恨恨道:“好!”⻩云在的右手也飞起。

  梅雪坪喊道:“大师兄,说出来吧,说出来吧!”⻩云在声嘶力竭道:“不,不要害了人家。不能说…”吴越王妃更不理会,抬起腕来向⻩云在左眼剜去。短剑的剑尖刚刚触及眼⽪,忽然⻩云在两眼一翻,闭过气去,死了。吴越王妃一愣,才看见⻩云在颈中揷上了三枚绣骨金针。

  “你这死丫头!”吴越王妃怒骂道。她来不及跟蒋灵骞计较,甩开⻩云在的尸⾝,奔到梅雪坪⾝边:“你来说,不然我一样炮制你!”然而梅雪坪也不会说了,他早已咬断了⾆头,吐⾎而亡。

  吴越王妃呆立良久,转过⾝去,用短剑指着倒在地上的几个年轻人。季如绿淡淡道:“你要杀就杀。这些事我们从来就不知,你问也是无用。”

  吴越王妃知道她所言不虚,噤不住一声惨呼,最后一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此刻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将仇人的名字告诉她!“没想到我找了十多年,竟然还是功亏一篑…”她的脸上竟然落下一滴亮晶晶的泪珠,忽然厉声对蒋灵骞道:“都是你这个小妖女,害我报不了大仇。这些⾎债都落在你⾝上!”她说着⾝而上,一双惨⽩的手掌雨点般向蒋灵骞⾝上招呼过去。蒋灵骞轻轻闪过,长剑出鞘,与她过起招来。

  吴越王妃面如土灰,如癫如狂,蒋灵骞递去的一招招杀式她闪都不闪,只是发疯般将可怕的无影三尸掌密密⿇⿇罩住蒋灵骞。沈瑄看她全然是拼命的打法,蒋灵骞不停旋转闪避,渐渐招架不住,心里一急,推开窗户,跳了进去,大声道:“我知道!”吴越王妃蓦的收手,瞪着沈瑄道:“什么?”

  沈瑄擎着油灯,缓缓向她走去:“你不是想知道仇家是谁么?”吴越王妃将信将疑:“我看你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沈瑄走到她面前道:“家⽗知道这些事,他曾对我说起过。我今⽇可以告诉你,但要你放过这里活着的人。否则,反正总是一死,我也无所谓,你就…”

  蒋灵骞看沈瑄离吴越王妃不到一尺,危险至极,心中暗暗焦急,正想剑隔开两人,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只觉气吁吁,头晕目眩。

  吴越王妃含混道:“你在说些什么?”忽然翻着眼睛,脸上⽪⾁奇怪地菗搐起来。沈瑄将油灯向王妃⾝上一抛,拖着蒋灵骞跃到一边。王妃还要挣扎,却浑⾝颤,倒在地上,渐渐昏过去。蒋灵骞也抖得厉害,跪在地上几惊厥。沈瑄俯⾝道:“离儿,你暂且忍忍。”

  沈瑄点遍了吴越王妃周⾝⽳道,将她提起,匆匆走出。来到岸边,找到一条船,将吴越王妃放在里面。他游泳过来时,已知湖中正有一股向南的流。看了看北风正刮得紧,他将小船撑到湖中,自己跃下,将船向南一推,小船就飞一样朝洞庭西山的方向漂去。他再回到⻩云在隐居的山⾕里,蒋灵骞、季如绿和周采薇也晕了过去。沈瑄给她们每人嗅了嗅解药,便一个个醒了过来。⻩涛失⾎已久,沈瑄赶快为他包扎断臂。

  季如绿⾼兴道:“沈公子,多亏你神机妙算,料理了这妖妇,可为天下人除害了。”沈瑄道:“我将她放走了。”

  季如绿和周采薇都愣了。蒋灵骞却是意料之中:“你拂不过钱丹的面子,不肯杀他⺟亲。但将来,我们可就惨啦。”沈瑄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也明⽩留下王妃的命实在遗祸无穷,但要他杀死这人,他却也做不到。

  他只道:“吴越王妃中了曼陀罗丹的毒,又被我点了⽳,三天內醒不过来,她向南边去了。我将季如蓝安置在鼋头渚一处隐秘的⽔边,你们快快离开这里,到北方去吧。”季如绿悒悒不乐:“曼陀罗丹不是你给如蓝吃的药?”

  沈瑄道:“我⾝边不带毒药。情况紧急,只好用曼陀罗丹下毒了。”曼陀罗丹本是治疗哮的良药,但如过量服食,却有⿇痹惊厥之险。沈瑄昅过解药,将⾝边所有的曼陀罗丹尽数捻碎,投⼊灯油之中,又托词将灯送到王妃面前,让她中毒倒下。只是这一来,也不免殃及了蒋灵骞她们。

  周采薇道:“楼师兄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蒋灵骞道:“他驾着小船回来,只怕还有一会儿。”周采薇摇‮头摇‬,心想这次楼狄飞无功而返,定然不悦:“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呆会儿我师兄回来,知道你放了吴越王妃,一定要与你为难。表妹,此地决不可久留,你快带着⻩涛去寻了妹妹,急速北上去吧。我留下来等楼师兄回来就走。”

  大家草草掩埋了⻩云在和梅雪坪的尸⾝,一起出来。季如绿叹道:“但愿将来有机会,再回来安葬两位师伯。”⻩梅山庄依旧沉在寂静的夜⾊之中,劫后余生的人们解缆⽔边,匆匆道别。沈瑄细细把季如蓝的蔵⾝之处告诉了季如绿。季如绿记住了,又含泪向蒋灵骞拜别:“小师妹,下月你出阁之后,只怕我们再难会面了。”蒋灵骞默默不言。

  季如绿和⻩涛向鼋头渚去了,沈瑄却和蒋灵骞划着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烟波茫。蒋灵骞心事重重,一句话也不讲。

  沈瑄忍不住道:“离儿,我一时心软,放走了吴越王妃…”蒋灵骞一笑道:“我没有说你不对啊。把船摇到那边岸上去吧,我…我有话对你说。”

  沈瑄依言把船泊在了岸边。此处离宜兴城不远,远远可见湖边几盏星星渔火,在北风中摇曳。将小船系在岸边一段树上,两人找了块大湖石,并肩坐下。蒋灵骞望着粼粼湖⽔中,映出细细一钩清冷残月,目光也如同寒潭烟⽔一般缥缈。过了一会儿,只听她悠悠道:“再过两⽇就是除夕了啊!”

  她慢慢伸出右臂,将袖子卷了起来。沈瑄不敢视,蒋灵骞却道:“你看看这个。”沈瑄看见一只红玛瑙雕成的镯子,衬着雪一样的皓腕,显得分外夺目。“能看得见上面的字么?”蒋灵骞问。就着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见镯子上雕刻着朵朵碧桃,侧面隐隐刻着八个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问道:“是你的生辰八字么?”

  蒋灵骞道:“可能是吧。这只镯子是从小就套着的,取都取不下来,或许与我的⽗⺟有关。”沈瑄掐着指头道:“戊子年是吴越国宝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今年已是晋天福八年…你今年十五,过了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満十六岁了。”蒋灵骞点点头:“与我自己算的一样。”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你生得可巧。”

  蒋灵骞不答,自己出了一会儿神,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认出是那天在梅雪坪厅上她手里的那封。只听她缓缓道:“爷爷隐居十多年,从不与人来往。他竟然会拉下面子,托付被他赶出门的弟子帮他传递书信,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你看看这信吧。”

  沈瑄迟疑片刻,就将信纸菗出,对着月光读了起来:“灵骞吾孙,自汝擅离天台,计有六月,何乃至今不归。吾⽇⽇心焦,江湖险恶,恐稚女难逃不测。乃命梅雪坪等寻访传书。吾孙见书如见吾,当立归天台。婚期二月初六,万不得延误。罗浮山汤慕龙实乃人中龙凤,学艺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诚可鉴,乃万金难求之良婿也。汝得归汤氏,一生无虑,吾桑榆之年,亦可宽怀。如期归山,完汝终⾝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寻汝,切切!”

  这些话都在意料情理之中,然而沈瑄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庒得他说不出话。他一向都知道,蒋灵骞终究要嫁给汤慕龙的。但这一⽇没有到来,便总觉得仍有希望。从去年到今年,浑浑噩噩中,这点希望居然也在悄悄地生长。然而这一刻,梦终于做到了头。蒋灵骞将这封信拿给他看,那是说不能违背爷爷的,意思再明⽩不过了。

  良久,他才平静道:“你是要赶回去完婚了,还有什么事来不及办呢?”

  “当初我与爷爷赌气,跑下山来,原打算趁结婚之前,自由自在在江湖上游几年。谁知江湖上的事剪不断,理还。一脚踏进,很难再无牵无挂地菗⾝。现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将来么,将来远居岭南,也不愿再回来。可还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结,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沈瑄道:“是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完成岂不好?”蒋灵骞想了想道:“我将第一件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必为这个刻意费心。倘若将来你有机缘替我完成,我将感不尽。这第一件事,就是钱世骏费尽心思要从我这里拿去的那件物事,其实是张地图。江湖中人都说,吴越王妃的武功秘笈和财宝都蔵在钱塘府⽟皇山一个地下宮里。只要毁了这宮,吴越王妃就会倒台。但宮里机关重重,扑朔离,哪里轻易进得去。所以钱世骏一心一意想找到宮的地图。当初我和他结拜之后,也是一时好胜,冒险进钱塘府王宮中偷了地图出来。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吴越王妃丢了这样要紧的东西,怎肯放过我?我被他手下几个徒弟追杀半年,未能与钱世骏会合,却到了你那里。方才在⻩梅山庄,吴越王妃若不是大仇在⾝,早就对付我了。”

  沈瑄再次后悔自己就这么放了吴越王妃,问道:“你那地图是在葫芦湾失却了?”“是啊,”蒋灵骞道“那时我失去记忆,想不起有这回事。我到葫芦湾之前,地图还蔵在⾝上。想来或者是替我换⾐时,阿秀姐姐和璎璎收着了。要不就是落到了⽔里。”沈瑄道:“这个容易,我回去即刻替你找。”

  蒋灵骞道:“嗯,那卷地图是画在羊⽪上的,⽔浸不坏。要紧东西还是找到得好。倘若落到什么人手里,谁知会有什么⿇烦?我恼恨钱世骏虚伪,但既然答应了他的东西,还是应当给他,反正我们拿着也是无益。将来你若找到了,也不必给我,设法给钱世骏就是了。”

  沈瑄点了点头:“第二件呢?”蒋灵骞道:“这第二件事情可就难了,关系到这把清绝剑的来历。”她轻抚着那柄古朴雅致、寒气人的清绝宝剑道:“我从小就听见一个故事,说是在天台山国清寺里有间瀑布泉屋。有一天天降惊雷,打到泉屋顶上,一亭柱给劈了开来。和尚们发现柱子里露出一青一⽩两道光芒,原来蔵着两柄古剑。和尚们取出这两柄剑,天天拿到石梁瀑布下面,让流代为打磨。天长⽇久,这两柄古剑终于锋芒毕现,成为驰名天下的宝剑‘青崖双刃’,⽩光的一柄叫做‘洗凡’,青光的一柄叫做‘清绝’。

  “这两把剑削铁如泥,剑气冲霄。而且相传,如果双剑有两人配合使用,则剑芒此呼彼应,光夺⽇月,有所向披靡之势。后来,这双剑近⽔楼台地到了我们天台派手里。只是我出生时,不知何故,洗凡、清绝都不在天台派,江湖上也没人知道究竟落到何方,我也从没见过,直到去年冬天在庐山。”

  沈瑄问道:“是被庐山派夺去了么?”蒋灵骞摇‮头摇‬道:“不是。说起来又是吴越王妃。那时我被她的手下追杀,一直逃到了庐山。跑了整整一天,终于被他们到一个悬崖边上,再没退路,只好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沈瑄心想:这样脫⾝,原来是你的拿手好戏。

  蒋灵骞看出他的意思,微笑道:“庐山的那个山⾕没有钟山那么凶险。但也是我运气好,那时积雪未融,后来我听山民们说,倘若我是舂天去,一定出不来了。”沈瑄道:“难道是锦绣⾕么?早听说庐山有这么一个山⾕,⾕中遍生瑞香,舂季花开之时,香气郁积,可令人长醉不醒,所以又叫‘睡⾕’。”

  蒋灵骞道:“我那时累极了,先睡了大概有半⽇。到了正午,光照⼊⾕中,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刺在我脸上,我才醒过来。说来真奇,我竟看见一把剑悬在旁边一棵松树顶上,折出神异的清辉。我把剑取下来一看,竟然是传说中的宝剑清绝。可是我开心了还没有半刻,却又被吓了一跳。松树底下,倒着一具⽩骨。”沈瑄道:“是宝剑的主人吧。大约他当年⾝陷绝地,却不愿剑随人亡,于是将剑⾼⾼挂了起来。”

  蒋灵骞道:“我也是这般猜想。对着一堆⽩骨终究害怕,我就提了剑,设法找路出⾕。不料这锦绣⾕竟然是一个天然宮,总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路。我转到天黑,也不能走出。那时吴越王妃的人还守在悬崖顶,我也不敢上去,只得天黑以后继续找出路,走了半夜,终于到了一片空地上,以为出去了,可抬头一看,还是那堆⽩骨。那时我绝望透顶,就坐了下来,守着那⽩骨过了‮夜一‬。第二⽇天亮后,我向那⽩骨三跪九叩,许下心愿,倘若死者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走出此⾕,将来我一定回来,安葬他的遗体。结果真的灵验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平平安安出了锦绣⾕,追兵也甩掉了。”

  沈瑄奇道:“不知那⽩骨是谁?”蒋灵骞道:“无论他是什么人,总之我须得将他葬了。但我将来,恐怕不会有机会再上庐山。”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还这个愿,到庐山锦绣⾕去为他收尸。”蒋灵骞忙道:“你不要去,那地方太凶险,万一了路,岂不是我害了你?”沈瑄便觉中一股气往上冲,大声说:“那又何妨!总之你的事,我不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我一并也为你做了!”

  蒋灵骞怔怔望了他一会儿,柔声道:“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却是无法办到的,我也不想说了。我唯有这三个心愿难了,你竟然肯答应我其中两件,我已感不尽。还有,这一架墨额琴,你带去吧。”

  沈瑄茫然道:“为什么,你不要么?”蒋灵骞抱过那架琴,轻轻拨了几声:“不是我不要,但还是你带着它吧。有了这架琴,你将来终归会把那《五湖烟霞引》弹出来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将来也不会再见你。我的话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沈瑄心中无限凄苦,却只是淡淡道:“没有了。你将来听不到我弹琴,我再为你奏一曲吧。”他把墨额琴横在膝上,调了调弦,凉风乍起,湖面上过一串清冷忧伤的乐音,是蒋灵骞从前跟他学的那曲《离鸿》。

  蒋灵骞并不看他,只是茫然地望着湖面上映出的月影。听了一会儿,她戴上一顶斗笠,将长长的面纱垂下,然后转⾝向大道上走去。

  沈瑄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天边的流云之中,却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晓风残月,远远的村落里传来一两声鸣。所谓“万箭攒心”所谓“肝肠寸断”这些词语的意思,他在霎时间全都明⽩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长长的面纱下面,也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Www.UjIxS.CoM
上一章   青崖记   下一章 ( → )
庆熹纪事青丝妖娆青丝井的传说情人箭枕中记之青城七剑下天山窃魂影千门之雄千门之心千门之威
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青崖记,如果喜欢青崖记 免费VIP章节,那么请将青崖记 小说章节目录加入收藏方便下次阅读,游记小说网提供青崖记完本版阅读与青崖记免费下载,更多精彩尽在游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