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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华音流韶  作者:步非烟 书号:1958  时间:2016/10/5  字数:4585 
上一章   宿夕朱颜成暮齿    下一章 ( → )
  相思想要拉住她,却又止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重劫立⾝的墓室上。

  不到两丈,并不是不可及的距离,她內力虽然失去,轻功却并未受太大影响。

  ‮妇少‬颤抖着,将已经青紫肿的手臂,強行塞⼊石罐。

  然而这一次,重劫望向她们的眼神并不快乐,反而十分沉忧郁,仿佛那刺骨的剧痛在那一瞬间也降临在他⾝上。

  孩子的鲜⾎从他⾐衫浸下,点滴沾染了⾼大的墓室。

  就在这一瞬间,相思的⾝形红云般飞舞而起,她手中多了一枚细长的发簪,向着尚在沉思的重劫刺去。

  她体內所有內力都被封印,因此,这一刺所取的,是他的心脏。

  发簪上淬炼着可以让人⿇痹的毒药。若这一刺能正中心脏,即便全无內力,也可以助她们脫险。

  重劫依旧怀抱婴儿,静静地站在暮风中,并没有躲避。

  就在发簪即将沾上他⽩袍的一瞬,相思突然觉得他的⾝体仿佛化为一道⽩光,似乎仍在眼前,又似已经变换了位置。

  然后她的手腕一阵酸⿇,已被重劫握住。

  重劫没有看她,顺势将她向前一带。她的⾝形完全无法停止,向墓室边缘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跌下⾼台,她的⾝形突然一滞,却已被他从后揽住了

  他一手抱着婴儿,另一手紧紧控住她的,却故意将她大半个⾝子悬在⾼台外——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跌⼊⻩土与骸骨之中。

  两人一时靠得无比亲密,相思几乎完全沦⼊他的怀中。她脸上一红,愤然就要挣扎。

  重劫却俯⾝在她耳边,轻轻道:“快看。”

  他伸手指处,正是在尘土中不断颤抖的‮妇少‬。

  那‮妇少‬用单薄的⾐衫紧紧裹住自己的⾝体,不断颤抖,嘴却已完全发紫。

  她仿佛全⾝沦⼊了看不见的冰山深处。

  重劫注视着那可怜的‮妇少‬,在相思⾝后轻声叹道:“刀山火海,寒冰炼狱…看见了么,这就是⺟爱,多么伟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竟没有了惯有的讥诮,而显出一种深深的哀伤。

  相思一怔——难道这个恶魔也有被感动的时候?那么,他会提前放过这对⺟子么?

  重劫突然一笑:“我怎能忍心打断她。”

  他轻轻一指,点在相思肋下渊⽳上:“坐下来,好好欣赏。然后才会明⽩,一个失去孩子的⺟亲,会有多痛。”

  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面具下的脸⾊陡然改变,声音也微微颤抖,似乎一瞬间,整个人都陷⼊了痛苦与悲伤的回忆中。

  他不再出言,端坐在⾼台上。默默看着那位⺟亲承受了七重炼狱之苦,默默看着怀中的婴儿脸⾊渐渐变为青紫。

  昏⻩的暮⾊笼罩全城,他单薄的⾝体在倾斜的巨碑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苍⽩。

  他就仿佛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在暗的角落中玩着‮忍残‬游戏。

  正如孩子们将滚⽔灌⼊蚁⽳,将爬虫撕裂肢解,将蚯蚓放在火上烤灼…

  这是一种无所求的恶,一种单纯的残暴。

  第七次剧痛终于过去了,‮妇少‬息良久,才从尘土中抬起苍⽩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重劫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回头对相思叹息道:“游戏结束了。”他挥袖‮开解‬相思的⽳道,挟着她从墓室上跃下。

  ‮妇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挣扎着站了起来,颤抖着向他伸出手。

  这只手肿污脏,五指的指甲都因挣扎而剥落,但另一只手臂却依然完好,没有一处毒蛇的齿痕。

  七次撕心裂肺的剧痛,她只用一条手臂承受。

  因为,她还要留着另一条手臂,来拥抱她的孩子。

  这便是一个⺟亲最后的希望。

  重劫注视着她,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真是一个伟大的⺟亲。可惜,你太迟了。”

  他轻轻将孩子推⼊她怀中。

  那已是一具冰凉苍⽩的尸体。

  ‮妇少‬惊愕地看着怀中的婴儿,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拼命摇晃着孩子的尸体,但是孩子却宛如一块流尽了生命的石头,再也不会发出声音!

  突然,那‮妇少‬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要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着她柔弱的⾝躯,承受了七种炼狱之苦?她的生命早已透支殆尽,只因为孩子的哭泣,而残存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今,她最后一点力量、信心、希望都在这一刻坍塌,她整个人宛如朽木一般,向尘土中倒了下去。

  她仿佛也化为了地上的一具骸骨,瞬息便被⻩土掩埋。

  重劫注目着脚下的尘埃,声音也有几分嘶哑:“我必须杀了她。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圣城,不该有旁人进⼊。”

  他缓缓抬起头,双目中竟然已有了泪光,却不知是为谁悲哀?

  他宛如一个毫无道德观念的孩子,一面‮忍残‬地撕碎猎物,一面对着遍地⾎腥,真挚地垂泪。

  重劫轻轻道:“进⼊的人,都会死。”他的目光渐渐落到相思脸上:“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抓她进来?”

  相思似乎刚刚从‮大巨‬的惊愕中醒来,她缓缓‮头摇‬,一步步向后退开,悲声道:“我知道你是疯了!”

  重劫的声音充満了哀伤:“我掠她进来,只是为了弄清一件事,一件困扰了我多年的事。”

  他的目光变得无限温柔、深深投向那座‮大巨‬的墓室,轻声道:“我只想知道,我⺟亲是怎么死的。”

  相思摇了‮头摇‬:“你,你⺟亲?”

  重劫抬头仰望着満天⻩尘,似乎陷⼊了深深的记忆:“你听说过三连城的传说么?”

  相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头摇‬。

  重劫叹息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种族,被称为非天。意思是与诸神相对的妖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阿修罗。某一天,非天之族出现了一位伟大的王者,完成了⾜以让天地震动的苦行。创世之神梵天出现了,他决定给这位非天之王一个祝福。非天之王说,他要一座永恒不灭的城池。”

  重劫的眼中透出一丝讥诮:“没想到,梵天却说:‘孩子,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于是非天之王提出,这座城池只有毁灭神婆才能摧毁。梵天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后,非天之王用尽所有的金、银、铁建立了三座相连的城池,分别为⻩金之城、⽩银之城、黑铁之城。又将它们熔铸在一起,号称不灭的三连城。后来三连城不断扩张,上达天庭,终于引起了天神的不満。最终,天神们真的请动了婆出山,在某一天傍晚,一箭破城。那一刻,繁荣富饶的⻩金之城和⽩银之城彻底消失,只有黑铁之城,深埋地底。”

  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遥望周围这座破败的城池,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这里…”

  重劫点了点头:“我们所在的,便是这座深埋地底的黑铁之城。”

  相思愕然摇了‮头摇‬,她不是没有听过三连城的故事,但这不过是一个来自异国的遥远传说,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边?

  重劫似乎明⽩她的心思,微微冷笑道:“所有的传说都是一样的。传说是否‮实真‬,不在于它来自哪里,而在于它给世间留下了多少遗迹。”

  他突然挥袖,苍⽩的袍袖自漫天尘土中掠过,划出一道弧形的痕迹。

  他指点着遥远的废墟,嘲弄地道:“难道站在残垣断壁中、蒙受尘埃和恐惧的你,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传说么?”

  相思抬头遥望,荒烟漫漫,看不到边际。唯有这座曾经无比繁华,却又被瞬间摧毁的城池,却在她⾝边‮实真‬矗立着,散发出‮败腐‬与死亡的气息。

  她再也无法辩驳,良久无语,只得道:“这个传说,和你的⺟亲有什么关系?”

  重劫通透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刺痛,他轻声道:“我便是这个种族最后一位后裔。”

  相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是非天王族的后裔?”

  重劫并不理会她的惊讶,淡淡道:“我们是最纯⾎的王族,只有长子可以继承⽗辈的力量,所以,世代只传承唯一的⾎脉。我们的使命,便是守护这座地底的城池,等候梵天再度降临,重建伟大的三连之城。”

  相思摇了‮头摇‬:“梵天是创世之神,即便在神话中也已沉睡了千万年,怎么会再度降临,你难道真的疯了么?”

  重劫道:“所以,我们才要世代苦行,以求感动上天。就如当初那位非天之王所作的一样。”他重重叹息了一声:“然而,那些可怕的苦行极大地损害了我们的⾝体,我们大多会在三十岁之前死去。因此,为了延续后代,每一任非天之王,都必须在十八岁生⽇那天,完成成人之礼。”

  相思疑惑的道:“什么成人之礼?”

  重劫的笑容有些自嘲:“也就是,找到一个女人,将她囚噤在这座石室中,让她为我们繁衍唯一的后裔。”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回望那座‮大巨‬的石室,道:“十八年前,我的⺟亲便被囚噤在此。”

  相思的目光挪到墓碑上,两条彼此绕的蛇透出隐秘的暗示。

  ——或者,这并不是一座墓室,而是历代非天之王完成繁衍的仪式之处?

  重劫轻轻道:“自我记事之⽇起,我的⺟亲便已经是一具冰冷的骸骨。有个疑惑在我脑中一直盘旋了很多年。直到十年前,我⽗亲面临天人五衰,即将死去,我忍不住问了他⺟亲的死因。他说他没有伤害她,只是将她囚噤。在我三岁那年,⺟亲死于疾病…”

  无比突然地,他猛地回⾝,一把抓住相思的肩,被风鼓起的⽩袍在⻩尘中肆意飞舞,宛如挣脫了符咒的妖魔,他嘶声吼道:“可是他骗了我!”

  相思猝然间只觉双肩一阵剧痛,几乎就要昏过去。

  重劫一把推开她,澄澈的眸子瞬间布満⾎丝,他嘶声道:“我刚才已经目睹了,他是怎样杀死我的⺟亲的!没有用刀剑,没有用法力。他只是把我从她怀中抱走,将她独自留在黑暗狭窄的石室里!你可知道,这是多么‮忍残‬的伤害?”

  相思跌倒在⻩土中,仰望着他的愤怒与痛苦。

  她眼中的惊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悯。

  他站在墓碑与骸骨上,背后是无尽的荒凉。如雪的长发与宽大的⾐袍在空中飞扬,却苍⽩如纸,将他瘦弱的⾝形衬托得无比苍凉。

  这座荒落的城池中,没有魔王,只有一个被伤害、被遗弃的孩子,在痛苦中绝望地挣扎。

  他仰天大笑,笑声却带上了哽咽:“那是比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还要‮忍残‬的酷刑,比炼狱之火还要痛苦的煎熬!”

  突然,他止住了笑,挥舞的双手停在空中,划出一个悲伤的弧。

  他向着石室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得宛如梦呓:“三年,三年她才在绝望中死去。”

  “那是多么漫长的陵迟…”

  相思心中一酸,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头,正要安慰他,他却突然抬起头,一丝怨毒的冷笑自他眼中缓缓透出。  wWw.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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