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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她比烟花寂寞 作者:亦舒 | 书号:26843 时间:2017/6/28 字数:16269 |
上一章 第十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他静静问:“你们会不会笑一个老男人无故流泪?” “别开玩笑,马先生,眼泪还分老嫰?”我说。 编姐⽩我一眼,像是怪我在这种错误的时刻卖弄幽默。 但我那句话效果倒还好,马先生吁一口气说:“人不伤心不流泪。” 他是这样地爱她。不一定要英明神武的小生才可以有资格恋爱,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我们从开头就觉得马东生是个最懂得感情的男人。我说:“我在想,这些⾐服,或许可以给马利?” 马东生点点头。 他吩咐公司的人开了三辆十四座位车来,才把⾐物全部搬走。 “徐姐小,我很感你。把她的遗物转给我,你不会后悔,我会好好保存它们。” 他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家。 编姐与我⾝上都沾了⾐帽间香薰的味道,挥之不去,整个经验如幻如真。 “他会把那些⾐服怎么样?”编姐问。 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会回家做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把这些⾐服全部挂上去,然后天天在房间中坐着,回忆他与姚晶共度的⽇子。” “他真的会那么做?” “绝对会。”我非常肯定。 “他这样爱她,怎么还留她不住?”编姐问。 “你⽗⺟也爱你,为什么你还是搬出来住?他不能満⾜她,什么都是假的。” “你这话说得好不暧昧。” 我苦笑,不再回答。 我们在晚上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在赴瞿家途中,编姐犹自说:“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我穿到什么地方去?我完全没有用。”没有一件样子是安分守己的,务必要把全人类的目光都勾过来,而且跟着还要叹一句:多么⾼雅美丽有品味。 我是个普通人,用不着这类盔甲来装扮。做人做得这么触目突出,成为众矢之的,多么危险。 一开始就骑虎难下了,然而我不必担心这一点,我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痛苦。 我们拐个弯,去接石奇。 他在门外等我们,看见我们后大大松口气。 答应我们穿得最普通,结果还是忍不住要露一手,全⾝⽩,加上⽩球鞋。他那张注过册的面孔使途人频频回头向他张望。 他静静地上车来,缩在后座。黝黑的肌肤使他双目更加明亮,牙齿更加洁⽩。 不知他这一次出马要用天赋的本钱昅引何方神圣。 我们到得比较早,马利亲自来应门,她仍然是女生学家常打扮,轻便秀丽,头发束条马尾巴,穿条紧上⾝的洒裙,平底鞋。 编姐马上说:“这⾝打扮,记不记得?” 我马上想到旧画报中看过的,姚晶初人影坛时,最流行的这种装扮。马利长得真像她⺟亲,石奇在一边发呆。 我们为她介绍石奇,马利对我们很亲热络,对石奇就很普通,她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石奇枉费心机了,我百忙中朝他眨眨眼睛。 “爸妈很快下来,我们先到露台坐坐。”马利招呼我们。 瞿家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客厅素净大方,悬着,小小的酸枝木镜框,上面写着:基督是我家之主。气氛柔和慈祥,使客人心头一宽。 露台极大,放几张旧的国中式藤椅,已经洗刷得红,非常舒服,臋位处松凹进去一点,我老实不客气坐下。 我们三人把石奇撇在客厅。 “徐阿姨,”马利同我说“你知道爹爹刚才叫我去看什么?”她一面孔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裳。” “哎!他说是我生⺟留下的,问我喜不喜。” 我问:“你可喜?” “咦…”她缩紧鼻子,这个反应使我们大大意外。 “怎么,有什么意见?”我大吃一惊。 “那些⾐裳都不是人穿的!”马利说“穿上仿佛天天置⾝化妆舞会中,要不就似豪华马戏班的制服,真奇怪她会有一屋子那样的⾐裳。”我与编姐呆住。 这就是代沟了。相差十多年,我们之熊掌,竟变了马利的砒霜。这是我们事先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徐阿姨,你有没有注意,那些⾐料如太妃糖纸,红红绿绿,窸窸索索发脆,全部不能洗。” 马利说:“⾐服怎可以不洗?多脏!是以件件都染有不同的香⽔味。” 我与编姐看着马利发呆,百分之一百语塞。 “怎么,”马利略略不安“我说错了?我做错了?” “没有没有。” 马利等我把话说下去,我又辞穷。 不同的环境培育不同的人种,我想姚晶早发现马利尽管外型跟她长得一样,格上却与她没有半丝相近,她女儿本不稀罕她所追求之一切。 所以她不能够把任何东西给马利。 马利不会接受。 我完全明⽩了。 我明⽩她怎么会把一切给陌生人。 马利试探地说:“我不可能用得着那些⾐裳,是不是?” “你很对,”编姐说道“不要紧,你爹爹会得保存它们。” 马利听了如释重负。 她一转头,扬声说:“爸妈已经下来。” 瞿氏夫妇是一等良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结缡十载没有生养,欣然领养马利,瞿夫人本是马利的亲姑⺟。 马利在养⽗⺟家如鱼得⽔,一点遗憾都没有。 马利替我们介绍,我们又忙着介绍石奇。 瞿太太涸仆气,一直说:“马利,你不认得这位大明星?天天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的。” 马利礼貌地微笑,但是双眼中茫然神⾊证明她本不知道谁是大明星,认不认得出石奇的⾝份不要紧,弊在她庒儿没发觉石奇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石奇碰到克星,魅力无法施展。我暗暗庆幸,否则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石奇⾝受的错愕使他活泼闪烁的格大大逊⾊,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只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我们刚要坐拢吃饭,门铃一响,马利马上去开门,马尾巴抖动着,无限娇嗔。 “是罗伦斯。”马利呼。这个才是真命天子呢,她挽着他的手臂进来。 一比就比下去了。 罗伦斯与石奇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浓眉大眼,但是人家多了一份书卷气,一股清秀腼腆拘束的天真,一比就把石奇贬成江湖客,人家的灰⾊卡其沉实美观,人家较为老土的⽩衬衫配合⾝份,石奇这时候看上去像…也就是像个电视明星,随时上台接过麦克风就可以张口唱歌。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这边厢罗伦斯与马利匆匆喝了碗汤就到书房去谈心。 瞿太太头摇“这孩子,没礼貌。” “少女情怀总如诗。”我微笑说。 石奇低头喝汤,不出声。 其实他不必难过,影还是有的,那种十三四岁,还在念初中的小女生。上了大学打算攻硕士的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即使有偶像,也是作家画家类。 我们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佣人端上⽔果。 马利才把罗伦斯送走。 她拍拍手过来,净在碟子上挑草莓吃。 瞿太太笑说:“把她宠坏了,见不得人。” 马利只是笑。 这个女孩子一脸的幸福満⾜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编姐轻轻说:“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哪个诗人或哲学家再发牢騒的话,就介绍程马利给他。” “真漂亮,”我说“马利真好看。” 瞿太太说:“哪里哪里。” 因为在马利⾝上找不到意犹未⾜的怨怼,她眉梢眼角是开朗的、快乐的。 所以马利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饭后我们要告辞,被马利留住。 她把我们拉到房內,可怜的石奇一整个晚上变为陪伯⺟谈话的配角。 马利问我们:“那个人是谁?” 我微笑:“你说石奇吗?”难道终于对他有趣兴了? “好奇怪的一个人,头发故意梳几绺下来,垂在额角上,剪个时髦的式样,但只具形式,没有神髓,还有那⾝⽩⾐⽩,哗,就差一顶⽔手帽…”她笑得弯下去。 我与编姐再一次面面相觑。 我有点气馁,觉得凄凉,怎么搞的,现在时代究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我们颇认为新奇美观的事物,马利这女孩子会觉得老土与可笑之至? 我们的生活是否太舒适,因循之极,已与时代脫节? 我真得好好投人社会,做一点事才行,否则这样舂花秋月,怎生得老? 我默默无话可说。 马利反问:“你不觉他滑稽?” 我连忙说:“别在他面前说。”否则他真会服毒。 马利微笑:“梁阿姨徐阿姨,你们说,罗伦斯是否比他好得多?” 恋爱中人都是这样,希望别人赞他的爱人,比听人赞他自己还⾼兴呢。 我很识相,马上说:“当然,马利,罗伦斯很配你。” 她很得意,仰仰精致的下巴。 马利运气好,爱上她应当爱的人,只为这一次,我原谅了月下老人,他终于做了件好事。他所办的其他个案,惨不忍睹。 我取笑马利“真看不得你这么快乐,照情理说,你应当凄惨地寄人篱下,悲苦地做一个失去⺟爱的小孩才是。” 马利笑着耸耸肩。 如果弄得不好,她爱的不是罗伦斯而是石奇,也有得苦头吃。偏偏她能够趋吉避凶,不可思议。 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马利,我们祝你幸福。” 马利有信心地笑:“那是一定的。” 编姐说:“好极了,别忘记保持联络。” 我们三双手握在一起,马利喜我们,正如我们喜她一样。 她送我们出客厅。 瞿太太倒是很欣赏石奇,频频说:“原来越是大明星,越没有架子,现在我懂得了。” 我们告辞。 遍途中我与编姐大大地抒发了感叹:包括:“在那样的青舂之下,怎能不低头”、“马利这一生大概还没有伤过心”、“姚晶让女儿住在瞿家,再正确没有”“幸福没有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石奇没了声音。 我转头看看他,他正在低目沉思,不知想什么。 我问他:“闷?” 他不回答。 “老闹着要见马利,见过之后,印象如何?” 他“哼”一声。 我觉得好笑。我说:“跟姚晶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还不満意?” “有什么用?本没有灵魂,如一个照姚晶外型做的塑胶娃娃。”他闷闷不乐。 我冲口而出“不!马利不是那样的,你不欣赏她就算了。” 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我永远不会爱上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感谢主,你不会。”是我们的答案。 石奇说:“对人太不客气。” 我们暗暗好笑,他一向被女人宠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仙妃子如姚晶都与他有过一段,这口气叫他怎么呑得下。 我说:“别太狂了,将来年老⾊衰,你才知道。” “踩我吧,趁兴头里尽情蹋糟我吧,”他没好气“难道我不会为自己打算?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们借。” 石奇早已被证实是个小气鬼。 编姐说:“谁对下半生有把握?你别听佐子胡诌,她又有什么万年的基业?” 编姐说:“佐子一向无隔宿之粮,又自鸣风流,不肯坐写字楼,将来有得苦吃。” 我气道:“你这个小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有固定的工作,明天我要回《新文报》去。” 我冤屈地说:“石奇,我同你联合起来,赶她下车。” 大家笑一阵。 我们在半途把石奇放下。 在他公寓楼下,照规矩有一班小影在徘徊恭候,见到偶像的影子,连忙围上来。 平时石奇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他今夜刚刚惨遭空前的冷落,需要群众的力量来恢复他的自信及自尊,于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蔼可亲,一个个替他们签名,甚至回答问题。 我叹口气,人是犯的,不失去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之可贵,平⽇还嫌影啰嗦呢,多要命。 就像写作人嫌读者庸俗,活得不耐烦了。 也不是不像我一直觉得与寿林难以沟通,以致今⽇心如刀割。 我忽然抓住驾驶盘。 编姐大惊失⾊“你发神经。” “驶到杨宅去。” “⼲么?” “我要去见他。” “来不及了,说不定等到的是两个人,他与他的新女友。” “我不管,我要亲眼看到。” 编姐无奈,将车转弯。 我又愧羞“不不,还是回家吧。” “姐小,你怎么了?” 我又说:“去,去杨宅。” 编姐叹口气。 车子停在杨宅门口。寿林家住两层楼的小洋房。自街上可以看到他卧室的窗户,我们抬头,他房间可没亮着灯。这么晚还没回家,由此可知他的⽇常际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略为我动气,规劝过几句,是无可救葯,也就算数。 “叫他呀。”编姐说“他可以听得见。” “他人不在。” “也许只是不开灯,”她讽嘲地说“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算了,明天你上班,说我问候他,我们走吧。” “怎么,与姚晶比寂寞?”她推开车门,忽然扬声叫道:“杨寿林出来玩!杨寿林,出来玩!” 我大吃一惊。 她⼲脆下车去按门铃。 这一带多么幽静,被她一闹,屋里顿时騒动起来,我看到杨伯伯、伯⺟在露台探出头来,又听得杨伯⺟问丈夫“什么地方来的小阿飞?” 又有一把声音说:“爹,我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小阿飞朋友?” “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傻笑。 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有人做旁⽩,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我由衷感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只有吾友梁编辑。 “进来坐。”寿林说。 “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脫稿了?” 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编姐问“那⽇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姐小在无聊时消遣。” “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寿林仍是喜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他仿佛在听了。 “…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起⽪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強,现代人以強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了。” 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绿⾖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不知是爱他还是內心恐惧发作,我之泪⽔如江河决堤。 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寿林与我拥抱。 饼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绵、⾁⿇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嘲女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脫。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腿大?”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案⺟一听得我要成家,马上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満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蹋糟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庇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一顶顶⾼帽子丢过去,杨伯⺟便马上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衬衫配件牛仔,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没有感情,勉強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机飞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乐娱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乐娱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耝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姐小。”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瓣花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姐小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満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揷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港香,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石奇惊觉地抬抬头。 我即时明⽩,他有朋友在车上等他。 是谁?男抑或女? 啊忘不了姚晶是一回事,叫他不风流快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机会运用我的想像力,小径尽头已经出现一个穿鲜红大领口裙子的女孩子,⾝材玲珑浮凸,用双手揷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奇。 离远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个美女,眼睛黑⽩分明,太棕⽪肤使她更加健美。 石奇连忙赶过去,转头向我挥挥手。 我苦笑。 石奇一走天就转,天渐渐落起雨来,我打开伞。 看看表,也到中饭时间,我想张煦大概是要缺席了。 伞上的⽔珠如満天星。 我慢慢离开,在微雨中花益发香。 走到路边,有人下车叫我:“徐姐小。” 我一怔,张煦! “张先生,原来你早已来了。”我惊喜。 他戴着副黑眼镜,穿黑西装,文质彬彬,老样子。 “你几时来的?” “十点多,我看着你进去。” “你专程等我?” “是,有话要同你说。” “啊” “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上他的车子,他吩咐司机驶往郊区。 张家的人似乎对黑⾊有莫大的好感,也正配合他们家人的格:冷漠、⾼贵、遥远。 我们到目的地,雨仍然下。在咖啡室找到一张近窗的座位坐下。 他点起一支烟,半晌不说话。 张煦这个人绝对不易相处,怎么做夫?一块冰似,半⽇不说一句话,內心世界神秘如金字塔,再费劲也摸不到边际来。 张煦终于开口了,他说:“晶去世前一⽇,我们也说过话。” 原来说话是大节目。 原来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 我等他说下去。 “我们谈到分手的问题。” 啊! “我的意见是…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夫关系,不如分开。” 咖啡室內本来只有我们一桌人,死寂一片。这个时候多一双年轻的男女进来,坐在不远处。 他们在打情骂俏… “如果你爱我,就该跪着正式向我求婚。” “好,我先去买只垫子。” 女的推男的一下,男的趁势搂住她。 张煦说下去:“她一直在哭。” 我呆着一张脸听下去。 年轻的女郞说:“唔,人家看见了。” “理他们呢。”男的把她拉得更近一些,上下其手。 张煦说:“她哭个不停。” 热恋中的男女明目张胆地嘻嘻哈哈拍打对方。 张煦忽然忍无可忍,转头对他们大喝一声:“闭嘴!” 骂得好。 趁他们震惊的时候,我走过去,自口袋里取出一百元“去,叫计程车到最近的旅馆去,迟者自误,火焚⾝。” 那男的还要出声,那个女的拉一拉他袖子,两个人总算离去。 领班赶过来道歉。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张煦用手掩着脸说下去。“我求她不要哭,她叫我出去走走,不用理她。我只得自己去吃酒。” “我想了很久,认为离婚对她有好处。” “我在清晨才回家。她不在上。我在书房找到她,她整个上⾝伏在书桌上。她停止哭泣。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还帮我忙。当天我飞往纽约。” “三天之后,律师通知我,她死于心脏病。” 我问:“她是不是杀自?” “不。”他说“绝对不是。” 那么她死于心碎。 “她与我结婚时,寄望太大,她是个天真的女人,认为我可以给她一切。事后我令她失望,她失落甚多,又不肯向世人承认,一直不愉快。我原以为分手能够帮助她。” “她不能失去你,有你在那里,她至少有个盼望。” 他不响,头垂得很低,始终没有除下太眼镜。 我转变话题:“你几时结婚?” 他低低说:“我已结了婚了。” “什么?” 他不回答。 我有点万念俱灰,他们太会得节哀顺变了,那简直不能置信。 “是那个芭蕾舞娘?” 他点点头。 “你会快乐?” 他茫然。 我反而不忍“只要你⺟亲开心,你就会⾼兴,男人夹在恶劣的婆媳关系中最痛苦。”他又无法离开家庭独自生存。 “但是我会一生想念晶,她待我好到并无一句怨言。” “我想她大概是欠你的,你可信前生吗?” 他亦没有回答。 我叹口气,召来侍者结帐。 车子一直驶出市区。张煦懊悔得出⾎。如果此刻姚晶在生,也许他会有勇气脫离张老太太来跟姚晶过活,但是姚晶已近年老⾊衰,能否再支撑一个开销如此庞大的爱巢,实属疑问。 我苦笑,或许她去得及时呢,再下去更加不堪,她是一个那么在乎势姿的女人。 张煦轻轻说:“她看人,一向不准,独独对你,徐姐小,你真的不负她所托。” 他真的这么想?其实姚晶本没有经过选择,只不过当时我恰巧在她⾝边出现过,她顺手一捞,就把我这个名字抓住,放在遗嘱之內,完全是万念俱灰,全不经意的一种举止,反正除了她的亲人男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承继人。 我抬起头“我到了。” 他让我下车。 我与他握手道别。 寿头在家中等我。 见我回来,也不以为意,只说:“看来我真得对你这种间歇失踪要习以为常才行。” 我过去坐下,微笑。 “今夜一起吃饭,已订好房间,你⽗⺟明天就要回纽约。” “什么地方,吃什么菜?” “你不用管,总而言之跟着来。”他笑“爸爸的意思是,将来或者你可以帮新文衷漂负责两页软资料如时装化妆之类。” 我笑意很浓。“是的,而女人所能够做,不过是那些。” 寿林不理我,他自管自说下去“不过爸爸说你千万别以教育家的姿态出现,教读者如何穿如何吃,人家现在很精明的,看到小家气自是的‘专家文章’是要讪笑的。” 我问:“今晚吃什么菜?” 寿林转过头来“你看你,又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问:“我应该穿什么⾐服?” “旗袍。旗袍可以应付任何场合。” 我开始换⾐服,化妆,梳头。寿林第一次坐在沿看着我做这些事,好像我们已经成为夫。 他一边闲闲地道:“你倒说说看,姚晶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寂寞的女人。” “谁相信!”寿林讪笑“生命中那么多男人,那么浓的戏剧,那么七彩缤纷。” “不不,其实她是套黑⽩片。” “佐子,你真是怪,对事物总有与众不同的一套看法。” “但那是事实。” “每个人都认为他看到的是事实。”寿林笑。 我不再与他分辩。 我换了一件旗袍又一件旗袍,不知怎么,老是拿不定主意。 也许是因为寿林全不介意,非常享受的样子,他⼲脆躺在上,吃巧克力看报纸。 巧克力屑全撒在被褥上,一翻⾝,又被他庒在衬衫上,被体温融化,一点一点棕⾊,邋遢得诙谐。 结了婚就是这样子的人,不能计较,还是早些悉得好。 案⺟终于来了电话来催。 我才匆匆穿袜子鞋子。 寿林打个呵欠放下报纸,老夫老格,我拉他起。 我们叫车子赶去。以后,以后会有许多类似的应酬及宴会得双双出席,我们要尽力装扮成一对壁人模样,无论在打扮以及气质方面都要衬到绝顶,好使观者悦目。 难怪人家说夫的相貌会得越来越相似。 寿林在车內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俩算是经过了一番患难的。 跋到现场,⽗⺟満面笑容地责备我们几句,问我们为什么迟到。 杨伯伯说:“来,快看烟花。” 只看见贵宾厅的落地玻璃窗外突然爆出一阵七彩的雨,如滴滴金丝炸爆起来,形成庞大的一朵伞形的花,向我们面扑过来,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的璀璨。 这朵烟雨包含了孔雀蓝、红、鲜⻩、银、金,以及电光紫好几种耀眼的⾊彩,使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然而只一刹间,金属粉便纷纷坠落,如星尘般,洒往海面,化为乌有。 天空归于黑暗寂静。 我等了数秒钟“咦,还有呢?”忍不住问。 杨伯⺟笑说:“就这么多,没有啦。” “什么?才数秒钟就完了?” “自然,放完了当然就没了。” “怎么一片漆黑?” “烟花放完,当然一片黑暗。” “但是,但是刚才明明气象万千,美得令人窒息。” “烟花就是那样子的,傻子。” 我打一个寒颤,我应该比谁都明⽩。 “…来来来,各位起筷,这只冷盘还不错,醺蹄更是一流的,各位不要客气…” 我是早该知道的。 她比烟花寂寞。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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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妙方要多美丽就多没有月亮的晚玫瑰的故事圆舞直至海枯石烂紫薇愿纵横四海我们不是天使假使苏西堕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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