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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玫瑰的故事  作者:亦舒 书号:26839  时间:2017/6/28  字数:18658 
上一章   第四部 玫瑰再见 (4)    下一章 ( → )
  案亲认为我精神恍惚,非常诧异,我再也没有话说,便告退了。

  玫瑰吃得很少,她说是累。

  回到庄的公寓,我打开门进去,看到他女友脸⾊铁青地走出来。

  她并不睬我,一别头就走掉。庄在看电视。

  “怎么了?”我问。

  庄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正轰轰烈烈地在演大力⽔手。

  “庄,”我说“怎么了?”

  庄说:“我告诉她,我从来没爱过她。我爱的,一直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改头换面,要做个新人吗?”

  “我错了,她仍然控制我的灵魂。”庄简单地说。

  说完他就全神贯注地看大力⽔手,不再出声。他紧闭着嘴,脸⾊非常坏,但一双眼睛却闪亮得像一头野兽,我觉得奇怪,但自顾不暇,顾不得那么多。

  我说:“我还是去巴黎,听你的劝告。”

  他不再回答我。

  我收拾⾐物,提起只轻便的箱子,摸摸袋中,余款无多,因此在老庄菗屉中,取了叠钞票。

  我临出门跟他说:“我借了你三百磅,现在就搭夜船去巴黎,我看我俩难兄难弟,分头腐烂比较好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

  我开了那辆随时会散的福士坐气垫船到宝龙,然后南下巴黎。

  到巴黎时天快亮了。我跑到圣⺟院去祈祷。

  如果在‮港香‬,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么在巴黎晨曦中的圣⺟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我租了旅馆,就住在那里,专等爹爹与玫瑰走。每⽇早上坐在塞纳河的“新桥”边发呆,听金发女郞们的絮絮细语。

  钱花光了,打电话给姐姐们求救,她大声叫道:“罗震中!你在地球哪一个角落?”

  我说:“巴黎。而且我的钱花光了,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

  “爹找你,请快回来。”‮姐小‬姐说。

  “他还没走?”我意外。

  “有点意外,留下来了。你快回来,有要事。”

  “那么多要事,一年三百六十五⽇罗家都有要事,我才不信。”

  “罗震中,你敢不回来!”

  “好,我回,我回。”

  我又开着那辆老爷车回到伦敦。

  大船经过多佛海峡,风呜呜地吹,深紫⾊的天空,海鸥哑哑地低鸣,我几乎想连人带车一齐驶下黑⾊的海⽔,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没有勇气。

  我回到伦敦,站在⽗亲的面前,做他的乖儿子。

  案亲果然有要事寻我。

  他开门见山地说:“震中,我有要事得回‮港香‬,我要你照顾你继⺟。”

  我抬起了头。

  案亲咳嗽一声“震中…”仿佛有难言之隐。

  “什么事?”我忍不住“为什么你俩不是一起回去?”她早早离了我跟前,我好安居乐业。

  “她不肯回‮港香‬。”⽗亲说到此地为止,叹口气,站起来走开。

  我问大姐:“怎么回事?他俩吵架?”

  “不是吵架,她跟你好友庄国栋有点暧昧。”大姐跌⾜说。

  “什么?”我两只耳朵几乎掉了下来。

  “庄国栋,”大姐说“他们俩个天天都约会。”

  “他疯了。”

  “我也这么想。”大姐姐说“他要找女朋友,一卡车一卡车的随他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亲再也不能与后生小辈去谈判,你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我?”我退后了一步。

  “你怎么样?”大姐姐恼怒地说“你⽗亲养了你千⽇,用在一朝,你不愿出力,还啰嗦?”

  “好好,我与他去说,他现在住哪儿?玫瑰又住哪?”

  “玫瑰住夏惠,他住老公寓。”

  “我马上去。”

  “你去了说些什么?当心把事情弄僵,我早知会有这样的事。古人说娶娶德,⾊字头上一把刀,这话儿不会有错。”

  “你老了,大姐。”

  我出门去找老庄。

  我在写字楼把他找到了。

  老庄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整个人散发着无上的活力,是什么令他这么愉快?简直不能置信。

  我冷冷地,将手臂叠在前,斜眼睨着他“老庄,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他并不介意,笑笑问:“你的所好,还是你爹的所好?”

  “我警告你,庄国栋,做人不要大绝!”我提⾼声音。

  “是。”他说“你生气了,震中,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听我的解释。”

  “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有胆子在这里工作?”我竖起双眉“朋友,不可戏,你听过没有?”

  “但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庄以清晰冷静的声音说道“她不是任何人的子,她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我呆住“庄,庄…”

  “就是她,⻩玫瑰。震中,咱们爱的是同一个人,为之黯然伤神的,亦是同一个人,想爱而不敢爱的,也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本没有第二个⻩玫瑰,我们早应该知道了。”

  我震惊。

  “我已失去她一次,震中,我不打算再失去她。”他补上一句“命中注定,震中,命中注定的,你难道还不相信命运?我结识了你,就是为了要与她重逢,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的。”

  我镇定下来以后说:“我不能让你破坏我家庭的幸福。”

  “震中,”他似洞悉我的心事“我太明⽩你,你自己不能爱她,可是,把她留在罗家,看看也是好的,是不是…”

  我一记左钩拳出手,把他打得飞出去,撞在小型文件柜上,哗啦啦如同大厦倾,庒塌了柜子,倒在地上,成一堆,女职员们像刺电影中的女角那样尖叫起来。

  老庄跌在地上,他苦笑,摸一摸嘴角的⾎,他并不说什么么。

  我指着他说:“你让我见到你与她在一起,我打死你。”

  我转头走了。

  我去找玫瑰。

  还没到夏惠‮店酒‬,我的拳头已经肿得像一只拳击手套,又青又紫。

  到了‮店酒‬大堂,打电话上楼,找到她,因为动过度,说话打结。

  她五分钟后下来大堂见我。

  舂天到了。

  她穿极薄的丝⾐服,飘飘仙。

  “震中!”她横我一眼,坐下来。

  我心酸地看着她。

  “你打架了。”

  我问:“你信我,还是信他?”

  “你们有话好说,怎么老打架?”

  我心中倒翻了五味架。“老打架?我知道你在这一生中,为你打破了头的男人不计其数,但是刚才,我不是为自己与庄国栋打架。”

  “是为你爹?”

  “是。”

  她沉默。

  “回去‮港香‬吧,玫瑰。”

  她对我说:“我加件外套,与你找个好地方说话去。”

  我等她披件⽩⾊薄呢大⾐,一同散步到附近的公园去。

  我们在长凳坐下。

  鲍园中情侣们散步拥吻,年老的公公婆婆以隔夜面包喂⽩鸽,气氛温馨宁静。

  她细细地说:“他是我第一个爱人。”

  “那已是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我说。

  “为了在他那里受的创伤,我嫁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达十年之久…”玫瑰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你离了婚,你现在是我爹的夫人,你要忠于他!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嫁他只是为了求个归宿吧?”

  她不响,凝视远方的人工湖。

  我咆哮:“你难道不爱罗德庆?”

  “我爱。”

  “那么跟他回‮港香‬吧。”

  “我要想一想。”

  “想什么?”

  “震中,请不要对着我吼叫,”她心虚“震中…”

  “你这一辈子伤了多少人的心?”我眼睛红了,鼻子发酸“⻩玫瑰,你跟本不懂得爱情,你好比一只蝴蝶,一生出⼊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但蝴蝶都是⾊盲,本不懂得欣赏花朵。就好比你,你得尽了所有人的爱,但是你并不感。”

  “不。”她倔強地看向我,双眼闪着泪光,明亮得如同两颗宝石,但她并没有流下眼泪“不,每个人爱我,我都感。”

  我不置信地瞪着她。

  “震中,”她静静地说“即使你爱我,我也感。”

  我呆住了,头顶像被人浇了一盆冷⽔,透心凉。

  她早知道了。

  我怎么可以低估她。

  “震中,我不是那种人,我非常重视感情,我…”

  “我知道,我在气头上故意侮辱你,我晓得你,你活在世界上,不外是为了感情。”我委靡不振。

  “我是爱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全心全意,我也爱你⽗亲。”玫瑰说“你不要诬告我了。”

  “对不起。”我说。

  “我与庄国栋…我想好好看看他,我爱了他这么多年…”

  “这么一段幻觉,你们当时都年轻,相识才短短一段时间,而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我就是想清楚这是不是事实,他这个人存在我心底已经十多年,有时候越是模糊的印象越是美丽。”

  “如果你发觉你爱的确实是庄国栋,你打算牺牲我的⽗亲?”

  她美丽的眼睛看着远方“我相信随缘。”

  “你相信不负责任。”我赌气。

  “震中,”她苍⽩着脸“我知道你不原谅我。”

  “我爱我⽗亲,”我说“我不忍看他伤心,”我加一句“我也爱庄国栋,我亦不想看到他再一次碎心,”我仰起头“还有我自己,我们这些人,都欠你良多,为你伤神,玫瑰玫瑰,我还能说些什么?”

  她垂下眼睛,掉了一串眼泪。

  我说:“有选择的爱便不是爱,玫瑰,承认吧,承认你并不爱罗德庆爵士,你欣赏他尊重他崇拜他,但并不爱他。”我咄咄人。

  她呜咽:“如果家明还在…”

  她“霍”地站起来,要走回‮店酒‬。我连忙轻轻拉住她。

  “求求你,”我说“疏远庄国栋,为他好,也为了你自己好。”

  她紧紧抿着嘴

  “过去的事已过去,”我说“你看过费丝哲罗的《大享小传》没有?”

  我说:“你们两个人并无能力挽时间的狂澜。我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在夏⽇相遇,燠热的夏⽇夜晚,薰风下你们为恋爱而恋爱,你才十七八岁,一朵花都能引起无限的喜悦,他离开你的时候,你认为地球从此停止转动…可是玫瑰,你现在长大了呀,玫瑰,你听我说,你必需帮助你自己,自这个魔咒解脫出来。”

  她闭上眼睛,又一串眼泪。

  我只好递过去手帕,不忍心再说下去。

  送她到‮店酒‬的一段路,才短短十分钟,我看出她內心矛盾反复地挣扎。

  我伸过手去,扶住她肩膀,她向我投来感的眼光。

  我轻轻地说:“让我来帮助你,搬到大姐家住。”

  她软弱地点点头。

  我替她略为收拾,便接她到大姐家。

  大姐见到玫瑰,非常安慰,连忙报告⽗亲,大家对玫瑰,以爱护以忍耐。

  我并不是小人,庄国栋来找我的时候,我坦⽩告诉他,玫瑰在我的监护下,不打算再见他的面。

  老庄嘴角挨了我一拳,犹自青肿着,他瞪着我,良久不语。

  “我的心情与你一样坏,老庄,咱们哥俩别说二话,我中像是塞満砂石,天天吃不下东西,晚上双眼红涩,像火在燃烧,但闭上眼⽪,又睡不着,转眼又到天亮,又是一⽇,嘴巴苦涩、发酸,脑子发涨,除出玫瑰两个字,心中没有其他人,其他的事…你想想,老庄,这种⽇子,我是怎么过的?我是怎么挨的?我本不是活着。”

  老庄不出声。

  “我当然晓得你不好过,这话你劝过我:请你控制你自己。”

  老庄背转⾝。

  “你都几乎成功了,你不是要结婚生子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回头,你呢?”他仍然背着我。

  “我?”我想了一想,缓缓说“我去做和尚。”自己都觉得语气凝重凄酸,不像在开玩笑。

  “你⽗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去做和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劝得了我,为何不劝你自己?”他问。

  “事情不临到自己,是不知道的。”

  “震中,”他的声音非常温婉“我与你,我与你竟是同样的命运。”

  “你是宿命论者,老庄,我现在明⽩了。”

  “我仍然要争取她,无论如何,我要争取她,你与你⽗亲,即使再加上一支军队,也不能阻止我。”

  他转头走了。

  我紧紧守护着玫瑰。

  庄国栋真疯了,他的行为,与一个十多岁热恋中的孩子没有分别,他开始重新追求玫瑰。他辞去业务,⽇夜在我们家外徘徊、敲门。

  雪融光了,花园里各⾊花辉篇放,庄国栋英俊地、憔悴地、苦笑着,毫无怨言,一次又一次,要求让他进屋子来见玫瑰,他双眼燃烧着‮热炽‬的恋火,低声下气地恳求。

  大姐心早就为他溶成一堆,如果他追求的是大姐,大姐早就背夫弃子,收拾包袱与他私奔。

  她开导他,他耐心听,最后那句话永远永远是:“让我见一见玫瑰。”

  当年他‮磨折‬过她,不待来生,他就来偿还这第债。

  玫瑰将自己锁在房內,吃饭也不出来。

  她仍然美得动人心魄,纯象牙⽩⾊的⽪肤,漆黑的眼睛,成的风韵,整个人散发着藌之香味。美丽的玫瑰,我们都如在弦之箭,等她做出最后的抉择。

  待完了这件事,我就远远离开,永别此地。

  一个晚上,我听见玻璃窗上发出敲打声音,开头以为是风雨声,心才想着明早起来可观赏落红,抬头却望到一轮明月。

  声音是小石子碰到玻璃所发出的。

  我连忙自上跳起来,我明⽩这是什么,这是咱们中学时期唤小朋友出来玩的记号。那时大家还住着老房子,最⾼不过三层。石子敲在玻璃窗上,既不会吵醒别人,但又响亮。

  我轻轻撩开窗帘,看到老庄站在窗下,果然是他。

  他抬着头,英俊的脸充満了‮热炽‬的神情,两眼闪闪生光,⾝上的那套西装恐怕已有一个月没更换了,十分皱旧。但对老庄拔的⾝段并无影响,他仍然是个人见人爱的俊男。

  他的石子自然不是掷到我窗上,他要的是玫瑰。

  我推开了窗,玫瑰的声音在我隔壁响起。

  “走开。”她的声音充満矛盾与感情。

  换了是我,听到她的声音,我也不会走开。

  果然庄国栋问:“你为何逃避我?”

  玫瑰仍然说:“走开。”

  “我不会走开。”他说“好不容易爬墙进来。”

  明天我就养两条杜布曼,咬死他。

  玫瑰仍然说:“走开,我要关窗了。”

  我实在忍无可忍,大力推开窗,大声嚷:“庄国栋,我警告你,三十秒钟內你不走开,我就‮警报‬。”

  玫瑰被我吓了一跳,她走过来敲我的房门。

  我拾起地上的拖鞋向他扔下去,他闪开,也不生气“玫瑰。”

  我大吼:“滚你妈的蛋!”我提起头的⽔晶花瓶,连⽔带花向他头上摔去,我简直想杀了他。

  瓶子掉在石卵小路上,碎成一片片,亮晶晶在月光底下溅开。

  “玫瑰,”老庄仍然叫她的名子。

  玫瑰推门进来拉住我的手臂,她的手如同有千斤之力,我怎忍心摔开她。

  “欺人太甚!”我愤然道。

  “随他去,不要跟他计较。”玫瑰恳求我。

  我悲苦地看着她,只要她开口,我怎么能够推却?

  她伏在窗口上对庄国栋说:“你走吧。”

  庄国栋说:“你知道我就走了,明天还是要回来的。”

  我叫:“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回答我:“我人死了,这条心未必死。”

  我跟玫瑰说:“告诉他,叫他不用在这儿充罗密欧,叫他去死。”

  玫瑰哭了。

  我顿时静下来。

  她哭了。

  她挽在头顶的秀发松了下来,披散在肩膀上,穿着件⽩⾊缎子小夹祆,脚上并没有穿着拖鞋。

  在那一刹那,我原谅了庄国栋,我原谅全世界爱玫瑰的男人,因为我是他们其中一分子。

  我再看出窗去,他已经走了。

  我坐下来求玫瑰“你回‮港香‬去吧。”我疲乏地说“我们都累了。”

  她伸出手来掩住了脸孔。

  我看到她戴着一只⽟镯雪⽩,只有一斑翠绿。这只⽟镯好不悉,这正是不久之前,我陪庄国栋在⽟器市场买的东西。

  我的心狂跳,我万念俱灰,我放弃。

  我说:“玫瑰,你自己决定吧,你如果打算跟他走,快点决定,如果要回‮港香‬,罗德庆爵士永远在等待你,也请快点,这里痛苦的不止三个人,是四个。”

  玫瑰说:“原谅我。”

  “你这一声‘原谅我’,带来多少人的痛苦?”

  “原谅我。”她抬起头来。

  月⾊下她的脸⾊是象牙⽩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神秘而美

  我平静地告诉她:“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被绑在柴堆上活活烧死。”

  她听了一怔,急急地夺门而出。

  我睡不着,就在睡⾐上加一件⽪大⾐,开动跑车出去,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跑到一间酒馆,坐下来,叫了威士忌加冰,就此喝起来。

  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只听得酒保敲起小钟,表示酒馆要打烊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只见一个华籍女郞走过来,拍我的肩膀。

  我看着她“好面,贵姓大名?”

  “你忘了我?我是庄国栋的前度女友。”

  “啊,是,”我醉态可掬“久仰。”

  “我叫小曼。”

  “你可姓陆?”我傻笑“我可不姓徐。”

  “我姓薛。”她皱上眉头。

  “啊,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你说什么?”她皱眉问“你喝醉了?”

  “是,我是喝醉了。”我靠在墙上“你呢?”

  她苦笑。

  我醉眼看仔细她,她仍是那么时髦,珊瑚⾊膏,绿眼盖,我叹口气说:“庄国栋不要你了?”

  她耸耸肩“是。”也不见得特别伤怀。

  “你不难过?”我问她。

  “有什么办法?”她说“哭死也没有用的。”

  我好不羡慕“你已获得金刚不坏⾝了,你太难得,你什么都不怕?”

  “你少讽刺人。”她说。

  我怔怔地问她:“同样是失恋,为什么有些人寝食不安?”

  “谁?准会为爱情寝食不安?”她诧异地问道。

  “算了,你既已练得刀不⼊,就不必理会咱们这些可怜虫了。”

  “先生,”酒保上来说“咱们打烊了。”

  我跟薛小曼说:“走吧。”

  “走到什么地方去?”她问。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你从哪里来?”她又问。

  “家里来。”

  “那么回家里去。”

  我点点头,与她走出酒馆,她扶着我。

  “喂,”她问我“你为谁喝成这样?”

  我哈哈笑,笑完又哭“我为玫瑰,我为的是玫瑰。”

  她问:“谁是玫瑰呢?”

  我唱着:“蝴蝶本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我找到了车子。

  “你这个情况,不适宜开车。”她扶住我。

  “不妨。”我说“你放心。”

  我推开她,上车,发动引擎。

  我说:“有空约会你,喂,你的电话号码呢?”

  她给我一张卡片,塞在我上⾐口袋里。

  我开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大声唱着歌,又叫这辆老福士切勿辜负了我。

  我驶着之字路,缓缓地格隆榜隆向家驶去。我不能死,我告诉自己,罗震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找点借口就去死,你必需‮全安‬到家。

  家门在望了,我呼一声,开了铁闸,驶进门去,不知道怎地,我竟煞不住车子,一直朝游泳池冲过去。

  我大声尖叫:“救命,救命!”

  泳池里不知道有没有⽔,完了,完了,我这次完了。

  我急急推开车门,车子轰地跌进池內,⽔大力庒进车箱,我几乎窒息。

  “救命!”我呑着⽔“救命。”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怕得要死,那一点酒醒了大半。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开亮了所有的灯,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痛得他怪叫起来“三少爷,不妨,不妨,你松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了。”

  我冷得颤抖起来,震惊过度,不住地菗筋。

  ‮姐小‬姐说:“叫医生来,快叫医生!”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抢着盖在我⾝上。

  我哭起来。

  ‮姐小‬姐见我无事,顿时破口大骂“罗震中,我胆子都被你吓破,你疯了?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你⻩汤灌了是不是?”

  我只是哭。

  玫瑰说:“扶他进房,让他休息。”

  ‮姐小‬姐顿⾜“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回房去了。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

  我伤透了心,不肯换上⼲的⾐服。

  “你会伤风的,”玫瑰说“快听我话。”

  我惨叫:“妈妈,妈妈。”这世界上,只剩下妈妈爱我,只有她不舍得我。

  恍惚间看到⺟亲向我走来,长脸蛋充満戚容,微褐⾊⽪肤依然,手放在我背上,说道:“震中,你又不听话了。”

  “妈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嚎叫。

  司机強脫了我的⾐裳。

  ⺟亲叹口气“震中,妈妈抱歉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妈妈实是⾝不由己。”她仍是那么温柔。

  我饮泣。

  医生一来,⺟亲便冉冉消失在我眼前,他替我打了针,要我多休息。

  我却发了⾼热。

  一忽儿见到玫瑰结婚了,新郞是庄国栋,⽗亲和我去将玫瑰抢回来,但她对我嗤着鼻,老庄对我‮头摇‬叹息,嘴角挂着一个冷笑。

  随后我又来到一个有牌楼的仙境,云雾重重,我大声叫玫瑰。

  玫瑰出来了,但⽗亲挡在她⾝前,⽗亲看着我:“震中,你想恁地?”她震怒,提起金光闪闪的宝剑要砍杀我。

  我大嚷:“爹爹,爹爹,我不敢!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我最爱的是⽗亲。

  待我自恶梦中醒来,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姐小‬姐见我醒来,松口气、犹自赌气道:“呸!才一百零二度,就发梦魔,叫,叫人不得好睡,轮班服侍你。”

  我虚弱地微笑。

  “你都做些什么梦?”‮姐小‬姐问。

  我说:“爹拿剑砍我,”犹有余怖。

  “叫你别上‮人唐‬街看武侠片‮夜午‬场!”她⽩我一眼。

  同⽗同⺟生的姐弟,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生活得丰⾜愉快。在她们眼中,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我别转了脸。

  “大姐也在这里呢。”她说。

  我不出声。

  “这一阵子你可是了苦运了?我倒情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做一个大快活。”

  大姐推门进来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参汤。”‮姐小‬姐说。

  “我告诉过你,这种东西是巫道,年纪轻轻的男人,喝喝就坏了,好好的西葯是医生开出来的,混在一起吃,他的病不会好。”

  “你懂什么?”

  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

  我问:“玫瑰呢?”

  “昨夜她守在你前,如今‮觉睡‬去了。”大姐说。

  我不响。

  “喝了这碗参汤,好有点气力。”‮姐小‬姐说道。

  大姐光火“他只是你弟弟,要这般好气力⼲嘛?”

  ‮姐小‬姐脸都涨红“你这个泼妇的一张嘴,总没些长进,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

  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

  但凡三四妾的男人,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离开之后,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茫然想。

  “震中。”

  我抬起头,看见玫瑰站在我头。

  我淡淡地说:“因我病劳驾你了。”

  “你那辆福士报销了。”

  我一震:“呵!”

  “开了很久吧?一定有感情。”她说。

  呵,那辆福士,我颇心如刀割,它伴我月夕共花朝,⾜⾜七八个年头。

  只有玫瑰明⽩我心,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

  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

  玫瑰说:“那⽇其实很危险。”

  我说:“是,我知道,很容易淹死。”

  她沉默。

  “你仍不回‮港香‬?”

  她不出声,脸上已瘦下一圈来。

  我叹口气“我已洗手不理这件事了,”我说“你自己想清楚吧,我要搬出去。”

  “你搬哪儿去?”她急。

  “我不理你,你也别理我。”我说。

  “你姐姐们恐怕也不肯。”

  “哼,她们不肯有什么用,”我说“我懒得对牢你⽇夜心…吹皱一池舂⽔,与我何⼲?”

  玫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对,我知道,你从来未要我过心,我是狗拿耗子。”

  “你说话很善用成语。”她笑。

  我心都碎了,她尚若无其事,恶毒的女人。

  她说:“这是你⾐服口袋中取出的一张卡片。”搁下她就走出去了。

  我看那张卡片:薛小曼,老庄的旧

  那是一个強壮的女郞,她永远不会知道啥子叫惆怅旧如梦,真是她的幸福。

  我放下了卡片去找老庄。

  我还很虚弱,坐在公路车上,活脫脫像个三期肺病患者,都夏天了,还穿着厚夹克。

  我到老庄的公寓去按铃。

  他来开门,⽩⾐⽩,精神奕奕。

  他很诧异“你,震中?”

  我颓然说:“老庄,我没有理由恨你,你认识她,比我早了十七年。”

  “啊,震中,我太⾼兴了,你的思想终于搞通了。”他我⼊內。

  我躺在他的沙发上。“咖啡!”我说。

  “你精神好一点了没有?”

  我无精打采“没有。”

  “打算怎么样?”

  “做和尚去。”

  “别开玩笑,披上袈裟事更多,”他将咖啡给我。

  “你与玫瑰呢?”

  “我本见不到她。”

  “啊?”我很意外。

  “她很谨慎,她只答应我,她会考虑。而且老弟,且慢臭美,这并不是你从中作梗的结果,有没有你,她都会这么做。”老庄说。

  我明⽩了,自始至未,我都不过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

  刹那间我大彻大悟,头顶上如被浇了一盆冷⽔,由顶至踵,苦不堪言。

  我反而静下来。

  “你打算娶她?”我问。

  “如果她答应嫁我,那自然。”他答得快。

  我点点头。

  “震中,你为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我思想搞通了。”

  “不,定有其他的原因。”

  我微笑,改变话题:“我碰见小曼。”

  “谁?”他抬抬眉⽑问。

  “小曼,”我没好气“忘了?”

  “哦,她。”他恍然大悟。

  “是。”我问“你不反对我约会她吧?”

  “当然不反对,但为什么是她呢?”庄国栋大惑不解“像她那样的女人也很多的,你可以从头开始。”

  “我看中她的铁石心肠:失恋就失恋,第二天又爬起来做人,多么好。”我噤不住的羡她。

  老庄苦笑“是的,这确是她的优点,她注过感情防疫针。”

  “我可不想人家为我要生要死的。”

  庄笑“你真会做梦,有人会为你要生要死?你有这样的福气?”

  自然没有。

  “你呢?”我问“你打算如何?”

  “我待玫瑰发落。”他说。

  “你有几成希望?”

  “我不知道,我很乐观。”

  我问:“为什么我们要待玫瑰发落?”

  他很诧异“我不知道,我是她不二之臣,我从来不想叛变她,侍候她是我唯一的乐趣。”

  “他妈的,叫人恶心、⾁⿇。”我骂。

  “你呀,你连被她发落的资格都没有。”庄笑嘻嘻地。

  这也是实话。

  “我不再在乎。”我说。

  “不在乎是一件事,你忘得了她?”老庄又一支飞箭过来。

  “陪我出去走走。”我说。

  “我要等她的电话。”他愉快地说。

  “她要找你,总会再找来。”我说。

  “哈哈,我才不听你的鬼话,”他‮头摇‬。

  我说不服他,只好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薛小曼,轻而易举获得约会,这女郞大方,不会叫男人痛苦。

  老庄凝视我“你以前不是这么随便的,以前你守⾝如⽟,又不怕寂寞。”

  我微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已失了⾝,无所谓。”

  老庄忽然发怒“这又有什么好笑?你嘴角为什么老挂一个⽩痴式的笑?”

  “笑也不让我笑?”我还在笑。

  “你变成这样,可不是我害的。”他息。

  “我没说你害过我,我们仍是好友。”我太清楚了,即使没有庄国栋,玫瑰也不会在千万人中挑中我。

  “你为什么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他摇我手臂。

  “我不应万念俱灰吗?”我问。

  “玫瑰战争的伤亡名单又多了一个名字。”他喃喃道。

  我呵哈呵哈的⼲笑起来,拍拍庇股就走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曼站在西区一间小酒馆门口等我。

  她打扮得非常出⾊,鲜红线织的小外套,窄牛仔,平底鞋,我温和地吹一声口哨。

  我说:“喜到什么地方去?”

  她说:“月底了,我已破产,如果大爷你有钞票,就请我吃顿好的。”

  “没问题。”

  我们选了间意大利小陛子,气氛随便,但食物精美。小曼仿佛真的很饿,据案大嚼起来。

  我问她:“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西区肯肯舞女郞。”她边吃边抬起头来。

  “不要说笑。”

  “我是葯剂师。”

  我肃然起敬“啊。”

  她笑“三千多磅一年,又得重税,有什么值得‘啊’的。”

  “为什么不回‮港香‬?”我问。

  “‮港香‬又有什么在等我?”她反问。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告诉你,”她叹口气“你们这些纨袴‮弟子‬永远不会明⽩,大学‮凭文‬实在只是美丽的装饰品,毫无实际用途。我只希望快快寻张饭票,嫁掉算数,胜过永永世世沦落异乡,⾜够温。”

  我忽然问:“我这张饭票如何?”

  她一怔“别开玩笑。”

  “真的,小曼,你看我如何?”

  她笑“喂,我们是好友,别说话。”

  “我念法律出⾝,⽗亲是罗德庆爵士,你如嫁给我,罗家不会亏待你,以你这般⾝材相貌,打扮起来可不会差,何苦再独自挨下去?”

  小曼凝视我。

  “嫁我胜过嫁庄国栋,他是穷光蛋。我不是说人要拜金,但我们确实是活在一个‮实真‬的世界里。”

  她说:“我要一杯咖啡。”

  我叫咖啡给她。

  “如果婚后你不満意我,可以马上离婚。”

  “像好莱坞电影呢,”她冷笑“为什么要急急结婚。”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腹中块⾁不能再等,总得找个人认了才是,你就包涵包涵吧。”她笑得噴酒“为什么挑我?”

  “为什么不挑你?”我反问“你适龄,又想结婚,聪明伶俐开朗,又有学识,家底清⽩…为什么不?”

  “我吃了,你少胡闹,走吧。”

  八十年代的女也尚有她们的矜持,可怜的女人们,我一生之中,见过无数的女人,只有玫瑰是胜利者。

  “我送你回去。”

  “啊,你买了新车。”

  “是的,我的老车死了。”

  她微笑。

  她随我上车,我驾驶术流利,一边向她落嘴头“你看,你老公多好,有人管接管送,不必挤地车。嫁了我,你也不必朝九晚五地去受洋人气,给不三不四的男人吊膀子,两餐有着落,又少不了你四季⾐裳,年年有新⽪裘穿,在家养儿育女,不亦乐乎?”

  她不响,默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女人不外是一朵花,总归有谢落的一天,我看你也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二十七八岁年纪,正是结婚的年龄,嫁了我,跟我回‮港香‬,包你在亲友间吐气扬眉。”

  “我有什么不好?我会爱护你照顾你,咱们都是成年人,婚姻不必有太多的幻想,咱们到巴黎度藌月,以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你想一想。”

  小曼用手掩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的眼泪自指间流出。

  我温和地说:“你到家了,不请我进內喝杯茶吗?”我递了手帕给她。

  她静静抹⼲眼泪“我想早点睡。”

  我说:“小曼,明天我来接你上班,八点半?”

  她想一想“八点正。”

  我点点头。

  她进屋去了。

  当夜我回到‮姐小‬姐那里,找她商量大事。

  她问我:“什么事呢?”

  “你‮险保‬箱里有什么像样点的钻戒?”我问她。

  “你要钻戒⼲什么?”她愕然。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戴在这里,流行着呢。”

  ‮姐小‬姐气道:“你倒是恢复得快,一下子没事了,调⽪过以前。”

  “‮姐小‬姐,生命总得继续下去。”我摊开手。

  “你要戒指⼲嘛?还没回答我。”

  “送给我女朋友。”

  “啊!”她先是一怔,然后明⽩过来,非常洋派兼戏剧化地拥抱我,把我挟得透不过气。⾝子上那阵狄奥‮姐小‬的香味更是刺鼻而来,我忍受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死相。”她骂我。

  “我要订婚了。”我说。

  “跟谁?”

  “一个女人。”

  “很好,我情愿忍受你这种腔调,胜过你先一阵子的神不守舍。”

  “戒指呢?”我说。

  “我手上这只好不好?”她伸出右手。

  我看一看“不要这种破铜烂铁。告诉你,别小气,将来还不是由罗德庆爵士归还于你。”

  “我菗屉里倒是刚镶好一只方钻…”她迟疑。

  ‮姐小‬姐终于把那只戒指予我。

  我还觉得満意,就放在口袋,她心疼,叫我收好些,又嘟哝着说不知谁家女儿好福气,一下子就混得上了青云等等。

  我说:“‮姐小‬姐,天下的福气都叫你一人享了去不成。”

  我回到房间,也不想什么,心中其实没有深切的悲哀。我的心已死,我的心已碎,但是不知恁地,我的眼泪汩汩而下,我哭出声来,像一只受伤的猪猡,呵呵嚎叫。

  我怕她们听见,用被蒙住了头。

  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哭。

  正如庄国栋所说,一切都是注定的,谁是谁非,不必多说。

  至少在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我搭救了薛小曼。第二天一早,闹钟把我惊醒,我摸摸口袋中的戒指盒子,摸出门口去。

  小曼坐在她公寓楼下吃三文治,见了我,乍惊还喜,神情复杂。

  我自门口花圃采下一枝玫瑰花予她手中,取出指环,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我说:“我们在伦敦结婚,回‮港香‬请喜酒,你今天到公司辞职吧。”大功告成。

  她呆呆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她说:“我以前是庄国栋的女朋友。”

  我拍拍小曼肩膀:“如果你不是老庄的女友,也是其他人的女友,过去的事,谁关心呢?小曼,今天起,你是我的未婚。”

  我接她上车,送她到公司,把车匙在她手中“你自己开车回家,当心点。”

  她点点头。

  “别担心,你会爱上我的。”我挤挤眼。

  她拉住我的手,想说话又说不出口。

  我安慰她:“我早在夏惠吃饭那夜,就看中了你,当时苦无机会。小曼,现在真是皆大快。”

  我向她招招手,踏上计程车。

  其实不过因为她是最近最方便的一个,然则有什么分别呢?

  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乘车到市区的大时装店,叫女店员取出十号的⾐裳,一挑就一大堆,都送给小曼。

  我有大量的爱,我要将我的爱送予乐于接受的女人。我不想再在玫瑰⾝上锦上添花。

  我签出了支票,走出店铺。这倒是一个晴朗的好⽇子,罕见的光照在我⾝上,我将双手揷在口袋里,踯躅在街头。

  我失去的只是一颗心,旁人不会觉察到。我解嘲地想,总比失去一只眼睛或一管鼻子好得多。

  一个乞丐走来问我要钱“先生,一杯咖啡。”

  我说:“拿去买一瓶威士忌。”给他一张大额纸币。

  他震惊地站在那里。

  我不再守住自己。

  回到家里,我大嚷:“来人哪,三少爷要茶要⽔。”

  大姐苍⽩着脸出来“震中!”她递过来一张电报。

  我接过,上面写着:罗爵士病重,请即返。署名的是他的家庭医生。

  “什么病?”我失声怪叫。

  “我已订了六张‮机飞‬票,”大姐说“马上回去。”

  “六张?哪来六个人?”

  ‮姐小‬姐抢着说:“咱们两对,玫瑰与你,不是六个?”

  我冷笑“我还以为回去分家产呢,原来是趁墟,敢情好,原来孝顺儿孙古来多!”

  ‮姐小‬姐气结:“罗震中。”

  “我与我未婚一起走,”我气愤地说“我可不管你们。”

  我拨电话给小曼,她已经回到公寓。

  我命令她:“马上订两张机票回‮港香‬,愈快愈好,我⽗亲病重,我们回去看他。”

  她一连串的“是。”

  娶总得娶大‮生学‬,办事能力都⾼一些。

  我放下电话,走向偏厅,玫瑰坐在窗前。

  我淡淡地说:“你如了愿了,是不是?”

  玫瑰抬起头来,嘴角倔強,她什么都不说,眼神闪过一丝轻蔑。

  她看不起我,是因为我乘人之危,说话叫她难受。

  我长叹一声“你打算恁地?”

  她仍然一语不发,抱住手在窗前,背着我。我说:“玫瑰…”

  她忽然发火了“你走开好不好?”她急促地道。

  我退后一步。

  她的长发披在肩上,大眼睛分外的乌黑闪亮,嘴特别的薄,脸⾊罩満霾,威仪有加,她沉着声音说:“走开。”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苍蝇,我转头便走出偏厅。

  我有什么资格騒扰了她这许久的⽇子?一切是她与罗德庆之间的事,她是他子。

  我枉作了小人。

  我驾车去接小曼。

  时装公司已把我买的⾐物送到她处,堆満了桌子,她将脸埋在七彩缤纷的绫纙%绸缎之中,并不出声。

  “小曼,”我叫她。

  她跳起来“票子已经订好了,今夜起飞了。”

  “我们一起回去吧。”我说。

  “你爸爸不会有事吧?”

  “应该无事吧,五十多岁,正当盛年。他⾝体一向很好,但也很难说,许多朋友,才三十岁左右,洗一个澡就死在浴⽩里,无名肿毒,查也没得查。”

  “震中。”她叫我一声。

  我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她说。

  “什么话。”我很温和。

  小曼的脸很秀丽,她实是一个出⾊的女子,我们婚姻的客观条件是这样好,简直是培养感情的最佳温,包管能够相敬相爱,⽩头偕老的。

  我环顾她简单的小鲍寓说:“这地方太嘲,我们还有四五个小时,你收拾一下,我替你找一间较好的公寓。”

  “我在这里住了四五年了。”

  “难怪你⾝体那么差。”我笑“这简直是蜗居。”

  “反正回‮港香‬,也不必搬了吧?”她试探着,语气出奇的温婉。

  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给她们机会,她们就回复本来面貌。我有种感觉,小曼将放弃她那女強人本⾊,回到厨房厅堂去做一个好子。

  我们会很幸福。

  为什么我每说完一句话,都仿佛听见回音,在我脑中响起,如此空洞虚无?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小曼问我:“你喝什么?我尚未知道你习惯喝什么?”

  “别担心,盲婚有盲婚的好处,慢慢发现对方的优劣,兴致盈盈。”我笑。

  “我始终觉得这么坑讴婚是不对的。”她别转脸。

  “别再犹豫。”我叹气“现在我需要你。”

  “你可担心你⽗亲吗?”

  “心急如焚。”

  “你控制得很好,”小曼说。

  “我在别的事上,一向控制得很好。”

  电话铃响起来,小曼将铃声拨得很低,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呜呜声,像一个人在哭。

  她取起话筒,听了三分钟,尴尬地将话筒予我“是庄国栋找你。”

  “跟他说,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淡然说。小曼很服从“他说你们的事与他无关。”她放下电话。

  我又说:“给我一杯威士忌加冰。”

  小曼进厨房去。  wwW.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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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直至海枯石烂紫薇愿纵横四海我们不是天使假使苏西堕落开到荼蘼没有季节的都阿修罗痴情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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