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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开到荼蘼 作者:亦舒 | 书号:26832 时间:2017/6/28 字数:122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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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走起码半个月不会再理我。 我知道,做好人是难的,他们都太关心我,寸寸盯着我不肯放,没有一个人肯忘记过去的事,没有人肯把我当个普通人。 我回来错了? 但也应该给自己多一点时间,以及给他们多一点时间。 我躺在上,用枕头枕住下巴。 傍自己多些时间… 我噤不住打电话到姬娜那里去。 她听到我的声音有点意外。 “没有得罪你吧?”我向她道歉。 世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居多,她马上松下来“你这人…也难怪,我是太心急一些。” “你一生气,我就要面壁,”我说“成⽇在家可吃不消。” “你以前死不肯说对不起,有次把我一只发夹弄坏,着姑妈四处去配只同样的,还不就是怕道歉。” “那年我才十三岁。” “韵,咱们的情,也实在不用说对不起。” “再告诉你一件事,好叫你心死,我三岁时你一岁,自你出世后就不那么疼我,我一直暗暗恨你,趁大人不觉,抓住你⾜趾狂咬,你大哭,妈妈叫我跟舅⺟道歉,我死也不肯,而且半年没上你们家。” 姬娜倒昅一口气“有这种事?你这坏人,咬哪只脚?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我哈哈大笑。 姬娜说:“我真应考虑同你绝。” “你想想清楚吧。”我挂电话。 ⺟亲探头进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同姬娜说起孩提时的趣事。”我说“妈,我想同你商量。” “又是什么?”她有点心惊⾁跳的。 “我想搬出去住。” 她别转面孔“我最不要听这种话,⽗⺟碍着你什么?刚回来就要搬出去,那还不如不回来。” “你听呀,等我找到工作才搬出去,现在也没有钱。” “不许搬。” “妈妈,”我看着她“姬娜都一个人住。” 她叹口气“你嫌爹妈什么呢?” “每天进出都要代,每天睡前要道晚安,每天要表示确爱⽗⺟,你说是不是惨无人道。” ⺟亲悻悻然“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我们稍微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我说。 “你们所谓商量,是早已决定,例牌通知一声老家伙,已属仁至义尽的好子女,一不⾼兴,一句话没有就孤意而行的也有…” “妈妈,吃饭的时候到了,看看有什么菜。”我换一个花样。 “对,”她说“我得去瞧瞧她把那只茄子塞⾁弄得怎么样了。” 一阵风似的把妈妈扇出房间去。 我已不习惯同其他人住,即使这其他人是⽗⺟。 我喜独自占据一间公寓,浴后用一块⽑巾包着⾝子良久不穿⾐服也不要紧。 我又喜深夜独自看电视中之旧片,还吃芝士喝⽩酒。 妈妈其实是明⽩的,只不过她们一惯不肯放松子女。 无奈家中即使再好吃好住,也留不住成年的孩子。 晚饭桌上只见碗筷响。 案亲终于说:“要搬出去的话,现在找房子倒是时候,房租便宜得多。” 我大喜“谢谢⽗亲大人。” “不过一星期起码得回来报到一次。” “是是是。”我一叠声应。 ⺟亲不出声,眼睛露出深深的寂寞,我假装看不见。 姬娜便说他们够体贴。 我一门心思地找工作,自动降低要求,往工业区找发展,终于在一爿制⾐厂担任会计。 厂是老厂,以前管账的是厂长的舅爷,私相授受,鬼鬼祟祟。老板过⾝,太子爷上场,誓言要⾰命维新,见我去上工,一拍即合。 我花了⾜⾜十天才把账簿看出一个眉目来,错是没有错,假也假不了,只是。要从头替他建立一个制度,如造万里长城,并且旧人手底下那班重臣也未必肯听我,⿇烦不止一点点。 我同年轻的老板说了我的意见。 他叫我放胆去做,把尚方宝剑递给我,准我先斩后奏。 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他自己要做红脸,便找我做⽩脸,我要是争气,便成为他新王朝的开国功臣,我要是做得不妥,他便把责任卸在我肩膊上。 真奷诈。 为一点点薪⽔,我实在犯不着如此尽忠报国。 心中犹疑起来,精神反而有寄托,只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也不闹搬家了。 照说这是个好机会,战霸粕以引咎辞职,作一次政治牺牲品,一旦跑出冷门来胜一仗,以后便一帆风顺可做重臣。 在这个当儿,天渐渐凉了。 我拉杂成堆,把旧⾐服与姬娜借我的行头夹在一起穿,并提不起趣兴来买新⾐服。 装扮是极心花思时间的一件事,以前我也是其中⾼手,近年来简直没有趣兴。 现在工厂区上班,⾐着并不是那么计较,我也乐得名士派头,西装⽑⾐,加件姬娜的长直⾝大⾐,竖起翻领,冒着细细⽑⽑雨,踩一脚的泥泞。 姬娜说:“不打伞,这件凯丝咪大⾐一下子就淋坏了。” 我不经意答:“⾐服总会坏,人总会死。” 她狠狠⽩我一眼。 我喜这种天气,令我想起初到纽约,空气中也有一股萧杀。 第五街那么热闹,我都没有投⼊,车如流⽔马如龙,我只是一个陌生城里的陌生人,活着是一个人,死也是一个人,至多在街上闯,到累了,找个小地方喝杯咖啡。 那是我一生中的转挟点。以往我太年轻,不懂得如何生活,现在可知道了。 街角上小贩卖食,一大堆女工围上去,兴⾼彩烈地说起昨夜与男友去看的一场电影,我呆呆地做观光客,看她们面孔上洋溢的幸福。 大概是穿不够⾐服,大概是吃饭盒子过,我觉得疲倦不堪,回到写字楼,关上房门,伏在桌子上小睡。 真没料到会睡得着。 朦胧间进⼊梦境,来到一个陌生的荒地。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有人说:“这是喜马拉雅山山麓。” 在梦中我诧异,来这种地方⼲什么? 我忽然间看见明晃晃的刀,刀用力砍在人的背脊上,肌⾁连⽪下脂肪翻卷起来,露出⽩森森的骨头,⾎如泉涌。 我受惊,大声狂呼。抬起头,一手扫开,桌上的玻璃杯子落地摔个粉碎。 我气。 这个梦太悉了,这七年我⽇夜与它共同生存,已经成习惯。 我取出手帕抹去额角的汗,斟一杯热⽔喝下去,灵魂又回归躯体。 喜马拉雅山麓!我哑然失笑,做梦什么样的背景都有。 下班时分,我开始有不祥的预兆,迟迟不肯离开公司。 小老板过来“还不下班?你面⾊好差。” 我勉強笑说:“今天向会计科同人慷慨昂地陈词十五分钟,说得他们面孔一阵青红皂⽩,我自己也元气大伤,不过很奇怪,他们并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言行举止。” 小老板有点得意“放心去做,建立你的制度,相信我,许多人为虎作伥,自有其不得已之处,说穿了还不是为饭碗,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也会拥护你。” 我笑了。 小老板也许不是理想的经理人才,但无异他是心理学专家。 我与他一起下班,他硬要送我一程,我只说有约会,不与他顺路,他很明⽩,向我扬手道别。 我的心越来越不定安,加紧步伐向大马路走去,预备叫车子。 泥泞斑斑的路上塞満各式各样的通工具,蓦然抬头,我知道为什么会心惊⾁跳一整天,这不是他是谁? 化了灰了也认得他。 终于碰见他了。 我连忙缩进一条小巷,苍⽩着脸,偷偷探出一边面孔去看动静,他已经不见了,什么也没看到。 我浑⾝因惊怕而颤抖。到底是幻是真? 真是滕海圻?抑或魔由心生,全是我的想象? 一晃眼他怎么忽然不见了? 那明明是他,灰⾊西装与同⾊领带,斑⽩的鬓脚,英俊的面孔…不过他到这个地区来⼲什么? 我闭上眼睛,是我眼花吧,我实在太紧张了。 我算真的面对面碰上了,也应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假装不认识他。 这个反应我练习已经有七年,怎么一旦危急起来,半分也使不上?太窝囊了。 心一酸,眼泪自眼角滴下,我刚伸手要擦掉,忽然有一只手落在我肩膀上。 情急之下,我突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劲使道歉。 我转⾝,看到是一个年轻小伙于,惊魂甫定。 “是我,”他说“记得我吗,我叫左文思,我们见过一次。” 我怔怔看着他。 是,左文思。我是怎么了?我怎么像是自鬼门关回来似的? “我记得你。”我努力镇静下来,撂一撂头发。 “我吓你一跳?”他抱歉地说“我刚才在大马路看见你,来不急走过来,没想到你已不见,幸亏在小巷一张望,又发现你在发呆,怎么钻进来的?这里多脏。” “我…我不见了一只手套。” 他说:“在这里,不是一只,而是一双,不过要洗了。” 他替我把手套拣起来递给我。 他看着我,脸上喜气洋洋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在这里办公。”我说。 “替谁?” “曹氏制⾐。” “啊。”他显然对这一行悉。 “你呢?”我随口问。 “我来取订单。”他答。 他扶我走出小巷,我已定下神来。 “让我送你一程,”他坚持“你精神有点不大好。” 我不再坚持,默默跟他前去。 他并没有开车子,我们上的是街车。 我神⾊非常恍惚地倚靠在车椅垫上。我发誓刚才见到滕海圻。 港香这么小,既然回来了,便一定会得碰见他。 我苦笑,还是对牢镜子,多练习那个表情吧,先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韵娜。”左文思唤我。 “是,你同我说话?”我昅进一口气。 “你怎么了,鼻子红彤彤的。” “噢,我重伤风。” “我有预感,我知道我会得再碰见你。”他着手,奋兴地说。 我回过神来“那当然,除非不出来,否则总会碰得见。在咖啡座、戏院、马路,这是一个人挤人的城市。” “啊,韵娜,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他起劲地问。 “我?当然。”我有点不自然。 “我打电话给你,我记得你说过要看我的设计。” “啊…是的。”我掏张卡片给他。 “谢谢你。”他谨慎地收起来。 “我到家了,谢谢你。”我下车。 “喝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以后雨天记得带把伞。”他在车中叫出来。 我不噤微笑起来。 失魂落魄到连陌生人都噤不住要忠告我。 世人是这样的,专喜教育指导别人。 到家,筋疲力尽,也不吃饭,洗把脸便倒在上。 隐隐听见⺟亲说:“穿着这种铁⽪般的子,怎么睡得着?” 我翻一个⾝,睡得似猪猡,管它呢。 第二天八点钟醒来,⾜⾜睡了十一个小时。腹如雷鸣,连忙到厨房去叫菲佣做早餐,接着换⾐服上班。 案亲见我狼呑虎咽,笑问:“还说要搬出去住?”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我也笑。 真的,许久没说要搬出去住。 “慢慢吃,叫司机送你去。”⽗亲说。 “太塞车,地下车要快得多。” 我抓起大⾐与⽪包就走。 临出门看到⺟亲宽慰的笑容。“可怜天下⽗⺟心。” 中午时分,我叫信差出去买一只饭盒子。 有人在我房门上敲三个。 我以为是曹老板,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左文思。 “你?”我笑“怎么一声不响走上来了?” “来看你。”他喜孜孜地说。我打量他,手中没有花,没有礼品,可知不是巧言令⾊的人。 “请坐。”我站起来让地方给他。 我的“房间”是三块夹板屏风围起来的一块四方⾖腐⼲,门上一块磨纱玻璃,非常老土,钢写字台,一张小小旋转椅。 面前堆満文件纸张。 他在我⾝边一张旧椅子坐下。 “人家的房间金碧辉煌,”他说“如电视剧中之布景。” “我并不介意,”我说“是歌者,不是歌。” 他凝视我,只笑不言。 我取笑他“你仿佛有大喜的信息要告诉我。” 他一拍手“对了。” 左文思喜孜孜道:“今天五点正,我在楼下等你,我给你看我新设计的⾐裳。” 我见他这么热心,不好推他,微笑说:“我又不是宣传家,给我看有什么用。”一边扒饭盒子。 “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儿。” “我?”我张大眼睛。 “你这个可爱的人,多次开口,总是心不在焉地反问:‘我’为什么这样没有信心?” 我腼腆地笑。 “他那么注重我的一举一动⼲什么?” “你太畏羞。” 我实在忍不住,又来一句:“我?” 我们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我害羞?不不不,没有这种事。在外国,我的作风比最大胆的洋妞还要大胆。不知怎地,对牢他,我的豪慡简直施展不出来。 他说:“一言为定,五点正。” “喂!” 他向我眨眨眼,开门出去。 我感叹地想,他竟对我有这样的好感,女人对这个岂有不敏感的,马上觉察出来。 小老板推门进来,声音带着惊喜“那是左文思吗?” “是。”我承认。 他坐在我对面“我们想请他设计一连串的运动装,配合欧洲的市场,他一直没有答应。” “是吗?”我礼貌地点头,并没有加揷意见。 小老板说下去“这小伙子真有窜头,看着他上来,开头不过是工学院的生学,课余跑小厂家找些零零碎碎的工作,不计酬劳,功夫周到,脑筋又灵活,老板们一瞧,比名家更妥当,便正式启用他,不到十年间,被他弄出名目来,现听说开了门市。” “是的。” “你同他是好朋友?”小老板问。 “不,很普通的朋友。” “他的名字在欧洲也很吃香。” “帮帮忙,看他几时有空,请他吃顿饭,那几套运动服就有着落了。”小老板満怀希望。 我只好微笑。 “左文思三个字可当招牌卖,”他又咕哝“不过这人不爱际应酬,一切由经理出面,我抓来抓去抓不到他。” 原来真是一个名士。 “他的出⾝神神秘秘的,听说是个儿孤,只有一个姐妹相依为命,如今也嫁得很好,两姐弟总算熬出来了,他们⽗⺟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 小老板有海上人的特⾊,一句话可冲淡分开十句来说,却又句句动听。 我问:“在这个城里,是否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 小老板笑了“当然不是,只限于知名人士。九姑七婶的事,又有谁会关心?” “谁算是知名人士。” “举个例子,左文思便是,而我就不是。”他笑。 “是吗?为什么?有什么界限?”我好奇起来。 他狡狯地说:“但如果我去追求某个小明星,也可以马上成为名人。” “是吗?”我不置信地问。 “当然,否则你以为小明星有那么吃香?” 我恍然大悟。 “韵娜,你这个人…实在天真,不过不要紧,在港香住下来,慢慢学习,一下子就惯了。” 我笑起来“我并不是纯洁的小女孩。只是风格不同,尚待适应。” “这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是个好会计师。” 他出去了。 我用手撑住头。 看样子在这里是做得下去的。做得下去便做下去,从头开始,认识新的朋友,抬起头来,朝向光。 我握紧拳头,为自己突然而来的发奋噗嗤笑出来。 五点正,左文思在楼下等我。 本来不想与左文思进一步做朋友,但是经小老板一番言语,我觉得他真是个人才,不噤佩服他起来,态度便有显著的转变。 “出发吧。”我拉拉⾐襟。 “这是你唯一的大⾐?”他取笑我。 “嗯。”我说“怎么样,看不顺眼?” “我想打扮你,”他装一个手势“你是这里唯一没有被颜⾊染污的女人,我可以从头到尾将你改观,我有这个野心。” “当我是⽩纸,供你涂鸦?”我把手揷在口袋中。 “来,上车。” “我以前也嗜打扮。”我说。 “最怕不懂穿而偏偏又自以为会得穿的女人,”他说“⼲脆不会穿倒不要紧,品味是后天条件,先天条件是有现代的面孔与⾝材。” “啊。”我张大眼睛。 “现在流行的租眉大眼,你都有。”他说。 “我这眼睛鼻子长在面孔上已有二十多三十年了。”我笑。 “小时候一定没人说过你漂亮是不是?现在轮到你出头了。” 我仰头笑“你这个人真有趣。” “我在找摄影模特儿,为我这辑新设计拍照,你肯不肯试试?” “可以胜任吗?” “试试如何?” 我们又重新到达他的店铺。 这时⾐服已经挂出来,一个架子上全是黑⾊,另一个架子上是⽩⾊。 “只有这么十来件⾐裳?”我问。“够生意?” 他说:“当⾐裳还在后面熨的时候,已经全部沽出,你相信吗?”声音居然有点无奈“这里挂着的,不到三天,也会转到女人的香闺去,所以不必担心生意。” “太好了,我最爱听到艺术家找到生活。” “我?”他笑出来“原谅我学你口气,我不是艺术家,只是个小生意人。” “随便什么都好,⾼兴认识你,左文思。” 我们重新握手。 这次才真的打算与他做朋友。 他自內间取出一串晚装,我一看,眼珠子都几乎掉下来。 全部是⽩与黑,或是黑⽩相间。 无论是长、短、露肩、低、无背、钉珠、加纱边,总而言之,都别出心裁,各有巧妙,一共十来件,保证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得心向往之。 “真美!”我赞道“真正是云之⾐裳。” “谢谢你。”他说道。 “穿上试试。”我笑问。 “请便。” 自有女职员来服侍我,帮我拉拉练,扶正肩膀之类,我照着镜子,慨叹一声难怪女人肯花大钱来装扮,看上去真似脫胎换骨。 脚下仍穿着球鞋,头发也没有弄好,梳一条马尾巴,我出去拉开裙据,给左文思看。 他一只手放在下巴,另一手撑着,一打量我,马上吩咐女职员:“叫摄影师来,说我找到了。” “及格?”我问。 “是的,”他狂喜“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便是她了。” “不要拍近镜,我已有眼角纹。”我坐在一张⽪椅子上。 “一会儿摄影师会替你拍一些宝丽来,如果适合的话,改天才正式进行。” “这些照片会要来⼲什么?” “帮我把这批⾐裳推销出去。” “噢。” “我会付你酬劳,别担心。” 我看着他“我也许错了,但我相信你。” “你不会后悔。” 不到二十分钟,他的摄影师小杨赶来,提着一瓶香摈。“找到了?”嘴里嚷:“让我看看。” 他是个瘦长的年轻人,像是左文思的影子。 “是你,”他瞪着我“果然天⾐无。” 摄影师取出道具,替我拍一大叠即拍即看的照片。 他与左文思指指点点“出⾊但非常生硬,要一百多卷底片后才会转机,此刻她认为摄影机为食人兽,必须悉相机才行。” “那不是问题。” 我嗫嚅“我不十分确定我有那么多时间。” 小杨冷冷地说:“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呢,杜丽莎昨⽇才求我,还有咪咪,还有茱蒂想东山复出。” 左文思代我回答:“小杨,她不是模特儿。” “你不是?难怪面孔这么新鲜。”小杨问:“你⼲什么?电影、电视?” “都不是,不准你多问,星期天到你摄影室去。” “好,”小杨收拾“叫化妆师替她画重眼线,还有,头发要烫皱,球鞋倒可以用。” 左文思说:“非要把所有的女孩子都变成庸脂俗粉不能使你満⾜。” “我不烫头发。”我抢着说道。 “当然,你梳马尾巴便可。”左文思说。 小杨耸耸肩“星期天,记得,星期一我便去纽约。” “得了。”左文思要把他推出去。 女职员捧出香摈,我们几个人⼲杯。 他们走了之后,左文思同我说:“肚子饿,一起去吃饭如何?” “我换过⾐裳再说。” “就穿这件,我这里有披肩。” 我笑说:“这么疯?我已过了那个年纪,还是让我换⾐服。” 他也许会怪我过于狷介,但我没有义务故意讨好他。 以前我会那么做。但以前我不懂得爱护自己。 他帮我套上大⾐。 我们找到间意大利馆子吃菠菜面。 “你是网球好手?”他忽然问:“平时还戴着护手。” 我一怔,随即答:“同我的球鞋一样,习惯了。” “其实我并不喜不修边幅的女人,看上去邋遢相,但你不同,在你⾝上,便是潇洒,这其中有微妙的分别。” 他声音低低的,其中自有动人之处。 我又一怔,不过马上笑“骂我邋遢!” 他鼻子。 “有些女人已经去到尽头,风头出到⾜,粉搽得不能再厚,青舂不能再回来,服装不能再新嘲、触目、暴露…观者一点想象力都没有,非常乏味,而你,你是一块璞⽟。” 我既好气又好笑“说来说去,不过是把我当作一块可由你大力发挥的画布。” 他微笑不语。 忽然之间我尴尬起来,飞红了双颊。 自己先诧异了,脸红在于我是早十年都未曾发生过的事,这是不属于我的理生现象。 我用手托着面孔,只觉得热辣辣地,自知神⾊古怪。 他笑眯眯地凝视我。 “⼲么?”我抢⽩他。 “欣赏我发掘的璞⽟。”他声音也带些涩羞意。 我大口喝啤酒。将一小盘菠菜面吃得精光。 “你这样吃法,一下子就胖了。”他警告我。 “什么,肥?”我笑“那敢情好,你得到的是一块肥胖的璞⽟。” “如今的女人很少敢往⾝上添⾁,你是例外。” 我放下刀叉“咄!越说越离谱,你算是哪一门子的专家呢?” “别忘记我专在女人堆中打滚,我是裁。” “吓?”真正的意外。 “裁。”他声音中有一丝幽默与自嘲“虽然现代人给我的职业一个漂亮的名称,叫我时装设计师,但实际上我是裁,不是吗?” 我连忙说:“那会计师是什么?不外是账房先生。” 他哈哈笑起来“账房姐小。” “人肯给你一个漂亮的名目,你就接受,何必苦苦追究真相,说穿了,哪里有什么好听的话。” 他听完这话,沉昑许久,不响。 我这才觉得自己说过火了,怎么动不动搬人生大道理出来,连忙说道:“晚了,要走啦。” “我送你回去。” “好。” 那天回到家里,我真觉得自己找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生活正常了,牢騒少许多。 ⺟亲问:“不再想搬出去?” 案亲不以为然“好容易她不提,你又来提醒她。” 姬娜埋怨“在不⽑之地做工都那么有痛,真服你。” “中环都被你们天之娇女霸占去,我不如往土瓜湾跑。” “你打算一件⾐服走天涯?”姬娜说。 “不必再买新的,”我说“买了也不会穿,懒得换花样。” “现在不流行希僻士了。”她瞪大眼睛。 “你诬毁我,”我诅咒她“你说我脏?我可是天天洗头浴沐呢,来得个注意个人卫生。” “那你想做什么?” “做我自己。” “你现在有男朋友,总得打扮一下吧。”她不服。 “男朋友?”谁? “啊,当然,不必买⾐服,”她挤眉弄眼“还怕没人把最时尚的⾐服送上门来?” 我这才省悟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人,但笑不语。 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事实我与左之间有点似兄弟姐妹。 大城市內的男女关系一向快如闪电,来无踪去无影,反而是友情来得长久。 此刻我需要朋友多过需要情人。 而情人,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很⾼兴你终于可以从头开始。”姬娜说。 她这么一说又提醒我。 姬娜口中不语,手却转动另一只手上戴着的护腕。 “多多享受。” 我抬头看姬娜“在这个城市里,是否每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 “你害怕?”姬娜问“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低头“我并不怕,我只觉得累。” 她担心“那还不如不回来的好,我以为你早忘记了,别人不忘记不要紧,至要紧你自己忘记。” “谁说不是?”我说“我也以为可以忘记。” “有什么风声?”姬娜问。 “那⽇,我仿佛看见他。” 姬娜笑:“人海茫茫,哪里有这么巧?” “真的,”我苍⽩地说“我吓得什么似的,如惊弓之鸟,一朝被蛇咬,终⾝怕绳索。” 姬娜不便发表意见,静静地听。 “我的反应如此強烈,才吓怕自己。”我说。 “已七年了,七年跟一个世纪没有分别。”姬娜挥舞着双手“你还有伤痕?”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姬娜同情地看着我“难道还要第二次出走?” “这次回来,是因为⽗⺟,叫他们一趟趟往外国跑,真不忍心,决意陪他们一段⽇子。”我用手捧着头“我已够令他们愧羞。” “听你的话,像是犯过什么弥天大罪似的,”姬娜的笑容也勉強起来“快别说下去了。” “唔。”我点点头。 “左文思这个人怎么样?” “他很有艺术家气质,与他很谈得来,说起时装,他可以滔滔不绝,说到别的就带三分涩羞,这样的男人,应该配纯洁的女子。” 姬娜作掩嘴葫芦“啊嘿,你几时学得文艺腔?你听过所顿与峨摩拉的故事?那两个城里找不出一个义人,在这城里什么地方去找纯洁的人?” ⺟亲探头出来“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什么?” 我吓得跳起来,姬娜更加笑不可抑。 我心茫然,就像我俩念中学时,两个人关在房內上天⼊地无所不谈直至天亮,直至⺟亲前来⼲涉为止。 姬娜与以前一样,而我却永远不能恢复那时候的自己。 姬娜稍后就走了。 wWW.uJi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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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季节的都阿修罗痴情司故园红尘流金岁月假梦真泪天秤座事故两个女人我爱,我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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