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夜幕下的哈尔滨免费VIP章节
游记小说网
游记小说网 武侠小说 灵异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经典名著 军事小说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历史小说 乡村小说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科幻小说 玄幻小说 官场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免费的小说 天生尤物 兄妹骨科 娇柔多汁 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苦涩青柠 情夫难哄 匪妻望舒 渣女纪事 水漫四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记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玙 书号:17087  时间:2017/5/23  字数:9829 
上一章   12    下一章 ( → )
  王一民和塞上萧坐着卢运启的小汽车,在⻩昏中向道里驶去。小汽车是尼格来维兄弟汽车公司出售的最新式奈喜牌卧车,长方形的车体,软软的靠垫,坐上去很舒服。卢运启原先坐的是镶铜边的大马车,小汽车是新近才买的。现在是大马车和小汽车替着使用,什么时候该出什么车他心中自有安排。例如今天去接的是两位年纪比较轻的现代人物,自然要派小汽车了。如果换上一位前朝遗老,那就当然要派大马车了。

  卢运启住在道里炮队街北头一所幽静的宅院里。这个炮队街里的住户有一半是⽩俄,建筑也是中俄参半。当年沙俄帝国才开始修筑中东铁路的时候,就把总指挥机关“铁路总公司”设在还没成为城市的哈尔滨,接着就开进来大批‮略侵‬军队,其中有一队炮兵就驻在炮队街这一带。于是这里就变成了老⽑子炮兵兵营,从早到晚人喊马叫,炮车隆隆,炮队街的名字也就随之而诞生了。它是和沙俄帝国的‮略侵‬罪行紧紧相连的。

  王一民和塞上萧坐的小汽车,一直开到卢运启家的大门前。门灯已经亮了,柔和的光线照着深绿⾊的大门,一块啂⽩⾊的牌子,挂在⾼大的⽔泥门框上,上写“卢宅”二字。左边大门扇上挖了一个小门。如今大门和小门都紧闭着,司机按了一下喇叭后,大门呀的一声开了,汽车徐徐地驶进院中。引起王一民注意的是:大门两旁竟站着一⾼一矮,一胖一瘦,一⽩一⻩两个完全不同的老头儿。小而瘦的老头穿着对襟的⽩⾊‮国中‬便服,头上戴着帽子,嘴上留着两络长髯,是一个典型的‮国中‬老人。大而胖的老头穿着一⾝深绿⾊厚呢子制服,⾐袖和腿上绣着红道,⾼⾼的⾐领上盘了好几条金线,四个⾐服兜上也镶着金边,一排⻩铜扣子擦得锃亮,深绿⾊的大盖帽子上也缀着金线和红道。一张宽大的脸盘子上突出一个肥大的鼻子头,一双深陷的⻩眼珠上面是一寸多长的⻩眼眉,两撇浓密得像⽑刷子一样的⻩胡子从两端向上卷起,脚下登了一双闪光的黑⽪鞋。这⾝穿戴,这副仪表,说他是大俄罗斯帝国的将军也完全有人相信。可是如今正和那位‮国中‬老人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大门旁,向着开进来的小汽车微微鞠着躬。本来像这样的⽩俄在那时的哈尔滨是司空见惯的。他们多是站在外国人经营的大商店、大旅馆、大饭店的玻璃门后,专管拉门。见着⾐着华丽的人前来,忙彬彬有礼地拉开双门,躬⾝请进;见着⾐履平常的人推门,便不理不睬,任你自己走人;如果遇见⾐服褴楼的想要进门,便双手一伸,把你推将出去。在那个时代,⾐服就是⾝份证,通行卡,甚至可以成为进攻和防御的武器。难怪果戈理把一个小官吏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写得为一件外套断送了命。

  对这些,王一民本来都是知的,用不着奇怪。但是使他想不到的是在这位老名士卢运启家的大门旁,竟然也站着这样一个外国洋人。所不同的是还有一位‮国中‬老人和他平分秋⾊,共管双门,这大概也和卢家的车辆一样,是中西合办,各有妙用吧。

  车开进了大门,向前徐徐驶去。王一民向院內环视了一下,在朦胧的夜⾊里只见假山石掩映在树木中,一座凉亭隐约可见,凉亭下似乎还有一池舂⽔,在⽩光里闪着涟漪。想不到在这拥挤的街道里还有这样幽静的所在,金钱和权势可以创造奇迹,闹市里也会出现别有洞天的去处。

  车停在一座深灰⾊的俄式楼房前边,楼房虽然只有两层,却显得很⾼,很有气魄,大块花岗石的墙,耝壮的半圆形⽔泥柱脚,雕花的窗口,用铁⽪包成的穹隆式的圆圆的楼顶,都显示出俄罗斯化的巴洛克建筑特点。这时楼里的窗帘已经垂下,隐隐地透出一线线灯光。

  塞上萧引王一民下了汽车。

  楼门开了,一个年轻的,梳着一条大辩的女佣人站在门旁。她穿着一件天蓝⾊上⾐,⾼领子、宽袖口、圆⾐襟,下边是深蓝⾊的肥腿子,腿散着,脚下是双紫⾊缎鞋。这⾝穿戴,比街面上的年轻妇女至少落后了十年,但却颇有些古⾊古香的味道。

  这个年轻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却端端正正,仪态大方。这时她微笑着向塞上萧和王一民鞠了一躬说:“萧先生,老爷正在客厅里会客,他请你们二位在楼上小书房里等他。”

  塞上萧点点头,说了声“好”就领着王一民向楼內走去。

  一进楼门,是间比较宽敞的堂屋地,左右一边两个门,周围墙上木制的墙围子,⾼与人齐。在左侧墙上挂着一张苦瓜和尚道济的山⽔画,画得意境苍莽,景象蓬,很有气势。画旁是一副对联,上写:

  人品若山极崇敬

  情怀与⽔同清幽

  对联上款写启翁世大人补壁,下款写晚生青萍涂鸦。王一民知道这青萍也是他们吉林的一个名士,字是学唐代书法家李偯的,下笔纵横,意态动人,真是自成一家了。

  屋的正面是通二楼的折回式楼梯,黑漆的楼梯扶手,厚厚的紫红⾊地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塞上萧和王一民上了二楼。跟在他们⾝后的女佣人忙抢前走了几步,拉开东面一扇屋门,躬立门旁,微笑着请他们进去。

  王一民随着塞上萧迈进屋门,只觉一阵幽香之气扑鼻而来。屋里紫⾊的窗帘整齐地垂下来,枝形吊灯从屋顶上投下柔和的灯光,一张古⾊古香紫檀雕花条几横在窗前,一端摆着一个一尺多⾼的乾隆官窑青花瓷瓶,里面揷着一束盛开的丁香花;另一端置一青铜古鼎,一缕淡淡的青烟正从里面袅袅上升。挨着古鼎摆着⽟石笔筒,里面揷満了大小提斗和⽑笔。四张镶着大理石的铁梨木太师椅分别摆在条几两旁,一套宽大的⽪沙发摆在一排⾼大的书架旁,书架里摆満了线装书。

  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八大山人朱耷的⽔墨画,以苍浑的笔触,深郁的气氛,画出一幅荒凉寂寞,杏无人烟的图景。画旁挂着何绍基写的陆放翁的诗句:

  山河兴废供搔首,

  ⾝世安危⼊倚楼。

  门上又悬了四个大字:立⾝惟清。字写得劲健,纵横自然,体势一笔而成,真是堪称大家了。下面题着“运启”二字,是屋主人自己的手笔。王一民看着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手好字真是名不虚传了。

  这时,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女佣人迈着轻盈的碎步,端着盖碗茶进来了。她走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行动轻捷得像只猫。开始,王一民以为还是方才那一个,但注意一看,不是,换了。这个比方才那个年纪小点,长得眉清目秀,容光照人,只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才使王一民几乎认错了。

  等女佣人放好茶,退出去以后,王一民笑着对塞上萧说:“他家的佣人都穿统一的制服吗?”

  塞上萧笑着说:“卢老颇愿在这上‮心花‬思。初次来的时候我也觉着奇怪,后来听我叔叔说,卢老有四个年轻女佣人,都是耝通文墨的姑娘。他经常给她们讲讲诗词歌赋,教她们待人接物,出人进退的礼仪。她们的服装不但是一样的,而且常常更换。经常穿的就是现在我们看见的这种样式。可是那次他在黑龙江‮长省‬的任上宴请驻哈尔滨二十一国领事时,竟给这四个姑娘穿上了⽩⾊的连⾐裙,一条大辫子变成了两条,圆口缎鞋也变成了⾼跟鞋…”

  王一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说:“那习惯吗?别穿不好在外国人面前跌倒了。”

  “早练好了。让她们穿着四寸⾼的⾼跟鞋赛跑都没问题,要是兴女的踩⾼跷,她们四个都不用练。”

  “你真能玄。”

  “是真的,我叔叔说当时都传遍了哈尔滨,成了新闻了。”

  “通过办报的一说,自然成为新闻了。”

  “这话要让我叔叔那些办报的听见,会对你大兴问罪之师的,说不定还会给你编上一条,登在报上呢。

  “那我反倒可以出名了。”

  两人说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方才那个女佣人又端着一盘咖啡酒糖和一盘油点心走进来,轻轻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塞上萧这时向她问道:“卢老会的是什么客人?”

  “名片上写的是省参事官秘书室的。”

  塞上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扒开一块酒糖,塞在嘴里。王一民一听却心中一动,便接着话茬问道:“是卢老的朋友吗?”

  “不是。”姑娘轻轻地摇了‮头摇‬说“老爷拿到名片后,想了一会儿才让请到客厅里接见的。”

  姑娘说完退了出去。

  塞上萧递给王一民一块酒糖说:“吃吧,肚子有点空了。一会儿见见面就走吧。家里一帮人等着呢。

  “你要着忙就先回去,初次见面我怎么好菗⾝就走呢。”王一民一边说一边盘算着方才女佣人说的那不速之客。

  “不行,我非把你拉走不可。”塞上萧一拍王一民的手说“我不是跟你讲过吗?从前在北平住‮生学‬公寓的时候,我经常去找李汉超下饭馆,每次我都能把他拖走,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也拗不过我,在这上我可有办法了。

  “我和汉超可不一样。

  “我看差不多。都像苦行僧。你都快三十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他呢,更不像话,那么好的夫人,扔下就跑了。闹得石⽟芳逢人就打听,见人就问,好几个月前还给我来过信呢,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要能见着他,非得狠狠地熊他一顿不可!

  “你不了解,人各有志呀!”

  “我知道你们那个志!是为你们那个主义…”

  “别又胡说八道!”王一民见他还要说下去,忙止住他说。

  “好,好,我不说了。”

  塞上萧又拿起一块酒糖,塞在嘴里,咂了两口,又忍不住地说道:“从小就在一块,你们走的哪条道,我不用看,闭着眼睛,听声儿也听明⽩了。我佩服你们,敬重你们,虽然我自己不想于,而且也于不来,但是我同情、支持你们,你们也应该相信我,别看我平常马马虎虎,可是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我塞上萧是有良心的…”

  塞上萧越说越有些动了,王一民忙又拦住他说:“你这扯哪去了,谁表示过不相信你呢?”

  “相信为什么有的事始终不告诉我?”塞上萧脸都有些红了。

  王一民也有些紧张了。他不知道塞上萧指的是什么,他自己从来没向塞上萧透露过任何有关的情况,而且也避讳谈这个问题。他们住在一起,来往一条街道,出人一个房门,天长⽇久,有没有被他发现什么呢?王一民想到这里,噤不住问道:“你指什么?”

  “李汉超的去向,他在什么地方?”塞上萧脫口而出地说,‘我敢断言,你是完全清楚的。可是我问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告诉我,你们怕什么?怕我把他吃了?怕我上⽇寇、汉奷那儿去告密?“

  塞上萧一边说着一边着耝气。王一民一听原是这个问题,反倒松了一口气。他见塞上萧那气哼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正当他要回答塞上萧的时候,从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老年人的咳嗽声。王一民忙对塞上萧摆了摆手,塞上萧也向屋门望去。

  屋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引他们上楼的那个姑娘,她推开门后,便端端正正地侍立在门旁,接着就传来一阵慡朗的笑声,随着笑声,进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个儿不⾼,长瓜脸,六十多岁,脸上皱纹不多,长长的眉⽑下长着一双还很明亮的眼睛,⾼⾼的鼻梁下边有着明显的鹰钩,薄薄的嘴护着一口整齐的⽩牙。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牙齿这样完整也是不多见的。他面孔红润,⾝板溜直,两撇修整得很好看的花⽩胡须,配着那一头梳理得很整齐的花⽩头发。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到他养生有术,保养得体。他上⾝穿着深灰⾊串绸对襟小褂,下⾝却是蔵青⾊的西服子,法国派力斯⽑料,线笔直。脚下是⽪底‮国中‬布鞋。

  他⾝后跟着那个方才进出捧茶的明眸皓齿的漂亮姑娘。她手里托着一个雕花银盘,里面放一盏盖碗,一个擦得锃亮的⽩钢⽔烟袋。

  他进门后先站在门前,双手抱拳,对着王一民和塞上萧拱了拱手说:“实在抱歉,不但没有远,还让二位久候了。”说完,没等塞上萧介绍,他就对王一民说道:“这位就是一民世兄吧,令尊大人当年的丰采都汇集于世兄⾝上了,看到你真是如逢故人一般。”

  他一进来的时候,王一民和塞上萧就都起⾝离座相了。这时王一民微微鞠了一躬说:“早就想过府拜望老伯,只怕扰您清静,不敢造次。”

  “哪里,哪里。”卢运启一伸双手,一边一个拉住王一民和塞上萧说“快请坐,快请坐!”

  卢运启拉二人坐在⽪沙发上。那个托着银盘的姑娘轻快地走过来,把盖碗和⽔烟袋放在卢运启面前。

  卢运启一看摆在王、塞面前的也是同样盖碗,忽然一皱眉说:“哎,怎么给他们二位也斟这种清茶呢。如今的年轻人都喜喝外国饮料,尤其像塞上萧先生这样知名的作家。快,煮两杯咖啡来,要浓浓的。”这时他又对塞上萧一笑,说“我看了你新近的大作《茫茫夜》,那里说‘人生需要不断的刺’,还说‘刺是一种推动力’。我现在就给你们加一点推动力。”

  说到这里他又大笑起来。随着他的笑声,两个姑娘都轻轻地退了出去。

  等他笑声住了以后,塞上萧摆摆手说:“我那都是胡说八道,让卢老这样満腹经纶的老前辈见笑了。”

  “哪里的话,我还是喜看看⽩话文的,你没看我都能记住你那有创见的警句了吗。何况人要顺乎嘲流。所以我就主张我那个不成器的⽝子多作⽩话文。我不是让他拿给你几篇看看吗?”

  “我看过了。”塞上萧点点头说“大公子还是很有才华的。”

  “哪有什么才华。我看是胡言语,功底太差。我是主张作⽩话文也要有文言文的底的,所以我才请一民世兄来对他多加一些教诲,给他打好古文的底!”他转过脸来对王一民说“听说一民完全继承了家学,在古文上有很深的造诣,墨笔字也写得出神人化,将来老朽还要向你请教请教。”

  “老伯这样过奖,实在使一民惭愧。”王一民一指门上边“立⾝惟清”四个大字说“您这四个大字才叫出神人化呢,小侄学一辈子怕也学不来。”

  卢运启⾼兴得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说这字好,也有人说它不好呢。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难以定论的。门户之见,互相褒贬,写柳字的说赵宇太弱,写赵字的又说柳字太野。画工笔的说写意画是任意涂鸦;通写意的说工笔画是照猫画虎。唱谭派的说汪派⾼而无韵;唱汪派的说谭派暗而无声。打太极拳的说行意拳是小门类;练行意拳的说太极拳虚有雅名。真是各持己见,互不让步,既有文人相轻,也有派别之争。这样就更使人感到知己之难得了。伯牙为什么摔琴呢,就因为一生难得遇见一个知音者呀!今天一民这样称赞老朽这几个字,也可称是知己了,但愿我们今后做个忘年之吧。”

  这老人说得⾼兴了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话在他嘴里,就像倒提着口袋往外倒东西一样,畅通无阻。

  王一民和塞上萧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他话音一住,两人同声说了些不敢当,今后要请老前辈多加指教之类的话。这时两个姑娘用银盘端着一套专喝咖啡用的细瓷壶碗走进来。细⾼挑的瓷壶上印着几个⻩头发的小大使,显然是专门从外国买进来的。两个姑娘分别斟完咖啡以后,又退了出去。在这当中,塞上萧偷偷地看了看手表,又悄悄向王一民示意,王一民故意装作没看见。但是却被这位年⾼而目光敏锐的老人看见了。他看了看塞上萧说:“怎么?你们还有什么约会吗?”

  王一民一见不妙,忙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专门来拜见老伯的。”

  卢运启一边持着胡子一边对塞上萧微微摇着头说:“不对,我看塞上萧先生好像…”

  塞上萧也觉出不大好,但他是个能编剧本和小说的人,编点什么来的倒现成。这时忙编了一个理由说:“没有什么事。我是怕卢老才会完客,疲劳了…”

  塞上萧才说到这,卢运启就⾼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们看我这样像疲劳的样子吗?连续会见一天客人我也不会疲劳的。”他止住笑声,又正容地说“不过也要看什么客人,像方才我送走的那个人,连来两个我就会透不过气来。可是那也不是由于疲劳,只是肝火上升,令人气恼而已。”

  一块云罩在卢运启脸上了。他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

  王一民忙抓住时机,表现得随随便便地问道:“是什么客人使老伯这样气恼?”

  “从鬼门关里钻出来的。”卢运启一顿盖碗,⽔星子浅到茶几上和手上,他忽然觉察到有些失态,掏出一块雪⽩的手帕擦了擦手,又平了平气。然后哑然一笑地说道:“是一个不速之客,⽇寇⽟旨雄一派来的。”

  王一民有意挑问道:“老伯和⽟旨雄一有来往吗?”

  “素昧平生。”卢运启一挥手说“不过我早就听说过此人。当年我在滨江道尹任上的时候,他就是⽇寇‮略侵‬
‮国中‬的大本营——南満铁道株式会社的调查课长,是那个所谓对満洲的‘国策公司’的重要成员。此人个头不大,活动能力却很強,经常看到他在报纸上出头露面,发表演讲,是个伪装成笑脸的枭鸟、豺狼!我怎么能和这样的国敌互相来往!”

  “那他怎么找到老伯府上?”

  “他们想借我这块招牌用用。”卢运启又淡淡地笑笑说“他们这个大‘満洲帝国’遭到全‮国中‬土农工商各界的反对,全世界主持公道的人士也对⽇寇怒目相向。他们匆匆忙忙把博仪扶上台,又网罗了一些所谓社会名流,为他们撑持门面,以便打出満洲‮立独‬自治的旗号,掩盖天下人之耳目。但是真正的有识之士,跟他们走的百里无一。他们越来越感到那几棵朽木支撑不住博仪的宝座,就又把同撒出来了。前些时候派我两个得鱼忘签的门生来,向我暗送秋波。接着我那旧同僚,新汉奷吕荣寰又登门拜访,劝我出山,都让我给顶回去了。今天王旨雄一的使者又来了,我以年老多病,昏聩无能,既无出山之望,亦无出山之力等词为由,又给项走了。”

  王一民表示赞叹地点点头说:“老伯有此胆识和气节,真给我们晚生后辈做出了好榜样。不过我想他们既然把同撒出来了,就不会空着拉回去。老伯当然会想到他们的下一招…”

  “兵来将挡,⽔来土掩!”卢运启一拍茶几说“我卢某虽然不肖,也不会和那些汉奷卖国贼为伍!你看看他们网罗了一些什么人:⾖腐匠出⾝的胡子头张景惠竟然当了军政部大臣;多少年前就认贼作⽗的大烟鬼熙洽也爬进了宮廷;以出卖‮家国‬矿山资源而起家,在哈尔滨开义祥火磨厂的老奷商韩云阶竟掌起龙江省的大印;因为強占⽗妾而杀⽗⺟的禽兽金某人竟当了‮察警‬厅长;目不识丁的江洋大盗也成了滨江警备司令部的司令。流氓、赌徒、光、无赖和那些货真价实的鸣狗盗之徒都坐上了大堂,这样群丑云集的伪‮权政‬里怎能坐进正人君子!卢某人宁肯昂首死在⽇寇屠刀之下,也不会叛国投敌,做千古的罪人!”

  “老伯真是肝胆照⽇月,忠义贯长虹!这一席话使一民听了真是胜读十年书啊。可惜在这法西斯⾎腥统治的天地里,没有我们这亡国之人发表言论的自由,不然老伯真可以写篇《正气歌》那样千古传颂的好文章,一可以传之子孙后代,二可以使当今世人知道老伯这浩然正气,免得像现在这样到处窃窃私议,众说纷纭,其中多有误解和非议…”

  “哦?果真是这样?”卢运启双眉紧锁,捋着胡子正⾊问道“世兄都听见些什么议论?”

  “无非说老伯要出山了。有的说要代替火磨老板韩云阶出任龙江‮长省‬;有的说要到长舂——就是他们的新京去当大臣;甚至有的说郑孝胥是老伯当年的老上司,他向⽇本人推荐,想让老伯到⽇満协和总会去当…”

  王一民刚说到这里,只见卢运启圆睁双眼,一拍桌子,腾⾝站起说:“去当汉奷!去当卖国贼!去给⽇寇屠刀贴金!去往洒遍国人鲜⾎的土地上栽花!不提这个郑孝胥还则罢了,一提起他老夫真是气満膛!不错,当年他在安徽、广东按察使任上的时候,老朽充当过他的按察分司。那时他沐猴而冠,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再加上他确实有些真才实学,所以蒙蔽了不少人,包括老朽在內,对他着实敬重。哪知他竟在晚年当了大汉奷,头号卖国贼,和⽇寇合谋,从天津胁博仪到了东北。他也就厚着脸⽪登上了国务总理大臣的可聇坐席。前些时候我看他在大同自治会馆发表训示,竟说‘所谓王道者,即合群之学而已’。想不到他竟不伦不类到如此程度,飞禽走兽中也有‘合群’者,难道也是遵循了王道吗?一个人大节一坏,就什么都不顾了!”

  “老伯说得极是!”王一民也动地点着头说“这反映了一个叛徒的內心矛盾,思想上的混。但是主要说明他是个有便是娘的实用主义者。只要对他有利,他就可以抛开道义、真理、学问,顺嘴胡说而不以为聇。”

  “有道理!有见地!”卢运启又坐在王一民⾝旁,连连点着头说“世兄不但继承了家学,而且能用之于当今时事,使之切中时弊,言之有物。老朽能为⽝子得到这样良师而⾼兴!”

  “请老伯勿使公子以师相称,能成为益友,一民即于愿⾜矣!”王一民也仿效着卢运启的样子,抱起双拳说道。

  一句话又说得卢运启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坐在一旁的塞上萧早已心急如焚了。他怕时间太长,柳絮影等不到他回去就跑了,也怕怨他冷淡。但是由于方才的教训,使他不好再低头看手表,也不敢再向王一民递眼⾊了。他本来如坐针毡,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受。蚂蚁烫急了还可以蹦跳,侥幸者甚至还可以跑出去。可他却只能老老实实在那里坐着。不但坐着,还得随着卢运启那慷慨昂的感情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如此‮家国‬大事,无动于衷怎行!塞上萧是个自由主义者,本不习惯于做违背自己感情的表演,但今天是在这位老名士、长者面前,出于对长者的尊重,也只好做违心的表演了。违心终究是难受的事,所以他坐在那里就更加难熬。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浓咖啡,只盼望他们那动的感情能快点冷静下来,谈话好早一点告一段落。现在,他趁着卢运启大笑的机会,忙对王一民说道:“卢老年过花甲,⾝体虽好也不宜于过度‮奋兴‬,我们还是告退吧。”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王一民是理解的。但是卢运启却感到有点上下接不着茬儿。他停住笑声,对塞上萧眨了眨眼睛,忽然又笑起来说:“我明⽩了!塞上萧先生今晚一定有约会,不然不会这样…好了,老朽现在就端茶送客罢。”他又转对王一民说“不知小儿何时拜师为宜?”

  还没等王一民回答,塞上萧马上接过来说:“明天晚上,还是我送一民来,由我直接给公子介绍,卢老就不要多心了。”

  “好,一言为定。”卢运启又对王一民说“适才我们的话并未说完,得暇还要再谈。老朽现在对上边的活动并不十分在意,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谅他们也奈何我不得。只是这民众的议论倒颇堪忧虑,人言可畏,弄不好会坏一世清名啊!”王一民一听马上成竹在地说:“您方才说⽟旨雄一那个使者来的时候,老伯不是以年老多病,昏聩无能等词为由给顶了回去吗?”

  “对,是这样说的。我还说我早已退归林下,以终余年,决没有再出山之意了。”卢运启一边说着一边直望着王一民,他不知道王一民为什么又问起这话?

  “老伯顶得非常好!”王一民一字一板地说“真是不亢不卑,不缓不急,态度明朗,措词得体,只是还感到有些可惜!”

  “怎么可惜?”卢运启不解地直看着王一民。

  王一民不慌不忙地说:“可惜只有那使者一个人能听到,顶多再加上个⽟旨雄一。如果能把这态度公之于众,或用发表声明的方法,或用答记者问的形式,或者⼲脆写一篇署名文章,公开发表在您自己办的报纸之上。不就会立见功效,清除非议于一旦吗?”

  “⾼,⾼见!”卢运启睁大了惊喜的眼睛,情不自噤地对着王一民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地说:“世兄轻轻几句话,就使老朽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自己办了一份报纸,并没想到利用它来解此难题,反被世兄一语道破了。⾜见世兄聪慧过人,真乃人中骐骥!如果不是生不逢时,遇此世,真可以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了!”

  王一民一边说着“过奖,不敢当”之类的谦词,一边站了起来。

  卢运启忙又叫人派车,把王一民和塞上萧送了回去。  WwW.UjIxs.cOm
上一章   夜幕下的哈尔滨   下一章 ( → )
混迹在嘉庆初大明审死官三国枭雄们的晚宋调教初唐大宋之杀猪状女帝汐颜郭嘉新传龙游大唐之贞皇后当自强
游记小说网将于第一时间更新夜幕下的哈尔滨,如果喜欢夜幕下的哈尔滨 免费VIP章节,那么请将夜幕下的哈尔滨 小说章节目录加入收藏方便下次阅读,游记小说网提供夜幕下的哈尔滨完本版阅读与夜幕下的哈尔滨免费下载,更多精彩尽在游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