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人医院的⾼级病房里,宛儿⽗亲苍老的面容里透着深度的憔悴。⻩昏后的残从窗幔的隙里斜斜地了进来,把浆⽩的被单印成了⾎红⾊。如果那是一面旗该多好啊,至少能给这位即将离去的老人一丝崇⾼的安慰。可惜的是,这位老人在犯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开除了籍。于是我想起了一句调侃的话,有人死的时候盖了旗,其实他不配,有人死的时候想盖旗,但是他没有资格,所以,如果主义是一种信仰,就应该上升到宗教的⾼度,当我们赞美英雄的时候,也包容偶尔有罪的人,我们同是上帝的子民,当子民死去的时候上帝会原谅并祝福他,因为无尽的谴责只会让人们心里的仇恨越积越多。主义往往是为政治服务的,而宗教在发达家国早已摆脫了政治的丑恶,试图单纯地为思想服务。我本以为儒家思想能让宛儿的⽗亲得到解脫,但是它却让宛儿的⽗亲更加地自责。一个人知道自己的错误,并且心怀內疚,在我看来要远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贪官们要⾼尚得多。但也正是因为心怀內疚而无法使他走出良心的桎梏。
宛儿的⽗亲向我伸出虚弱的手,示意有话对我说。我走上前去,握着他老人家的手,聆听着他最后的遗言。
“我知道我的⽇子不长了,在我临终的时候,我的內心却还不能解脫,但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当你把这个体制看透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简直就是吃人的魔鬼,当你忠于导领的时候,你却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如果当时我能把导领的口头传达录音,或者复制一份导领同意对于公款挪作他用的签名,我都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败名裂。但事实上,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敢于这样做的勇气以及提防导领的动机,因为有时候导领的话就是原则,就是法律,我几乎没有任何的意识去质疑导领的英明决定,所以只有当我吃苦受难以后,我才知道我是被体制伤害最深的人,这个体制甚至还要把你的经历作为反面教材,来继续教育他人,如果我的教训能够警醒其他的同僚,我也会觉得欣慰,但是这样做的作用并不大,而我违背自己的本意写出来大悔罪材料也不过是为了取得好的表现而获得减刑,哪怕是在监狱里,我都要去顺着体制的意愿,我本就没有申诉的机会,不是法律上没有规定,而是当你看透各种潜规则后,你会觉得你的申诉是傻子的行为,你最后的结果只有碰壁。所以最大的罪人其实就是这个体制,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贪念,但是这个体制甚至鼓励你去贪污,鼓励你去讨好导领,进而为自己谋得利益,所以我既被这个体制所收买也被这个体制所出卖,而你作为我的女婿,我不希望你在仕途上有任何的差错,做人要学会急流勇退,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的教训。我最后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你好好照顾宛儿,她是个倔強的丫头,恐怕也让你迁就了她不少,我这个老家伙临死之前,没有别的遗愿,只是你希望你好好照顾宛儿,彼此能够平平安安地走完这辈子。”宛儿的⽗亲气若游丝地说出了他最后的遗言,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只是充満了对晚辈的关爱,这也是一种伟大的人格,尽管他曾经有过罪恶,但是他已经用提前结束的生命洗清了自己的罪恶,为什么这个体制还要将余罪继续施在他女儿的⾝上?但我却好像听见了上帝的声音——不懂得包容别人的人,也必将被自己的贪婪、仇恨、嫉妒所伤害。
宛儿的⽗亲还是去了,一个被体制抛弃的罪人,走得苍苍凉凉、萧萧瑟瑟。按照宛儿⽗亲生前对他的丧事一切从简的嘱咐,古家没有开追悼会,也没有在家里设灵堂,尽管古家的亲戚和宛儿⽗亲生前的好友都颇多非议,毕竟这样草草了事于国中的传统不符,但这正是宛儿⽗亲的⾼明之处,他确实连死后的事情都看到了,他不想在他的追悼会上念着那些虚伪的悼词,让人觉得是在欺世盗名,也不想因为自己丧事的大大办而对宛儿和我的仕途有所影响,毕竟,他的罪人⾝份是要用来体现体制的英明,以及在位导领的廉洁的。他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既然不被世俗容忍,就选择死的比鸿⽑还轻,但是他毕竟没有将尘世完全看透,他还牵挂他的女儿,这也是让他临死前,仅存的痛苦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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